《爱可以重来》 作者:angelo   1-1   和平常许多个星期五一样,早晨起床的时候,张见欣会对着镜子振臂高呼一声:“礼拜五啦!”以庆祝一周的过去,然后就风风火火地收拾好东西从家里出发、乘着公交车赶赴这周最后一个工作日。   也和平常很多个星期五一样,公交车很挤!每到被人挤得前心贴后背的时候,张见欣又会第N次地考虑是不是该换一个房子租租,至少找个靠近地铁的、节约点路上的时间。   张见欣目前就职的地产公司位于淮海路上,而她租住的小窝在离公司约八九公里的虹口区某老住宅区里。这里是上海规模数一数二的居民区,所以各条公交线路上不仅人多、车多,还超级堵,每天都得花很多时间和精力在交通上。可是,谁叫她的小窝租金便宜呢?一室户的房型、全配,才四百五十块一个月。她已在那儿住了近两年了,正考虑着是不是要续签租约下去呢!   踏进办公室时,堪堪九点。   一进门,她就感觉到今天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扫视了一眼和她一样准时到的小鸟们,终于发现哪儿不对了——他们头儿Mike的办公室的房门一反常态地紧闭着,米白色的百叶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的。于是她瞄了瞄Mike的秘书Linda,果然从她的眼神里的捕捉到了不同寻常的视线。   ‘怎么啦?’她用眼神问她。   Linda一脸凝重地朝她勾了勾手指——这是她有秘密八卦或者贴己话儿要说的标准开场姿势。   张见欣放下沉甸甸的大包、捧着空杯子,晃到了Linda的桌前、隔着挡板看着她。   Linda和隔壁商业租赁部老板Ray的秘书Shelly都是公司里的元老级秘书,不管上面的头儿换了一拨又一拨,她们两个总能稳居其位,久而久之也就凭着超广的人际关系升任为公司里的正副“居委会主任”了。公司上下、不管哪个部门的一点风吹草动几乎都逃不过这二位的法眼、法耳,然后这些消息就会经过她们的精心筛选、适时适地地传到该知晓的人——这也是她们审核的结果——的耳朵里、或者面前。   因为是一个部门的,张见欣和Linda的关系一直不错。虽然她不是个太好八卦的人,但是有免费笑话和小道消息听的时候她也基本上是来者不拒的……谁叫女人都有这个爱好呢?何况,Linda相较于Shelley来讲,更讲义气、更识时务。   “两件事。”Linda竖起了两根稍显富态的手指(自从上半年生完孩子以后,她的体型就一直没恢复过来)、压低声音道:“一、Ray在里面,我还没来的时候已经在里面了。二、今天是Mike生日。”   张见欣又想起一条喜欢Linda的理由了:她办事、讲话都很有条理,简洁明了。“Ray在里面干嘛还要弄得这么密不透风的?”她不解挑着眉看了看Mike的房门。   Ray大概是Mike在这么大一个公司里唯一的朋友了,有事没事老是会到Mike的办公室来坐坐、胡聊瞎侃一番、笑得全办公室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也常常让众人纳闷不已:Mike这么闷的人能讲出什么好笑的事来、逗得Ray这么开心?   “谁知道?”Linda也朝房门看了一眼,声音压得更低地道:“老实跟你讲,最近我总觉得要出什么大事了!”   张见欣皱了皱眉,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能出什么事?”转身要走。   “Ray最近天天来,你不觉得奇怪吗?”Linda提醒道。   张见欣凝神想了想,又耸了一下肩、走了。在茶水间里泡咖啡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Ray几乎天天来出席他们住宅销售部的早间例会了……当初她就是不习惯了一两天,久而久之就习惯了,还以为是公司新政、要两个部门有更多沟通呢!现在被Linda这么一提,忽然觉得很不对头了。于是她又捧着杯子回到Linda的桌边,很凝重地点了一下头、给了个“的确如此”的眼神。   Linda也挑了一下眉、一脸“我说的吧”的表情。   “Shelly怎么说?”张见欣严肃地问。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也觉得要出事。”Linda的语气变得沉重了些。话音还未落就突然挺直了腰杆,低声道:“出来了!”随后便转身看着猛然打开的房门。   “咦?早,Kate!”风风火火出来的是Ray。   “早,Ray!”张见欣侧了侧身,让他先过去。   Linda已经起身进了Mike的办公室去了。   张见欣回到座位上,屁股刚沾到椅子上,桌上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Kate,到我办公室来一下!”Mike的声音。   “哦!”张见欣连忙放下热腾腾的咖啡,拿起纸笔起身。和从办公室出来的Linda错身而过的时候,她听到她在身后对全办公室的同事大声宣布:“今天晚上Mike请大家吃饭!”   不知道为什么,张见欣心里有种“出事了”的糟糕直觉。   以前,除非Lunch或者Dinner Meeting,Mike从不和手下吃饭,更别提以私人的名义以请全办公室的人吃饭了,因此大家也常常在背地里叫他铁公鸡。   对此,张见欣倒没什么所谓……和老板一起吃饭本就不是件轻松自在的事。   张见欣进了Mike的办公室,站在门边候命。   “关门!”Mike眼睛盯着电脑显示屏、对张见欣扬了扬下巴道:“坐!”   张见欣默默地关上了门、坐在了他的对面。心中灵机一动、明白了:Mike要走了!   自张见欣四年多以前进入这间地产公司的住宅部起,这儿的头儿像是走马灯一样、三到六个月就得换一个,直到Mike出现——他已在此工作一年了!   “等我一下,马上就好!”Mike又低声说了句后便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了好几分钟,这才轻出一口气、靠近了椅背里,双手十指互相顶着、看着张见欣,一脸不知道从何说起的表情。   张见欣静静地看着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不少女同事都说他蛮帅的事来,此刻一细看、果然算是见得了人的……倒不是说她眼帘多高、从不正眼瞧Mike,而是从未用惜别的眼神看过他。不过Mike的两颗门牙也确实大了点儿,这也是为什么他会除了铁公鸡的外号之外,还有个“米老鼠”的诨名。   终于,Mike想好了开场白:“今天是我在这里工作的最后一天。”   即便是料到了,但张见欣还是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么快。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她有点结巴地问:“最、最后一天?”   “嗯!”Mike轻点了一下头,目光依旧停留在张见欣的脸上。   张见欣皱皱眉,视线调整到Mike的下巴上,迟疑了一下、问:“是你自己辞职的?”之所以会这么问是因为之前的每一位头儿都是被公司“请”走的。   “嗯……你们听到的版本应该是我另谋高就的!”Mike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嘲讽满满的笑容。   张见欣的肩膀耷拉了下来,无语了……公司还真是没创意啊,又是之前的每个人一样。在工作上、Mike绝对是个好上司,工作能力上那是没得说,而且还在上任不久就把张见欣提拔到了现在的小组长位置上、可谓对她有知遇之恩了。为什么他又会沦落到被公司扫地出门的地步呢?难道真的像传闻说的那样、因为他在公司例会上顶撞过副董么?   Mike也不出声,只是默默地看着张见欣有些黯然的表情,嘴角的笑却渐渐从嘲讽变成了惬意。   张见欣暗叹了口气、试探地问:“今天……是你的生日吧?”   “呃?你们知道啦?”Mike有点意外的样子,随即不以为意地一笑道:“嗯,正好趁着这机会请各位同事一起吃顿最后的晚餐,呵呵!”嘲意又回到了他的笑容里,摇摇头道:“也算是很有纪念意义的一顿饭呢!”   张见欣轻蹙了一下眉,心里讪讪的。   Mike的笑意扩大了些、俯身凑近了桌子道:“没什么啦,我其实……”他耸起一边的肩膀、斟酌了一下才道:“还蛮想离开这儿的。”说着,他的指尖凌空晃了晃道:“在这里,我好像和公司的文化有点格格不入。”   张见欣忍不住扮了个鬼脸……的确是的!Mike太自成一体、不像Ray那样与所有部门的头儿都能打成一片、关系都处理得很融洽的样子。于是乎,自成一体的人很快就会被所有的圈子当成异类排斥在外的。   “吃饭的时候我会对大家宣布这个消息。”Mike又靠回了椅子里,也扮了个鬼脸道:“我辞职的事!”   张见欣点点头、明白他的意思……就是叫她暂时保密。可是……“为什么先告诉我?”她实在按奈不住好奇、问了出来。   Mike耸了耸肩,若有所思地盯了张见欣一会儿、镜片后面的眼里闪过一丝很奇怪的光芒。   张见欣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脑子里不停地念:不会吧?不会吧?   “晚饭后,Ray和几个朋友会为我庆生,”Mike的口气颇为小心,眼里的光芒也越来越亮、问:“一起,好吗?”   张见欣很有掏掏耳朵的冲动,也顾不得办公室礼仪了、眼睛瞪得圆圆地看着Mike。“我……一个人?”她难以置信地问了一句,随后想到人家刚刚说过“Ray和几个朋友”,于是连忙朝身后的大办公室指了指、表明范围。   Mike看了看她的指尖,轻轻点了一下头。   张见欣抽了抽鼻子……这是她觉得尴尬时的典型动作!“呃……”她紧紧地捏手里的水笔和记事本、不知道该说什么。这状况来得太突然、太出人意料,叫她措手不及。   “晚上有其他安排?”Mike更加小心地问。   “呃……没、没有。”张见欣说完就很想抽自己……干嘛不说有呀?可一转念又想:干嘛要说有呢?自己并不觉得Mike讨厌、相反还觉得他挺有才、挺顺眼的呀?   Mike被张见欣憋得有些发红的脸色逗乐了,很轻松随意的样子怂恿道:“那就好咯,一起去喝喝酒、听听音乐,放松一下嘛!”说着,他又凑近到桌边、很诚恳的样子道:“不是同事了,但是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啊!”   咳咳咳……朋友?!张见欣又抽了抽鼻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嗯?”Mike挑着眉、用一个看似无害的表情来穷追猛打。   张见欣也勉强笑了笑,暗吸了口气、点头道:“好啊!”话音一落,她已经想到自己的好朋友——市场部的副经理、Ray的得力助手Angela对这事的态度了……举双手双脚赞同,还会拍拍她的脑袋鼓励她最好酒后乱个性啊什么的。想着,她忍不住抖了一下。   Mike的脸上绽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你会留在上海吗?”张见欣又想起一个重要问题来……尽管做不做朋友还两说,但总得问问清楚。   “嗯!”Mike的咧了咧嘴、两颗大门牙闪了一道白光,“和几个朋友合伙开了一个公司,做网络的。”   “是吗?呵呵……太好了!”张见欣勉强笑了笑,暗地里则在疑惑地扪心自问:真要跟他做朋友吗?看Mike的笑容,她越来越觉得他笑得颇为志得意满、别有它意,也越来越为自己的草率决定暗自后悔了。目前她身边的那个位置是空着没错,可是她还没准备后再候补一个上来、更是从来没想过用Mike来填空。   “这边的事结束之后、我会先回马来西亚一次,然后休息一段日子。”Mike是马来西亚华侨,家人都在那边生活。“大概两个月之后回来。”   “哦,是要休息休息。”张见欣暗暗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忧思过重、想得太远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出去了。”她需要赶紧和Angela接个头。   “好!”Mike笑嘻嘻地点头,想到什么又在她身后叫:“Kate,”等她转过身来才说了一句:“麻烦你暂时保密。”他朝外间指了指道:“我不想影响大家的工作情绪和……公司形象。”说着,他怪模怪样地耸了耸肩。   “知道了。”张见欣点头出去了,脑子里在琢磨一定得把饭后Party的事牢牢地藏在肚子里,免得自己成了办公室里八卦的主题;更何况另一组的组长Jessica暗恋Mike很久了,要是被她知道这事的话不知道是不是算是个大打击呢!   张见欣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Linda的追踪电话已经打过来了,紧张兮兮地问她:“什么事啊?”   “公事。”张见欣敷衍了一句。她急着打电话给Angela呢!   “谈公事关什么门啊?”Linda的声音虽然压得很低,可是明显流露着不信任。   张见欣抓了抓脑袋,迟疑了一下、直起身子越过挡板看了看Linda的方向,正巧她也抬头看着她。于是她朝她点了点头、在电话里低低地“嗯”了一声,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告诉Linda应该没事,她的嘴该紧的时候还是很紧的,何况到晚上就都知道了、也无所谓了。   电话彼端传来了Linda低低的抽气声……她虽然也料到出了什么状况,可是和张见欣一样、也没想到这么快。   “不和你说了,”张见欣匆匆道:“还有事呢!”   “他……哦!”Linda听出张见欣不耐烦了,有再多的问题都打包回肚子里了。   挂了Linda的电话,张见欣急吼吼地冲到隔壁的商租部里去找Angela,可是她不在。她秘书告诉张见欣,她去见客户了,不知道今天回不回。于是她只好失望而归,发了个短消息给Angela、简短地告诉了她这事。   Angela的回信很短、也很不出张见欣的意料,就一行字:去,最好酒后乱性!   张见欣气得笑了出来。Angela对她的个人生活的关注程度比她妈妈还高呢!   张见欣这一辈子,咳咳,二十六年半以来,总共正儿八经地谈过两次恋爱。头一次,以很窝囊的方式无疾而终;第二次,以很激烈的方式寿终正寝。掐指算算,距离最后一个身边还有人的日子已经过去一年左右了,一不小心、她已成了她妈嘴里的大龄青年了。   对此,张见欣本人是一点都不急,何况有了前两次失败的经验、到这会儿她算是对男人看得半透了——都是用下身思考的动物!可是Angela却很替她急,倒并不是急着要张见欣结婚生子……她本人比张见欣还大两岁、都没结婚呢!她只是觉得女人不该把最自己最灿烂动人的青春枉费在无人欣赏的情境里,而目前处在闲置状况的张见欣在她眼里就是在浪费青春和生命!   作者有话要说:当当当,新文又开张鸟~~   希望各位童鞋捧场哦……   1-2   晚饭就定在公司附近的一家餐厅。   住宅部里除了一个新来不久的小朋友晚上要读夜校、不参加之外,其余的十七个都去了。虽然名义上是给Mike庆生,但是不知道怎么的,所有人都隐隐感觉到了异样、所以对难得有的敲老板一笔竹杠的机会并无什么欢喜感。   Linda在午饭时间代表大家出去定了个生日蛋糕、买了一份神秘礼物,一到下班时间便和Jessica一起先大部队一步、带着东西先去饭店了。   晚饭吃得还算愉快,可是等吃过蛋糕、拆了礼物、Mike宣布他“辞职”的消息之后,整个包厢立刻陷入一片寂寂无声、愁云惨雾的气氛里。没一会儿,以Jessica和Linda为首的几个女孩子要么红了眼眶、要么竟低低饮泣了起来……张见欣除外。   Mike倒是被这个场面给弄得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的受爱戴程度竟然会这么高,连忙结结巴巴地解释自己并没有离开上海、保证以后还有机会和大家见面的。   张见欣看得暗暗直皱眉,本来心里也挺难过的,可是见了哭哭啼啼的几位之后不禁心烦起来……又不是生离死别,何况这会儿哭得像真的一样、当初忙着编派Mike不是的时候大部分人都没嘴下留德过。   愁云惨雾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晚饭结束。   几乎整顿饭的功夫,张见欣都在摇摆不定地做着待会儿要不要去饭后Party的思想斗争。   就在晚饭吃了大半的时候,Angela像是掐着点儿似的、又发了一条短信来,同样很简单的一句:积极点,轻松点!   张见欣看着手机屏幕苦笑,不过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去。她想:就如Mike说的那样、当是周末出去放松放松吧!而且自己也的确是好些日子没玩儿过了。   离场的时候,Mike借口等发票、不动声色地落在了最后。   张见欣则是磨磨蹭蹭地拖到最后一个去上了一趟厕所、籍此避开了所有人。   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张见欣看到Mike已经结了帐出来、拎着他的“神秘”生日礼物——琉璃工房的生效龙摆件等在电梯门口了。从后面看过去,他高高瘦瘦的背影站得端正、笔直,颇吸引人眼球。   “嗯!”张见欣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好像是蛮帅的!”当然,比起Henry——她的前任男友是差了点,再前任么……嗯,怎么又想到他了呢?张见欣连忙伸手捶了捶脑袋,把突然闯进脑海里的那张帅到天下无敌的脸给捶了出去。   Mike听到身后有靠近的脚步声,连忙扭头。脸上是个淡淡的、却叫人看了觉得既有点毛毛的、又有点暖暖的笑容,镜片后面的眼睛里也一闪一闪地流露着某种张见欣从未见过的光芒。   张见欣避开他的目光,像模像样地关注着电梯楼层指示灯、问:“去哪儿给你庆生啊?”   “JLK。”电梯到了,Mike很绅士地为张见欣挡住了门。   “JLK?”张见欣有点小小的诧异。她一直都很缺乏想象力地以为Mike是个除了工作之外、没有业余生活的人呢!   “你知道?”Mike脸上的笑意扩散进了眼里。   “知道,蛮有名的。”张见欣点点头。她听说过这家酒吧不止一次了,可是却从没去过。这是一家新开应该还不到一年的酒吧,就在某知名的酒吧一条街上。开了这么久张见欣都没去过是因为它是一间高档的会员制酒吧,虽然她有朋友是那儿的会员、也多次邀请她去,但是却因为机缘巧合、临了总也没去成。“你是那里的会员?”说着,她看了看Mike。   “嗯,上个月才入会!”Mike扮了个鬼脸道:“申请了很久了。Ray和Thomas是我的介绍人。”   “哦?”张见欣更加诧异。Thomas就是她的那位有会籍的朋友,关于JLK的事也都是他告诉她的。听说要入JLK的会很难,高昂的会费算是小事,那里的入会门槛之高才叫人惊讶:需要两名或以上的会员推荐、50%以上的会员同意、最后还要JLK的老板拍板才能顺利成为会员。   对这样比进政府机构当公务员还难的制度,张见欣很不以为然,不过毕竟不关她的事,所以听过也就拉倒了。她之所以诧异事没想到Thomas竟然会愿意为Mike这样闷的人——他亲口告诉她的——做介绍人。   除了饭店、坐上了出租车之后,Mike饶有兴致地问:“听说你和Thomas是好朋友?”   “好朋友倒也谈不上,”张见欣不置可否地耸耸肩道:“他算是我的老师了。”   Thomas是个四十岁左右的荷兰人、他们公司的御用摄影师。广告上那些看起来美轮美奂、其宽敞和舒适无比的房间、店铺的照片几乎都是出自他的手。他不仅专职摄影、拥有一间沪上知名的摄影工作室,还兴趣爱好广泛、另外经营着一家演出经纪公司,再有就是……他是gay。   张见欣和他是因为工作关系认识的,一来二往之后、两人熟络了起来。于是她便扛着自己的照相机跟在他屁股后面偷起了师,时不时还蹭到他的工作室或者演出公司里头揩揩油、占用占用各种免费资源。遇到Thomas心情好、时间充裕的时候就会给她指点指点,去年七月底甚至还带着她到青海湖去采了一次风,让她收获良多、也更加崇拜他了。   “Kate很喜欢摄影?”Mike看上去更有兴致了。   “呵呵,还行。”张见欣敷衍地笑了笑,不想就自己的事多谈。毕竟与Mike这样肩并肩地坐在狭小的车厢里谈纯私事她从未经历过、很不习惯。   Mike看出她的敷衍,接下来的路上没怎么开口。   幸亏饭店离JLK不远,十分钟就到了。   JLK开在一幢建在十字路口的高层建筑底楼,大门朝着一条相对僻静的马路。外观很低调、很容易被人忽略。黑漆漆的玻璃外墙上有一扇不起眼的同色双开玻璃门,要不是门的右上方悬着一块不大的、用射灯提亮的黑底银字的店招,还真叫人一下子找不到从哪儿进去。   Mike从西装内插袋里摸出一张黑色的磁卡,在玻璃门边一直闪烁着的小绿灯前照了照。   玻璃门发出轻轻的一声“叮”之后、悄无声息地朝两边滑开了。   看到门后露出的那条显得有点昏暗的走廊之后,张见欣的脑子里突然闪过最近报纸、电视上报道过的多起尚未告破的□案,心跳开始加速了。   “Kate?”Mike站在门口、扭头看着傻站在台阶下面的张见欣,心里也对自己的邀请有点不确定起来……白痴都看得出张见欣身上散发出来的疏离。   张见欣暗暗做了个深呼吸,迈腿上了台阶。心中告诫自己:别荒唐了,张见欣!要积极、积极!   二人进了大门之后,身后的玻璃门很快就悄无声息地合上了。他们置身在一条弧形的长廊里,长廊从天花到墙壁、地板都是用与外墙看上去差不多的深色玻璃建成的,所用的灯光暗而柔和,环境很安静、只有轻柔的背景音乐似有若无地在耳边回荡,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淡而好闻的香气。   张见欣绷紧了的神经不知不觉就放松了一些下来。   走了几步,Mike停下来低声道:“回头看看。”   张见欣不明所以地依言转身看了看,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身后的整幅墙上被投射了一幅流光溢彩的云海景象,清晰而且逼真、而且光线并不刺眼,恍惚间给人一种面临仙境的错觉。   “是Thomas的作品。”Mike笑着道。   “是嘛?!”张见欣颇为意外地挑起了眉,心中很不厚道地在想之前Thomas几次三番叫她来这儿玩会不会是为了显摆显摆他的作品呢?   “这边有不少作品是他的呢!”Mike很卖力地为Thomas做了一把宣传。   顺着长长的弧形走廊往里走的时候,张见欣被路过的一个个小机关给弄得越来越兴奋起来,进门前的那点疑虑很快就被抛到了脑后。“这儿的老板肯定很有钱。”根据眼前的景象,她得出这么个结论来。   看看这里的排场,光是这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的光可鉴人的大幅黑色玻璃幕墙就知道这儿的装修成本之巨,再加上一有人走近就会感应发光的嵌入式壁灯、每个包厢门前地面上嵌着的同样靠感应就会浮现房号和信息提示的LED显示槽……无一不是砸了血本下去的。也难怪这里的老板端了这么高的身价、设了这么没人性的入会门槛呢!   “呵呵,他不仅有钱、还很有才。”Mike不无艳羡地低语道:“听说这里是他花了整整两年多的时间自己设计的。他很注重会员质量、也很顾及各人的隐私,所以每个会员都要严格挑选。每次来这里都要事先打电话来预约,否则就没有房间。”   张见欣扯了扯嘴角,对这位有才、有钱的老板油生一股崇拜之情……虽然她并不愿意崇拜一个陌生人。   “阿玛尼你知道吗?”Mike忽然提到了另一间颇具名气的酒吧。   “呃?”张见欣看看他,诧异道:“是一个老板开的?”她当然听说过历史悠久的阿玛尼……那儿简直是某业界的一个传奇了。她也有幸跟着Thomas和他那一大堆奇形怪状的朋友们去过一次,可谓是大开了一次眼界、知道什么叫“声色场所”的具体概念了!   “嗯!”Mike扯了扯嘴角。   张见欣忍不住对两个截然不同的酒吧竟然是同一个老板感到有点惊奇,同时那股莫名的崇拜指数也锐降了一半。“这个老板是gay?”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阿玛尼的名气还源于它的主流客户群:gay!否则Thomas也不会几乎每个礼拜都要去上两三回了。   “应该不是……听Ray说他有女朋友,就是这里的经理。”Mike摇头,“他还很年青,呵呵。”他更加怅然起来,颇为惋惜地道:“不过他做人很低调,不管是这里还是阿玛尼都很少出现。入会到现在都一个多月了,还没见过他呢!”说着,他耸了耸肩、又加了一句:“Ray也没见过,他是两边的老客户。”又是一个鬼脸。   张见欣淡淡一笑……无怪乎Mike会做鬼脸呢,Ray可是玩转各种场所的游戏高手!这两个人怎么会成为朋友、玩到一块儿的呢?真是奇怪!看来Mike应该是个闷骚型的男人吧!这么想着,忽然她有点意兴阑珊起来……阿玛尼也好、JLK也罢,不管老板多么年青、有才、有钱,这样的世界或者人对她这种万绿丛中一点绿的人来说都太另类、太遥远了。那游戏其间的Ray和Mike应该也跟她是生活在两个世界里的人吧?于是她随手指了指两边问:“你定了包厢了吗?几号?”还是早点开始,然后就早点回家吧!   “定了,Ray定的。”Mike看了看表,神秘地一笑道:“我们等一下再进去,还有个好地方没带你去呢!”   张见欣暗皱了一下眉,无奈地跟着他继续往前。   快到走廊尽头时,左侧出现了一个椭圆形的门洞,垂着深色的金属珠帘,珠帘后面隐约是一道宽宽的楼梯。   “请!”Mike微微倾身、撩开了珠帘。   张见欣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门后在浅紫色的灯光下显得仿佛深不见底的那道楼梯,戒备心徒增,不过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抬腿下去了……从进了大门开始,她不是就把自己放在身不由己的位置上了么?   可是!她的脚刚踩到第一级磨砂玻璃台阶上,楼梯就突然很高亢地“叮”的一声,同时原本黑色的阶梯通体发亮、射出了紫色的荧光。   张见欣别吓得很没出息地惊叫了一声、一下子跳回了原地。   Mike被她受惊的小兔一样的模样逗得哈哈大笑,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久久不散。   “干嘛不先跟我说一声?”张见欣惊魂未定地埋怨了一句。   “嘿嘿,这样才好玩嘛!”Mike很无辜地摊了摊双手。   张见欣白了他一眼,惊异地发现眼前的这一位简直是个陌生人……就好像一出公司就换了一身皮一样!“每一级都会这样吗?”她把注意力又集中到了新机关上面。   “嗯!”Mike得意地点了点头,一副余有荣焉的样子道:“很神奇的楼梯,每一级代表一个音符,像钢琴一样。”   “哦?”张见欣怔了怔,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似曾相识的念头,但是消失得太快、她没想起来是哪儿见过类似的装置的。按捺不住一探究竟的心思,她又小心翼翼地伸出脚踩了下去。   正如Mike说的那样,每一级楼梯代表着一个音符、还有一个色彩,就像是铺在脚下的音乐彩虹一样,美妙而又神奇。   结果……伴随着兴奋和惊喜的心情,张见欣一口气跑了两个半来回,要不是来了新的客人,她还准备再操练操练自己“灵巧”的双脚呢!   “好玩吗?”Mike早就下来了,抱着双臂看着张见欣像个找到新玩具的小朋友那样兴致勃勃的样子,不禁笑得恍惚起来。不知道何时起,每天上班的时候抬头去找张见欣的身影就变成了他工作中最大的消遣了。现在终于可以开诚布公自己的心意了,所以……被炒鱿鱼真好!   “好、玩!”张见欣气喘吁吁地问:“听出来、了吗?我弹的是什么曲子?”   “笑傲江湖!”Mike用广东话给出了答案。   “Bingo!”张见欣振了一下双臂,忽然发觉自己滴酒未沾就已经High了。   “进去吧,里面的Chatting room更棒!”Mike朝身后的又一道珠帘指了指。   “是嘛?”张见欣高高地挑起了眉,欣喜而期待地跟着他进去了。   珠帘后面是一道短短的走廊、两边都是供会员存放私人物品的储物箱,再过去又是一扇黑色玻璃门,这次不用刷卡,直接推门就可以进去。   “哇……喔!”一进门,张见欣情不自禁地低呼出声,被争先恐后往她眼里涌的大量视觉信息给迷得神魂颠倒。   此间有着高广宽敞的空间感、明亮得仿佛与楼上是两个世界的灯光布置、设计感强烈且色彩缤纷的家具和陈设、酷感十足的不锈钢圆形水吧,还有足有两层楼高的天花板上被投影机投射上去的、逼真和生动得仿佛是真的一样的树冠和其间射落的月光……让人完全没有身处地下室的感觉。   “太棒了!”张见欣喃喃低语着,完全忘记了刚才还盼着尽快各找各妈去的那种心情了。   Mike笑眯眯地看着她,他喜欢看她这样投入而又放松的样子,少了份锐气、多了分天真……很可爱!说实话,“可爱”是个平时与张见欣不太能画上等号的形容词。   “墙上的是……”张见欣朝对面的墙指了指,自顾自地凑了过去。走近细看才发现墙上挂着的都是建筑物的设计图。有蓝图原稿、缩小的影印件、设计师的手稿。内容更是从住宅到花园、公寓到商铺、外立面到门窗雕花等等,应有尽有。每一幅设计图都镶在镜框里,旁边还挂着一块不大的软木板用来给人贴写了观后感的便笺纸。在迎面最醒目的位置上是两幅巨大的整幅蓝图,旁边的小木板早已不够用了、各色写着各种语言的纸条已经把周围的墙上都贴得密密匝匝了。   Mike来到仰着头、张着嘴,看得正起劲的张见欣身边,低声道:“这是这里的设计稿!”   “哦,难怪!”张见欣指了指贴得到处都是的便笺纸微微点着头,再度拜倒在这位素未谋面的青年才俊的西裤之下、情不自禁道:“要是他是我们公司的设计师就好了。”   “呃?”Mike怔了怔,随即就笑了起来。“Kate还真是娱乐不忘工作啊!”   张见欣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冒出这么“忠心耿耿”的念头来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Mike笑了几下便不笑了,脸上现出个有点古怪的表情、摇摇头道:“他……不可能做我们公司的设计师的。”   张见欣嘿嘿笑了两声,点点头道:“也对,人家自己有这么大的事业。”   Mike扯了扯嘴角,没说什么。   “Mike!”他们身后忽然响起一个非常悦耳的女声。   两人同时回头。   看清来人之后,张见欣想:哇哦!   1-3   张见欣见过各种款式的美女……传统型、另类型,小家碧玉型、名门淑媛型,中规中矩型、标新立异型等等。当然,其中有不少都是在Thomas那儿蹭见的。她的好朋友Angela也是公司公认的第一美人,可是眼前的这一位却给她耳目一新的感觉。   朝他们走来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一袭渐变红的紧身连衣裙衬得她的身材凹凸有致,长发披肩、恰如其分地烘托着她精致娇好的五官,再加上风姿绰约、娉婷动人的气质……总而言之,是个娇俏与成熟并重、无可挑剔的大、美、女!   “嗨!”美女微笑着朝目不转睛瞪着自己的张见欣摆了摆手,转头对Mike道:“生日快乐,Mike。”   “呃……谢谢!”Mike有点受宠若惊地问:“你记得我的生日?”   “当然。”美女挑着眉、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道:“每个会员的生日都记得的。”说完,她将目光转向张见欣。   Mike马上伸手介绍道:“这位是Jenny,这里的经理。这位是Kate,我的……朋友。”   朋友?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张见欣从眼角瞥了瞥Mike。   “你好,Kate。”Jenny落落大方地朝张见欣伸手,又自我介绍了一遍:“Jenny,苏慧。”   张见欣连忙握了握她的纤纤玉手、答道:“Kate,张见欣。”   Jenny莹莹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多逗留了两秒、才松开她的手,嘴唇一弯、道:“Kate好漂亮。”   “嗯?”张见欣两边看了看,指着自己的鼻尖问:“我么?”   Jenny被她夸张的样子逗乐了、雪白的牙齿在唇间一闪,很认真地点了点头道:“英姿飒爽。”   张见欣张着嘴愣了一会儿才呵呵、呵呵地乐开了……没想到这位美女还挺直爽的,看来今天还真是没白来呀!对美人——无论男女,张见欣都没什么免疫力,看顺眼的美人她自然而然地想要亲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再加上在Thomas的熏陶下,她对“美”的细节也越来越讲究起来,而眼前的这位Jenny苏就美得很细腻、很均匀,再加上她的性格看来也很不错,她喜欢!   Mike在一边听得乐呵呵地直点头……“英姿飒爽”这四个字用来形容张见欣真是太贴切不过了,他怎么没想到呢?   Jenny挑着眉梢转向Mike、似笑非笑地问:“请Kate来给你庆祝生日?”   “嗯!”Mike被她明显另有所指的表情弄得不好意思,朝楼上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道:“Ray他们等一下就会到。”   Jenny黑白分明的眼珠微一流转,娇俏地笑道:“等一下我也上来给你过生日好不好?”   “好,当然好!”Mike更觉受宠若惊了。   “嗯!”Jenny满意地点点头,指了指张见欣道:“你要等我哦!”   呃?张见欣也受宠若惊起来,跟着Mike一起猛点头、道:“当然,当然。”   Jenny笑得更满意了,朝身后指了指道:“我去准备生日礼物咯,等一下就上来。”   “六号房间。”Mike急忙补充说明了一下。   “我知道。”Jenny点头离开了。   张见欣和Mike目送着Jenny的背影消失在对面墙上的一扇门后,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她就是这里老板的女朋友?”张见欣问。   “嗯!”Mike点点头。   张见欣挠了挠头,总觉得Jenny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迟疑了一下、她又问了句:“你确定吗?”   Mike不解地看了看她,摇摇头道:“Ray说的,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   张见欣皱了皱眉、托着下巴问:“我怎么觉得是我今天过生日呢?”   Mike知道她指的是Jenny叫她等她的事,于是也困惑起来。   “嘿嘿!”一秒钟之后,张见欣笑了起来、颇惋惜地道:“早知道有这么大的一个美女,我就早点跟着Thomas来了。”   Mike挑了挑眉,又多看了她两眼,笑了。   “上去吧!”张见欣抬头看了看突出在半空中的一排黑色玻璃幕墙问:“那儿就是包厢吧?”   “嗯!”Mike点点头,“从上面可以看到这里的一切。”   “嗯!”张见欣点点头道:“肯定有君临天下的感觉。”说着,她把大包往肩上一甩道:“让我再去弹一遍笑傲江湖吧!”这么说着,她已经兴冲冲地朝外走了。   这一次,曲子经她上窜下跳地弹奏,虽然还有点断断续续的、不太连贯,但是基本上每个音符都准了。   Mike站在楼梯顶端笑笑地看着她,等她上来之后、若有所思的样子道:“现在的Kate和上班时的Kate……我更喜欢现在的!”说完,扭头走了。   张见欣惊愕地瞪着他的背影,好半天都没跟上去。   进了包厢,张见欣有点失望。当然,包厢看上去很舒适、布置精致,灯光、色彩都搭配得很好,凭窗而望、也的确可以看到楼下的景象,有点君临天下的感觉。可是经过外面走廊里一连串叫人惊喜的小机关和楼下那个色彩缤纷的聊天室、以及神奇的彩虹钢琴,她还满心希望包厢里会有更多意想不到的设计呢!   Mike看出了张见欣的失望,挂好两人的外套之后,笑着拿起四方形茶几上的一个遥控器道:“不要眨眼哦!”   张见欣立刻撑圆了眼睛、做出目不转睛的样子来。   Mike哈哈大笑,很熟练地操控起了遥控器。他先是调熄了大部分灯光,然后头顶上安装着的一台怪模怪样的投影仪就开始“嗡嗡”地运转起来。   随着他的指令,一团柔和的金光从头顶上倾泻而下、很快便变得明亮和炙热起来,地面和墙面纷纷被投射上均匀而明亮的光线,慢慢的,一整幅海滩的全景画面慢慢地浮现出来——头顶是蓝天白云、摇曳的椰树枝条和耀眼的阳光;脚下是金色的沙滩和在趾前翻滚的白色浪花;面前是一望无际的深蓝色大海和一波一波往前推进的波浪;身后是椰影婆娑、绿树掩映的小沙丘……配合着画面,背景音响里传出的一阵阵海涛的声响和不知名的海鸟的叫声,恰如其分地营造出一个叫人身临其境的幻境来。   “哇……哦!”张见欣已经不记得自己今天晚上发出多少次类似的惊呼了。   Mike指了指头顶、又是一脸艳羡地道:“这是一台全景投影仪,很贵、上百万一台呢!”   张见欣无语了,脑子里一个劲儿地琢磨能不能把这上百万的玩意儿扛回家去。   Mike不停是按着按钮,随着他的指令,整个房间也不停地变换着背景和音效:从绿草如茵的高尔夫球场到一片苍茫的高山雪域、从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到人潮涌动、欢腾的动感舞池……最后又回到了那一片碧海金沙之上。   张见欣看得应接不暇,连连发出“哇”的惊叫,脑中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突然又冒了出来,可是还没等她有机会细想就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来、一直站在门口的Ray的笑声打断了。   “哈哈,激动吧!”Ray一脸的得意洋洋、拍着手进了包厢。   他的身后还有一个眼睛大大的女孩子,手里提着个蛋糕盒。   张见欣曾在公司附近见过Ray和这个女孩出双入对过几次,貌似是Ray的固定女友之一,叫Maggie。   Maggie与Mike拥抱了一下,道了贺。   而Ray显然对进门时看到的场面颇为得意,坐下后一直对Mike使眼色,还冲张见欣扮鬼脸。   张见欣被他看得浑身汗毛直竖,悻悻地白了他一眼……虽然与Ray不是一个部门、他又是一位领导,可是因为Angela时常与Ray有饭局、又时常把张见欣也给带上,所以相对来说,张见欣与Ray的关系比Mike可近多了;再加上Ray是个嬉笑怒骂、最喜欢往漂亮女孩处扎堆的花痴男人,因此和他相处时没什么明显的上下级界线。   Ray也果然对张见欣的白眼不以为杵,问她:“这里怎么样?很棒吧?”   “嗯!”张见欣点点头,指了指脚下碧波荡漾的海面道:“很多年前我就在想,要是我有钱就开一家造在鱼缸里的餐厅,吃饭的时候、身边全是游来游去的鱼。我发现这里就跟我的那个梦想差不多。”   “造在鱼缸里?”Ray哈哈大笑,“到底是你看鱼还是鱼看你呀?”   张见欣耸了耸肩,脑子里又在琢磨那道钢琴楼梯带给她的熟悉感缘何而来。   Ray与女朋友换了个位置、挨到张见欣身边、低声问:“那Mike呢?怎么样?”   张见欣皱眉,可是对如此八卦的一个男人、她也真的气不出来,只好又白了他一眼、岔开话题道:“Jenny说她一会儿要上来。”她深知Ray是个见美女就迈不动腿的主儿。   果然!“Jenny要来?”Ray惊喜地转头看着Mike、以证实张见欣的消息。   “嗯!”Mike点点头,关掉了投影机。   “哇……”Ray的感慨还没来得及发表,房门就又“叮”地一声滑开了。   Jenny拎着一瓶酒、笑盈盈地出现在门口。   “美女!”Ray立刻像是见了鲜花的蜜蜂似的朝门口飞奔而去、扎扎实实地给了Jenny一个拥抱。   Jenny笑着皱眉、推开了他,朝Mike晃了晃手里的酒道:“再祝你生日快乐一遍哦,Mike!”   “哇,我生日的时候你都没有送酒给我!”Ray不依地跳脚,指了指Mike道:“他太好运了,又有女朋友陪他、又有美女送酒给他喝!”   张见欣要翻白眼了……陪Mike的“女朋友”指的肯定是她了。   Ray还在那边抱怨:“早上打电话来给你定房间的时候,你不是说你晚上没空的吗?”   Jenny很无辜地眨了眨眼道:“现在我又有空了呀!”说着,朝一边的Maggie摆了摆手、又朝张见欣挤了挤眼睛。   “哇,偏心、偏心!”Ray拉着Jenny走到包厢中央、对Mike道:“你太好运了,Mike!今年你的生日愿望不用许就都实现了。”   Mike笑而不答,从眼角看了看张见欣。   张见欣连忙装着没看见的样子、很殷勤地对着Jenny痴笑。   “你们的朋友呢?”Jenny不着痕迹地挣开Ray的手,坐在了张见欣的另一边、不动声色地把Ray给挤开了。   “还没到。”Mike看了看手表。   “你们认识?”Ray也凑到了张见欣的另一边,指着Jenny道:“喂,我想起来了,阿玛尼那边都免费招待Kate一杯鸡尾酒的,JLK有没有啊?”   “呃?”张见欣不解地来回看了看。   Ray解释道:“你到阿玛尼去的话,只要告诉服务员你叫Kate,他们就会送一杯鸡尾酒给你喝!”   “是吗?为什么?”张见欣不解地挑了挑眉。上次去阿玛尼的时候Thomas没跟她提过有这么好的事儿,要不然她肯定不会客气的……那边的酒水饮料贵得要命!   “促销。”Jenny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那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改一个促销手段呢?Rosie啦、Maggie啦、Bettie啦,那么多女孩子的名字呢!”Ray不满地掰着手指头。   Jenny笑了起来,一手拢着嘴、用足够Ray听得见的音量跟张见欣说:“他是不是在为他的女朋友们争取福利啊?”   张见欣嗤笑了一声、扭头看着Ray。   Ray很大方地摊了摊手道:“我本来都想找叫Kate的女孩子做女朋友的,这样可以省多少钱啊?可是我认识的每一个Kate都比我高嘛!”他的身高只有一米六十七。   张见欣对他完全不把自己女伴放在眼里的德性忍不住要冷笑,不以为然地道:“就算人家不叫Kate、穿上高跟鞋也肯定比你高哇!”   Ray揉了揉鼻子、冲着Jenny道:“看到了没?这样的女孩子还是留给Mike去摆平好了。”   Jenny皱着眉瞪他。   张见欣也皱着眉瞪他。   Ray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对Mike挥挥手道:“哦,Steven他们到了,我去接他们。”说着,起身接起了电话,出门前还不忘扔下一句:“别忘了给Kate免费鸡尾酒哦!”   张见欣扭头看看Jenny,问:“真的有免费酒喝?”   Jenny笑了笑,点头道:“只要你开口,要喝多少免费酒都行!”   张见欣又感到刚才在楼下时的那种异样的感觉……只是这次扩大了很多倍。她疑惑地打量了Jenny一下,朝身后一指、问:“那今天晚上免单怎么样?”   Jenny噗哧一乐,推了她一记道:“又不是你过生日,用得着你为他们叫免单么?”   张见欣怔了怔,笑着摇头道:“要不是他们,我哪儿进得来、见得到你呀?还不抓紧机会做一回老大?”   Jenny又笑,挑着眉点头道:“好,你说免单就免单咯!”   张见欣张大了嘴看着她。   Jenny微笑着转头对Mike宣布道:“今天你们的酒都免单,Kate请你们的!”说着,她以很曼妙的姿势朝张见欣伸手示意。   Mike也愣住了,喃喃问:“你们两个真的认识?”   “今天以前不认识。”Jenny摇头,抬手揽住了同样目瞪口呆的张见欣的腰、笑道:“可是我喜欢Kate!”   张见欣觉得自己要厥倒了。长这么大,她还从没被人……不管男的、女的,这么迅速和直白地表达过“爱意”呢!莫非……这个美美的Jenny真的是那个啥啥?尽管看着不像,但她还是忍不住暗自哆嗦了一下。   Mike呵呵地傻笑,被眼前的景象弄得云里雾里的。   不知道怎么的,张见欣心底忽然涌起一股非常强烈的不安,侧头看着Jenny、努力想要抓住脑中一闪而过的灵感,可这时Jenny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Jenny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眼睛一亮,笑着道:“不好意思,我去接个电话。”说完便起身到门边的角落里接电话去了。   张见欣皱着眉看着她窈窕的侧影、从偶尔的只言片语里可以听出她在用英语与对方通话,不知怎的,她心底里那种不安越来越强烈起来。“你知道这里的老板叫什么名字么?”她侧头问Mike。   Mike想了想,摇头道:“不知道。”   张见欣失望地皱眉。   “只知道他好像姓江。”Mike不太确定地补了一句。   他的这句音量不高的话仿佛是一记惊雷一般在张见欣的耳边炸开。“姓江?!”她几乎是用吼地问了一句,不等Mike作任何反应就跳了起来、直扑挂着外套的衣架而去。   “Kate,”Mike惊跳了起来,“你怎么了?”   “我得走了!”张见欣慌慌张张地取下外套、手忙脚乱地往身上一披。一直盘桓在心头的种种疑惑此时此刻全都解开了。   “Kate!”Jenny注意到了张见欣的举动,连电话都顾不上了、过来拉住张见欣的手臂,疑惑地问:“你怎么了?”   张见欣来不及掩饰目光中的敌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甩开她的手、继续穿衣服。   “Kate!”Mike和Jenny同时着急地叫了一声。   还有第三个不甚清晰的声音——来自Jenny的手机里的——在叫:“拦住她,我马上就到!”   张见欣的脑袋里又是一声炸雷……真的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江哥哥出现咯……(赶紧顶着锅盖遁了~~)   祝大家财星高照!   顺便祝中国冰壶女队旗开得胜……   1-4   张见欣想起来了……   鱼缸里的餐厅,她对他提过;那是她去了海洋馆之后突发奇想的念头。钢琴楼梯,她对他提过;那是她在一部汤姆汉克斯主演的电影里看到一架安装在地板上的钢琴时随口开的一个玩笑,那时她说:要是装在楼梯上岂不是更方便……事实证明,楼梯状的钢琴弹奏起来也不怎么方便。墙上的那些蓝图做的装饰画,她对他提过;只是当时她说的是要把拍摄过照片的35mm的胶片全都裱起来挂在墙上。   还有……刚才在楼下,Jenny故意自报家门就是为了知道她的中文名字吧?难怪她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她、还很大方地答应今晚免单呢!她肯定是在第一时间就打电话通知了某人,然后又假惺惺地要给Mike庆生、就是为了留住她!可是这个Jenny到底是哪位啊?不是他的女朋友吗?那又怎么会知道她张见欣的信息、还要帮着他留她呢?   再有……阿玛尼那儿招待Kate的免费饮料又是怎么回事?这间酒吧的名字JLK又TM是怎么回事呢?!   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会发生、为什么是隔了这许多年之后会发生呢?   杂七杂八的念头纷至沓来、要挤破张见欣的脑袋了,穿大衣的动作下意识地停住了。   “Kate!”Mike站在她身后焦急地问:“怎么了?你是不是认识这里的老板?”种种迹象已经很明显地说明了这个问题了,不是么?   张见欣怔住。我认识这里的老板吗?JLK的老板?   “Kate,别走,求你了!”Jenny挤开Mike,一把捉住张见欣已经套了一个大衣袖子的胳膊、急切地用上海话道:“这些年他一直都在找你,请你给他个机会让他跟你谈谈,好不好?”   找我?这些年?一直?张见欣被这些词和Jenny急切的语气说愣了,怔怔地看着她。   Jenny抓住这个机会、更加急切地解释道:“我是Jay的表妹。我帮他管这间酒吧。他告诉过我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所以我知道你、也知道我一定得留住你!”   “啊?!”张见欣愣住了,“表妹?他什么时候……”话未说完,她就懊恼地住嘴了……自己怎么会在这样的关头还有兴致关注他家的家族成员的?不等Jenny回答她就又甩手道:“没什么好谈的,我又不认识他。JLK和阿玛尼的老板?呵呵!”她扯着嘴角笑了笑,扭头对手足无措地站在身后的Mike道:“对不起,Mike,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拔腿就走。   “Kate……”Jenny的脸涨得通红、不顾形象地张开双臂拦住张见欣,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房门发出的又一声“叮”给打断了。她像是见到救星一般地扭头观望。   张见欣的心往下一沉……这么快?真的是马上就到啊!她不禁懊悔自己的后知后觉、懊悔答应Mike的邀约了。   门还没未完全滑开、外头就闯进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   不是张见欣不想见到的那位、而是她更不想的见到的那位——某人的保镖表弟,吴健。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她的脑袋里涌起三个强烈的愿望:一、地上马上裂开一条缝好让她跳进去;二、自己立刻昏过去;三、外星人来把她给劫持到外太空去。当然,她的愿望一个都没有实现……谁叫今天不是她的生日呢?而她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愿望是因为她明白、吴健的出现就是正式宣告她今晚别指望脱身了。   “Daniel?”Mike认识吴健、以前就在JLK见过。他不明白他怎么会无端端出现在这里……难道他就是刚才在电话里吼了一嗓子的人?   “嗨,Mike!”吴健微笑着朝他点头,走到张见欣面前、使劲地盯着她道:“你好啊,小坏蛋!”说完又用上海话、以极低的声音警告道:“敢走的话,抬左脚打左脚、抬右脚打右脚!”   “滚你的!”张见欣也以极小的声音、但却极强的火力回了一句嘴,立刻招来了头顶的一记重击和一句更加恶狠狠的警告。   “你给我脑子清楚点!”   张见欣识相地闭嘴了……这个世界上除了她爸爸之外,还有什么人能让她害怕的话、吴健绝对是当仁不让的那一位。其实她从未见过吴健发火,可是她深知一个人发火的时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不知道他到底会在什么时候、怎么样地发火。这就是所谓的深藏不露吧?   吴健满意地“哼”了一声,扭头与Mike握手、乐呵呵地道:“生日快乐!”   听他这么热情的打招呼,张见欣不禁想不通一个人怎么可以像他这样虚伪。看来四年未见,他笑里藏刀的功夫又进了一个新境界……而且他变得帅多了,瘦了、但体型却更好了。   “谢谢。”Mike匆匆道谢,来回指了指张见欣和吴健、问:“你们认识?”之前这短短几分钟内发生的事实在是有点诡异,让他都快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了。   “嗯!”吴健扯着嘴角,回身揽住了张见欣的肩膀、用力搂了搂道:“老朋友了!”   张见欣被他搂得差点喘不上气来。老朋友?哼哼,倒也的确是老朋友了。十八岁那年的暑假,她跟着老家在厦门的同学一起去厦门旅游,在有生以来第一次躺在沙滩上做日光浴的时候遇到了吴健这个灾星,再接下来就因为他而遇到了她命里的那个劫数……他表哥、江悦!   “呃?老朋友?”Mike愣愣地看着张见欣,期望从她那儿得到证实。   张见欣呆若木鸡、没空理他。   “很多年没见了。”吴健搂着木头一样呆立着的张见欣、不过手上的力气小了些,很客气地朝一直静坐在角落的沙发上、对眼前发生的事有些目瞪口呆的Maggie笑了笑,挑着眉对Mike道:“一听她在,马上赶过来跟她叙叙旧。”说着,又拍了拍张见欣的手臂道:“幸好来得及时,否则就错过了。”   张见欣从眼角瞥着他笑得不怀好意的样子,又明白了一件事:吴健是来为他表哥做急先锋的。哼哼!她暗自好笑:你还真是大牌啊,有这么多人心甘情愿地为你鞍前马后地效劳!   “我们……”吴健低下头、看着张见欣,微笑道:“去叙叙旧,老朋友?”   他轻柔的语气和笑容让张见欣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凭着最后一点勇气摇了摇头,可是却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打断了。   “今天不跟我叙,最晚礼拜一我就能找到你家,到时候还是要叙的。”吴健依旧维持着笑意、用上海话低低地道:“你觉得两天的时间里,你来得及搬家、换工作吗?”   咣!张见欣的脑袋里又是一声炸雷。对啊,她都快忘了江家的人多有能耐了!虽然吴健影射的她上一次的搬家、换工作都是机缘巧合的结果,但是在他和他表哥眼里肯定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吧?   “乖一点,小坏蛋!”吴健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脑勺,抬头对Mike道:“不好意思,打搅了你的生日。”说着,他转头对Jenny道:“今天晚上他们的酒水免单。”   Jenny撇了撇嘴角、给了他一个白眼看看。   “Kate!”Mike顾不上理会吴健的话,而是看着张见欣问:“你们真的认识对吗?”张见欣不自然的表情让他很担心。   “当然。”吴健截过了话头、露出一个很无害的笑容道:“她是我的前女友。”   “不……哎唷!”张见欣刚要分辨便被突然加诸在手臂上的剧痛给制止了,而且这种痛还在持续增加中、让她不得不改口道:“认识,我们认识。”天哪,她要厥倒了……那是几几年的老账啊?而且这个所谓的“女友”抬头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听见从吴健的嘴里正儿八经地冒出来呢!何况这种男女朋友的关系既模糊又短暂,只维持了一个半月、就和平分手、正式把“女朋友”里面的“女”字给去掉了。   Mike惊愕地来回看着吴健和张见欣……今天的惊喜实在是太多了!   吴健扯着嘴角笑了笑,再次道了声:“生日快乐。”不再给Mike任何发言的机会、搂着张见欣转身就走。   张见欣几乎是被吴健夹着脑袋从包厢里拽出来的,出门走了没几步、还不容她挣扎,她便又一头撞在了另一堵砌在半路上的肉墙之上。不用抬头看、不用侧耳听,只这一下撞击她便已经知道肉墙是谁的胸膛……江悦的!于是,麻痹感从她的头顶心开始快速蔓延。   “喏!”吴健捉着张见欣的一条手臂往江悦手里一塞,拍皮球似地拍着她的脑袋道:“成功阻截的原装正品!”   张见欣觉得自己像是一块刀俎下的鱼肉,从这个人手里移交到了那个人的手里,完全不顾她是个活生生的人。“放开……”她刚开口尖叫了两个字、就被吴健牢牢地捂住了嘴。而被江悦抓住的胳膊上也像是带了个紧紧的铁箍一样、根本无法挣脱。   “小坏蛋!”吴健的眼睛眯缝着、将其中危险的光芒聚得更拢,指了指6号包厢的位置、低声道:“不想把你的寿星再叫出来吧?”   张见欣噤声了,目光下意识地顺着他的指尖看了看左边……Mike倒还不是她此刻最担心出现的人,出去接朋友的Ray才是。毕竟,她还要与他在一个屋顶下继续共事呢!要是被他这个全公司最八卦的男人撞见这纠结的一幕的话,她相信自己一定会成为八卦头条、双周不下榜的!   “乖一点!”吴健看出了她的顾忌,坏笑着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指、松开了她。   “你们这是绑架!”张见欣忿忿地、低低地咆哮了一声。   “嗯!”站在右边的江悦终于开声了。   嗯!?张见欣强忍着扭头看他的冲动……多抵制一秒也是成功!一个劲儿地吸气、呼气,在心底里提示自己要保持镇定。今天的谈话肯定是躲不过了,那么就让该来的都来吧!   走廊尽头的十七号包厢——JLK老板的私人房间。   张见欣被吴健和江悦一左一右地押送着进了门,按在靠近玻璃幕墙的沙发上。   “我到楼下去,有事打电话给我。”吴健一手按着张见欣的肩膀、一手按着江悦的肩膀。   “嗯!”江悦点头。   张见欣趁着这功夫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的布局。这里的面积很大,布置也和刚才的6号包厢完全不同、像个客房。有沙发、有床、有橱柜、有浴室。头顶上是深色的天花板,没有装投影机,而是看似随意地嵌着许多小小的、发出银色光芒的灯珠,像是从天空撕了一袭坠满了星星的夜幕下来。脚下是厚厚的深色地毯、能吸去脚步声。   “小坏蛋!”吴健俯身凑到张见欣的鼻子前面,捏了捏她有些发白的脸颊,然后才在她耳边轻声道:“你给我手下留情哦!”   张见欣用火力十足的眼神在瞬间杀了他一百遍,咬牙切齿地问:“叫我手下留情?谁对我手下留情啊?”   吴健被她说得愣了愣,站直身体对江悦道:“你对小坏蛋也手下留情哦。好不容易她自投罗网进来了,要是再弄丢了的话估计真的得到外星去找了!”说完,他也不看江悦的脸色、甩开长腿就走了。   张见欣没想到他真会原封不动地警告了江悦一遍,可是在听到“自投罗网”这几个字的时候、就很想找块豆腐去撞死算了……今天的偶遇绝对算是她的自投罗网了吧?这时她感觉到江悦抓住自己肩膀的手好像有松动的痕迹,于是连忙泥鳅一样地扭身挣脱、飞快地向房门逃窜而去。   “见欣!”一声断喝在她身后响起,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听来竟然可以包含这么多种情绪:愤怒、惶恐、焦躁……和喜悦?   张见欣的脚步滞了一下,但并没有停留、直接冲到了门口,急吼吼地找开门的按钮。   “这是声控门。”   “啊?!”张见欣跳着脚吼:“你装声控门干什么?!”   “你说为什么?!”江悦的口气很阴沉。   “呃……”张见欣说不出话来了。对啊,不装声控门该装什么门啊?江悦他……看不见啊!   “过来!”江悦朝张见欣的方向招手。   张见欣盯着房门、恨不得能用视线将房门烧穿一个洞出来。   “张见欣!”江悦再度低喝、朝她靠近过来。“我们谈谈。”   “我没话要跟你谈!”张见欣斩钉截铁地拒绝,死死地盯着房门、不肯转身。张见欣,别忘记这四年你是怎么过的!   江悦不再多说,靠近到门边挥了挥手、想要捉住她。   张见欣侧滑开一大步、成功地躲开了。   江悦怒了:“过来,不准欺负我看不见!”   这句话像是一个魔咒一般将张见欣再度麻痹住了。下一秒,她便发现自己的脚自说自话地往江悦身边迈了两小步……没办法,每次一听他说这句咒语、她的脚就会不听使唤了。   江悦的手一碰到张见欣的衣服便一把抓住她、拖进怀里紧紧地搂住。   张见欣的心紧紧地缩成了一团,全身的肌肉僵硬了、呼吸停止了。   张见欣一直以为……   经过了四年的时间,自己成熟了、淡定了、淡忘了。   经过了四年的时间,他肯定也成熟了、淡定了、淡忘了。   张见欣现在发现……   随着他一声声的“见欣”、还有这个高温高热的拥抱,她想错了、至少大部分都想错了。   她心惊地发现自己就要溺毙在这铺天盖地的“江悦牌”气息之中。   她心痛地发现四年的苦心经营,瞬间便岌岌可危、面临分崩离析的境地了。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童鞋,对不起。某A最近家事较繁忙,未能实现日更的美好愿望,请大家原谅。团团鞠躬ing……   1-5   房间里一片宁静,只有两人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   隔着彼此身上的衣服,张见欣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背上传来江悦心脏跳动的节奏。   “砰、砰、砰……”清晰、有力,却又非常急促。   “放开我!”张见欣受不了这种溺水似的窒息感了,奋力扭了扭身子。   “别动!”江悦收紧了手臂,“让我多抱你一会儿。”   张见欣的耳朵被他的气息吹得滚烫一片、神智也被吹得七零八落的,连膝盖都有些发软了。她连忙侧头躲避、却被他抬手捏住了下巴。   “怎么瘦了这么多?”江悦抚着张见欣的脸颊,心疼而又不悦地皱眉……他喜欢的那种曾让张见欣懊恼和抱怨不已的婴儿肥所带来的圆润手感已经消失不见了。   张见欣在江悦微颤的指尖下很没出息地抖了一下,耳膜里充斥着自己鼓噪的心跳声和他急促的呼吸声……她知道,他的哮喘肯定发作了。“喷雾呢?”她用力扯下他贴在自己脸上的手,“你喘成这样我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刚刚喷过了。”江悦将她不听话的手重新圈进左臂形成的包围圈里,右手则继续在她的身上游移,眉峰也越聚越拢。“头发怎么剪得这么短?皮肤也变坏了!肩膀怎么这么硬?手臂细了,工作很辛苦吗?”最后,他的声音变紧了、不悦的成份更加明显:“你穿的是什么衣服?这么紧、这么薄,不冷吗?”   虽然觉得自己像只正在被人验收的猪,可是张见欣没有吭声……她在全力以赴地抵抗他的轻触带来的一波又一波的电击感、勉为其难地用越来越软的腿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会萎顿下去。   “见欣……”简单地检查了一遍之后,江悦复又用双手将张见欣小小的肩膀圈入怀中。“别再失踪了好吗?”   这句话一下子结束了张见欣的被催眠状态。“失踪?我失踪?”她开始奋力扭动和挣扎,“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   “别动!”江悦收紧手臂、打断了她。   “偏动、偏动!”张见欣扭得更厉害、拼命为自己赢得一点有限的空间。她需要立刻、马上地与他拉开距离……至少一万米以上。否则就会呼吸困难、心脏绞痛、头脑发胀……总之,离死不远了!   江悦不耐烦了、低喝道:“别动,小坏蛋!”   “你才是小坏蛋,不、你是大坏蛋!你、你表弟、表妹,统统都是大坏蛋!”张见欣想起自己像是条游进网兜里的鱼似地被他的表亲们如此戏弄,刚刚进门前才想好的“少说、快闪”的指导方针顿时被抛到了外太空,叽哇乱叫了起来:“你要干什么,江悦?你到底想怎么样?!”话毕,她才心惊地发现他的名字、这个她好久以来都避之不及的名字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从她的舌尖滚了出去,只在嘴里留下一串苦涩和火辣的滋味。   江悦的嗓子有点紧……被她的超高音量给吼的,不得不用力吸了口气才得以开口:“我要你回来、再也不走了!”说着,他有点粗鲁地将她调了个方向、面对着自己。   “你放屁!”张见欣在刚刚获得的有限空间里跳了起来,又忘记刚才给自己定下的“不看他”的规定了、狠狠瞪着他跟她记忆中一样好看……不,更好看的脸!吼道:“你以为我是你家养的猫啊狗的?叫我来我就来、叫我滚我就滚?”   “别说得这么难听,我什么时候这样对过你?!”江悦恼了,呼吸又快又重。   “难听?”张见欣嘶声道:“这就叫难听了?我还有更难听的没说……”嘴被捂住了,可是又很快被她挣开了,扯着嗓子道:“你知道我喜欢你、就利用我……”嘴巴再度被捂住。   “我没有,见欣!”江悦狠狠地在她耳边低喝。   “你有!”张见欣在他的掌下闷闷地吼,甩着脑袋想挣脱出来、可是却没成功,于是她眼一闭、张大嘴狠狠咬住了他修长的手指。   江悦“咝”地痛呼出声、却没有挣脱,而是道:“对不起,见欣!”   “我不稀罕!”张见欣松开了嘴,心里那厚重的淤塞感并没有因为咬了他一口而缓解多少、反而貌似更淤塞了……虽然脑子里乱得很,但是她清楚自己的这一口有多狠、多重。   “我错了,见欣,对不起!”江悦的手指抚着她有些扭曲的脸孔。   张见欣悻悻地嗤道:“江少爷会认错了?哼哼,明天太阳要从西面出来了!”嘴上这么说,可她的眼睛却在竭力瞥着他的手指,暗暗希望自己的那一口没有对他本来就不太好使的右手造成什么更大的伤害。   “见欣,”江悦搂着她慢慢退离房门区域,在她的耳边低语:“我找了你很久。可是你搬家、换工作,家里的电话、手机号码全都换了,我哪儿都找不到你……”   张见欣立定了脚、拒绝往前,用双拳抵在他的胸口、以免自己贴到他身上,抬头看着他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冷冷道:“这么久都过去了,再说这些没意义。”她缓缓吸了口气、接着道:“你也不用跟我来苦肉计这一套,还是回你的美国去,就当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各走各的路、谁都别再来干涉谁!”   江悦被张见欣如此低温的语气说得愣住了,“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他难以置信地喃喃重复着,“苦肉计?!”   张见欣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抵在他胸口的拳头也捏得更紧。这些话自己说的时候不觉得多难听、可是听他重复出来竟觉得非常刺激耳膜。   江悦松开了张见欣、改为一手牢牢握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则奋力指向虚无、颤着嗓子低喝道:“你知不知道我去了你当初工作过的酒店多少回?你们家的老房子多少回?!我问遍了你所有的同事,看着你家的老房子被推平、那里的最后一户人家被动迁……苦肉计?!”他的胸口剧烈起伏,本来就不甚平稳的呼吸又开始紊乱。   张见欣无法再看着他了,只能仓促地垂下视线、落在自己的拳头上,发现双手因为用力过度、虎口都发白了。   一时间,房间里又是一片除了呼吸声便再无其他动静的寂静……比刚才的那次要诡异和压抑得多。   “我站不住……”江悦的话还没说完、身体已经像堵墙似的朝张见欣身上倒去。   张见欣被突然加诸到身上的力量压得骤然失衡,手忙脚乱地抱住他的腰、想要撑住他,可是凭她的那点力气和身高想要撑住一个一百五十多斤、一米八十几的男人无疑是天方夜谭。于是她“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很尽责地当了回人肉垫子。   “见……”右腿的剧痛让江悦语不成声,只能勉力撑了一下地面、将张见欣从身下释放出来,另一只手则紧紧按住右腿……因为站得太久、刚才又被扭来扭去的张见欣给撞到了他受过伤的右膝,所以整条腿的肌肉都开始痉挛了。   张见欣被吓了一大跳,目光在江悦的腿上和脸上急速徘徊着、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江悦疼得咬牙切齿、浑身打颤,狼狈地匍匐在地上、无法讲话或者移动,而更要命的是他觉得喘不上气来。   完了!听到他破碎的呼吸声,张见欣知道他的哮喘又来了,急忙扔下一直攥在手里、拖在地上的大衣和包,扑到他身边扶他翻了个身。“喷雾呢?!”   江悦艰难地扯了扯自己左边的裤袋。   张见欣心急慌忙地从他的黑色牛仔裤口袋里掏出那个她曾无比熟悉的喷雾罐……曾几何时,这样的喷雾罐是她包包里的常驻物件、就是为了防止类似的突发情况发生。她熟练地拨开瓶盖、将喷雾口塞进他嘴里,命令道:“吸气!”随着他吸气的动作、按了一下喷雾。   闭塞的气管重新张开、新鲜空气涌进了肺里,江悦咳了几下才终于恢复了一点过来,可是却觉得右腿更痛了。“见欣,帮我!”他呛着嗓子嚷。   张见欣狠狠地皱眉,握拳、松开,再握拳、再松开,最终还是敌不过排山倒海而来的人性的光辉,扭身扯住他的裤管、将他双腿并拢、一屁股坐在他的小腿上,用力揉捏他绷紧得跟石头一样硬的右腿。嗯?奇怪啊!她难以置信地发现这一连串的动作怎么会如此的轻车熟驾、一气呵成,就好像是经常在做一样呢?念及此,她恶狠狠地道:“你这样一个破身体还回来干什么?你不是说不结婚、不生孩子、不要女朋友都是因为你的眼睛瞎、身体破的吗?现在你还不是一样瞎、一样破,还回来干什么、找我干什么?!”   江悦很想苦笑、很想告诉她:现在的自己比以前还不如、已经没有“一样”可言了。可是他笑不出、也说不出话,因为实在是太痛了……心痛!   张见欣也痛……心痛!于是更加使劲地拍打他的腿部肌肉,目光注意到他翻开在地毯上的外套口袋里露出的那一截银色的东西。   是一支折叠盲杖!   张见欣的心又痛了一分。以前她曾在他的衣橱里见过这样的盲杖,可是从未在生活中见他用过、也没必要……他很少出门,就算出去也十之八九有她或吴健、或他爸爸陪着的。那现在他已经开始带着这玩意儿出门了吗?为什么?是不是……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抬眼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这双眼睛还能看得见一点吗?   四五分钟之后,江悦有些疲惫地抬手握住了张见欣的手腕。“好了,见欣。”   张见欣自己也累得不轻、背上已经出汗了,连忙从他腿上挪开、想要站起来,可是却被他一拉、一带,就扑倒在他身上。“干嘛你?!”她推搡着他的肩膀、挣扎着起身。   “别走,见欣。”江悦抱紧了她、吻上了她的额头。   张见欣毫不犹豫地扇了他一个耳光、成功终止了他想要吻她的嘴的念头。   江悦惊呆了。   “江悦,我告诉你,”张见欣双手撑了一下地,趁着他目瞪口呆的功夫迅速起身、退开一大步之后才森冷地道:“你别再指望我会像从前那样成天绕着你转、被你吆来喝去的了。你张嘴我走、闭嘴我失踪的,说得好像是我嫌弃你、不要你一样!你有没有搞错?明明是你赶我走的,明明是你用过了、睡过了、玩腻了之后就赶我走的!”她的声音还算平静和平稳,但实际上,在她胸口埋藏了四年多的恨意却以迅雷之势上涌、大有井喷的趋势了。   江悦翻身想要起来,可是右腿依旧僵硬、根本无法起立,气得他用力捶地、嘶吼道:“别这么说我、也别这么说你自己,见欣!你知道我没有、不是这样的!”   “你有!”张见欣用更大的声音吼回他:“你想想你是怎么跟人家说我的、怎么跟你家里的那些狗屁亲戚介绍我的?朋友?你甚至连个‘好’字都舍不得加给我!我TMD算是你的什么狗屁朋友?说是你的佣人还差不多。有见过朋友像我这样鞍前马后地伺候你的吗?有见过朋友像我这样朋着朋着、就朋到你床上去的吗?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啊,姓江的!可是你前脚睡了我,后脚就跟余立、罗菲菲搞七捻三,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是不是人啊、你把我当人了吗?!”   “我……”   “你别跟我说什么误会不误会的!”张见欣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她的愤怒已然井喷、如果不说出来的话,她会死的!“我告诉你,江悦,这个世界上只有一时的傻瓜、没有一世的傻瓜!我知道你了不起、江少爷,青年才俊、家世显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不是你瞎了,你根本就不会赏我一眼,更别提让我有机会这样指着你鼻子骂你了!其实我得谢谢你,让我认清自己有几斤几两。我不高攀你、也高攀不上你,麻烦你就放过我这个小老百姓,去找其他的贱货来填你的空吧!”呼……好爽……好痛啊!   江悦再一次躺倒在地上、无法动弹。这番疾风骤雨的指责……或者说控诉,像是射入他胸口的一颗子弹,心底深处的那个点、那个固定的点在很快、却又很慢慢地像涟漪一样往外扩散着冰冷刺骨的痛。   张见欣扭头去捡地上的大衣和包……她不能再看他越来越灰败的脸色、不能再多看他一眼了。“麻烦你开门。”   江悦没有出声,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头一次、这几近疯狂的四年来的头一次,他有了这样的疑问:也许不该找、更不该找到她的吧?   张见欣弯腰捡起大衣,艰难地穿了起来。酣畅淋漓的宣泄之后,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生了锈、掏空了“内脏”的机器人。“哦,还有,”她抬眼望着夜空一般的天花板,淡淡地道:“我从来都不知道这间酒吧是你的。如果知道的话,我绝对不会来自投罗网的!再有,告诉你家表弟不要再败坏我的名声,前女友、前女友的叫我了,我也高攀不起他吴少爷。”大衣穿好了、包也背在肩上了。“现在,麻烦你在憋死之前开门,我不想再占用你的空气了!”   仿佛是一万年之后,身后传来了江悦嘶哑的声音:“开、门!”   房门“叮”的一声滑开了,果然是声控门。   “喷雾就在你左手边!”扔下这最后一句之后,张见欣闪身而出,走了没几步便开始飞跑。她需要趁着自己还没有因为心痛过甚而倒地气绝之前跑出这个江悦的世界。   回到小窝,开门之后传出的那股熟悉的、暖暖的气息让张见欣狂乱的心跳和思绪都平复了一些下来。   还好房子小,才能这么暖和、这么……不空荡荡的。虽然没开灯,但是屋里却挺亮堂,是对面那栋沿街的六层楼顶上安装的广告灯投射进来的光芒。   张见欣费力地扒下脚上的短靴、换上两只胖乎乎的棉拖鞋,精疲力竭地跌在折叠餐桌边的一把硬木椅子上,好半天都动弹不得。   很久以前,她就不再沉溺在虚幻的、痛快淋漓的“江悦批斗会”的场面里了。于是她以为自己看开了、克服了、豁达了。可是没想到这样的机会不期而至地来临时,她就立刻暴露出藏不住、憋不了、受不得委屈,外加刻薄无比的本性了。   张见欣一直都很鄙视这样的人,所以,她更加鄙视这样的自己!   于是,她伏在小桌子上欲哭无泪地呜咽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的暖意已被张见欣消耗殆尽、再也无法帮她抵挡四面八方渗进来的寒意了。她开始瑟瑟发抖,也终于直起了身子。   日子还是要过的。既然该说和不该说的都说了,该做和不该做的都做了,那就……继续过日子吧!   只是,似乎……应该说是肯定,埋下了一颗随时随地会爆的定时炸弹了。吴健不是说最晚礼拜一就能找到她么?不是很挑衅地问她、两天的功夫还来得及搬家换工作么?   呵呵,搬家、换工作真的只是天意而已。   酒店的工作合同到期了、她也做厌了,所以抓住一个天赐良机换了工作。   紧跟着,家里的老房子被动迁了,分配到市郊的一间两室一厅的房子。因为离所有人工作的单位都太远,所以根本就没考虑去住。先是就近租了一套毛坯房暂住,后来等郊区的房子卖掉之后,大部分钱用来还了爸爸当年做生意亏本而欠下的债,剩下的一点点钱做为首付、买下的一套八零年代初建造的老公房。那时候,张见欣的妹妹正好考上了武汉大学,而她也顺理成章地离开父母搬了出来、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可是现在,张见欣很希望自己不是孤零零的一个坐在这一室清冷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偶是后妈……   2-1   星期天早晨,六点。   张见欣被预调好的手机闹铃给闹醒了……今天她要去位于市郊的某驾校学开车。   她头昏脑胀地从仿佛还没来得及焐热的被窝里钻了出来,只觉得自己还没睡着、就得起床了。手忙脚乱穿衣服的时候,她又像以往很多个这样的早晨一样、在肚子里把Angela腹诽了一通。   之所以会想到学车是因为Angela的怂恿。   Angela在今年年初买了辆本田雅阁,开了没多久就怨声载道。当初买车为了上下班和下雨天出入方便,可是现在她却觉得除了这些优点之外、剩下的全是缺点。她说车子就像是个笨蛋儿子,完全不会自理,让人恼火不已。但真要是磕哪儿、碰哪儿了却又会让她心疼上好半天。于是,她便撺掇张见欣去学驾驶,许诺她只要车技过关,往后周二到周五就把车给她开、只要记着上班接送她就行了。   张见欣当时脑子一热、欢天喜地地答应了,待事后冷静下来想想,又觉得自己愚蠢到了家……这样自己不就成了Angela的司机了吗?可是,言出须得必行,更何况驾驶也越来越成为一件必要的生存技能了,于是她只好硬着头皮把驾驶课程继续下去。   刷牙的时候,张见欣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眼皮肿胀、撑开都觉得费力,脸色灰败、像是未老先衰的黄脸婆,而且额头中央区域还乌云重重、压得她抬不起头来……总之,萎靡之至!   昨天她在提心吊胆的状态下起了床,手机一直保持关机状态,不论干嘛都把耳朵支棱得高高的、随时随地注意房门口的动静,生怕那颗随时会爆炸的不定时炸弹出现在小窝的门口……没有!   为了避免自己胡思乱想,她便开始勤勤恳恳地干家务。洗衣晒被、洒扫庭除,把个小窝收拾得窗明几净、焕然一新,就连浴室、厨房的瓷砖都被她一块一块地仔细擦过、到了光可鉴人的地步,还把冰箱从上到下地整理了一遍。   这顿忙活很成功地让她的脑袋逐渐陷入一种半停顿状态,也成功地让她在晚上九点半的时候就精疲力竭地爬上了床。合眼之后,她还一直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默念:心自由了,人就自由了!给自己催眠……可是种种努力换来的却是镜子里的这张隔夜面孔!   洗漱完毕、就着热乎乎的速溶咖啡塞了几块饼干下肚后,张见欣急匆匆地出了门。   去驾校的路上,越来越明亮的天色和几缕淡淡的、尚未带上热度的金光让她的心情稍稍愉快和轻松了些,但是额头当中那块区域还是感觉沉沉的、有什么东西压在上面。   到了驾校,张见欣发觉教练和其他学员都已到了。   她的两个同车驾友是一男一女。男的是个性格很可爱的西安小伙子,在外高桥某大企业工作,和张见欣同年、二十六,但是儿子已经四个多月了。女的是上海人,三十三,自己经营一家贸易公司,张见欣和西安小子都叫她大阿姐……她也的确很照顾这两个弟弟妹妹。同车学习了一个月下来,他们三个处得很好,每次学完车之后都会到附近的小餐厅一起吃午饭……当然,也是为了遵守驾校里不成文的、学员要请教练吃饭的规定。   他们的教练是个四十多岁、身材五短的中年上海男人。脾气很不好,不管哪个稍有不慎、出现失误,他就会毫不留情面地当众给一顿恶形恶状;要是谁叫他出脚踩了副刹车的话,那肯定就是刻薄阴损的一顿臭骂了……他们三个谁都没幸免过!   携着股冷风急匆匆地冲进教练办公室的时候,张见欣一抬头就看见教练板着张臭脸瞪着自己。要在平时,她肯定会嬉皮笑脸地跟他道早安、争取蒙混过关,但是今天她的心情很恶劣,正憋着火、没出撒呢!所以连招呼也没打、自顾自签到去了。   教练冷冷地看着她,等她签完到回到队伍里之后才阴阳怪气地问:“天气冷了,懒骨头都出来了是吗?”   张见欣眼皮抬了抬、看看他,一捋袖子、亮出腕上的手表道:“北京时间!”   全场——包括另一辆车子的学员——全都震惊了。   “呵呵?”教练倒没怒、反而被气乐了,像模像样地凑近了些、看看她的手表,随后转头朝其他学员扬了扬自己的手表道:“张见欣说她的表是北京时间,那我们的表都是罗马时间咯?”   所有人都一鼻子灰,低着头、别开目光、不敢吱声。   张见欣很确定自己手表的准确性,但是为了顾全大家的利益、她把到了嘴边的反驳又给咽了回去,直勾勾地盯着斜对面的黑板。   教练倒也没再为难张见欣、或任何人,挥手示意大家跟上,便率先出去了。   “你害人哦!”出去的时候,大阿姐压低声音数落了张见欣一句。   张见欣摸摸鼻子,灰溜溜地落在最后。   还好,今天的课程很正常,虽然他们三个都被骂了,但全都是他们自己有错在先、教练并没有借题发挥。   三个小时的课程下来,每个人都又累又饿。   一下车,西安小子就抚着肚子嚷:“饿死俄咧,吃饭、吃饭!”   大阿姐看看一直面沉似水的张见欣,低声道:“你没事吧?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张见欣摇头,“就是昨天晚上没睡好。”   大阿姐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会儿,摇摇头、转身邀请教练共进午餐去了。   等待上菜的时候,教练终于……也是不出所有人意外地冲着张见欣开火了。   “张见欣,你昨天晚上干什么了?抓螃蟹还是摸螺蛳去了,熬得两只眼睛通红?”   张见欣早上的下床气到此刻已经消了不少、而且又觉得累得很,所以没兴趣和他辩驳,只是低着沉甸甸的脑袋“嗯”了一声。   “告诉你们多少回了,开车子的时候驾驶员的精神要高度集中!”教练的音量提高了点、训斥道:“知道今天要早起,你还熬什么夜啊?叫是现在在学车的,要是真的把你放到马路上去的话,你这样的精神状态能保证安全吗?”   救命啊!张见欣……所有人都知道他又要开始长篇大论了。   “驾驶员手里抓着的方向盘就像是一把上了膛的枪……”开始了!   三个人灰头土脸地接受着“安全驾驶101”的课外辅导,手都按在饿得呱呱叫的肚子上、眼巴巴地盼着饭菜快点上来。   终于、在教练第N次讲述他年青那会儿、当兵的经历时,上菜了!   大家如释重负地暗暗松了口气,众志成城地以风卷残云的速度开始战斗。   正当大家都埋头苦吃的时候,餐厅门口突然响了一声很尖锐的刹车声。没一会儿,玻璃门被人“咣当”一声用力推开了……那声势像是打算把玻璃门给砸碎似的。   所有人都惊异地抬头,除了张见欣……她背对着门坐着、正捧着碗喝汤呢!   还没等她来得及把脸从碗里抬起来,后颈的夹克领子就被一个携风而来的人给拎了起来,吓得她差点把满嘴的番茄蛋汤喷出来。   “你给我死出来!”来人恶狠狠地一句暴喝,同时拽着张见欣的膀子把她从椅子上拖了起来。   “哎哟!”张见欣打了个踉跄、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不用抬头看就知道来人是谁……吴健!   西安小子腾地跳了起来、男人味十足地吼道:“什么人?!”   教练和大阿姐也惊跳了起来,戒备地瞪着表情狰狞、凶神恶煞一般的陌生人。   吴健忿忿地扫了一眼众人,转头瞪着脸色发白的张见欣道:“出来,我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你动手!”   “干嘛?准备打人么?”张见欣梗着脖子回瞪他。   “打人?”吴健从齿缝里迸出一句:“等我带你去见了江悦最后一面再打你也不迟!”说着,手疾眼快地俯身拾起张见欣放在桌上的手机、往自己口袋里一揣,甩头道:“走!”   最后一面?太夸张了吧?!张见欣使劲甩了甩胳膊、大声道:“你现在见到的就是我的最后一面,”她用空着的手点了点自己的鼻子道:“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见你和你家的任何人了!”   吴健也不跟她多言语,拖着她扭头就走。   “你干什么?还不住手?我要报警了!”西安小子一边晃了晃自己的手机、一边跟教练两人跳出去、一左一右地拦住了吴健和张见欣的去路。   “让开,人命关天!”吴健恶狠狠地低喝一声,伸手要推面前的两位“门神”。   人命关天?张见欣的心抽搐了一下、瞪着吴健紧绷着的脸……他是来真的?   西安小子挥手格开了吴健的手、指着张见欣道:“她不愿意去你没看到?!”   吴健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手臂一动、刚要出手,却被张见欣一把拽住了。   “别动手!”张见欣紧紧揪着他的袖子、很怕眼门前会发生什么暴力斗殴事件……而且,很可能教练和西安小子都不是吴健的对手。“我跟你去还不行吗?”她倒要去见识见识到底怎么个人命关天法!   “张见欣……”教练和西安小子同时惊呼。   “放心,我有……”分寸!张见欣的后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吴健拉着、一路小跑地出了餐厅。一抬头,赫然发现餐厅门口堪堪停着一辆黑色的X5、再往前一米就要撞上玻璃门了。   还没等她张嘴说一个字,吴健就很粗鲁地拉开副驾驶的门、将她一把塞了进去。   张见欣跌跌撞撞地爬上车、拉好保险带,心开始急速下沉……难道江悦真的出事了?!   吴健紧跟着从另一边上了车。   车子调了个头、“吱”的一声、弹射而去。   “你怎么找到我的?”张见欣盯着吴健的上衣口袋……那儿放着她的手机呢!   吴健没理她,皱着眉、很专注的样子开着车,直到吃第一个红灯的时候才开口:“江悦现在医院的加护病房里躺着,从前天晚上开始、到现在,还没醒来过。”   张见欣微张着嘴盯着他……加护病房?那不就是说江悦真的出事、出大事了?“他、他怎么了?”她有些结巴勒。问话的同时,脑袋里飞快地回忆了一遍前天晚上临走时的情景,很清楚地记得那个喷雾罐的的确确就在江悦左手边的地上、只要他动动手指就能摸到的。   “怎么了?!”吴健悻悻地嗤了一声,目光直视着车前的路面道:“心肺功能衰竭。”   “啊?”张见欣没听清……或者说是没听明白。   吴健依旧没有看张见欣……怕自己会憋不住一肚子的火!恶声恶气地喝道:“啊个屁?就是他快死了的意思!”   “你别跟我左一个快死了、右一个快死了的,好不好?”张见欣受刺激了,陡然提高了嗓音叫道:“他好歹也是你表哥,用得着这么咒他吗?”天灵灵、地灵灵,吴健说的就不灵!   “你以为我愿意这么说?我说的是事实!”吴健的火也克制不住了、腾地一下窜到了天灵盖,怒目圆睁、须发皆张地吼:“我跟你说过对他手下留情,你以为我是跟你开玩笑?!我难道是吃饱了撑的、花这么大的功夫、开这么远的路来,就是为了骗你去看他?你以为自己是谁、这么了不起啊?!”   “姓吴的,你给我闭嘴!”张见欣扭身面对着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你把我当成软柿子?谁稀罕你来找我了?是、我是没什么了不起,那你来找我这个没什么了不起的小老百姓干嘛?麻烦你张嘴之前动动脑子好不好?要充大佬倌你找别人去!”   “我动动脑子?好好好……你现在是越来越有出息、越来越会讲话了!”吴健气得肺都要炸了,盯了她足足三秒钟都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你张嘴之前动过脑子吗?你有脑子吗你?!”说着,他实在忍不住、重重推了一下张见欣的脑袋。   “啊!”张见欣捂着脑袋尖叫了起来:“我动什么脑子?我说什么了?到现在一直都是你一个人在说好不好?”   红灯已转换成了绿灯,后面的车辆开始愤怒地鸣车笛。有不耐烦的车辆从后侧借道开了上来,错身而过时,司机摇下车窗指着吴健臭骂不已。   吴健紧紧地皱眉、猛踩下油门,车子发出恶狠狠的轰鸣声、再度上路。   驶上高架之后,吴健终于调整好了气息和思路,沉甸甸地点了一下头道:“好,是我一个人在自说自话好吧?那现在麻烦你把嘴闭上、再听我说两句,等一下到了医院看到江悦的话也不会被吓得胆战心惊。”   张见欣斜着眼睛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过却照着他说的、紧紧闭上了嘴……她早已急不可耐地想知道江悦到底是怎么了。心肺功能衰竭?听听就已经很吓人了,好像、真的会要人命啊!   吴健的眉头皱得更紧,缓缓吸了口气才道:“这些年里他差点死过很多回、动过很多次手术,右肺被切掉了三分之一、肠子也被截掉过一段。”   张见欣倒抽了一口冷气、震惊地扭头看着他。身体里少了这么多东西……人还能活吗?   吴健从眼角瞟了她一眼,暗叹了一声、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上个礼拜四他刚刚从美国做了一年一次的体检回来,没想到刚刚检查通过、马上就……”他骤然收口,运了几下气才沉声道:“碰到你这个冤家!”   张见欣想要反驳的,可是却没有多余的脑细胞来组织语句、也没有力气开口。她的心又狠狠地抽痛了起来,让她不得不揪着自己的衣服才不至于哼哼出来。眼里有点泛潮,刺激得她从早上睁眼开始就干涩不已的眼睛又酸又痛,连忙调转头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   吴健也没有再开口,专心致志地把车开得飞快。   幸好今天是礼拜天,路上交通还算顺畅。   沉淀了良久,张见欣终于止住眼泪决堤的趋势,沉沉地道:“你别给我扣这么大的高帽子。我刚才就跟你说过了,我只是个不相干的小老百姓,没本事对你表哥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更别提他的生死了。而且我们可以到街上随便拉个人问问、我和江悦到底谁是谁的冤家,答案肯定不言而喻。”   吴健盯了一眼倔犟地扭着头的张见欣,咬牙切齿道:“张见欣,要不是我现在赶时间、真想把你拖下来好好抽一顿!”沉默了良久,他沉重不已地加了一句:“你果然是长大了,小坏蛋!”   小坏蛋?张见欣嗤笑了一声,不明白自己到底坏在哪儿了、被他们哥俩儿一口一个“坏蛋”地叫着。算了,反正已经上了贼船、手机也被人家没收了,那就……去看看吧!这么想着,她将额角抵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不再开口,只是任由自己的思绪像这车窗外倒退的景物一样、飞快地往后退、往后退。   2-2   因为交通顺畅,从市郊开到市中心某大医院,路上只花了半个小时多一点的时间。   车子还没驶进医院大门,张见欣已经知道又是这里……江家的御用医院。   江悦的三叔是这家医院的副院长之一、兼外科主任……不知道现在扶成正了没有,三婶则是内科的高级医师,因此江家人只要是个头疼脑热的、都在这里就医。五年前,江悦的爸爸江克远因冠状动脉硬化而在这里开刀住院的期间,张见欣利用酒店餐厅的午市休息时间、几乎每天都陪着江悦来这里探病,对这里可谓是相当的熟悉。   吴健熟门熟路地将车驶进了某栋的地下停车库里……江家在这儿总是有停车位。停稳之后,他叫住正要推门下车的张见欣、闷闷地道:“等一下,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   张见欣忍不住拧着眉头看了他一眼,不耐烦地问:“非要现在说吗?”到医院了,她的心已不由自主地飞上了楼。   吴健斜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道:“万一这真的是我们最后见面呢?”   “切!”张见欣轻嗤了一声,“既然是最后一次、那就什么都别说了。”说完,推门跳下了车。   吴健急忙跟着跳下来、三步两步地赶上去、捉住了她的胳膊,沉声道:“一定得告诉你!”   张见欣脸色阴沉地抬眼看着他、抢在他开口之前问:“他的情况没你说的这么糟糕是吧?”都到这当口、吴健还废话罗唆的,不正说明江悦的病情并没有那么严重……至少,不再是那么严重了,对吗?   吴健咬了咬牙,没回答她的这个问题,直奔主题道:“四年前你们两个吵翻了之后,没过多久他就回美国了。”   张见欣再度冷哼……听听,到底是谁先玩失踪的?   吴健皱了皱眉、接着道:“刚刚从飞机上下来就病倒了,是被救护车从机场里拉走的。连续抢救了九天、做了四次大手术才救回来。当时家里所有能赶过去的都赶过去了,就是怕他会有……”他骤然停顿了一下、清了清突然有点堵塞的嗓子。“会有个三长两短。”   张见欣垂着脑袋,紧紧地咬着牙、握着拳头,不让自己因为胸口发闷而哼出声来。这么严重?就是那时候把肺啊、肠子啊给切除了的吧?   “你知道他在麻药还没过去的时候说什么吗?”吴健抬手托着张见欣尖尖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然后才一字一顿地道:“他叫你回来救救他!”   张见欣的心又缩紧了一些……她以为自己的心已经缩得很小了,没想到还能再缩紧啊?   “那次他住了两个多月的医院才回家,回去之后再打电话给你的时候却发现已经哪儿都找不到你了。”吴健加大了手指的力量、不让张见欣从手中挣脱开,看着她惨白的小脸,硬了硬心肠继续道:“打到酒店,酒店说你辞职了。打你家的电话,号码不存在了。打你手机,空号了。他一遍又一遍地打电话给我、叫我满世界去找你,然后自己的身体还没好透就又乘飞机回来、结果到了这里又是大病一场。”   张见欣的脑袋里开始不停地播放着一句话:不关我的事、不关你的事!“这……”她强自镇定、不让声音发抖,“就叫、机缘巧合!”她的离职、搬家正巧都发生在他生病住院的那两个多月时间里,这不叫机缘巧合叫什么?其实叫没缘分才更合适!与此同时,她也忍不住觉得嘴里发苦……原来他不是没找她过,而是病了、没法找啊!   吴健的脸色变了变,可是最终并没有发火、而是浮现出一个类似苦笑的表情来……是啊,机缘巧合!“他当时急疯了,吵着闹着要出院。我跟他说了我已经找了一切能找的地方,可他不信、非要马上出院,跟我一起再去找一遍,就好像他知道你在哪儿躲着一样。酒店、你家的老房子那里一次次地跑,后来好不容易托人到派出所去弄到了你家的新地址,结果跑到那里一看、根本就没住人。但是他还是天天要我开车陪他到那里去等,把那里当成了最后的一点希望,弄到最后病得一塌糊涂、进出医院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了。”   张见欣木然地听着吴健用沉痛的语气陈述着这些过往。一开始的时候、她以为自己会哭,可事实上却没有,眼睛里反而又干又涩。下巴被吴健捏得很疼,但她也不愿意开口叫他放开。无所谓,都到这个份儿上了,再多痛一点也无所谓。   吴健却有点被她越来越黯淡的眼神给吓住了……这样的眼神他见过,四年前他去质问她到底与江悦怎么了、以至于江悦把整个江家都弄得鸡飞狗跳的时候,张见欣就是用这种眼神看他的。“小坏蛋,”他松开了手、揉了揉她没什么血色的脸颊,迟疑了一下、低低地道:“他真的很喜欢你……很爱你。”   张见欣还是被肉麻到了、哆嗦了一下,但因为身体太僵硬、所以只是肩膀轻颤了一下。   这样的话出口,吴健自己也有点受不了,匆匆接着道:“不管你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我只是作为一个自始至终看着你们俩的旁观者、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这是我的观察结果。”   “你说完了没有?”张见欣拉下他的手问:“可以上去了吗?”说完,她皱了皱眉、不确定地问:“还是你更需要我把这些话听完?”   吴健刚刚松开一点的眉头又拧了起来。“小坏蛋!”他复又托起她的下巴、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的表情,难以置信地问:“你是我认识的那个小坏蛋张见欣吗?”   “你认识过我么?认识过真正的张见欣吗?”张见欣挑着眉冷冷地问。   吴健被她问得张口结舌。是吗?他从未真正认识过眼前的这个小坏蛋吗?   张见欣甩开他的手,率先朝电梯的方向走去。该来的来、该去的去!   吴健锁上车、几个大步追上了她,迟疑了一下、他伸手揽住了张见欣小小的肩膀拍了拍。   张见欣侧眼看了看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没有挣开。她知道,这一下不是埋怨或者桎梏,只是简单的关心。   见她没有反对,吴健便这样揽着她到了电梯门前。等电梯的时候,他加快了语速、继续了刚才的话题:“后来我托你家新房子那儿的隔壁邻居、物业都帮我看着点儿,一有人入住就打电话给我,江悦这才肯乖乖地在医院里躺着。结果个把月之后那个邻居倒也真的打电话给我、说有人开始装修了。于是我们又急吼吼地赶过去,到了那里才发现你家竟然把房子卖了!”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声、捏了捏张见欣的肩膀道:“这下他真的垮了。从你家新房子那里出来之后就一句话都不说,回到家里也不吃不喝、没几天就又送医院了。住院的时候还不小心摔了一跤、这才发现他腿上打进去的钢钉都弯曲变形了,腿肿得像个面包、疼成那样他都不说……”   “别说了,”张见欣盯着紧闭的电梯门、毫不客气地制止了他,“我知道了!”她真的知道。她知道江悦不顾一切起来会疯狂成什么样子、更相信吴健的话全都是真的,只是……她不想再听了。   吴健再次皱眉……他不喜欢这样的张见欣、他要以前的那个小坏蛋回来!“不,还有一句必须说。”他一边说、一边看了看楼层显示,更加块的语速道:“那次出院后的第二天下午,他把舅舅支开、在家里开煤气自杀了。”此话一出,他感觉到张见欣的手臂轻轻晃动了一下、肌肉也绷紧了,不过很快就又恢复如常了。   “他自杀的次数还少吗?”张见欣的嗓音很冷……冷得一如她胸口的温度。据她所知就有三次呢!   吴健没吱声、只是怔怔地看着她。   张见欣暼了他一眼、加了一句:“他肯定有忧郁症、或者什么别的心理疾病,亟须看心理医生……而不是我!”   吴健彻底无语了……他果然不是真的认识张见欣!   进了电梯,吴健对开电梯的大婶道:“麻烦你五楼。”   大婶有些好奇地抬眼瞥了瞥吴健和张见欣,抬手按下了“5”……到加护病房探病的人都是脸色阴沉、表情呆滞的,这二位也一样。   看到“5”这个数字亮起的时候,张见欣的心开始下沉……她忽然发现自己其实一直希望吴健只是在骗她、故意夸大事实,可是他没有!   “5”下面写着:ICU(重症监护)。   医院的电梯总是很忙、很慢,几乎每个楼层都停、都会有人进出。   张见欣默默地望着面板上那个红色的数字一点一点地变大,心也越来越往下沉,当终于抵达了五楼,随着电梯停下时的轻颤、也终于沉入了腹中。   吴健拉着张见欣的手臂、侧着身从人群里钻出了电梯,有点担忧地看了看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低声问:“害怕了?”   张见欣暗暗咬着嘴唇、没回答。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害怕、或者在怕什么,反正有点想发抖。   “他的情况已经稳定多了。”吴健终于百分之百地如实交待了,“否则我也不会有空到这么远的地方去找你的,对不对?”说着,他轻轻捏了捏张见欣的脸颊、希望给她的脸加一点血色。   张见欣扭头挣开他的手指、指了指前面,问:“这边?”   吴健点点头,走在前头领路。   张见欣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在眼前晃动,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跟了上去……每走一步,心就再往下沉一点、仿佛永无止境一般。   面上再镇定,可是当站在走廊尽头的病房门口、等待里面的护士开门的时候,张见欣的心跳还是难以遏制地狂乱起来。她忽然想到前天晚上江悦的腿抽筋的事来了……虽然以前他就站不久、坐不久、更加走不久的,可是她还是忍不住怀疑他的腿会不会因为上一次的再手术而又出什么新问题了呢?江悦啊江悦,你的全身上下还有几个零件是没修修补补过的啊?   一个穿着粉红色制服的护士为他们打开了房门。   进门之后并不是病房,而是间隔离室。所有探病的人都要在这里换上统一的长袍、洗手消毒、带上口罩和帽子之后才能再往前。对面的那扇房门后面才是真正的加护病房。   照着护士的要求做准备工作的时候,吴健忽然想到什么,低声道:“他姐姐江愉在里面陪着他,等一下进去要叫人。”   “他姐姐?”张见欣愣住了。她知道江悦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和哥哥,是他爸爸前一次婚姻的孩子、都比江悦大十几岁,貌似从无交集的,现在怎么会在江悦的病房里呢?难道是这一次又像吴健说的那样、会有什么三长两短吗?   吴健看出她眼里闪过的焦虑,连忙拍拍她的头道:“别瞎想。她去年就来了,主要是来照顾舅舅的,舅舅年纪这么大了……”他嘴里的“舅舅”就是江悦的父亲。“这次江悦一病倒,老人家隔天也病倒了,现在躺在楼上呢!”   张见欣知道他说的楼上应该就是最高层、十六楼的VIP病房。她皱皱眉、迟疑地问:“那……江伯伯现在好些了吗?”又是一个经年未曾出口过的称呼啊!   “嗯,”吴健点头、带上口罩道:“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年纪大了。”他轻轻耸了耸肩。   张见欣扁了扁嘴、不吱声了。江克远是四十二岁的时候才有了江悦这个小儿子的,今年都该七十四岁了。唉,原本早就到了享受儿孙承欢膝下的高龄了,却摊上江悦这么个叫人一刻都不省心的儿子……真是作孽啊!   一切准备就绪,吴建看看张见欣露在口罩外面的两只眼睛,心里忽然有些内疚起来,拍了拍她带着无纺布帽子的脑袋、低声道:“谢谢你,小坏蛋。”   张见欣看了看他、扯了扯嘴角,却被口罩遮住了无奈的笑意。谢谢我?谢谢我什么呢?   “他在用呼吸机,”推门而入的时候、吴健关照道:“别害怕。”   呼吸机?张见欣不太明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机器、为什么自己会害怕……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四年的努力几乎都付诸东流了,也就是说、她又一次把自尊呀什么的都抛到脑后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加护病房里的空气很干燥、温度稍微有点低,光线很暗、只亮着两盏淡紫色的杀菌灯,因此乍一进去只看得见病房被分隔成了一大一小的两间、而稍大的那间里面还有一个用PVC薄膜隔离出来的无菌室,那里面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病房。   尽管还未见到江悦,但是眼前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布景已经让张见欣的嗓子有种被扼住、呼吸困难的感觉了。   塑料薄膜后面有个人影晃了一下,随即便钻出一个同样穿着消毒服、带着口罩和帽子的人来,应该就是江悦的姐姐、江愉了。   尽管之前见过江愉一次……在五年前江克远开刀的那一天,但是张见欣对她几乎毫无印象、对她的同胞弟弟也是。那天江悦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而突然在手术室的门口对千里迢迢从国外赶来的两个手足大发雷霆、非要立时三刻地赶走他们,是被张见欣和吴健、还有吴健的妈妈一起合力才拉开的。   虽然带着口罩,但还是可以看出江愉在微笑。“见欣?”她看着眼神呆滞的张见欣,轻声道:“你好。”   “呃,你好,姐姐。”张见欣硬着头皮打了一声招呼……现在她已完全没有心情关注任何别的事情了,何况因为江悦的关系、她也实在不知道该拿什么态度对待她。   江愉看出张见欣的心不在焉,轻轻按了按她的手臂、低声道:“小悦的情况好多了,别担心。”说着,她看了吴健一眼、见他微微点头之后才扭身撩开了身后的薄膜。   吴健上前一步、用手掌抵住张见欣的背,与她一起进了无菌室。   无菌室里的情形就像张见欣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些差不多:紫色的光线、高高的病床、环绕在床四周的黑压压的各式仪器……似乎唯一不同的就是躺在病床上、靠这些设备维生的江悦了。   看清病床上的人之后,扼在张见欣喉咙口的那只无形的手猛地收紧了、让她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就被憋出了眼泪……仅仅是短短两天的功夫、江悦竟已憔悴和不堪成这样了啊!   除了脸、脖子和打着点滴的左手之外,江悦的全身都被裹在本白色的被子下面。在白色被褥和紫色灯光的映衬下,他的脸色苍白得发紫,青幽幽的胡子遍布了整个下巴和两颊,眼窝深陷,嘴唇发白、遍布淡淡的裂痕,而最让张见欣受不了的是他的喉结下方有一个被带着血色的纱布围着的伤口……伤口上插着一个大而硬的塑料连接件、一根粗大的输气管接在上头,另一头则连在床边的那个圆柱形的、吴健称之为“呼吸器”的东西上。   那是一个大大的透明罐子,罐子里有一个风箱样的东西在有节奏地上下起伏着、发出轻轻的“呼哧呼哧”声。   张见欣隔着根本无法止住的奔腾的泪水、呆呆地望着病床上的那个奄奄一息的躯壳,脑子忽然短路了……这是她认识的、前天晚上还见到过的那个很帅很帅的江悦吗?是那个她熟悉的、自恋情节强烈、有洁癖的江悦码?是那个翻脸比翻书还快、动不动就对她或任何人发脾气、然后又从不肯好好道歉的江悦吗?这是……活生生的江悦吗?   作者有话要说:不准扁偶!!!   2-3   站在一边的吴健一直将目光聚焦在张见欣身上、生怕她会有什么突然爆发,可是她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江悦,眼里不断有豆大的泪珠滚下来、消失在口罩里,不一会儿就把口罩给打湿了两大片。见她这样,他肚子里的火气已经完全消失了,有点内疚地低声道:“别担心,”说着、朝呼吸机扬了扬下巴道:“医生说他如果情况稳定的话,下午就可以拿掉了。”   “为什么、要用……”张见欣用力吸了一下鼻子、不太顺畅地问:“那个东西?”   吴健抬头看了看,道:“他的哮喘会让他的气管闭合,所以……”他耸了耸肩、没说下去。   张见欣又想起了前天晚上江悦哮喘发作的样子,眼泪又有奔涌的趋势,连忙吸着鼻子、扭头将刚才江愉坐过的椅子轻手轻脚地搬到床边、低声道:“我坐一会儿。”腿已经软得像面条了。   吴健低头看了看她,点头道:“那我去和他姐姐说会儿话,你注意着他一点。”说着,他小心地掀开被子给张见欣看了看。   张见欣的眼睛猛地瞪圆了……江悦的手腕被人用宽宽的布条绑在了床架上,隐约可见一圈红色的勒痕。“干嘛绑他?!”她惊愕地抬头瞪着吴健,但不等他回答就已经明白了一点过来。   果然!“他会拔管子。”吴健简短地解释了一句,眉头拧得紧紧的。   张见欣的心拧得紧紧的。   “就算他这样睡着……”吴健在口罩后面朝江悦的方向努了努嘴道:“他还是会拔管子。”   张见欣顺着他的目光、终于再度把目光落在江悦的喉咙上……纱布上的血色不会就是他拔管子的时候弄的吧?天哪!   吴健拨过张见欣的脑袋,俯身直视着她的眼睛、低而沉重地道:“见欣,回来!”   回来?张见欣愣住了,倒不是因为他的这个要求,而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走”这个念头竟然从她的脑袋里消失了。   “不光他想你,我也想你……”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突兀,吴健赶紧又加了半句:“舅舅、我妈都想你这个小坏蛋。”   泪水又模糊了张见欣的视线……有这么多人想她么?为什么要想她呢?她不是那个无情无义地从江家“失踪”的小坏蛋吗?被他这么一说,她惊讶地发现自己也开始想念他们了……其实江家的很多人都是喜欢她的呀,那、前天晚上她说的话是不是太过分了?   见她泪汪汪、眼神呆滞的样子,口罩也湿乎乎地黏在脸上,吴健闷闷地低笑了一声,拍拍她的头道:“去外面换一个口罩进来吧,都湿了。”   张见欣不想起身,可是又担心自己的眼泪会往空气里传播什么病毒、传染到有开放性伤口的江悦身上,只好起身、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江愉已经出了病房,正在隔离室里换自己的衣服,看到张见欣哭哭啼啼的出来、便停下手,关切地看着张见欣。   张见欣有些尴尬,摘下湿了的口罩、勉强牵起嘴角又叫了她一声:“姐姐。”   江愉也扯起嘴角、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张见欣算是头一次真真切切地看清了江悦的这个half sister……不漂亮,但是皮肤极好、根本看不出四十多岁的样子。最吸引人的是她大大的、深棕色的眼睛,很温和的样子。   “见欣……”江愉一脸有很多话、却无从说起的样子,叫了一声便又摇头、改口道:“麻烦你了。”   张见欣怔怔的、不知道该作何答复……麻烦我什么?也是叫我留下、别走了么?   江愉又笑了笑,转身从桌上的盒子里取了个新的口罩递给张见欣。   “谢谢。”张见欣接了过来。   “麻烦你跟吴健说一声,我到楼上去了……呃,我爸爸在上面的病房。”江愉有些不安地瞥了瞥张见欣,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   “哦!”张见欣连忙点头,迟疑了片刻、喃喃道:“请代我问江伯伯好,嗯……”她垂着头、扭了扭手里的口罩,更加低的声音道:“等一下我会、上去看望他老人家的。”   江愉勉强听清张见欣的话后、精神稍稍一振……会去看老人家的意思是不是……她不动声色地点头、按了按张见欣的手臂道:“好的,我一定转告。”   张见欣等她走了之后、带上口罩回到了病房,心里竟觉得轻松了点。   吴健站在病床边等她。“累不累?”他看着她眼睛下面两个明显的黑眼圈、朝身后甩了甩头道:“小间里有沙发,要不要去躺一下?”   张见欣看看他也是累扁了样子,摇摇头道:“你去睡吧,我在这儿陪他。”说着,她扭头看看病床上憔悴的江悦,又在椅子上坐下了。   吴健又多看了她一会儿、摸摸她圆圆的脑袋,“嗯”了一声。   “哦,他姐姐说她上去陪你舅舅了。”张见欣道:“叫我跟你说一声。”   吴健点点头,转身要出去。   “那个……”张见欣叫住他,一手藏在身侧、使劲地扭着宽大的无纺布长袍,哼哼唧唧地道:“要不……等会儿我也上去看看老人家?”   吴健先是怔了一下,很快就有笑意弥漫进了眼里。“好,看情况吧。老人家知道的话肯定要高兴死了。”   张见欣皱着眉坐下了……高兴就好,千万别有别的情况。眼下她听不得“死”这个字。   “他有任何情况都叫我。”吴健指了指病床,嘀嘀咕咕地道:“我去睡一会儿,昨天陪了他一个晚上呢!”说完便出去了。   无菌室里寂静了下来,只有环绕在病床边的各种医疗机械发出的低低的运作声、交织在一起成了一片“嗡嗡、呼哧呼哧”声。   终于只剩下张见欣和江悦两个了!   张见欣怔怔地望着江悦的脸,心早就不再缩紧了、而是处在一种怪异的持续冰冷中。看着他被短短的胡须覆盖了的半张脸、喉咙上那个可怕的异物,她的仿佛胸口被人掏了个大洞,冰凉的空气可以长驱直入、然后又片刻不停地尽数而出。连带的,她的脑子很快也不太好使了,几乎已想不起踏进这个病房前所发生的事情了……更别提再之前、再再之前了。   像是感应到了身边换人了似的,江悦的头在枕头上晃了晃,马上就触到了伤处、不禁从嗓子深处发出低低的、短促的一声“唔”,绑在床架上的双手也立刻动了动、像是要去摸一摸痛处。   张见欣像是坐在弹簧上一样、猛地从椅子上蹦了起来,隔着被子按住他的双手不让他动、以免他的手腕被勒伤。   江悦的眉头猛地蹙紧了,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却叫人听了胆战心惊的“咯咯”声,双手奋力地抽动着,连带的、肩膀也扭动了起来。   “江悦,别动!”张见欣吓得声音都打颤了,加大按住他的力度、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会痛的,江悦!”不行的话她就要叫吴健了。   不知道江悦是不是听见了张见欣的话、或是认出了她的声音,又挣了两下之后他又突然安静了下来,很快就再次陷入了昏睡当中。   张见欣仔细观察了他好一会儿,见他的睫毛不再颤动、被子下面的手也放松了,这才松开他、起身检查他左手上插着的针头。   还好,一切正常。   她摸了摸他的左手……虽然手臂上围着一块厚厚的、柔软的毛巾,但是他手上的温度还是因为输液的关系而变得冰凉刺骨。于是她蹑手蹑脚地绕到床的另一边、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双手覆盖住他的手臂、握着他的手指,为他加温。   他的右手曾在车祸中受过伤、伤了肌腱,使得他的右手没什么力气、也无法正常抓握……比乒乓球小的东西他就抓不住了,还时常会神经性震颤、特别是在他睡着的时候。这也是为什么每次输液的时候,他总会要医生把针头扎在左手上……哪怕是手背上已经被扎得淤青一片、无处下针了。   望着江悦被纱布勒出紫痕的手腕、听着身边的呼吸机发出机械的、“呼哧、呼哧”的声音,张见欣的泪水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不得不仰起头、不让泪水滑出来。“受罪了吧,江少爷?”她望着天花板喃喃低语着,手指慢慢滑到了他他冰凉的手腕上。   江悦的手轻轻颤了一下……他从来都睡得不好、非常容易惊醒,没想到连半昏迷的时候都会这样。   张见欣没敢动、紧盯着他,直到确认他没有醒过来,这才继续用轻不可闻的声音哼哼道:“你的心理素质怎么这么差呀?那天……我是气急了才那么说你的呀!干嘛要弄出这样的状况来吓人?惩罚我么?你自己想想我哪儿说错了?我的话……大部分话都过分、是事实吧?我都憋了这么多年了,说说都不行吗?你怎么这么小气、这么经不起批评啊?再说我……”说到这儿,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两滴泪水一不小心坠下、落在了江悦的手臂上。   江悦的手剧烈地颤了一下,手背撞在护栏上、发出一声轻响。   张见欣吓坏了,连忙擦掉落在他手臂上的眼泪、又扭头用袖子使劲擦了擦爬满泪水的脸颊。泪水一擦干,她的呼吸瞬间停止了……床边的生命体征监测器上的许多个数字都在变化,而那个最大的数字则在她眼睁睁的注视下变成了红色、与此同时开始发出“嘀嘀嘀”尖锐的警报声。“吴健……!”这一次,她失声尖叫了起来,用力按住江悦的额头、生怕他扭来扭去的动作会使喉咙上的输气管脱落。   随着她的这声尖叫,病床上的江悦开始用力挣扎了起来,但是因为被绑住了双手、身体没法动,他只能奋力地摆动着头、喉咙里再度发出渗人的“咯咯”声、双腿也用力地蹬被子。   “江悦,你别动!”张见欣也不管他是不是听得见、惊惶失措地吼了起来,同时心里喋喋不休地告诫自己:不准哭、不准哭!“吴健……!”泪水还是奔腾而出、幸好都落在了她的衣袖上。   房门呼地被人推开、紧跟着无菌室的薄膜也被人掀开了,外间的那个护士首当其冲地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好几个。   “见欣,快让开!”吴健无奈地站在人群后面朝她喊。   张见欣茫然地看着病床上的江悦,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就被医生护士毫不客气地从江悦身边挤开了。   “病人家属请到外面去!”一个护士扭头冲她她低吼了一声。   张见欣的脚像是被灌了铅、铸在了地板上,目光胶着在已经被人扯掉了被子、整个上半身都暴露在空气里的江悦身上,随后他的病院服被护士麻利地掀开了,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胸口有一道几乎贯穿了胸膛的刀疤……天哪!   “见欣!”吴健挤进来拽着已经傻了的张见欣的手臂、把她拉出了乱作一团的无菌室。   张见欣觉得自己的腿又软得像面条了,不得不靠着身后的墙才不至于瘫软下去。隔着不甚清晰的隔离膜、看着高高低低围在床边的那群人忙乱却不慌乱地做着急救,她脑子里的某个零件忽然松脱了、关掉了她的听觉系统、只剩下视觉还在接受外界的信息。记得曾有个记录片说这样的情形是大脑的一种自我保护手段。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很强悍、必要时会沉着冷静、铁石心肠的人,可是事到临头才发现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无菌室里人影憧憧,医生和护士把个小小的病床围得严严实实、让站在外面的两个人根本看不到江悦的影子。   “别怕,应该……”吴健侧头暼着脸色更加苍白的张见欣、下半句终究没有说出来   张见欣木然地直视着前方,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她突然幡然领悟到一个简单得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却叫她痛到铭心刻骨的道理:如果江悦过去的四年里、或者是现在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那就意味着自己将永远都见不到他了!也就是说不管她曾经花了多少时间和精力去记恨,去装模作样、自欺欺人的遗忘,都只是一场空了!   人之所以会去恨,是因为想要报复。之所以要去报复,就是为了还能再见。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静止了、又仿佛弹指一瞬间,无菌室里的抢救终于圆满完成了。   医生和护士鱼贯而出。   很快,一切仿佛又恢复到了张见欣刚进来时的模样。   医护人员一撤离,吴健就跑进了无菌室察看江悦的情况。隔了一会儿、没见张见欣跟进来,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连忙又跑出来、看到木雕泥塑一般杵在原地的张见欣,稍稍松了口气、问:“怎么了?吓坏啦?”   张见欣脑袋里松脱的那个零件已经慢慢复位了,费力地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调整焦距看着吴健。   “怎么了?”见她行动迟缓的样子,吴健更加担心了、伸手捏了捏她的两颊。   张见欣定定地看着吴健、问:“你不觉得叫我来其实是一个灾难吗?”   “啊?”吴健的眉头狠狠拧了起来,很警惕地瞪着他。   “他知道我来了,”张见欣困难地抬手指了指薄膜后面的江悦,低低地道:“他不要我来!”   “放屁!”不等她的话音落地、吴健就狠狠地给了她脑门上一记爆栗,“你少给我找各种各样的借口,张见欣。你恨他也好、害怕也好,都给我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少在我面前装深沉!”撂下这句,他揪着张见欣的后领就把她拎回了无菌室。   “真的!”张见欣沉甸甸地点了一下头,反手指了指病床、没有回头,很肯定、很认真地看着他道:“你表哥很自大、很自恋的,他不要我见到他这个样子……我知道。”   吴健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给说愣了、来回看了看江悦和她,然后没好气地把她直接往椅子上一扔、俯身盯着她问:“那你呢?要不要看到他这样?”   张见欣也愣了愣,然后缓缓地摇头、感觉肩膀上扛着的是一块大石头、而不是自己的脑袋。“不要!”她不要看到虚弱成这样、被死亡的气息团团包围的江悦……这不是她认识的江悦。   吴健闻言、脸色变了,僵硬地维持着弯腰俯身的动作、好久都没有直起身。他想要发作,可是却缺了点怒气、发作不出来。说实话,他竟然很荒谬地觉得她的话有点儿道理,而且她的神色也让他很担心自己再说什么重话的话会直接把她击倒在地上。   张见欣看了他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这个“要”和“不要”的含义恐怕是吴健这个旁观者不会明白的,何况她自己也解释不清楚,应该……只有江悦会懂吧?“你再去睡吧!”她侧身避开笼罩在头顶上的阴影,将目光自再度进来之后、第一次投在了江悦的身上……他看上去很平静,除了脸色好像更白了一点、就好像没有发生过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似的,甚至连喉咙上那块盖住伤口的纱布也被护士换过了、很干净。   吴健直起身、居高临下地来回看了看,不过没有移动脚步。   “我不会走的。”张见欣盯着江悦的脸,呐呐地道:“放心。”就在几分钟之前、站在无菌室外面的时候,她刚刚才弄明白自己是个彻头彻尾外强中干、嘴硬骨头软的人,根本无法承受“永不再见”这样一锤定音的结果,所以她决定不再假装坚强、假装无动于衷、假装牙尖嘴利……她放下了,也放弃了。   吴健终于出去了。   一切再次依旧。   2-4   轻而易举地做了那样一个巨大的、颠覆性的、后果严重的决定之后,张见欣惊异地发现从早上起床开始就一直厚重地笼罩在脑门心上的那块乌云竟然在瞬间消失不见了。她不解地揉了揉额头,凝神想了一会儿,忍不住又想哭、又想笑……荒谬啊荒谬!眼前的这一切,还有前天整晚和昨天整天的提心吊胆、失魂落魄……甚至过去的那几年时间,莫非都是庸人自扰和无事生非、自找不痛快?   算了,别想了!张见欣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挪了挪椅子、避开床边的护栏靠近了床头,然后紧紧盯着江悦眉头微蹙、沉沉睡着的样子,把手伸进温温的被子里、试探地握住了他的右手。   江悦没有动。   “我……不走了好吗?”张见欣轻轻地伏在他的枕头边、看着他青幽幽的下巴,喃喃道:“别再把我当猫猫狗狗那样地赶走了,好吗?”想了想,她又加了一句:“就算你再赶我走、恐怕我也走不了了,江少爷。”   无人表态。   心事放下了,自尊心也放下了。于是自星期五晚上那个不期而至的邂逅之后、就一直积压着的疲惫排山倒海而来,在极短的时间里就把张见欣给击倒了。   她只来得及在江悦的耳边又说了一句:“快点醒过来,江少爷,我也想你。”便随着江悦一起陷入了昏睡当中。   不知道睡了多久,被口罩憋得气喘吁吁、本来就没睡踏实的张见欣被耳边的一阵很低的呻吟声给吵醒了,伸在被子里的手也感觉到江悦的右手颤得厉害。她触电般地坐直了身体,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对面床头的监测器。   还好,所有的数字还是绿色的。   “怎么了,江悦?”她紧张地看着江悦,发现他的嘴唇在微微蠕动着、睫毛也翕动得厉害,连忙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仔细地听。   “疼……”   “疼?”张见欣似乎听清了他的话,心“嗖”地一下又抽紧了,扭头刚要叫吴健、却发现他的腿在不停地踢动。“是腿疼?”她一边问着,一边起身摸了摸他的右腿。   果然,右腿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又像是抽筋的样子。   江悦的喉咙里突然又发出一阵揪人心的“咯咯”声,被缚住的双手猛然张开、用力往前挣。   “别动!”张见欣腾出一只手按住他的右手,但马上被他反手握住了。看他激烈颤抖着的手,她愣住了……难道醒了?知道是我?   江悦开始用力挣扎、双手不停地撞击着床架,连带的把张见欣的手背都撞疼了。   “吴健!”张见欣再一次失声尖叫。   吴健“啊”了一声、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口罩都没来得及带上、挂在左边的耳朵上。“怎么了?”他紧张地瞪着江悦。   “他的腿大概抽筋了。”张见欣扬了扬头、朝江悦的腿示意了一下。   吴健扭头按住江悦不停踢动的双腿、用力揉捏着,眼睛则瞄着他的手。   “你轻点按!”张见欣皱着眉低喝:“本来不疼都会被你按疼了!”   “你来、你来!”吴健伸手拽张见欣的袖子,心里对自己在表哥的大腿上捏来捏去的也感到有些别扭。   张见欣被他们哥俩一人一个地拽着手,一时没了主意。   “算了,”吴健松开了张见欣道:“还是我来吧!”捏了两下,他又狐疑地看着江悦、问:“他醒了?”   “好像……”张见欣仔细看了看江悦的表情,失望地摇头,“没有吧?”   “那也快了。”吴健安慰地点了点头。   “希望如此。”张见欣嘀咕了一句,自己的手也没闲着,顺着经络按摩着江悦的手臂、缓解他手上的不适。“最好能快点把这个东西拿走!”她厌恶地瞪了一眼床头尽责工作着的呼吸机,喃喃地道:“肯定很疼。”   吴健没听清她的话,不过看她的眼神也明白了一些,闷哼了一声:“总算还有点良心、知道心疼他了!”   张见欣狠狠地皱眉,恶声恶气道:“换了你躺着,我也会心疼的。”   “呸呸呸!什么人啊?”吴健瞪了她一眼,转而忽地笑了出来……熟悉的小坏蛋仿佛又回来了几分呢!“不走了?”他盯着她。   张见欣扯了扯嘴角,垂下目光望着江悦白得发青的脸色,低低地“嗯”了一声道:“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吴健的笑意扩大了,也看向江悦、指间的力道加大了些,心中暗道:听见没?小坏蛋不走了。还不快醒过来?   两人齐心协力地分别按摩着江悦的手和腿,直到让江悦彻底安静下来才先后停手。   “几点了?”张见欣抬眼看了看四周的墙、没发现挂钟的影子。   “快六点了。”吴健扶着有些酸痛的腰直起身……刚才蜷缩在沙发上给睡扭了。   “啊?!”张见欣低呼了一声:“这么晚了?”自己竟然神魂颠倒地睡了这么久?难怪醒过来的时候觉得半边脸都麻了呢!   “嗯。”吴健看着张见欣的目光里掺上了一丝促狭……前面进来时见到张见欣和江悦脑袋挨着脑袋睡着了的样子,让他一直悬着的心踏实了不少呢!“舅舅已经来过了,看到你们两个都睡着就又走了。”   张见欣又“啊”了一声,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还好有口罩给她遮着。   吴健暖暖地看了她一眼、不无感慨地道:“你不知道老人家看到你来有多高兴呢!精神都好了许多。”   张见欣的脸更红了,估计已经红到脖子后面了。“我饿了。”她随便地找了个理由打断了他,朝外面甩甩头道:“有没有什么吃的?”她其实不饿、反而因为趴着睡的关系而感到胃里头胀气得很,另外还觉得憋得慌、需要立刻马上上厕所……从上了吴健的车到现在、她一次都没去过呢!真不知道中午喝到肚子里的汤汤水水去哪儿了,或许是太紧张、以至于都蒸发了?还是流了太多泪的关系呢?   “我刚才正准备去食堂打饭呢!”吴健道:“那我现在去。”   “哦!”张见欣忙不迭地点头。   吴健又帮江悦拉了拉腿上的被子,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又探头进来道:“舅舅来看过你们之后已经出院了,叫我跟你说一声、他没什么大问题。”   “呃?哦!”张见欣又应了一声,心里头又舒坦了些、竟开始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了。   吴健走了。   张见欣刚要收回一直握着江悦的手、想去上厕所,却被他很快地反手握住了。“嗯?”她一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松松地环在自己的手腕上的手指,好半天才想起来问一声:“江悦,醒了么?”   很久都没有回答,久到张见欣以为这又是江悦下意识的动作时,他才艰难地“嗯”了一声。   张见欣的嗓子忽然收紧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盯着江悦干裂的嘴唇。   江悦的手指在张见欣的手背上轻轻点了两下,再次确定自己已经醒了的信息。   张见欣倒抽了一口冷气,心砰砰狂跳着、快得她都有点头晕了。“呃……”酝酿了半天,她才结结巴巴地问:“喝、喝点水好吗?”听他的声音干涩得仿佛一点水分都没有了。   江悦想点头,可是才稍稍动了动就疼得闷哼了一声。   “眨眼就可以了!”张见欣按住他的额头、不让他动,“身上接着个这么大的东西呢!”说着,眼圈又飞快地红了,连忙扭头眨了几下眼睛才止住泪意,动了动手腕道:“松开,我拿水。”床头柜上放着一瓶矿泉水和一盒棉球,应该是给江悦用的。   江悦没有松开手指,又用指腹轻轻敲了敲她的手背、意思是不要。   “一个手怎么拿啊?”张见欣皱皱眉、稍一用力便成功挣脱了他的掌握……说过了,他的手根本没什么力气。   江悦叹了一声,手指蜷了起来。   张见欣喂他喝了点水,看到他吞咽得异常困难的样子、目光不禁滑向了一边,抽着鼻子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浑身、不……”江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张见欣轻轻按住了嘴唇。   “别说话了……”张见欣哆嗦了一下,不无埋怨地道:“听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江悦的眉蹙了起来,不是因为她的动作、而是因为她的语气。等她移开手指之后、他还是开口道:“放开我。”说着,他动了动被缚住的双手。   张见欣看了看他的手,不放心地问:“保证不会乱动么?”   江悦扇了一下睫毛。   “我去叫护士,要拿剪刀剪的。”张见欣放下手里的东西,出去叫护士了。   护士先是看了看监视器上的各项指标、又简单问了江悦几个问题以确定他已完全清醒了,然后才剪开了缠在江悦腕上的布条。   张见欣趁着这功夫飞快地跑出去上了趟厕所……隔离室里就有,无需跑到外头去。   回到病房里,还未等张见欣开口、江悦就用嘶哑的嗓音问:“我这样、你……失望么?”   张见欣愣了一下,心里有“果然如此”的感觉。“嗯,失望。”她点了点头,复又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江悦的手缩了一下,但没挣脱开。   “吴健告诉过我了……你的事。”张见欣一边低低地说着,一边将他蜷着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直、再用自己的手掌按住,“生病、找我……”她把自杀二字吞回了肚子里,改口道:“下午你又被急救了一次你知不知道?”   江悦没动。他知道,也知道张见欣在此之前就来了。   张见欣猜到他是知道的,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背道:“本来医生下午就能来把这个机器撤走的,可是现在看来又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说着,她莫名其妙地感到委屈起来,闷闷地问:“你说说我怎么能不失望?我都快……吓死了。” 泪珠断了线似的滚落下来,她抬手抓了两颗棉球过来按了按眼角。   “你、不是……”江悦艰难地挣扎着道:“不要我吗?”   张见欣的嘴张了张、刚想反问他倒地是谁不要谁的,可是到了嘴边的话又突然刹住了……张见欣啊张见欣,都这会儿了、你不会还要翻什么陈年旧账吧?念及此,她甩了一下头道:“别把自己说得这么可怜,身体是你自己的,这和我要不要你有什么关系?”   “你……”   “别说话,养养精神吧!”张见欣按了按他的手道:“快点好起来,让医生早点把这个东西撤走。我看着都疼死了。”   江悦的脸上有着不信的表情……大概是病糊涂了的缘故吧,他没法把现在这样委屈兮兮的张见欣和前天晚上对着他拳打脚踢、恶语相向的张见欣联系到一起。   张见欣看出了他的疑惑,不禁苦笑了一下……她自己都有点接受不了呢!为了加强自己的可信度,她俯下身、拉起他的右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口罩。见他不解地挑眉,她解释道:“因为你在用呼吸机,所以所有人都要带口罩、穿消毒服、把手洗得很干净才能进来。”   江悦想要笑、也觉得自己应该笑一下,可是脸上的肌肉仿佛瘫痪了、笑不出来。   张见欣明白他抽搐的表情是什么意思,抬手帮他轻轻撑起一边的嘴角、再次道:“快点好起来,江少爷。”   江悦眨了眨眼睛,收紧了手掌、将她的手“牢牢”握住,问:“刚才、你说、不走了?”   嗯?张见欣愣住了……刚才的话他也听见了?那他到底是什么时候醒的啊?   因为说了太多话,江悦痛得皱起了眉头,可是还是用手指连连敲打着张见欣的手背、催促她的答复。   “嗯。”张见欣缓缓地、深深地吸了口气,“我说过、不走了。”   “一直?”   张见欣的眉头也拧得紧紧的,“嗯”这个字就在嗓子眼、可是却出不来。   “一直么?”江悦有些着急了……如果只是今天,那他宁可她立刻就走的。他不能再忍受一次“长痛”了。   张见欣又做了个很彻底的深呼吸才把“嗯”这个字从嗓子里顺利地吹了出来。   江悦又想笑、也终于成功地扯起了嘴角,只是连他自己也知道笑得必定不好看。“嗯!”他眨了眨眼、算是对自己的满意程度做一个补充。   张见欣也笑了出来……虽然也很苦涩、但至少是这两天的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吴健从食堂打了放回来之后,江悦暂时将张见欣放开了一会儿、让她到隔壁的小间里去吃饭。   七点半左右,前来查房的两位医生复查了一遍江悦的身体状况之后、将折磨了他两天的呼吸机给撤走了,喉咙上的伤口也被仔细地处理、包扎过了。   张见欣和吴健隔着薄膜目睹了这一幕。   吴健之前已经见过不少类似的情况了,早已淡定了。   而张见欣则看得胆战心惊,当医生取出插入江悦体内的输气管时,她更是扭过头去不敢看了……那根管子竟然有这么长、仿佛直接通入了他的肺里一般,而他刚才竟然还一字一句地跟她说了那么多话?!   等候的时候,吴健问张见欣:“等一下怎么样?要回去了吗?”   张见欣迟疑了片刻、摇头道:“不用。我陪他一晚吧!”   “明天要上班么?”吴健侧头看着她。   张见欣又摇头,“不想去。”被吴健一提,她这才想起公司里已是人事变动过了,而“Mike”这个名字也是这两天第一次闯进了她的脑海里、让她有种恍恍惚惚的感觉……多么天翻地覆、叫人难以置信的两天啊!“哦,”她想到什么、抬头看着他问:“我的手机呢?”   吴健朝房门努了努嘴……口罩已经摘掉了。“还在我的口袋里,帮你关机了。”说着,他扮了个鬼脸、加了一句道:“医院里不准打手机。”   张见欣白了他一眼、不过也没发表什么异议……眼下,别的事好像都不太重要了。   两位医生先后出来。   走在后头的那位年纪更长一些的医生摘下口罩、对吴健和张见欣道:“小江的情况已经稳定了,等一下我会叫护士来把这些都撤走的。”说着他回身指了指隔离薄膜和病房里的东西、宽慰地道:“再观察一个晚上,没什么问题的话、明天下午就可以转到楼上去了。”   吴健和张见欣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医生又道:“不过今天晚上还是需要禁食,等明天我来检查了伤口之后再看看是不是可以吃一点流质食物。”   吴健连忙点头应了。   “叫他注意休息、千万别说太多话。”说这话的时候,医生的目光是瞧着张见欣的。   张见欣被他瞧得有点不自在,也很纳闷他怎么知道江悦主要是跟她说话来着。   医生点了点自己的喉咙位置、强调了一句:“因为插管的关系,他的声带也有点受影响的。”   张见欣用力点头。   这位医生也走了。   张见欣一溜烟地钻进了无菌室里,握住江悦朝她摊开的手掌、欣慰地道:“嗯,这样看上去就好多了、没那么虚弱了。”虽然他领口处的白色纱布还是让她觉得很刺眼。   “今天晚上不走?”江悦问。尽管呼吸机已经被撤走了,可是正如医生刚才说的那样、他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很嘶哑和费力。   “嗯!”张见欣点点头,拍拍他的手臂道:“别说话,会破声的。”   江悦笑了笑,捏捏她的手、又往下拉了拉、示意她坐下。   张见欣坐下了。   “跟我说话。”江悦尽量将语句精简到最少字数。   “嗯?说什么?”张见欣不得不问了一句。   “这些年、怎么过的。”   张见欣傻眼了……这个话题是不是也太大了?   “Mike!”吐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江悦的嗓音听上去更诡异、还有点咬牙发狠的味道。   咣当!张见欣要厥倒了。这个人的神智一清醒、最先想到的竟然是这个问题?   迟迟未听到她出声,江悦霍然睁开了眼睛、直直地望着她。   张见欣倒想起一个更紧要的问题了,连忙凑近到他眼前、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双眸、小心翼翼地问:“还看得见吗?”   江悦皱眉、狠狠地闭上眼睛、不理她。   张见欣急了,稍稍用力捏了捏他的右手、催促道:“还看得见吗?”   “看不见!”江悦不耐且不悦地答了一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把头扭向了一边。看得见、看不见有什么重要的?何况……有什么大的区别呢?他还是一样不知道她的长相啊!   张见欣并未信的话……未全信。他的表情和举动已经说明不少问题了,再加上刚才他准确的对焦。但她也明白他的回避是为什么……他最讨厌任何人提及关于他的视力问题、包括她。   “说你的事!”江悦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上,而且还用大拇指重重地抠了抠张见欣的手心以示态度之坚决。   于是,张见欣只好从Mike开始,简明扼要、用倒叙的方式讲了讲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江悦一直静静地听着。听到有疑惑的地方就会要她着重描述,而听到不满意的地方、就会用用力握她的手,听到满意的地方又会用指腹在她的手心里画一个圈。   张见欣说得口干舌燥、昏昏欲睡,终于在彻底交待清楚搬家疑云之后,倒在江悦的枕头边阵亡了。   江悦听着她低低的呼吸声,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一阵阵微弱的、却很暖洋洋的气息,握着她的手,心里总算觉得暖和一点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双更啦!不过,明后天要停更两日哦~~   2-5   这一夜,张见欣睡得很不安生。一方面是因为趴着睡的关系,另一方面是护士时不时地会进来检查江悦的情况,再有就是江悦睡得很不好、连带地也会吵醒她。   就好比第一次。护士进来过之后他好不容易才睡着,可是睡了没十几分钟就忽然惊醒了过来,先是迷迷糊糊地吵着要喝水,等到张见欣把小半瓶水喂给他之后,他猛地张开眼睛、定定地盯着张见欣好半天才试探地问了声:“见欣?”   “嗯!”张见欣被他这么紧张的表情也弄得紧张起来。   听了她的答复,江悦又闭上了眼睛、嘴角现出一丝满意的笑意。   张见欣看了他好一会儿,一直都没见什么动静、以为他又睡着了,便又轻轻坐回到椅子上准备再睡一会儿。   没想到江悦并没有睡着,听着她唏唏嗦嗦的动静、眉峰渐渐聚拢了起来。   张见欣刚想趴下、就看到他愁眉深锁的样子,连忙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见欣?”江悦悠地又张开了眼睛、满脸吃惊的表情。   “是我呀!”张见欣心疼地皱了皱眉……他一声声的“见欣、见欣”和心慌而又脆弱的表情让她觉得很揪心。于是不等他哑哑的嗓音再次响起就安慰道:“我没走,放心。”说着,她把手伸进被子里轻轻拍了拍他的肚子、哄孩子一般的口吻道:“睡吧,我不会走的。”   江悦脸上的表情空白了好一阵,好像在很费力地消化她的话一样,好久才从被子里伸出手来、去摸她的脸。   张见欣耐心地等他确认过、安心了以后,才把他的手塞回被子里、再一次握住,低语道:“睡吧!”   江悦终于睡了……然后又如是反复了两三次,直到凌晨的时候才真的睡熟了。   尽管张见欣睡得并不好,但是次日早上睁开眼、再一次看到在眼前被放大无数倍的江悦的脸,听到他算是平稳的呼吸,感觉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匀出来覆在她背上的被子和轻轻揽着她肩膀的手……她的心里立刻就被什么东西揣得满满的、有种很踏实的感觉。   对此,她觉得有点诧异。毕竟分开了那么久、久到比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间都要长一年,可是为什么一靠近他、她就会有这种奇怪的踏实感呢……哪怕是在上一个黑色的星期五?   她困惑重重地挠着脑袋、小心翼翼地从他的手掌下面脱身出来,轻手轻脚地出去、到隔离室里的厕所草草将自己收拾干净。   对着镜子里那张黑眼圈又厚重了一圈的脸瞧了半天之后,她不得不对自己吐吐舌头……这张脸太惨不忍睹了。为了她的健康,江悦也必须尽快好起来!   回到病房的时候,查房的医生已经来了,还有一个护士正在给江悦换伤口上的纱布。   而江悦正哑着嗓子跟医生争论着什么,一听到张见欣进来的脚步声,他便从被子里伸出手要她握住。   张见欣暗暗吐了吐舌头,在医生和护士的注视下上去握住了他的手。江少爷的这个习惯性动作倒是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让她除了尴尬之外、还有点小小的欣慰。跟着她就想到自己的每次一进门就先看他的习惯也没改,于是更觉欣慰了一点。   江悦握住了张见欣的手之后,才接着跟医生说要换病房的事……他知道张见欣昨天晚上趴着睡很辛苦,所以想尽快换到楼上的VIP病房。那里的病床要比这儿大不少、可以放得下两个人。   医生皱着眉头思忖了一会儿,终于答应了。   张见欣估计他实在是不忍心、也受不了江悦嘶哑的嗓音才妥协的……尽管他的嗓音已经比昨天晚上的好些了,可是还是让她听得头皮一阵阵地发麻、心里也一抽一抽的,捏了几次他的手想要阻止、但都被他忽略了。   医生护士走后,江悦板着脸、顺着张见欣的手臂一路往上、去摸她的脸。   “嗯?”张见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把脑袋搁在了他的肚子上、好叫他省点力气。   检查完毕之后,江悦用指弓拧了拧她的脸颊道:“不准一声不响地走开。就算我睡着了,也要叫醒我、跟我说一声。”   噗……!张见欣无语地扮了个鬼脸。   江悦加大了一点力气,“也不准扮鬼脸。”   “切!”张见欣扮了个更大的鬼脸。   “不准切我!”   “你怎么还有那么多个不准啊?”张见欣拨开他的手嚷:“你以为我还是四年前的那个小姑娘啊?这也不准的、那也不准的!”   江悦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好久都不说话。   张见欣狐疑地看着他下垂的嘴角,暗自回想了一遍自己的话,没发现有什么严重失误。“怎么了?”她终于忍不住问了。   “没什么。”江悦轻轻摇了摇头,手掌按在张见欣圆圆的后脑勺上、将她按在自己的身上。“前面的不准都不算……”他低低地道:“只有一个、嗯……两个不准。”   张见欣在他的肚子上侧头、看着他被胡茬儿覆盖得见不着肤色的下巴,静静地等他宣布他的两大原则。   “不准离开我。不准欺负我看不见。”   这两条原则除了在措辞方面和张见欣预想的有点出入之外、几乎没什么差别,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说出来之后她的鼻子竟然又酸又涩、想要哭了。   “听见了没有?”江悦轻轻敲了敲她的脑壳。   张见欣撅着嘴扭头,大大地吸了口气、缓解强烈的哭意。   江悦的手指摸了摸她的表情,皱着眉、又拧了她一下,隔了一会儿才道:“再走一次的话,想见我就要到清明节了。”   张见欣的心脏被子弹击中了,霍然转回头瞪着他道:“有你这样的人吗?跑上来就拿自己的命威胁我?”   江悦苦笑不答。拿自己的命威胁她?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啊!   他涩涩的笑意转眼又把张见欣的火给熄灭得连一丝青烟都没有了。“你也答应我两个不准。”她重又握着他的手道:“不准动不动就生病……太吓人了!”   江悦的笑意加深了,无语地摇头道:“你以为我愿意啊?”   “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都不准生病!”张见欣很强调地道:“不光是吓我一个人,你们家每个人都要被你吓死了。”吴健昨天晚上偷偷告诉她,这次江悦的病重、家里人都没敢告诉九十三岁高龄的老祖宗……吴健的外公、江悦的爷爷,生怕他听了这消息会受刺激、发生什么不测。   江悦当然知道自家的情况,因此除了苦笑还是苦笑,岔开话题问:“还有一个呢?不准什么?”   “还没想好,以后再说。”张见欣耸耸肩……她说“两个不准”纯粹是为了不吃亏而已。“算你欠我一个。”   江悦的嘴角扯了起来。   张见欣又接着刚才的话题道:“你自己听听你喘气的动静,还有你的手也抖得越来越厉害了!”说着,她狠狠捏了他的手一下、嘀咕道:“这么久都过去了,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江悦复又板下脸、不悦地道:“不准嫌弃我!”   “我哪儿嫌弃你了?”张见欣郁闷地白了他一眼,脑袋很快又转过弯来、诧异道:“你不是说只有两个不准吗?”   江悦怔了一下,皱皱眉道:“三个了。”   “啊?”张见欣张大了嘴,“你怎么讲话不算话?”   江悦的脸色又黑了一分,捏着张见欣的脸颊问:“那你的意思就是非要嫌弃我咯?”   噗……!张见欣郁闷到再度无语了。从前江悦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她说得哑口无言,不过那时候她以为是自己年纪小、阅历浅,所以才输在了起跑线上;可是没想到现在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又是三言两语就能被他制住。   “小坏蛋,”江悦又检查了一次她的表情,托起她的下巴问:“我现在比过去还要不如,你嫌弃我么?”   张见欣皱着眉、斜眼看着他问:“江悦,你信任过我吗?”   这次是江悦被她问得微愣。   “你不信任!”他的停顿让张见欣讪笑了出来,不等他开口便自问自答道:“以前你就不信任我,所以找了那种烂借口出来赶走我。现在你还是不信任我,所以还是这个不准、那个不准的。”话还没说完,豆大的泪珠已经顺着眼角滑了出来。   江悦真的愣住了,手掌覆在张见欣的后脑勺上、觉得进退不得。其实这个问题他并不是今天第一次听到……之前他的心理医生就曾这样问过他,然后在医生的循循善诱之下,他仿佛、似乎看清了问题的本质;再然后,他又花了很久才想明白了答案。“见欣!”他低唤一声,想要掰过她的脸、可是被她扭开了。   张见欣把脸死死地埋在被子里、呜呜地哭了起来,已顾不得什么信任不信任的问题了。这一张嘴、一开头,所有这些年来的委屈和难过竟然又来了一次井喷……当然,这一次委屈不是化成怒气、而是化成了悲伤的眼泪。   江悦不再强求她,只是用指尖轻轻抹着她泪水涟涟的脸颊,低声道:“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信任的人了,傻瓜。我只是……”他皱着眉、努力地看着她的轮廓,喃喃道:“信不过自己而已。”   他的话张见欣听见了,却并不是好受一点、反而更加委屈、哭得更大声起来。   “见欣?”江悦撑着床、挣扎着要坐起来。   “别动!”张见欣从他腹部肌肉的运动就知道他在干什么了,连忙伸出一条胳膊推他的肩膀、将他又推倒在床上,脸则依旧藏在被子里、闷闷地嚷:“让我哭一会儿不行啊?呜呜呜……”一边哭,她一边拉了江悦的手放到自己的脑袋上,等他的手掌完全贴合在自己的脑壳上、她便揪着两团被子嚎啕大哭起来。   江悦的心也随着她哀恸的哭声而越抽越紧、绞得也快要滴出水来了。“对不起,见欣。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一声声“对不起”和一下一下的抚头把张见欣胸中所有的委屈全都勾了出来,哭到后来已经是弓着背、交替地跺着脚来帮忙了。   这时候,吴健来了……昨天晚上他跟张见欣稍微推脱了一下,随后便安安心心地回家去睡舒坦觉去了。   江家人都有这样一个共识:有张见欣在、万事大吉。   今天一大早,他兴冲冲地买了早餐来犒劳张见欣,可是一进门就见到这样的景象、第一反应就是观察江悦的情况……并无大碍的样子,转而才走到床边、俯身看着哭得缩成一团的张见欣,拍拍她的脑袋问:“怎么了,小坏蛋?”   “呜……”张见欣真是悲从心生,朝身侧挥了挥手、用力捶着江悦的腿、倍受委屈地哭着嚷:“他还在叫我小坏蛋……”由于神志不清,她忘了江悦本人也一直都在叫她“小坏蛋”!   吴健呆了片刻,随后就“噗哧”一声乐了……猜也猜到点儿这个小坏蛋其实是在撒娇了。他直起身、朝房门指了指,不以为意的口吻道:“我买了小笼和锅贴,还有鸡鸭血汤。快点来吃,要不然我就都吃了啊!”   这招果然有效!   “呃?”张见欣一听到“锅贴”二字、泪水竟然嘎然而止、身子也直了起来……锅贴可是她的最爱呀!这个念头一起,她的鼻尖就仿佛闻到了香喷喷的味道、肚子里更是很配合地默念了一段“空城计”。   江悦对她的这种说“刹车”就“刹车”的本事真是有点哭笑不得,也很高兴她对“吃”还是那么执着和热衷;不过、与此同时,他的心里还暗暗地感到吃味……吴健仿佛永远都知道怎么把这个小坏蛋的注意力给引开、让她笑出来。“去吃早饭吧!”他摸了摸张见欣湿答答的脸颊、用指腹给她擦了擦泪水,低声道:“吃过了就进来。”   “嗯!”张见欣抽了抽鼻子,觉得由于刚才哭得太尽兴、以至于脑袋都有点混沌了。为了不显得自己太过没心没肺,她揉着肚子解释了一句:“我饿了。”   江悦笑着摆了摆手,对吴健道:“吴健,帮我去跟医生说一下,我要换病房。”他知道张见欣昨天整宿都没睡好,所以急不可耐地要从这里搬出去……楼上的VIP病房里的病床要比这里的大一些、足够放下两个人的。而且呆在这样一个没有窗的病房里,他也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不要这么着急吧?”张见欣抢在吴健之前说道:“要不要等昨天晚上的那个医生过来看看情况再说?”   “我已经好多了。”江悦捏了捏她的手、示意自己没事,又朝吴健轻轻扬了扬下巴。   吴健迟疑了一下,扭身出去了。   “快去吃吧,馋鬼!”江悦扯着嘴角推了推张见欣的手,“冷了就不好吃了。”   张见欣犹豫了一下,点头出去了。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   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逢了哪门子喜事了,但是张见欣的胃口的确是大开了,没一会儿功夫便把热乎乎、香喷喷的二两锅贴和一碗汤消灭了个干干净净。   跟护士交待过换病房的事之后,吴健也坐下来吃早饭,一边吃、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张见欣,等她吃干抹净之后才说:“打个电话给Angela,一大早她就打过我的手机了,让你回电给她。”   虽然昨晚张见欣已经得知自己的“被捕”正是她泄密的结果,可是她还是很不习惯从吴健的嘴里听到Angela这个名字……还说得这么顺理成章、老朋友似的。   事情的经过是:上周五当晚她“畏罪潜逃”之后,吴健不知道用什么办法从Ray那里要到了张见欣的手机号码,可是因为她关机、努力了两天都一直没打通;于是他又给Ray去电话、三下两下又要到了Angela的号码。起先Angela当然没有泄露张见欣的信息,后来是吴健吼着跟她说“江悦快要死了”,她在将信将疑之下于周日一大早到医院来实地侦查、确认情况属实之后才把张见欣的行踪和去向供了出去……毕竟,人命关天啊!   “你看看手机吧!”吴健朝靠墙摆着的更衣柜努了努嘴、起身收拾桌上的纸盒。   张见欣想了想、耸耸肩道:“待会儿吧!等江悦上楼了再说。”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Angela打给她是为什么、肯定是叫她三思而后行之类的劝诫,所以拖得一刻是一刻啊!   九点多种的时候,昨天来给江悦做检查的那位医生终于在已经极不耐烦的江悦面前出现了。仔细检查了他的各项指标之后,终于点头“恩准”了他换病房的诉求。   又是半个小时的准备工作之后,江悦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在众人的簇拥下,坐着他此生最恨的又一样东西……轮椅,离开了这间暗无天日的加护病房。被推出病房的那一刻,他忽然有种来得很莫名、却很强烈的感觉……重生。   3-1   搬到VIP病房的当天,江克远在江愉的陪同下、在下午两点不到的时候到了病房,看到儿子虽然依旧昏睡着,但是气色已经大有好转,不禁高兴得抓着张见欣的手臂连声说:“太好了、太好了”。   张见欣既心虚又内疚、更加尴尬,又是摆手、又是鞠躬的,不敢接受老人家的谢意。   一边的吴健笑嘻嘻地推波助澜着,还朝张见欣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再推脱。   张见欣只好硬着头皮、双手被牢牢地握着,接受了老人家的感激之情,感到既内疚、又愧疚,完全手足无措了;而且看到老人家比当年她离开的时候老态了很多、笔直的腰板竟也微弯了,她的心里就很难过,很希望自己能真的为老人家做点什么、为他把眼中的愁云挥散一点。   聊了半个多小时之后,江克远和江愉带着轻松的表情离开了。   张见欣的心头则乌云重重,没好气地推着吴健到和病房相连的小休息室内、压低了声音质问他:“干嘛开口灵药、闭口灵药地误导老人家?他醒不醒跟我有什么关系?”说着,她朝身后的大玻璃挥了挥手。   吴健隔着玻璃窗看了看江悦,耸耸肩、一笑,道:“你就是江悦的灵药啊,自己都不知道吗?”说着他还一脸“咦,大熊猫”的表情揉着她的脑袋道:“而且不仅是他的、也是整个江家的!”   “去你的!”张见欣并没有对这样的评价感到有一丝半点的高兴或者得意……这话她早就听他说过不止一次了、从来都没有高兴过,因为这话听起来并不是一句单纯的表扬,还能叫人从当中听出有很多无奈和情势所逼的味道。本来嘛,如果是好端端的一个人、谁会需要什么灵药不灵药的?而她只是平平凡凡的小女子一个,莫名其妙就变成了某人的一帖药不说、还连带上了某人的一大家子……这是多么重的压力啊?!   “又没说错,”吴健不以为然地道:“你看你一来就把他弄醒了,明显就是药力强劲嘛!”   “麻烦你不要再这么说我了好不好?!”张见欣真的恼火了、用鞋尖踢了他一下道:“就是你一天到晚灵药、灵药地误导所有人,结果你们就都把我看成人参灵芝一样的奇花异草了,好也就罢了、只要他出了点什么事你们就都怪到我头上来了!”别人都可以不提,吴健便是首当其冲、如此待她的第一个!从前是这样……只要江悦有个伤风感冒、头疼脑热的,吴健总会拿出一副“怎么也不知道好好照顾他”的表情对她,而前天上午他更是这样……杀到驾校来找她的时候、他脸上明摆着就是“你要负全责”的态势!   “哪、哪有?”吴健被她怒气冲冲的话说得愣了愣,难得也气弱了一次。   “哪有?!”要不是江悦还在隔壁病房里睡着,张见欣真要跳脚了,狠狠地推他坐在沙发上、居高临下地低喝道:“你自己仔细想想有没有!”   吴健摸了摸鼻子、不吱声了……他知道自己有。   张见欣懊恼不已地瞪了他半天,沉声问:“吴健,要是你平常感冒的时候一直吃康泰克,可是突然有一天不灵了,你觉得是康泰克变了还是你自己变了?”   吴健一时间没转过这个弯来,怔了怔才明白了,随即便在心中感慨:唉,小丫头果然是长大了、变多了。   张见欣又多瞪了他一会儿,见他恍悟的样子、这才气鼓鼓地回到病床边去了。过去之后还在嘀咕:康泰克?亏你想得出的,张见欣!   “康泰克是什么?”一直安安静静地躺着的江悦突然问了一声。   “哎哟!”张见欣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连连拍着自己的胸口道:“你醒了也打一声招呼好不好?太吓人了。”   江悦扯了一下嘴角,把右手探出被子朝她伸了伸。   张见欣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给他拉好被子,解释道:“康泰克是一种感冒药呀!”   “感冒药?”江悦轻蹙着眉,过了一会儿才摇摇头道:“你是我的哮喘药!”   “呃?”轮到张见欣愣住了。这、这算是……甜言蜜语么?   好久没听她出声,江悦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哮、哮喘药?呵呵!”张见欣傻笑了几下便又无语了……太震惊了!   “嗯,哮喘药!”江悦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没有你就喘不过气来,小坏蛋。   张见欣握着他的手,望着他虽然刮过胡子、但仍旧显得很憔悴的脸,心里有些涩涩的起来,嘟囔道:“干嘛非要把我比作药呢?不能找个别的形容词来比喻啊?”   江悦挑了挑眉,隔了一会儿才促狭地一笑、问:“做我的小坏蛋好吗?”   张见欣扁了扁嘴……瞧他说的?好像“小坏蛋”是个多光荣、多了不起的称号似的!她岔开话题问:“你醒了多久了?你爸爸和姐姐刚才来过知不知道?”哮喘药还是感冒药这个问题还是让她找个没人的、安静的地方一个人好好琢磨琢磨其间的差别去。   “知道,不过不想说话。”江悦耸耸肩、不怎么情愿地补了一句:“姐姐在,没什么话好说。”虽然江愉去年上半年就来上海定居了,也一直承担着照顾父亲、甚至他的重任,但是他依旧不太喜欢这个姐姐……不亲、没有共同语言,而且以前还曾因为各自的母亲的关系而起过嫌隙、好多年都没说过话。   张见欣张着嘴、无声地“啊”了一下……“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这种事也只有眼前这位姓江的少爷才做得出来。他老爸年纪这么大、身体又不好,不顾辛劳地探望他,他竟然能还装睡?唉,还是那句话,老人家能有不肖子如此真算作孽了!“干嘛弄得这么生分?都生活在一个屋顶下面,态度积极一点不行啊?”   “嗯?”江悦愣了愣,“吴健没告诉你我已经搬出去住了吗?”   “呃?!”张见欣大吃了一惊,“搬出去住了?一个人住的?!”这……怎么可能?   “吴健和我一起住。”江悦朝休息室的方向侧了侧头。   对这个答案张见欣倒并不意外……江悦和吴健这对表兄弟比大部分亲兄弟都要好,早年、江悦刚刚从美国搬到上海后,吴健为了帮着江克远一起照顾他、就已经搬到江家那栋精致的小洋楼里住了。“那现在住哪儿去了?”   “另外买了房子。”江悦说话的同时、手指张见欣的手背上画着圈,低声道:“一个楼面、两套房子,当中打通了。”   张见欣懵懵懂懂地在脑中勾勒着他描述的房型、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和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问:“那谁给你们烧饭、收拾屋子啊?”   “家里有一个管家,Felix,菲律宾人。”   听了这话,张见欣的脑袋里立刻想起了某电影中的情节、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学着电影里怪模怪样的口吻道:“May I help you, sir?”   江悦完全不知道她说的是哪出,但马上就很认真地点头、握住张见欣的手问:“搬过来,见欣。”   “啊?!”张见欣惊呼了出来。   江悦捏了捏她的手、赶在她开口之前道:“你现在不是也搬出来、一个人住了吗?而且你也说你的房子很小、什么事都要自己做,所以……搬过来不是正好吗?”   张见欣拧着眉头、很戒备地瞅着他,终于看出他其实刚才就开始在打这个主意了……甚至早在听她说自己一个人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这么琢磨了。“干嘛要跟你一起住?”她撅着嘴咕哝道:“我的小窝虽然是小了点儿,但好歹是我的地盘、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呀!”   江悦轻蹙了一下眉、没有再继续下去。他知道凭着张见欣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还有之前两人之间发生的那些矛盾,这件事得从长计议、急不得一时的。   隔天、礼拜二,张见欣回公司开始正常上班了……虽然头儿走了,但是她要做的那些事情还在:而且上班还能避开前来探病的江家的众多亲友,其中更有她最最讨厌的、江悦的大姑姑……她就是那种典型的眼高于顶、把人都看扁了的所谓“上流人”,更是当年造成张见欣与江悦大吵一架的那枚重要导火索之一。   江悦虽然很不舍……还很不放心,但是为了不影响张见欣的正常上班和休息、更为了不给她太多压迫感,他还是准她每天来探望过自己、和他还有吴健一起吃了晚饭之后就回小窝去睡觉,只是每天他都要吴健将她安全送到家才行。   每天回到小窝、上床之后,张见欣便会抱着手机跟他通一个很长的电话,直到心疼他的嗓子和身体了,或者是她自己心满意足得快睡着了才挂断……对,心满意足!这种感觉近几天一直都从头到脚地环绕着她,让她感到很温暖、很充实,也让她裹着被子、对着有点灰不溜秋的天花板都能笑出来。她想,这大概就是恋爱的感觉……是她之前可以从别的女孩子的身上感受到的、自己却从未尝到过的恋爱的感觉吧?只是,来得好晚、还差一点就错过了啊!   可惜的是,这几天张见欣上班却是上得无比乏味、加心神不定、加心烦意乱。   无比乏味是因为工作气氛持续低气压中。Mike走了、继任者还未到来,然后又不知道从哪儿传出住宅部和商租部可能会合并、并且要裁员的消息。于是,紧挨着的这两个部门都开始有点人心惶惶了、住宅部里更是愁云惨雾成一片……如果合并的话,Ray应该会是当仁不让的大头目了,而商租部里又全是他的亲信、估计不会有什么人员大变动的,所以住宅部的人就很可能会大大的倒霉了。   心神不定的原因但是因为江悦还在住院。虽然他的情况已经好多了,在换病房之后的第二天就可以进食少量固食,但是张见欣还是因为不能陪他而感到心里没着没落的,何况她一直有着一种隐隐的内疚……总觉得是自己把他弄到命悬一线才住院的。   心烦意乱是因为Ray!她第一天上班Ray就把她找去了,八卦兮兮地问她跟Mike怎么样了,可是还没等她结结巴巴地解释清楚朋友不朋友的定义、他又马上更加八卦兮兮地谈起了吴健找他要她的手机号码的事……其实吴健和张见欣的关系才是他更关心的问题。张见欣被他问得那个气哟,甚至还替Mike感到不值了,所以就硬邦邦地回了一句:私人问题、无可奉告。Ray倒也不生气,而是一脸“你不告诉我、我也能知道”的表情,弄得张见欣更气了!   对此,Angela对着气鼓鼓跑来诉苦的张见欣不以为意地一笑,冷冷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吗? Ray是一个很讲求实际的人,当初之所以和Mike做朋友是因为他觉得有必要、有利可图,现在么……”她撇了撇嘴角、很优雅地耸了耸肩。   张见欣倍感无语地撅起了嘴。   而对于张见欣和江悦的事,Angela倒是相当上心。特意挑了礼拜三午饭过后的空档,拉着她溜出公司、到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坐下之后才展开了详细询问。   张见欣知道这下是躲不过了,打定了坦白从宽、如实交待的决心。   Angela开门见山地问:“你和江悦合好啦?”她知道一点张见欣和江悦的过往,但是因为张见欣说得并不多、也没提及过“江悦”这个名字……她还是在吴健的电话里才知道的,所以只依稀知道张见欣曾有过一次很失败、对她打击很深的初恋经验;而星期天她之所以会顶不住压力而向泄密、完全是因为她经过实地侦察之后发现江悦的状况太吓人了……果然是人命关天了。   张见欣往椅子里缩了缩才点头承认了……她怕Angela会赏她“毛栗子”。   Angela连根手指头都没动,只是端着杯子、斜睨着她问:“你确定他跟Henry不是一种人?”张见欣和Henry的那段恋爱经过她倒是知道得很清楚、基本上都亲眼目睹了,结果让她对张见欣选男人的目光感到很无语……这个小妞太容易被长得帅的男人三下两下就给迷倒,不过好在她还知道悬崖勒马、回头是岸的道理,所以还不至于傻到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份儿上。   张见欣很快、很使劲地摇头。事后她自己也感到很纳闷……怎么会这么确定的呢?   Angela挑了挑眉、没再就此多追究……她打算以后再替江悦把脉。而是颇为惋惜地道:“其实Mike不错的,很靠得牢。”   张见欣冲她扮了个鬼脸,叽咕道:“我真的对他没感觉。”   “你呀!”Angela没好气地嗔道:“一天到晚感觉、感觉的,你以为自己是十六岁啊?感觉能当饭吃吗?再说了,时间久了就有感觉了呀!”   张见欣不敢苟同地掀了掀嘴唇道:“你跟你男朋友不也是先看对了眼才谈到现在的啊?这第一眼看对了就叫感觉!”   这一次Angela很不客气地赏了她一个“毛栗子”,教育道:“我和他的这种感觉是综合指数,要内外兼修的人才才能有的。不像你,只知道看人家长得好不好看、身材好不好!你以为你是在挑模特儿啊?”   张见欣被她敲得不言语了……虽然心里还是有点忿忿的说。卖相好那也是一种修行和综合指数高的表现啊!绣花枕头一包草、脸上根本就没有智慧的闪光的男人怎么可能有真正的好卖相呢?那种人她是万万不会搭理的……才没那么肤浅呢!   这个话题过后,Angela复又恢复了些“冰美人”的做派……这是公司的同事们给她的封号,挑着眉问:“江悦的身体怎么样了?没什么大问题吧?”   “嗯,医生说如果一切都好的话、他这个礼拜六就能出院了。”想到中午江悦宣布这个消息时如释重负和急不可耐的口吻,张见欣的嘴角也扬起了笑意。   Angela皱着眉看了看她美滋滋的样子,转头望向窗外正在四下飘零的鹅黄色杏树叶,然后突然回过头来、很郑重其事地说:“见欣,我有种把你推到火坑里去了的感觉!”   “嗯?”张见欣撑圆了眼睛瞪着她。   Angela依旧蹙着眉,更加仔细地看了看张见欣,随后摇摇头、无奈地道:“你自己想想清楚吧!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让你很不开心的事,往后难道不会再发生么?男人都是什么样子的不用我再给你总结了吧?”   张见欣扁了扁嘴、哀怨地看了她一眼,没吱声。按照她目前的脑细胞被占用率,男人是什么样子她已经分析无能了,不过Angela的话多少也起到了一点敲警钟的作用、让她决定是要找个机会跟江悦好好谈谈那些前车之鉴的问题……毕竟,以前存在着、并导致他们分手的原因还是存在着啊!而江悦要她搬去同住的事,貌似也需要好好谈谈……这是关于将来的问题、不是么?   “同情和爱情你是分得清楚的哦?”Angela紧跟着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张见欣再度很快、很郑重地点头……比之前的那次要肯定得多。   Angela牵起嘴角笑了笑、朝张见欣面前的咖啡示意了一下,“快点喝吧,回去上班了。”   张见欣捧起杯子,眼睛则定定地钉在Angela的脸上、感动兮兮地道:“我好爱你哦,Angela!”能有这样真心待她、为她着想的好朋友真是夫复何求啊!   “你少肉麻!”Angela笑着嗔了一句。   3-2   江悦的恢复情况很好、超出了医生的预料,所以本来院方是打算放他星期六早上出院的,可是在他的一再坚持下同意他星期五下午就走。   出院的那天中午,吴健刚从医院食堂吃完午饭回来就看到江悦已经穿戴整齐、背对着房门坐在床沿上,仿佛在欣赏窗外的风景似的。“咦?”他看了看表,诧异地问:“你吃过啦?”   “嗯。”江悦点点头,微微侧身问:“你呢?吃过了?”   “嗯!”吴健斜倚在门框上,不解地看着他的背影问:“你这么早就穿好衣服干嘛?出院手续还没办呢!再说小坏蛋刚才不是说要两点才能到么?不等她了?”现在才刚过十二点,他还指望吃过午饭、在沙发上打个盹再走呢!   “躺不住了。”江悦耸了耸肩,讪讪一笑道:“觉得这样时间能过得快一点。”   吴健上前几步、看着他眉头微蹙的样子,不太明白地问:“江悦,你这两天怎么老是这么心事重重的样子?”   江悦没理他。   “还在担心小坏蛋会走?”吴健挑起了眉、抱着双臂道:“我想她不会再走的。”这几天对张见欣的观察给了他这样的信心,更让他不无欣慰地发现尽管分开了这么久、但是江悦和小坏蛋之间以前就有的那种默契感已经都恢复得差不多了。   江悦皱了皱眉、摇摇头道:“不是她的问题。”   “嗯?”吴健的眉毛蹦到了额头上、费力地试图解读江悦脸上的表情。   江悦暗叹了一声,将目光转向窗外透射进来的那一大片朦胧的白光、隔了很久才道:“你不觉得……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他的小坏蛋已经长大了……不可避免的、在一个没有他的环境里独自一个人地长大了。   吴健被他低落的语气感染到了、吃饭的时候还因为他就要出院而高涨的情绪顿时消失了不少。“江悦,”他的眉头皱紧了些、低低地道:“给她一点时间、给你自己一点时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嗯?”   江悦苦笑了一下,岔开话题问:“Felix什么时候回来?”他不想再剖析自己的重重心事了。   “昨天晚上就回来了,我叫他不用来了、在家等我们。”吴健耸耸肩问:“刚才舅舅打电话给你了?”吃饭的时候他接到舅舅的来电、说江悦不要他来医院接他。老人家的语气里有点不放心,还有一点点……委屈。   “嗯!”江悦朝吴健站的方向侧了侧头道:“你和见欣在就够了,我叫他别来了、在家休息休息。反正我们明天中午要过去吃饭的。”目前他最需要的是和张见欣的独处……真正的独处。   “哦。”吴健点点头,朝房门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道:“那我去看看能不能结帐了。你……呃,最好再休息一会儿,别想太多了。一切都会好的,真的!”说着,他上前一步、按了按江悦的肩道:“小坏蛋回来了、不会再走的,我知道。”   江悦无语地一笑、点了点头。说实话,身边的所有人都对张见欣抱着的这种近乎偏执的盲目信心让他也感到有点无可奈何和心有不甘。他不想因为自己、自己的家人而给张见欣太多压力,更不想她成为大家的小坏蛋……而只是他一个人的!   吴健出去了。   江悦有些按捺不住越来越烦躁的心情,站了起来、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这些天来,随着对张见欣过去四年多的生活经历的一番恶补,了解得越多,他的担忧就不可避免地越来越加深;对自己是不是、可不可以再将她留在身边,以及她还会不会、情愿不情愿留在自己的身边感到越来越困惑和没有信心。   从张见欣的言谈举止之间、她这两天偶尔在病房里接电话时的情形来看,他发现当年那个说干就干、冲劲十足的假小子,那个曾让他恼也不是、笑也不是的小女孩已经消失了大半……就如他喜爱的、她的婴儿肥一样。   现如今的她有薪资待遇不错的工作、层面丰富的交际圈、交往甚密的好友、健康而且能为她拓展视野的兴趣爱好……更不乏积极的追求者!她已经从一个小女孩蜕变成了一个充满魅力的、对自己信心十足的小女人了!   那么,现在她可还有闲暇顾及他么?她已经决不可能再象从前那样每天都来陪他、成天绕着他打转了吧?   那么,现在的他在她的眼里又是什么样子的呢?是不是只是一个比她大了将近六岁,瞎了眼、身体破败,还有一身臭脾气的男人呢?   虽然在ICU病房醒来的那一天她对他说的那句“不走了”犹在耳边,她伏在他肚子上嚎啕大哭时、委屈不已的眼泪仿佛还残留在他的指尖上,半夜里、她的脑袋挨在自己枕边所带来的暖暖的温度还未消失……可是这一切仿佛都只有在那间昏暗的、带着浓浓消毒水味道的、环绕着各种各样的医疗器械的加护病房里才会发生。   当他一转移到这间光线充足、空气新鲜的病房里,被暴露在大白的天光之下时,ICU病房所产生的奇异的魔力就突然消失了……他们似乎都不敢再触碰曾经有过的旧伤,怕有什么神秘的元素会就此消失在天光之下。而他自己的那些奇妙的、怎样都要留住她的勇气也仿佛随着阳光的照耀而变白、褪色,那份失而复得的喜悦也随之越来越稀薄了。   因为来回走动的关系,江悦的膝盖开始隐隐作痛、让他不得不再在床沿上坐下。这些日子大部分时间都躺着、没怎么运动过,让他的膝盖时不时的会疼;而右手也颤抖得益发厉害,常常他自己都没察觉、还是等张见欣按住他的手时才知道。   张见欣变得越来越细心了……该说是目光越来越敏锐了。有时候他只是一扬眉、或者嘴角稍稍扯一下,她就能知道他是在生气还是高兴,而他却越来越摸不透她的心思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几乎没怎么问过他这几年是怎么过的,也从没问起过JLK的来历、质问过他为什么从未跟她提及过他拥有的酒吧……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自己都忘了阿玛尼的存在,所以才从没跟她提起过!虽然他知道吴健肯定告诉过张见欣不少过往,可他还是不明白这个以前总爱刨根问底、好奇心很重的小坏蛋现在怎么这么能忍?也许是……她已学会不再关心这些关于他的事了?而最让他想不通的是她甚至都没有问过为什么他和吴健会叫她“小坏蛋”,只是很无所谓地接受了这个新名字。   四年的分离让他觉得现在与张见欣的每一个触碰、每一次拥抱、每一个吻,都是那么的熟悉、却又无处不透露着浓浓的陌生。   张见欣比中午在电话里跟江悦说好的时间晚到了十几分钟。   因为临出门的时候,她极其郁闷地发现自己的“大姨妈”来了……难怪昨天晚上她都没睡好,还单纯地以为是因为江悦的康复而兴奋过了头才失眠的呢!   从公司里出来,她又在冷风里站了好半天才叫到出租车……每到礼拜五,这一带就总是这样难叫到车,就好像大家都不用上班、提前放假了一样。   一路上她都有点纳闷江悦怎么没打电话来催自己。想当初每逢她说好要去他家的时候……尤其是休息日,他总会七早八早地打电话来催她,要么是叫她起床、要么是问她到哪儿了;如果是迟到了的话,他还会给她脸色看!而今天是他出院的日子,他该是一大早就起床、开始做出院准备了吧?早在前天他就开始吵着要出院、很向往回家好好洗一个澡了呢!唉,洁癖啊洁癖。   这些天的相处下来,她清楚地看到江悦的身上发生了很多变化,但是有一点却没有变……少爷脾气!只要有人不顺他的心意或者一不小心惹毛了他,他就会板起一张浆糊面孔、不声不响的好半天,不管你怎么逗他都没用。那架势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用“冷暴力”这样的词儿来形容。   就好比昨天吧!   傍晚时分,江悦的外甥……江愉的儿子Adrian不请自来、破天荒头一遭地到医院里来探病。   正巧张见欣下了班刚到医院,乍一见一个十七岁的、中澳混血的帅小伙子杵在眼前,一时间多欣赏了人家几眼、跟人家多交流了几句……“忽略”了江少爷那么一下下。   于是江少爷就整顿晚饭都没怎么开口,一直到她要回家了才突然冒出一句:“Adrian是个问题孩子,别被他的外表迷惑住了。”   张见欣翻了半天白眼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这世上怎么会有他这样会拆台的舅舅的?到最后她只好郁闷地撅着嘴走了。   想到这些,她忍不住又要撅嘴。想想自己都二十六岁的人了,好歹也在“江湖”上混迹了这么多年、形形□的人物见了不少,可是对江悦的这一套依旧是一点都没辙,才这短短几天的功夫,她觉得自己在以光年为单位的速度往当年那个迷恋江悦的傻妞形象后退……唉,貌似很快就要被打回原形了呀!   每一次抱着他、或者被他抱着,每一次吻他、或者被他吻,每一次握住他的手、或者被他握住让她都觉得那么新鲜、却又是如此的熟悉。   张见欣一出电梯就一溜小跑地来到江悦的病房门口,刚要推门、却被透过两扇玻璃窗看到的景象给弄愣了。   江悦正背对着房门、坐在窗外投进的一小片阳光里。大概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他微侧了一下头、细细地聆听了一会儿,没听到后续动静便又转回脸去面对着阳光……嘴角似乎有着一抹自嘲的笑容。   张见欣很喜欢从各个角度看江悦,而他的每一个姿势她也都喜欢……呃,发火的时候不算!而她最迷恋的是他的背影,却又每每在看到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心疼……如此高大的一个背影为什么会透露出那么多的无助和寂寞呢?即便是此时从窗外一直铺展到床上的明媚的午后阳光也无法柔化这种无助和寂寞。反而把他的背影勾勒得更加形单影只、茕茕孑立。于是她抽了抽忽然有点堵塞的鼻子,振奋了一下精神便风风火火地推开门冲了进去。   “呃……”江悦还来不及转身或者发言,就被身后飞扑而来的一个人紧紧抱住了腰。   “嘿嘿!”张见欣跪在床上、将自己紧紧贴在江悦的背上,促狭地在他耳边问:“想我了吧,江少爷?”   江悦侧头给了她一个惊魂未定且哭笑不得的尴尬表情看看,然后抬起手摸了摸她凉冰冰的脸颊、皱着眉问:“为什么迟到了?很忙么?”   唉!张见欣暗叹一声……原来真的还是那个德性啊!“要出门的时候才发现例假来了,”她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不无委屈地道:“而且刚才又叫不到车,吹得我从里到外都冷透了。”   “嗯?”江悦怔了怔,心底的某个角落里涌起一股小小的失望……从前天就开始酝酿的某个计划泡汤了!“蛮好叫吴健去接你的。”他收拾起蠢蠢欲动的失望之情,把她拉下了床、圈在身前,揉着她的肚子问:“疼吗?”他记得以前她每次例假的时候,肚子都会疼上半天……也是一向健康的她难得会虚弱得像只懒猫的时候。   他这样小心呵护的样子让张见欣很喜欢、也很受用,不禁美滋滋地环住他的脖子道:“吃过止痛药出来的。”   江悦也笑了,一手抵在她的肚子上、一手环住她的腰问:“午饭吃过了吗?”   “嗯。”张见欣点头,“你呢?好好吃饭了吗?”   江悦扯着嘴角笑了笑,抬头用嘴唇试探了一下、然后就吻住了她。   张见欣的膝盖很快就软了,身子一歪、坐倒在他的大腿上。   好久,江悦才松开她、在她耳边低低地问:“今天晚上不回去了对吗?”   张见欣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鼓鼓囊囊的大包上,不太好意思地眯缝起眼睛、观察他的反应。   “什么东西?”江悦摸了摸她的包。   “你说呢?”张见欣不乐意地嘟囔了一声。   江悦笑了,抬手拧了拧她的脸颊问:“干嘛不拉个行李箱、多带点东西来?”   张见欣扁了扁嘴、没敢接下半句……生怕说着说着就又绕到搬家的话题上去了,连忙岔开话题问:“吴健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江悦暗叹了一声,朝身后侧了一下头、答道:“他三舅舅找他。”   “呃?”张见欣愣了一下,反过来拧了拧他的脸道:“你们表兄弟两个倒也蛮有意思的。你说的时候就变成了他三舅舅,他说的时候就变成了你三叔。还好我的脑子快,要不然被你们两个舅舅、叔叔的,搞都搞晕了!”   江悦也笑了。   “那你爸爸、姐姐他们呢?怎么没来?”张见欣诧异地问。她知道这几天络绎不绝地有人来探望江二少爷的病情,今天的清冷状况让她很想不到。   “我叫他们都别来了,”江悦轻皱了一下眉,亲了她的脸颊一下:“你和吴健在就够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平常的一句话也让张见欣肉麻了一记。紧接着,她忽然想到什么、凝神注意着他的表情、吞吞吐吐地问:“今天、我那个,你……有点不高兴了吧?”   “嗯?”江悦不解地扬了扬眉、根本没听懂她的意思。   “啊呀!”张见欣扭捏起来,心不在焉地用指尖轻轻抚了抚他毛衣领子里那块微微凸起的地方……是伤口上贴着的纱布,好半天才哼哼唧唧道:“就是,嗯……我的例假来了,就不能……那个了!”   江悦总算明白了过来,虽然当场就笑了出来、可是脸颊还是微微有些发热,用指节敲了敲她的脑壳、倒打一耙道:“我什么时候说要怎么样了?你的脑子里一天到晚在转什么念头?我是那么色的人吗?”   噗……!张见欣气结地咧了咧嘴,斜睨着他、点头道:“嗯,前天晚上你就在电话里说了!”那天他是说要跟她“长谈”一次,当时她听了还没明白过味儿来、傻乎乎地问:“长谈什么啊?我不是都交待过了嘛?”等到问完之后,她才反应过来“长谈”的内容、把她当场给窘住了。不过后来睡觉前再想到这句话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微笑了起来……被一个人需要的感觉真好,无论是心理上的还是生理上的!   “小坏蛋!”江悦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推开她一点道:“你那个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多忍两天,等你好了再跟你一起算账!”   “……!”张见欣的脸红了……终于!咋舌不已地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在估算这个“算账”的具体情况。   这个表情没有逃过江悦的手指,他捏住她微张着的嘴、捏了个“O”型来。“干嘛?”他挑着眉道:“刚搬上来的那天不是还趁我睡觉的时候检查我身体的吗?今天晚上就让你好好地检查一下好了!”   “……?!”张见欣的眼睛悠地瞪圆了……好哇,原来他根本就没睡着?!顿时,她的脸颊烧得更厉害了,扭头挣开他的手指、低嚷道:“谁检查你了?我是看看你恢复得怎么样!前几天不是一直都插着导尿管吗?”   “不准说!”江悦懊恼不已地狠狠拧了她的屁股一下,疼得她蹦了一下。   张见欣暗暗吐了吐舌头。   江悦把她重新拖进了怀里,用力抱了抱她、叹息道:“在这里我基本上都没睡好过,所以才急着回家。”   对这点张见欣毫不怀疑,拍拍他的背道:“今天回到家之后你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江悦缓缓吸了口气,收紧了手臂道:“什么时候能让我天天都睡好呢?”   张见欣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扭着嘴巴不吭声了。   又过了没多久,吴健回来了。他已经把江悦出院手续全都办好、该配的药也全都拿齐全了,回病房把他三舅舅……江悦的三叔传达的精神照搬给江悦和张见欣听过之后,就提着江悦的行李先出去了。   张见欣揽着江悦的腰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出了病房。   搭电梯下楼时,张见欣注意到江悦又将她搂得紧了些……每次到陌生环境、遇到人多的时候,他总是会这样紧紧地搂着她、还会不自觉地把自己的体重转移一部分到她肩上。这种额外的负担是她好久都没有体会过的,让她再一次感到既陌生、又熟悉,还有那种切切实实地被他需要着的感觉,于是她情不自禁地微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记忆是一种折磨人、而且靠不牢的东西。有的、没的,对的、错的,喜欢的、讨厌的,爱的、恨的……当它们统统变成记忆之后,曾经附着在上面的颜色、气息、声音、感觉等等就全都会变质,到最后被新加入的记忆叠加、覆盖、压扁、尘封……直到被不经意地触发出来、光鲜一刻,然后就又变成了一段新的记忆。   3-3   坐上吴健的X5、回江悦家的路上,张见欣不知怎的有点紧张起来,而且“那个”的疼痛也开始作祟,更让她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江悦估计她可能是精神不济,便将右臂绕过她的腰,手一直按在她的肚子上、给她加温。   “怎么了?”吴健从后视镜里看着软啪啪靠在江悦肩膀上的张见欣,不解地问:“我到底是接的谁出院的呀?”   张见欣冲着镜子扮了个鬼脸。   吴健一笑,挑挑眉问:“什么时候才能把驾照考出来呀?”   “还早着呢,才考了测方移位、刚刚开始开小路。”想到后天一大早又要长途奔袭地去学车,张见欣就又萎靡了些。   “怎么想到学开车了?”江悦把张见欣的脑袋重新按回到自己的肩膀上、低低地问:“要买车了吗?”   “没有。”张见欣摇摇头,“Angela买车了,叫我学成之后就给我开她的车。”   江悦挑起了眉、低头看着她。“她买车给你开?”这么好的人?当然,这后半句他没说出来。他这几天听她开口闭口Angela的,知道她们两个是很要好的朋友、自己不能轻易发表什么不利于Angela的言论、以免得罪了张见欣。   “嗯!”张见欣听出他语气里的诧异和不以为然,很挺Angela地道:“她说我只要车技OK就行了。”   江悦微蹙着眉,没说什么。   吴健问:“她是什么车呀?”   “雅阁。”   “雅阁?”吴健颇有些诧异,“她看上去很娇小的样子,怎么会买那么大的车呀?”   张见欣耸耸肩。   “别开她的。”吴健说着、拍了拍方向盘道:“等你拿到驾照了,我把这辆车给你开。”   “啊?!”张见欣腾地一下坐直了身体,东张西望了一下、结结巴巴地问:“这、这辆?”   吴健笑着在镜子里看着她惊骇的表情。   “不要!”张见欣用力摇头,“你的车太贵了,我不敢开。”   “我都没不敢,你不敢什么?”吴健白了她一眼。   张见欣眨着眼想了想,抵挡住层层叠叠涌上来的诱惑、还是很坚定地摇头。“不要,太贵了。”她本想说“才不要别人给我的车咧”,可是话到嘴边及时打住了……Angela的车也是“给她”开的呀!   没想到江悦还是估摸出她的意思了,捏了捏她的腰、不太高兴地道:“那人家Angela给你开她的车你怎么不嫌贵呀?”   张见欣没辙地咧了咧嘴、道出了实情:“她叫我每天接送她。”   江悦的额上顿时布满黑线,抬手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自己问:“她要你学车是为了给她当司机?”   张见欣张了张嘴、想为Angela和自己辩驳一下,可是却被江悦牢牢捏着下巴、满脸的不高兴,于是她只能有些窝囊地哼哼了两声……说实话,她本人对此也很懊恼的。   吴健一直注意着她的表情,趁着红灯的时候、扭头笑道:“我的车给你开,而且不用你接送。到时候你就跟Angela说你自己有车了不就行了?”   张见欣还是摇头。   看着她在眼前晃来晃去的脑袋,江悦不耐烦了、皱着眉问:“人家叫你当司机你倒是肯的,吴健给你车、又不要你当司机,你为什么不肯?”   张见欣埋怨地瞪了他一眼……这个问题有这么难理解吗?没好气嘟着嘴道:“我就是一个小打工仔,开着这么招摇的车去上班、说得过去嘛?我的上司都只是开着荣威上班诶!”这个“上司”指的是Ray,而曾经的上司Mike连车都没有呢。“再说了,这车我哪儿养得起啊?工资贴在油钱和保养费上都不够呢!”   江悦板着脸、加大了揽住她的力气,道:“我给你油钱、保养费,不准开Angela的车!”   张见欣料到他会这么说、没想到还加上了个这么武断的“不准”。她恼了,拉开他的手坐直身体、梗着脖子问:“我吃饱了撑的啊?干嘛要用你的钱养他的车?你要的话、直接把钱给他好了,干嘛把我扯进来?”说着,她忿忿地拍了一下前座、瞪着吴健嚷:“你是我的什么人、干嘛要给我车?”然后又扭头对江悦嚷:“你又是我什么人?干嘛要给我钱?”   江悦被她这一串理直气壮的“干嘛、干嘛”的给气得不轻,而且她最后的那句戳到了他心底那处软乎的地方。出院前一个人独处时的种种忧虑再度冒了上来,让他顿时兴致大减,一使劲、又将张见欣揽在臂弯里,把她的脑袋往自己的肩膀上一按、不说话了。他不明白自己和吴健的提议都是好意,相信张见欣也应该可以理解其中并无任何施舍的味道,为什么她会这么忿忿不平地据理力争呢?   张见欣挣了挣、没挣开,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太生硬了、惹毛了他,只好郁闷地靠在他身上,心里却同样一阵阵地感到失落……看来,“男朋友”、“女朋友”、或者类似的词真的不在他的字典里啊!   听着后排这二位的小打小闹,吴健有点后悔自己怎么会挑起“车”这个话题的。不过鉴于内部矛盾、内部解决的原则,他决定以后再挑个合适的时机单独跟江悦谈一下关于女人和男人对“承诺”这个词的理解误差。   后半段的路上,除了吴健接了个电话、说了一句“Felix去买东西了”,便无人出声了。   车子驶进小区大门的时候,本来就对新江府越来越好奇的张见欣实在憋不住了、抻着脖子东张西望,貌似自言自语地叽咕道:“这儿很贵的!”窗外的小区花红柳绿、山水宜人,一点儿都不像是冬天。看着看着,她的心里忍不住鄙视起自己的小窝所处的那个破旧的小区来了。   江悦听她终于开口了、急忙抓住这个打破沉默的机会,抚着她扭向一边的脸颊问:“你怎么知道?”   张见欣白了他一眼、用流氓兮兮的口气道:“老大,我现在就是在房产公司工作的好不好?不是我吹牛,这附近的哪个楼盘我没来踩过点?再说了,现在上海滩又有几个人不知道这种地段的房子贵得吓死人的?这里当年开盘的时候就已经两万二了,现在少说都要四万了。”说着,她的仇富心理滋溜滋溜地冒上来,拿更大的眼白看着他、哼哼唧唧道:“就是被你们这种有钱人人炒啊炒的、把楼价炒得这么高,哼!”   江悦无语地摇了摇头,避重就轻地问:“这个楼盘你也来踩过点?”   “对啊,刚开盘的时候!”张见欣拔了拔肩、郁愤地道:“售楼处的小姐鼻孔都快朝天了,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连一杯水都不给我喝,气死我了。”   江悦低低一笑,侧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嗯?”张见欣不明白他怎么会忽然有此举,抬头看了看他……脸色好像没刚才那么阴沉了。   “我们真的错过了很多次。”江悦用指腹轻轻勾勒着她微仰起的下巴,黯然道:“说不定你来的时候我就在楼上、你就在楼下,要是……”他骤然收口、眉峰渐渐蹙紧了。要是他看得见的话,也有可能会遇上啊!   “呃?”张见欣想了想,也有些发愣了。“对……啊!”虽然会与他遇上的概率极渺茫,可毕竟也是一种擦肩而过的机会啊!要是真的在两年多以前遇到他、自己会怎么做呢?会不会直接跳上去、指着他的鼻子臭骂他一顿呢?那么接下来的情形会不会就像这几天所发生的一样、最终他们又合好了呢?如果是的话,那这多出来的两年……算不算是彻彻底底的浪费了?或者说,这四年其实都是某种浪费呢?   上楼的时候,张见欣的职业病犯了,在电梯间里东张西望,对此间的豪华程度“啧啧啧”个不停。等电梯的时候,她拽了拽江悦的手问:“你们什么时候买新房子的?”   “两年多了,刚刚造好的时候就买了。”江悦答道:“那时候还没那么贵!”   “哦!”张见欣不无惋惜地扁了扁嘴……果然是两年多以前啊。   “嗯?”江悦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张见欣抽了抽鼻子、抛开无谓的伤感,随口道:“哼,有钱真好!”刚才在小区里驶过的时候,无论清洁工也好、物业的工作人员也好,看到吴健的车经过都会停下手里的活或脚步冲他点头致意……果然是有钱真好!   江悦听出某种言不由衷地味道、疑惑地低头注视着她。他多希望自己这点微薄的视力能分辨出她的表情啊……可事实上,他连她的五官长相都不知道呢!   张见欣看看他,没吭声……她老是怀疑自己的腹语他都能听见,否则怎么老是会用这种审视的表情对着她?   江悦皱眉,进电梯的时候、低声道:“搬过来住。”   “你怎么又来了?”张见欣不高兴了,很严肃地道:“我警告你、江悦同志,请你不要再用这些资本主义的小恩小惠来腐蚀我这个我们党的优秀青年!”   江悦被她这么浓郁的政治腔给弄得怔住了、小心翼翼地问:“你入党了?”   吴健则被张见欣那副大义凛然的德性给气得笑了出来,伸手敲了敲她的额头斥道:“你得了吧!像你这种小坏蛋、我们党才不要呢!”   “呵呵……”张见欣嬉皮笑脸地摸摸被他敲疼的脑壳,“倒不是没机会,而是我思想比较后进、没有好好把握罢了!”说着,她有些臭屁地撇了撇嘴角。   “那为什么不搬过来?”江悦将她的脸转了回来。   “嗯?”张见欣对他的执着有点不耐烦了,“这是哪儿跟哪儿的事儿呀?不准再诱惑我了,反正就是不会搬过来的!”嘴上这么说着,她的肚子里则在忿忿地嘀咕:搬过来、搬过来,就知道叫我搬过来!搬过来的话我算是什么呀?   “你……”江悦的话还没有说完,电梯已抵达了十一层。   张见欣撅着嘴、牵着他的手大步出了电梯。   吴健紧赶了两步、走在他们前头去开房门。错身而过的时候,狠狠瞪了张见欣一眼、示意她别耍小性子。   张见欣的嘴撅得更高了……看看,又来往她头上扣屎盆子了!明明是江悦不挑时机,总是由着他自己的性子说话、做决定嘛!   三个人都黑着脸进了屋。   一跨进屋,张见欣便被屋内满眼金灿灿的阳光给晃得头晕目眩、罩在脑门上的一小片乌云也顿时被晒得消失不见了。她抬手在眉毛下面搭了个凉棚、嘴里低低地“哇喔”了一声……虽然她曾参观过这个楼盘的样板房,可是实景和售楼处内用塑钢版搭出来的布景效果可是大不一样啊!   整个客厅坐北朝南,少说有百十来平米。装修风格简洁、舒适而又奢华,色调以大麦黄为主、搭配黑白两色。南北两面都有整排亮闪闪的落地窗、窗外各有一个宽敞的阳台,米色的瓷砖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吴健侧头看了看她惊喜的样子、颇为得意地一笑……两边的安乐窝可都是他设计装修的。指了指门边放着的一排拖鞋道:“换鞋。”说着,自己先换了拖鞋进去了。   张见欣两脚蹭了蹭、踢掉脚上的鞋,拖鞋也不套就踏上了厚厚的米色地毯、游魂一样在宽敞明亮的客厅里来回“飘荡”着。“太奢侈了!”她一边参观、一边连连摇着头,指了指东墙上的一排折叠门问吴健:“这里打通了?”   “嗯!”吴健点点头,上前揽住她的肩膀带她走到门前、伸手轻轻一推,眼前的门便悄无声息地往两侧滑开了。   一个白色的敞开式厨房兼餐厅出现在两人眼前。   张见欣不由得又“哇喔”了一声,冲吴健挑了挑大拇指。   吴健的眉毛跳啊跳的、好不得意,指了指餐厅道:“那儿是我的地盘。”   穿过厨房望过去,对面是一个风格和色调与此间截然不同的客厅。交错的浅橙色和巧克力色把整个空间装扮得生动而入时,点缀着合宜的家具、电器和各类装饰品。   张见欣知道这边的简单陈设是为了照顾江悦的方便,所以客厅里连个电视机都没有。“这里本来也是个厨房吧!”她指了指脚下的地板抬头看着吴健。   “打掉了!只有两个人,要这么多厨房干什么?”吴健耸了耸肩,低头看着张见欣、低声问:“干嘛不肯搬过来?”他朝身后微微侧了侧头道:“买这么大的房子就是为了等你出现的。”   张见欣愕然地看着他……买房子是为了等她出现?!这话的效果也太惊悚了吧?   吴健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提高了音量道:“你那里又小又破的,干嘛不搬过来?这儿既不要你房钱、还有人做家务!”他这些日子送张见欣回去、早就顺便参观过她的小窝了,因此还是很有发言权的。   “切!”张见欣的眉头又拧了起来、没好气地斜睨着这个尽顾着帮他表哥撑腰的家伙,也用足够江悦听得见的音量大声道:“古语有云,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懂不懂?”说着,她回头暼了暼在门口换鞋的江悦、想看看他听了这话的表情,却看见他弯着腰、一只手里提着她刚才踢在玄关处的一只鞋,正挥手找另一只。她的头皮顿时麻了,急吼吼跑过去捡起自己的鞋、内疚地道:“我自己来。”   江悦没说话,皱着眉把手里的鞋递给她、朝门边的鞋柜指了指,自己则扶着墙、换上了门边的第一双拖鞋。   张见欣连忙转身开了鞋柜的门。   “放在第一层。”江悦沉声关照了一句。   “哦。”张见欣扁了扁嘴、头皮更麻了……听这语气、江少爷是又动怒了呀!“你的鞋呢,放在第几层?”她很乖巧地拾起他的鞋。   “第二层左边第一双。”江悦说完就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吴健一直看着他们两个,见了这情形,也忍不住跟着张见欣一起扁了扁嘴,朝她指了指江悦的背影、示意她跟上。   张见欣急忙套了双粉红色的绒拖鞋、“噔噔噔”地跟上了江悦,拽着他的手问:“生气啦?”   江悦侧头看了看她,没吱声、只是重重地捏着她的手。进了房间之后又松开,自顾自进浴室洗手去了。   张见欣迟疑了一下,在门边的角落里放下自己的大包、磨磨叽叽地跟了进去,挨在他身边一起洗手,眼睛则盯着镜子里睫毛半垂、乌云盖顶的某人。   江悦擦干了双手、将毛巾递给她,才道:“在外面野了这么多年,是不是已经忘了怎么和一个瞎子相处了?”   这话让张见欣的心里很不好受……既为他用“瞎子”二字称呼他自己而难过、又为他把她视为其个人所有物而不甘。“谁野在外面了?”她垂着脑袋叽咕道:“怎么说得我好像是你家养的猫猫狗狗一样?”   江悦闷哼了一声,沉声道:“你要真是我家养的猫猫狗狗就好了,弄根绳子把你拴在门口、看你还敢乱跑!”也不会像刚才那样把他扔在门口、自己一个人就跑了。   “谁跑了?”张见欣有些恼了,冲着他的背影嚷:“明明是你先跑了、是你先不要我的!”   她又一次不负责任的指责把江悦给气坏了,骤然收住脚步、转身低喝道:“我先跑的?我先不要你的?”他指了指身后、大声道:“当初不是你叫我滚回美国去、说你这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我这个瞎子的?”当初听到她的这句话时,他差点内伤倒地!那是发生在当年他们大吵之后的一通电话里的。其实那次他打电话给她是想叫她回来的,可不知怎地,说着说着就又被她劈头盖脑的一顿臭骂。电话之后,他一怒之下回了美国,可是等到再回头时、却再也找不到她了。   “我……”张见欣刚想说“我什么时候、怎么可能说过这句话”,可脑袋里突然想起和江悦大吵之后的第三天、他打电话给她时的情景了,于是她顿时傻了……似乎、好像、有可能,当时气急败坏的她真的说了这么很难听的话?自己怎么会忘记这么要紧的一个环节的?莫非她自己才是造成这一切事实的元凶?   江悦又多等了两秒,依旧没听到她的出声,又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张见欣被他哼得窝火不已,捏着拳头嚷:“谁叫你隔了这么多天才打电话给我?而且说来说去都是说我不好?!”他的那个电话根本不是她所预期的、来跟她道歉的,而是张嘴就把她狠狠数落了一番。说她怎么那么孩子气和不懂事、在他爷爷寿诞的时候跟他吵架。她被气得热血沸腾、脑袋一热、就哇啦哇啦地在电话里叫他滚了……没想到他这一滚,竟然差点弄得两个人阴阳两界、永不再见了。   江悦的脚步顿住了、缓缓转身面对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地点了下头道:“对不起,见欣。”这件事他其实早就翻来覆去地想过无数次、也意识到自己错在哪儿了,没想到今天还会突如其来地从嘴里冒出来……这让他很懊恼。   张见欣怔住了。其实她并不是要他的道歉,何况这几天他已经说了很多次“对不起”了。   一时间,房间里呈现很诡异的鸦雀无声的状态。   “我去拿衣服洗澡。”江悦低语了一声就扭头出去,却不料一脚踩在张见欣扔在门边地板上的大包,顿时脚下一软、绊了好大一个趔趄,幸亏扶住墙才没倒地。   张见欣吓得尖叫了一声、连毛巾都来不及扔下就飞扑了上去,手忙脚乱地抱住他的腰、稳住他的身体。“呜……”这下不用再等江悦发飙、她自己直接就内疚到不行了,牢牢地抱住他的腰、贴在他的背上叠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难道自己真的是野在外头太久了?以前这种乱丢乱放的事情可是极少会发生的、而今天这一会儿功夫就已经两次了!   江悦有点僵硬地杵在原地、任由她死死地抱着,好久都动弹不了……差一点就出丑了啊!他很清楚自己这个一米八十几的个子猛然倒地所能对他人产生的冲击效果,所以,他从不在自己有意识的情况下、让自己在他人面前倒地。   张见欣开始掉眼泪了……自重逢以来,她的眼泪就像不要钱的自来水一样、总会毫无节制地往外窜。   连连调整了几次呼吸,江悦才平静下来,拍拍张见欣的手背道:“放开。”   张见欣不放开,脸也依旧牢牢地贴在他的外套上、很快用眼泪在浅棕色的布料上印上了两个大圆圈。   江悦从背上传来的一记轻微的抽吸声知道她在哭了,低叹了一声、拽着她的膀子把她拉到了面前,摸了摸她的脸……果然湿了一大片。“哭什么?”他无奈地捧着她的脸,用指尖抹去她的眼泪,“又没摔倒。”   “呜……”张见欣更内疚了。认识江悦这么多年,她只见他摔过一次、很惨的一次。虽然那次完全不是她的错,但是也让她心疼了好久、并且发誓绝不让他再在自己眼前摔倒。   江悦皱了皱眉、将她揽在怀里,低声道:“是我自己忘记数步子了,不是你的错。”扶住墙站稳的时候他知道是自己走偏了。   张见欣的眼泪掉得更凶了,索性一脚踢开差点肇事的大包、一屁股坐在地上挥霍自己这不要钱的“自来水”了。   “好了,小坏蛋。”江悦弯腰摸到了她的脑袋、拍了拍道:“别哭了,去把包收到衣橱里去就好了。”说完,他就懊恼不已……他真希望自己的话听起来不是这么苍白和死板,希望自己能有吴健那样的本领、可以轻而易举地转移张见欣的注意力、或者止住她的眼泪。可是他非但做不到、而且还越办越糟……张见欣已经抱着他的腿哭开了。   张见欣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儿来这么多源源不断眼泪和委屈的,反正只要接近江悦三十公分以内,她就特别想哭。   “好了,不哭了,见欣!”江悦俯身捉住她的手臂将她提了起来……有点费力的说,因为她缩着腿、使出了千斤坠的功夫。“停!”他再度摸了摸她的脸……湿了一手、完全没有转晴的迹象,于是他只好使出了他的绝招……亲她。   几秒之后,张见欣的眼泪终于踩下了刹车。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昨天米有更,鞠躬ing……   3-4   趁着江悦先去洗澡的时候,张见欣参观了一下他的房间……实在没什么好参观的。   他的房间和当年他在小洋楼里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因为面积大了不少、所以家具的尺寸都放大了;唯一算得上不同的是书桌上多了电脑、打印机之类的东西,还有不少装订成册的书、书脊上却没有书名。   张见欣过去拿了一本看了看……是盲文书。她的心不由得像上周五第一次看见盲杖这样东西出现在他的口袋里一样、狠狠地一痛。   曾经,他是那么坚决地抵制学习盲文啊!可是现在,看看这些书、看看一边放着的盲文针打、看看电脑边放着的耳机……都说明他最后还是妥协了、终于接受了自己瞎了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   而她,错过了对于他来说是如此重大的时刻,更没有在他可想而知的困境中提供给他哪怕一个小手指能使上的力。   对于他以前之所以一直不肯学盲文、不肯使用盲杖,从根本上来讲、也就是拒绝承认自己是一个盲人的这种心态,张见欣觉得她是能够理解的。关于江悦的过往,她大部分是听吴健说的、也有一些是江悦的爸爸江克远告诉她的,当然,还有很小一部分是江悦自己说的。那时候光是听听这些转述,她就会感到揪心的痛。   江悦是在二十三岁那年失明的。那年他从上海赶回美国、参加一个为他母亲办的时装秀——他母亲苏婕是一位颇有名气的时装设计师——在正式演出前一天的彩排中、被突发故障的舞台激光意外地灼伤了眼底而造成永久性失明的。虽然他的双眼还有残余视力,但是已根本无法看清任何东西、达到了法定失明的标准。   算下来,他失明至今已经有九年时间了。   那个突如其来的意外把江悦从最灿烂的年华、刚刚起步往人生巅峰攀爬的时刻一把拉到了谷底、生活也被彻底颠覆了,所以他的无法适应和随之而来的自暴自弃似乎也就不难想象了。   意外发生后的最初几天,江悦绝食……不吃不喝了四天。张见欣听说医生们也是像前些日子她在加护病房里见到的那样、把江悦绑在病床上强行给他输液的。后来是星夜从上海赶到LA的江克远老泪纵横地苦苦哀求才终于劝动他开口吃饭的。   确诊失明的那一天,江悦跳楼……先是砸了病房里所有他接触得到的东西,然后直接往窗口冲去、打算一跃而下。还是他的父亲及时抱住了他,结果江悦本人只是因为撞破了窗玻璃而被拉了几道口子,他爸爸却因为抱着他倒地而摔得一下子晕了过去、在床上静养了一个月之久。那次,江悦吓坏了、抱着晕过去的父亲嚎啕大哭、发疯一样地叫救命。   差点酿成大祸之后,江悦终于反省了,开始接受各种适应性训练和为期半年多的心理辅导。他学得很认真,很快就能基本生活自理了;而心理辅导的结果也不错,他不仅愿意出门了、还渐渐恢复了与朋友们的交往,还会时不时地去参加一些聚会或者派对……事情貌似在朝好的方面发展了。   谁料,这些都只是假象。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原来的那个江悦已经逐渐回来了的时候,他却在一次大学同学的派对上、醉醺醺地一个人摸出聚会地点,然后摸上了一辆停在门口的、不知道是哪个冒失鬼忘记锁门、拔钥匙的路虎发现者……和他当年开的车一样的车型,踩了油门就走。这一次事故中,共有九辆车不同程度的受损,而他本人开的这辆则彻底损毁;一名路人和被撞车辆的司机受了轻伤,而他本人则因为根本没拉保险带而被巨大的冲击力直接从前挡风玻璃里甩了出去,飞出了足足二十多码之远,幸亏落在街对面人家种着的一大片花丛中、这才勉强保住了一条小命……当然,他的整个右半边身体严重受伤。   这次自杀未遂后,江悦被他父亲接到了上海、希望他换了一个生活环境后能振作一些。吴健也是从那时候搬到小洋楼里与江悦做伴的……其实是为了更严密地看着他。   如所有人希望的那样,江悦终于消停、不再伤害自己了……只是他每天什么话都不说、什么事都不干,活得像具行尸走肉,原本健康的身体状况也从此而一落千丈、就连多年未发的哮喘也卷土重来了。   张见欣认识江悦的那年,他二十六岁、沉在黑暗的深渊里已经三年多了。   说起这次认识,完全是拜吴健所托。   那时候张见欣在离江家的小洋楼不远的酒店里工作。将近午休的时候突然接到两个多月之前就与之言明“分手”的吴健的电话,电话里吴健用急得火烧眉毛一般的口气求张见欣立时三刻地赶到江家去、替他去察看一下一直不接电话的江悦的情况……那天,张见欣第一次听到“江悦”这个名字。   她去了……本着救人一命的信念去的。年少莽撞的她根本就未曾想过如果赶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不堪设想的后果之后,她该怎么办、怎么脱身。   她也的确救到了……等她以中学里拿校运会800米冠军时的速度冲到了江家,按照吴健电话里关照的、上气不接下气地到隔壁老伯伯家拿到了备用钥匙,冲进门之后就发现江悦因为哮喘发作却又不用药而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在邻居老伯伯的协助下,她是坐在江悦的身上、强按着他的头才给他用了平喘喷雾的。   没想到江悦一喘过气来就跟她上演了一套全武行……张见欣相信,要是他看得见、且没有哮喘发作的话,肯定能把她这个强闯民宅的女悍匪从家里扔出去的。可惜那时候他虚弱得很,结果非但没把她和邻居老伯伯赶出去、反而被她用从厨房里找来的一根很长很长的绳子给五花大绑了起来……就此,她和江悦之间乱七八糟的故事因这一绑而拉开了序幕。   江悦洗完澡、站在浴室里老半天都没有听到房间里有任何动静,急忙用浴巾在腰间草草一围、拉开浴室门大叫了一声:“见欣?”   “洗好啦?”张见欣抱着自己的换洗衣服从巨大的走入式衣橱里跑出来,一眼就看到面前上演的活色生香的一幕……西晒太阳一直照到了浴室门口,将江悦浅小麦色的肌肤照得白花花一片,晃得她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干、干嘛?”她直勾勾地瞪着江悦平坦的小腹、情不自禁地“咕嘟”一声咽了一口口水。   “你在干嘛?”江悦疑惑地看着她的方向、朝她伸手。   “我把自己的东西放好啊!”张见欣这么答着,人已经移形换影到他面前了……随着距离的接近,她的心跳开始加速、呼吸开始急促。她从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色、也没想到自己对江悦是如此的没有抵抗力……呃,各方面都没有抵抗力。   “快洗吧!”江悦拽着她退回了浴室,“我有点累了,陪我睡一会儿。”   张见欣木头一样杵在他身边、目光已经移到他身上那道贯穿整个胸部的白色的伤疤上去了……她又开始心痛了。   江悦皱眉、抬手摸了摸她的手臂,“怎么了?”   张见欣吸了吸鼻子,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扭身脱衣服了。   江悦迟疑了一下,转身背对着淋浴房、解开腰上的浴巾擦了擦刚才还没来得及擦干的身体。穿衣服的时候,他的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到现在淋浴房里还没有响起水声,可见张见欣这个小坏蛋又在偷看他穿衣服了。于是,套上裤子之后,他索性转身面对着她、问:“干嘛还不洗?”   “呃?”张见欣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慌里慌张地扭头开了花洒,却懊恼地发现身上的内衣都忘了脱。   江悦听见她一个人叽叽咕咕地自言自语着什么、不知道又怎么了,便靠近过去问:“怎么了?衣服没拿?”   “拿了。”张见欣咕哝道:“你出去吧,我马上就来。”   “到底怎么了?”江悦很坚持地看着她。   “哎唷,”张见欣用沾了水的手推了他光溜溜的胸口一下、嘀咕道:“你在这里我没法洗了。”   江悦故作不解地挑眉问:“我站在外面怎么影响你了?”   “哎唷……!”张见欣纠结不已地仰天长叹。   江悦呵呵低笑了起来,笑声中不无得意和欣慰的成份……至少小坏蛋这个色迷迷的特质还没变。   等他出去了,张见欣才郁闷地长出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简直丢脸都丢到外婆家了。   张见欣手脚麻利地洗了澡出来,看到房间里黑漆漆的、窗帘已经严严实实地拉上了。而江悦正斜倚在枕头上等她,她的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暖暖的、很舒服的感觉,于是笑着跑过去、跳上床,一头扎在江悦的身上。   江悦被突然扑向自己的黑影弄了个措手不及,手忙脚乱地稳住她的身体、掀开被子让她钻进来。“肚子不疼了,小坏蛋?”他拧了拧她凑在自己颈边的脸颊。   “有点疼。”张见欣调整了一下姿势、舒舒服服地半趴在他身上。   江悦摸了摸她还带着点湿意的后背,笑着亲了她的额头一下,然后伏在她的颈边深深地闻了闻她身上淡淡的沐浴露香气,将她搂得紧了些。“小坏蛋……”   “嗯?”张见欣也紧紧地抱着他,恨不得将自己融到他的身体里去。   “不准、再走了!”江悦用长腿缠住了她的,将她牢牢地禁锢在自己的怀里,一字一顿地低声道:“不准再骂我瞎子、不准再叫我滚、不准再不要我,听见没有?”   张见欣已经无心再跟他计较他的那么多个“不准”了,只是紧紧地闭着眼睛、不敢去看说这些话时江悦的脸上会有什么样的表情,眼角又开始渗泪水了。“嗯!”她在他的肩膀上点头,“保证再也不说了。”   江悦听她的声音里有浓重的鼻音,连忙伸手摸了摸她的眼角、果然又摸到了湿意。他忍不住低叹了一声、无奈地问:“什么时候变成爱哭鬼了?”这短短的几天里,他已不记得自己把她惹哭了多少回,而他又对眼泪这样东西从来都很束手无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张见欣使劲抽了抽鼻子,克制住强势而来的泪意,哼哼唧唧地埋怨道:“还不是你弄的?”她自己也快不认识这个成天哭哭啼啼的自己了,大概是以前的委屈和难过真的集中爆发了吧?   江悦皱了皱眉,“嗯”了一声,又亲了亲她的额头、低声道:“对不起,小……”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张见欣捂住了嘴。   “别再说对不起了。”张见欣张开眼睛望着他,“我们都有错。”   江悦怔了怔,然后才轻轻点了下头。   嗯?这么快就顺梯下了?张见欣不太乐意地皱了皱眉、加了一句:“你错得比较多一点。”   江悦浅浅一笑,抱着她一起往下滑了滑、拍拍她的腰道:“嗯,我错得比较多一点。”说着,他闭上眼睛。“睡吧,我今天醒得很早。”   张见欣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合上的两排睫毛,心里的某个小角落里“卟啾”一声、冒出了一棵小苗苗。忍了一会儿,她试着往上挪了挪横跨在江悦身上的腿。   江悦没动。   又等了一会儿,张见欣假模假样地移动了一下手脚,趁机又往上抬了抬腿、向目标再靠近了一点。   这下江悦出声了:“别动来动去的。”说着还伸手按住了张见欣的腿。   张见欣只好闭上了眼睛,安静了下来。可是心底里那棵小苗苗已经开始疯长了,折磨得她如睡针毡一般,无论怎么按捺都制止不了这种蠢蠢欲动的感觉。   眼看着江悦的呼吸越来越平稳,表情也很放松,貌似真的要睡着了。   “我睡不着……”张见欣轻如蚊呐地哼哼了一句。   “睡不着也要陪我睡。”江悦毫不留情地否决了她的任何其他念头,将她往上拉了拉、用嘴唇轻触了一下她的眼睛,低声命令道:“用力睡。”   张见欣泄气地闷哼了一声,又调整了一下姿势、直接把膝盖移到了他的敏感区域附近……大鸣大放的!   江悦往下推了推她的膝盖,又轻轻拍了拍、示意她别再乱动了。   张见欣嘟着嘴看着他的耳朵,眼珠子转啊转的、有点想不通他怎么会这么淡定。   隔了一会儿,江悦忽然睁开了眼睛、对上了张见欣滚烫的视线,问:“干嘛不睡?”   “你怎么知道我没睡?”张见欣不乐意地叽咕道:“刚刚要睡着就被你吵醒了。”   江悦嗤笑了一声,摸了摸她睁得圆溜溜的眼睛、问:“真的睡不着?”   “嗯!”张见欣点点头。   江悦轻叹了一声,拍拍她的屁股道:“那你去吴健那里看电视吧!明天叫他帮我这里也买一个电视机,好吗?”   “不用。”张见欣撇了撇嘴角道:“我本来也不太看电视的,大不了到他那里去看好了。”她是怕增加什么东西会对江悦造成不便。“我也不想看电视。”她搂着江悦的脖子、花痴兮兮地在他耳边低语道:“你比较好看。”   江悦笑了出来,拧了拧她的脸颊道:“再好看也只是个瞎子……”   张见欣又按住了他的嘴。“叫我不准这么说你,你自己也不准这么说自己!”   江悦拉下她的手,眨了眨眼睛算是答应了。“你不想看电视、又不想睡,那怎么办?看着我可以当饭吃啊?”   张见欣迟疑了一下,两根手指头交替着、顺着他的锁骨一路往下,哼哼唧唧地问:“江少爷,你真的很累、很累了吗?”   江悦一把捏住她不安分的手指、微蹙着眉问:“你不是那个吗?”   “嗯!”张见欣郁闷地撅了撅嘴,不过很快又坏笑了起来、小声道:“上次我看了一个片子,片子里说男人二十一秒就可以冲动一次。”   江悦的眉头蹙紧了、睁开眼睛看着她问:“你看的什么片子?怎么这种内容也有?”   “哼!”张见欣不以为然地耸耸肩道:“科教片。”   “啊?”江悦不明白这个词儿的意思。   “反正我已经看了,怎么样?”张见欣撇着嘴角,动了动被握住的手指、试图逃脱。   江悦板着脸问:“二十一秒就冲动一次又怎么样呢?”   张见欣被他这么没幽默感的话问得兴致有些减退了,斜睨着他问:“你可以吗?”   “你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啊,小坏蛋?”江悦抬手拍了她的脑袋一记。   张见欣趁着他放开她手的机会、猛地往下一探……成功触垒!   “唔!”江悦被她突如其然地一握弄得哼了出来、身体也绷紧了。“小坏蛋!”他想要伸手把她的手拽出来好好抽两下,可是大概因为要害被制、所以连根手指头都没动成。   张见欣也没敢擅动、而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嘿嘿,虽然有点阴云密布、可是却明显不会打雷闪电。于是,她又试探了一下、再一下……然后就索性爬到他身上去了。   江悦对她的这些胆大妄为的异动真是感到哭笑不得,可是他的身体又实在太经不起试探和诱惑……他已经有很久、很久,未开荤了。“是你把我的性子勾起来的,”他扶着她的腰、很严肃地警告道:“你要对我负责、不准半途而废!”   “哎哟,还会说成语了嘛!”张见欣嘴上笑嘻嘻,手则没闲着、一下就掀开了他的汗衫。   当她微凉的肌肤贴上身的时候,江悦忍不住再一次低低地呻吟了出来;而当她的嘴唇落在他的胸前时,他的身体也立刻给出了最忠实、最直接的反应。“小坏蛋!”他的嗓音有些嘶哑了,按捺不住地推着她圆圆的脑袋往下、往下……   “我爱你,江少爷。”张见欣躲在被子里,将这句存在心里很久很久、却一直因为倔强而不肯吐露,又差点因为两界相隔而永无机会再说的表白吐露了出来。   虽然她说得并不大声、还隔了一条被子,但是江悦还是听见了;又但是,还未等他从震惊当中恢复过来、回应一点什么,张见欣已经直接将他往高高的云端推去。“啊……”他忍不住低呼了出来,一手牢牢地捏着她小小的肩膀、另一只手则深深地陷在她又多又硬的头发里无法自拔。   不知道为什么,张见欣哭了……又哭了。   释放的时候,江悦感觉到自己的眼角也有湿意。他知道,这是小坏蛋的第一次……她的动作实在是太生疏了,还不小心咬了他好几口、弄疼了他。他更知道,这样做、这样说代表了什么!   风平浪静之后,江悦从身后将张见欣小小的身体紧紧圈在怀里,微弯着身体、贴合着她的弧度。“见欣,”他用手指阅读着她的表情,嘴唇轻轻扫过她的耳廓,低低地道:“我也爱你……早就爱你了。”   “嗯,我知道。”张见欣闭着眼睛、轻轻点了点头。实际上,她真的知道。实际上,她的表白不是为了等价交换什么……当然,有回报那是更好。实际上,她只是单纯地想要弥补、再弥补,最好能把一切从指尖溜走的时光统统抓回来,然后再也不放手!“我也早就爱你了,江少爷。”她拍拍江悦的手背道:“这就说明我们两个都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的白痴。”   江悦不太明白地稍稍抬起头、看着他永远都看不清的小坏蛋,刚要开口就被她打断了。   “这也说明其实我们两个还是蛮般配的,大白痴配小白痴。”张见欣被自己的形容词给逗乐了,抓起江悦的手指亲了亲,然后打了个哈欠道:“我累了,要睡了。”说完,她又撅了撅屁股、缩成一个虾米状,立时三刻地睡着了。   江悦想着她的这番话,好一会儿之后、笑了,用手按住她的肚子,也合上眼睡了。   3-5   张见欣睡醒的时候,身边的江悦已经不见了、只有她独自一个趴在偌大的床上流口水。而拉得严实的窗帘后面已不见天光了,大概已是傍晚、甚至入夜了。她一骨碌坐了起来,看看床头柜上的手表……的确已近六点,便风风火火地穿戴好、收拾了一下房间,跻着那双粉红色的绒拖鞋出去了。出房间的时候她在想:嗯?这个男人之家里怎么会有女式拖鞋的呢?这个问题其实在她穿上拖鞋的时候就想到了,但碍于当时的危机情势,所以只是一闪而过、没容她细想。   江悦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打电话,右手抱在胸前、托着举着手机的左手,表情很严肃、声音压得低低的,讲的是英文。   张见欣放轻、放缓了脚步,生怕打扰到他谈什么正事。   江悦还是听见了她的动静,抬起右手朝她招了招……早在她开房门出来的时候他就听见了。   张见欣急忙过去,拉住他手的那一刻,她的脑子里突然迸出午睡前的那些个旖旎的画面来,脸顿时腾地一下臊得通红……速度快得简直跟脑电波同步了。   刚刚握住她手的时候,江悦感觉到她明显地往后缩了缩,急忙抓住她、对着电话道:“我现在有事,等一下再打给你。”说完就挂了电话,转头问张见欣:“醒了?”   “嗯,不醒怎么会出来?”张见欣的目光落在他放在另一边的手机上,不太好意思地问:“你什么时候起来的?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你睡着的时候天塌下来大概也不知道的!”江悦拉她坐下、仔细摸了摸她上下穿着的衣物,轻蹙着眉问:“穿得会不会太少了?不是那个吗?”   “不冷。”张见欣摇头。她穿的是她自己带来的摇粒绒家居服,又轻又软、而且很暖和,在江家这样打着中央空调的屋子里穿再合适不过了。   “肚子还疼吗?”江悦的手又滑到了她的肚子上。   张见欣看看他体贴的手、窝心地笑了,摇头道:“不疼了。睡了这么舒服的一觉还疼的话就太说不过去了。”   “睡得……很舒服吗?”江悦微微挑着眉、一脸想不到的表情,还捏了捏她的肚子。   张见欣知道他的画外音是什么,脸颊再度升温了。   江悦听她不吭声,举起手摸了一下她的脸……果然烫手得很,忍不住促狭地低笑了起来、按着她的脑袋亲了一下。   张见欣估计自己现在的脸色肯定像是煮熟了的大虾一样了,连忙高高抬起一条腿、岔开话题问:“你家又没女人、为什么会有女式拖鞋?”   “有吗?我不知道。”江悦不明所以地耸耸肩,“家里的东西都是吴健和Felix买的。”说着,他想到什么的样子、拍拍张见欣,起身道:“来,给你们介绍一下。”   张见欣急忙跟着他起身朝厨房走。   越接近厨房,空气里弥漫的香气就越重、像是煲的什么靓汤的味道。   张见欣陶醉地嗅了几下,肚子立刻就很配合地饿了!   “Felix是我的营养师兼……”江悦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好像很怕被厨房里的人听见一样,扮了个鬼脸道:“Watcher,所以你千万别得罪他、免得他给我罪受。”   张见欣不太明白这个“Watcher”到底要watch江悦什么,但还没来得及问就看到挡着厨房的折叠门后面闪出一个身形小巧、肤色黝黑,大约三十来岁的男人出来。   “Yes, sir?Are you talking about me, sir?”Felix操着带浓重东南亚口音的英文,很正经地看着江悦和张见欣。   江悦悄悄捏了捏张见欣的腰侧,又冲她扮了个鬼脸。   张见欣笑了……Felix太有成功管家的风范了。听似彬彬有礼的一句话,却马上就把江少给问得没声了。   Felix的脸上笑容可掬,不等江悦介绍、就很绅士地朝张见欣微鞠一躬道:“你好,见欣小姐。我是Felix Lamos,江先生和吴先生府上的管家。”   张见欣没想到他的国语无论口音也好、用词也好,都颇有功底,不禁怔了一下才答道:“你好,Felix。”   Felix像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才上前一步、拉起张见欣的手握了握,接着更是在她惊讶万分的注视下俯身、用嘴唇轻轻碰了碰她的指背。   这样的场景张见欣只在电视里见过、更没想到自己会享有过如此郑重和隆重的礼节,所以不仅愣住了、还有点云里雾里的感觉。   Felix目光深邃地望着张见欣,微笑道:“能见到你本人真是太好了,见欣小姐。”   张见欣憨憨地傻笑了一会儿,忽然觉乎出他的这个“本人”和那个吻手礼里沉甸甸的份量了……Felix早就知道她的存在了吧?是不是江悦或者吴健早就对他说起了?是不是又说明还多了一个人期待她的出现呢?“呃……叫我见欣好了。”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江悦轻轻抚了抚张见欣的后背,对Felix轻皱了一下眉道:“都是自己人,不用这么生疏。”   “Yes, sir。”Felix应了声,还很严肃地“啪”地立正了。   江悦无奈地低声咕哝道:“你可以讲中文。”   “May I, sir?”Felix像是很惊讶的样子、挑着眉毛望着江悦,眼角却在扫着张见欣的反应。   张见欣不解地来回看了看,扯了扯江悦的手、悄声问:“干嘛,你们在家都不讲中文的?”   江悦皱皱眉、很低的声音咕哝道:“他的中文讲得比我好!”   张见欣倍感无语地翻了翻白眼。   Felix嘿嘿直笑,笑得相当志得意满。   听Felix一口一个“sir”的称呼和配合着的古怪表情,张见欣估计这主仆二人肯定有点什么别扭存在,她决定还是别管江家的内务了、便指了指厨房的料理台打岔道:“在做晚饭?好香啊!”   “嘿嘿,”Felix更加得意了、拍拍自己的胸口道:“我做了二十三年的厨师。等一下尝尝我的手艺哦!”   “二十三年?”张见欣诧异地上下打量着他,怀疑他到底几岁了。   Felix看出了她的疑惑,很骄傲地道:“我十一岁就开始跟着我爸爸学烧菜,二十二岁就已经是饭店里的主厨了。”   张见欣赞叹不已,刚要好好夸赞他一下、却被江悦揽着腰拉开了。   “你们以后再聊,”江悦摆摆手道:“反正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张见欣再度无语。   “拖鞋是我给你买的哦,喜欢吗?”Felix抻着脖子在他们身后嚷。   “喜欢。”张见欣扭身对他竖了竖大拇指,确定他刚才肯定是躲在折叠门后面偷听到了她和江悦的对话。她忍不住赞叹他的耳力……要知道客厅里的沙发位置离厨房可是有不少距离呢!   “现在相信了吧?”江悦的大掌扣住了张见欣的后脑勺、强迫她把脑袋转过来对着自己。   “相信什么?”张见欣不以为然地耸耸肩道:“我又没怀疑什么。”   “没怀疑么?”江悦挑起了眉。   张见欣撅了撅嘴、没吭声……她不是怀疑、只是有点少少的不解嘛!   江悦直接把张见欣拽回了房间、还顺手推上了房门,这才拉着她、自己坐在床边,用手脚将她圈在其中、仰头看着她。   张见欣很严肃地看着他、恭候他即将发表的高见。   “小坏蛋,”江悦微蹙着眉,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我的事吴健都告诉你了么?”   张见欣不解了,慢吞吞地点了点头道:“差不多都告诉我了吧!”莫非还有什么更严重的病情或者伤害?天哪!她有点紧张了。   “没什么别的东西要问我?”江悦的面色沉了一点下来。   “嗯?”张见欣挠着脑袋想了想,有点勉强地问:“这些年你都是一个人过的吧?”她本想直截了当地问“没别的女人吧”,可是生怕这么一问会勾起他的不满……毕竟这些年里她曾有过别的男人啊。还记得前些日子在医院里跟他交待自己的过往、提到Henry的时候,他的脸色臭得简直让她担心他是不是又有哪儿不舒服了呢!   “嗯!”江悦点点头。   张见欣没别的问题了、只能犯难地看着他。   江悦等了一会儿,眉头又皱起来了。   张见欣咧着嘴、伸手按住了他的额头,嘀咕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呗,老是皱眉头会老得很快的。”   江悦一把扯下她的手、眉头皱得更紧了,不甚满意地道:“我上班了。”   张见欣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才终于诧异了……慢了足足三秒!“上班?什么意思?”   江悦翻了翻白眼,耐着性子道:“就是早上到办公室工作,下午从办公室出来回家吃饭睡觉的意思。”   “啊?!”张见欣这下是有了大反应……认识江少这么多年,她可从来没听说过、甚至根本都未曾想过他会朝九晚五地去上班。“你上什么班?什么办公室?你和吴健开的那个装修队吗?”   江悦没好气地敲了敲她的脑壳,纠正道:“设计公司!”   张见欣更加诧异了,上上下下地看着他、不知道该不该问他去设计公司上哪门子班……难道现在他们的设计公司里有不需要用眼睛看的工作吗?   江悦摸着她的表情,扯了扯嘴角道:“是我妈妈在上海开的公司。”   张见欣张着嘴、脑子里一下子转不过弯儿来。   “我妈妈在这里开了一个制衣公司……我们一起开的。”摸到张见欣呈“O”型的嘴,江悦的笑意扩大了,拧着她的脸颊继续道:“平常我就是到那里上班。”   “你妈妈也来上海啦?”张见欣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她以前没见过江悦的妈,只是从他的口中对她有了个“这个女人很难弄”的糟糕印象……江悦说他妈妈苏婕是一个“control freak”、他的原话!说她从生活到事业、从老公……她的现任老公……到儿子、从设计作品到家常便饭,她统统都要完全掌控、并且力求尽善尽美。   “没有,两三个月才来一次。”江悦把脸埋在张见欣的怀里,不无郁闷地道:“她说我太闲了,说要找点事让我做做。”   “嘿嘿,倒也是的喏!”张见欣抱着他的头乱揉了一通,问:“什么时候开始上班的?”   “快一年了。”江悦拧着张见欣的屁股道:“我还和几个朋友开了一个英语学校,吴健告诉你了吗?”   “啊?!”张见欣差点在原地蹦了蹦,惊讶得有点失声了,“英语学校?他没告诉我啊!”今天是什么日子?国务院开新闻发布会么?   江悦抬起头,扯着嘴角、很帅气地笑了一个给她看看。   “什么英语学校?什么时候开的?”张见欣一瞬不瞬地瞪着他,早先一直在心里头揣得满满的那种熟悉感正在直线下降。   “JADE。”江悦复又抬起头、下巴抵着张见欣的肚子道:“其实这个学校早就有了,我只是入股而已,也差不多有一年了。”   “JADE……?!”张见欣怔住了。   “嗯!你知道?”江悦听出她声音里有起伏。   “当然知道,”张见欣无力地点点头,“蛮有名的,当初我差点就花钱到那里去补英文的。”   江悦看着她,眼神有点黯淡下来。“我知道你一定会去读英文的,”他把她拉到了自己的腿上坐下,下巴搁在她的肩窝里、低低地道:“我叫人查过所有登记的学员,可是却没有查到你的名字。”   “那里的学费太贵了,我只是打电话去问了问,后来还是到别的学校去念的。”张见欣耷拉着肩膀,歪着脑袋靠在他的头顶上、喃喃道:“江少爷,我发现我们真的是有缘无份诶!”   江悦揽着她腰的手臂收紧了,“不准说这种话!”   张见欣委屈地扁了扁嘴。   “我们现在不是在一起么?”江悦转头面对着她、眉头蹙得紧紧的,一字一顿地道:“我不会再让你逃走的!”   张见欣有气无力地白了他一眼,也懒得再跟他辨孰是孰非的问题了……因为她有更重要的问题要问。“江悦,”她深深地看进了他的眼底,认真地问:“你到底为什么会喜欢我?”   江悦被她这么突如其来的严肃问题给问得愣住了,紧跟着就沉下了脸。“为什么这么问?不信我么?”   “不是!”张见欣用力摇了摇头,嘀嘀咕咕地道:“只是……有点想不通而已。”她垂下目光,看着自己扭在一起的手指头,低低地问:“干嘛非要花这么大的力气找我?明明病得一塌糊涂了,还要找我。明明知道我工作也换了、家也搬了、家里的房子也卖了,干嘛……”她抽了抽鼻子,反过来靠在他的肩膀上问:“还要找我呢?”   江悦沉默了……当初在得知这个小坏蛋失踪之后,他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找到她”,至于为什么、他从未想过。   张见欣掀着眼皮偷偷看着他若有所思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只是因为我竟然跑了,所以让你特别有失败感?”她没等到江悦的口头答复、却被他狠狠地拧了一下屁股,疼得她“哎哟”了一声。   “刚才不是还说信我的吗?”江悦的表情更难看了,“这是信我的表现吗?”   张见欣揉了揉被他捏疼的地方,哼哼唧唧道:“这明明是我不自信的表现好不好?跟信不信你有什么关系?”   “不自信?”江悦愣了愣,想到了自己曾对吴健说过的那番话……原来这个小坏蛋也像他一样有着某种不自信啊?   “嗯。”张见欣的脑袋又倒在他的肩膀上,望着窗外射入的朦胧的光线,轻叹了一声道:“就算你看不见,可是只要你往马路上一站,肯定也有大把、大把、大把的女人前赴后继地扑上来把你压扁。”说着,她忽然想到了两张美美的面孔,忍不住撅嘴道:“别人且不说,余立和罗菲菲……哎哟!”她的屁股又被江悦狠狠地拧了一下。   “小坏蛋,你怎么这么爱翻旧账?!”江悦的脸色很臭,“你要我跟你说多少遍?我早就跟她们没关系了!”   张见欣的嘴撅得更高了,很轻地“哼”了一声道:“切!也没有早到哪里去好不好?”   “不准切我!”江悦真的翻脸了,“真的只有那一次,见欣。我真的是被罗菲菲他们灌了很多酒……”说到这儿,他骤然收口、狠狠地皱眉。“那一次”就是在那个黑色星期五的晚上、张见欣劈头盖脑臭骂他时提到的那一次。   张见欣的心里也很纠结……既懊恼、又不痛快。懊恼的是自己不知道怎么又会纠缠起这件陈年旧事了,不痛快的是明明是他做错了、态度却比她还理直气壮。“我就是说说嘛!”她不甘心地嘀咕道:“这叫警钟长鸣你懂不懂?”   “鸣你个头啊?”江悦不耐烦地低喝一声,扯了扯她的短发道:“你都鸣了很多次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在鸣!”   张见欣撇着嘴角、不吱声了……好像的确是鸣了太多次了。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张见欣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我饿了。”张见欣不好意思地按住肚子。   “吃饭去吧,Felix应该做好了。”江悦嘴上这么说、可是手却没松开,轻蹙着眉、看着她道:“见欣,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我保证!”   “哦!”张见欣马上就答应了……她真的不是不信江悦,只是太没安全感了。“那你吃饭的时候好好想想为什么会喜欢我这个问题,吃过饭就告诉我。”说着,她扯了扯江悦的手、想要起身。   江悦按住她道:“我可以马上就告诉你!”   张见欣立刻规规矩矩地坐好、很期待地看着江悦。   江悦也看着她,可是目光有些迷离。“我早就知道你了。”   “嗯?什么意思?”张见欣愣住了。   “在你和吴健……”江悦的表情有点抽搐……每每提起、甚至想到这件事他就会觉得别扭。   张见欣知道他突然住口的原因,轻轻“嗯”了一声,含含糊糊地替他接下去道:“那时候你就知道我啦?”   “你们第一天在厦门遇到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江悦的嗓音有些低迷,“吴健晚上在电话里告诉我的。”   “呃?”这倒是张见欣没想到的情况。   “她说你躺在太阳底下一动不动,他还以为你中暑了、好心过去看看你,没想到你却跟他说别挡着你的太阳……呵呵!”说到这儿,江悦低低地笑了起来。   “呵呵……”张见欣也笑了。那的确就是她和吴健初次邂逅时发生的场景。厦门之行是她十九岁的生命里头一次到海边,所以一有机会就躺在沙滩上晒日光浴。可是晒得好端端的却来了个大高个子,把她的太阳挡了个严严实实不算,还摘下太阳镜、拿很诡异的眼光将她从上到下、从胸部到小腿的扫描了个遍,叫她怎能不光火?   江悦的笑容里掺入了一丝涩涩的滋味,低低地道:“他说你很漂亮,身材很好、是海滩上最hot的一个女孩子。”   张见欣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她并不觉得自己丑、但是也从不觉得自己有多漂亮或者身材多好,综合来说、顶多就是个中等偏上一点点的姿色;再者说来,要是和江少扎堆出门、她时不时都能有种想躲起来的冲动!“他夸张了。”她很中肯地道:“那是因为那天太热,海滩上根本就没几个人。”   江悦笑了,轻轻啄了她一本正经的脸颊一下,接着道:“每天他都会打电话来告诉我你们去哪儿了、你做了什么奇怪的事、讲了什么搞笑的话,让我听了也很开心……那时候,我已经很久、很久没开心过了。”   张见欣愣住了,呆呆地望着他迷离的目光,心里有种钝钝的痛……“那时候”应该是江悦从美国搬来上海、过着行尸走肉一般的生活时期吧?“笨蛋……”她搂住他的脖子,轻轻咬了他一口。   “我想,”江悦亲了亲她的额头、低低地道:“大概从那个时候我就开始喜欢你了。”   “这么早?”张见欣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心中暗道:吴健不知道这件事吧?   江悦淡淡一笑……笑得有点牵强。“你是自从我瞎了之后第一个让我觉得有意思的人。不过当时我并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替吴健高兴而已。”他很认真地摇了摇头道:“后来听说你跟他说分手了,我也很难过。”   张见欣咧着嘴挠了挠脑袋,嘟囔道:“我就是觉得跟他还是做朋友的比较好,在一起的时候实在不来电……感觉跟兄弟一样,没什么别的感觉。”   “跟我呢?”江悦期待地看着她。   张见欣不客气地推开他的脸、没好气道:“你说呢?”下午不是都说了“爱他”了吗?他还要怎样?!   “我也爱你,小坏蛋。”像是听到了张见欣的腹语一样、江悦吻住了她。   张见欣的脑子里在转悠这样一个念头:原来江少爷从那时候就开始喜欢我了?张见欣啊张见欣,你也不差嘛!   作者有话要说:偶来晚了,所以多更点儿,呵呵……   那个那个,某A在这边要大声疾呼一下下哈:为了某A在月度榜上能占个一席之地,请各位童鞋多多支持一下下咩……鞠躬!   4-1   星期六上午,张见欣美美地睡了个大懒觉、直到江悦来叫她才起……她自小便是个随遇而安的命,只要心里没事、环境不是太差、到哪儿都能吃饱睡足,就连她妈妈也常不无自豪地夸她是个好养活的孩子。   “起来了,小坏蛋,要到爸爸那里去吃饭了。”江悦拖着睡眼惺松的张见欣坐了起来,使劲揉着她的脸、帮她尽快清醒过来。   “哦,对哦!”张见欣的眼睛噔地一下睁圆了,随即想起自己还没刷牙、连忙捂着嘴跳下了床,一溜烟地跑进了浴室。   江悦还没来得及跟她说上话、就被甩上的房门关在了外面。   对着镜子的时候,张见欣再一次郁闷无比地发现自己的形象极差。头发乱得像鸟窝,脸不仅有些浮肿、颊上还有好几条压痕,双眼迷离、眼神呆滞……总之,和门外那张神清气爽的俊脸是不能比的。   “唉……!”张见欣长叹一声,拧了条热毛巾盖在乱蓬蓬的脑袋上、又蘸了冷水拍打着脸。一边拾掇自己、一边深刻地认识到这种因为外在反差所带来的心理逆差又将要纠结她的每一天了。   一起在衣橱里换衣服的时候,张见欣见江悦很熟练地挑了毛衣、裤子出来换上,随随便便一搭就是很好看的样子。再看看自己身上暗淡无光的衣裤,她忍不住又撅起了嘴、嘀咕道:“江少爷,你平常都是怎么搭配颜色和款式的啊?为什么总是这么好看呢?”   江悦怔了怔、失笑地摇了摇头,朝她招手道:“过来。”   张见欣蹭到他跟前,看着他手指按在一块贴在层板边上的盲文点字牌。   “这里……”江悦把她拉到身前,拉起她的手、将她的食指按在那块点字牌上,另一只手遮住了她的眼睛,低语道:“第一,内容。第二,材料。第三,颜色。第四,怎么搭配。”说完,他松开遮住她眼睛的手,低头道:“以后帮我放东西的时候要放得和原来一样、千万不可以放错,知道吗?”   “我帮你放东西的时候从来都不放错的!”张见欣仰头喊冤。   “是吗?”江悦挑着眉、一脸不太爽的表情提醒道:“昨天呢?不是还乱放鞋子?”   “呃……”张见欣微张着嘴、无语了。   “一样对我很重要!”江悦拍了她的头顶一下,顺便摸了摸她身上的衣物、皱眉道:“瘦了这么多,身上都没肉了。”   张见欣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看他按着的、她身上“没肉”的位置,又扭头看看他一本正经的表情……更郁闷了!“那也没办法,每次一瘦就先瘦这儿的!”说着,她一把扯开他的手嘟囔道:“喜欢大的、你去摸别人好了!”   江悦呵呵低笑着亲了亲她的脑袋,转身去取外套。   张见欣斜着眼盯着他的后背,心疼地觉得他的身体也太清瘦了点,于是扑过去从身后抱住他的腰道:“我也喜欢你胖一点,现在太瘦了、抱着全是骨头!”还有伤疤。她隔着薄薄的毛衣轻抚着他胸口的那道伤疤、心头一片黯然。   “别乱动!”江悦一把捏着她不安份的手指、握了握才拉开道:“早就不疼了。”他知道她是在心疼他,可是这个动作却太暧昧、让他的心跳会加快……昨天发生的那些毕竟太短暂、太不到位了。   “嗯?”张见欣促狭地换了个手去摸他的肚子,还探着头好奇地观察他的反应。   “小坏蛋!”江悦皱着眉、哭笑不得地再次拉开她的手,警告道:“不要勾引我!”   “嘿嘿!”张见欣乐了,心里觉得美滋滋的,又偷袭了他的屁股一下、流氓兮兮地道:“反正这里也没人,勾引你又怎么样?”   “嗯……”江悦让了一步、转身若有所思地道:“可是,我还在养伤。”   “呃?”张见欣没明白。   江悦勾起嘴角、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关键部位道:“昨天被你咬伤了。”   “……!”张见欣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个透,想跳脚却又发作不出来、只能瞠目结舌地瞪着他。   江悦笑着把她拉进了怀里、啄了啄她烫得像个才出炉的山芋一样的脸蛋,魅惑的语气道:“小坏蛋,下次我教你。”说完,便啊呜一口、咬住了她的嘴唇。   张见欣快窒息了……窘的!   出了房间,张见欣看见吴健早已穿戴好了、正叉着腰在阳台上讲电话。她拉开阳台门、探头去叫他,却正巧他撞上声色俱厉地冲着电话里的某人吼的一幕,把她给吼得愣住了。   吴健侧头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朝她猛挥了几下手。   张见欣很识相地缩了回去、还拉上了阳台门,这才转身跑到门口、压低了声音问正在穿鞋的江悦:“吴健有女朋友啦?”   江悦直起身之后才摇头道:“我不知道,你自己去问他。”   张见欣上上下下地扫了他两个来回、又扭头看看还在阳台上张牙舞爪的吴健,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听他的话里明明是有隐情嘛!会是什么呢?她眼珠子转了转,装得很不经意的样子,一边穿他给她拿出来的鞋、一边嘀咕道:“别告诉我是男朋友!”   江悦面无表情地对着她、一副“无可奉告”的样子。   张见欣扭了扭嘴巴、斜睨着他道:“江少爷,你们哥俩都是阿玛尼的老板吧?”   江悦没想到她会突然冒出这个问题,皱着眉、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阿玛尼是上海滩有名的gay bar,”张见欣阴阳怪气地道:“你现在肯定很少去、也不管的,对吧?”   “嗯!”江悦点了下头。   “那吴健肯定经常去咯?”张见欣继续往下分析。   江悦嗤笑了一声,摸到她的头、揉了揉道:“你别来套我的话,有什么问题自己去问他。”   尽管他守口如瓶,但张见欣还是从他这话里听出点儿名堂了,于是她就纳闷了……吴健会是同性恋?怎么可能呢?“他不是……”   “Shush!”江悦很严肃地制止了她的新问题、重申道:“他的事以后你自己慢慢问他。”   张见欣无奈了。   去往江家小洋楼的路上,张见欣一直撇着嘴角从后视镜里打量着吴健的脸,却还是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可疑之处。吴健生得虽没有江悦好看,可是偏黑的肤色、轮廓分明的脸部线条和高大、矫健的身材,都显得男人味十足……说实话,看上去比江悦还man。更何况想当年,他还曾很热烈地追求过她一阵子呢!   “干嘛?”吴健皱着眉、暼着镜子里一脸贼溜溜表情的张见欣。   张见欣感觉到江悦的手在自己腰间捏了捏、示意她别乱讲话。其实她也没准备开口问……看得出来,吴健此刻的心情正恶劣着呢!于是她若无其事地耸耸肩道:“欣赏你的车技。”   吴健白了她一眼,不理她了。   张见欣没好气地瞪了他的后脑勺一眼、又顺便白了江悦一眼……这哥俩还真是一个坑里的两个蚌壳、嘴巴关得那叫是一个严实啊!   江家的小洋楼位于市区闹中取静的一条马路上。这里以前是法租界,周围全是差不多款式的旧式三层联体洋房,每户都有前后门、正门前还有一个小花园,构成了一条条有前后之分的弄堂。只是最初的“一户”现在往往都被好多人家分割居住了、而不是像财大气粗的江家这样独居一栋的。   张见欣曾听江悦说过,江家的祖产本来就在这附近,后来被政府没收、如今是某国的驻沪领事馆了。现在他们家的这栋小楼是九十年代初、江克远买下的,经过里里外外的一番彻底修葺才焕然一新、恢复了最初的风采。她本就喜欢上海街头各种风格的老洋房,对他家的小洋楼更是情有独钟,而对江悦的“江少爷”这个称呼也是因为这栋楼才有的。   吴健把他们两个放在便于进出的后弄堂口,自己则驾着车到更宽敞的前弄堂停车去了。   进了弄堂,张见欣驻足、深吸了一口气,鼻间充满了她曾经那么熟悉、也一直非常喜欢的弄堂人家所特有的从厨房里飘出来的香气。“呵呵,看上去一点都没变。”她来回张望了一下,很是满意地叹了一声。   “变了。”江悦也低叹了一声,心头掠过一种恍惚的感觉,收紧了揽着她腰的手臂道:“16号的房子被人买下来了、开了个婚庆公司。”   张见欣扭头看了看,果然发现第二家的门口挂着大大的不锈钢招牌,本该是红色的木门也变成了刷成白色的金属防盗门、门上还贴了一张印着一对新人的大海报。她扫兴地皱了皱鼻子。   继续往里走时,江悦继续道:“19号的老伯伯去年过世了。”   “啊?”张见欣震惊得倒抽了一口冷气、转头瞪着他。“过世了?!”她的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强烈的酸涩……19号的老伯伯就是当年她第一次来江家时、问他拿钥匙的那位邻居,是位非常可亲可敬的老人。平日里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净体面、像是从电视里走出来的老克勒。   “嗯。”江悦不放心地摸了摸张见欣的脸颊,然后抬手揽住她的肩、将她按在自己的怀里,低声道:“爸爸说他是晚上睡觉的时候过世的,很平静。”   张见欣听了却更难过了……她知道老伯伯鳏居多年,膝下只有一个远在日本打工的女儿,家中仅有一只老猫与他做伴。每次见到她来江悦家的时候、他总爱和她聊上一会儿,有几次还招呼她到家里、给她看他收藏的百余块各种品牌的手表……从劳力士到宝石花。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只老猫应该早就死了,那么老人家身边还有谁呢?过世的时候、他的身边又有没有亲人的陪伴呢?想到这些,她抱着江悦、缩在他的大衣里默默地哭了。   江悦有点后悔提起了这个话题,现在他只能抚着她的背、一次又一次地亲她的头顶。   “江悦,”张见欣呜咽着道:“我们不分开了好不好?”她想到了上个星期天、从驾校赶去医院的路上,吴健跟她说过的那些话,然后她又想到了许许多多个不堪设想的“如果”。   江悦听得一愣,随后立刻收紧了手臂、将她搂得紧紧的。“当然不分开了。”   张见欣抽了好几下鼻子才止住了眼泪,又在他的大衣上蹭了蹭才仰起头看着他。   “不哭了。”江悦抹去她脸上残余的泪水,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道:“再也不分开了。”   这话让张见欣又想哭了,连忙用力做了个深呼吸、冲口而出道:“我们结婚吧!”   江悦震惊地瞪着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张见欣自己也蒙了,张着嘴、傻呵呵地望着他惊愕的表情……张见欣,你刚才说什么啦?   弄堂口有脚步声靠近过来,紧跟着就是吴健诧异的叫声:“你们干嘛?搞行为艺术啊?”他老远就看到他们两个一个低头、一个抬头、静止不动地杵在路当中。   江悦像是被突然点醒了一样、身体轻颤了一下,与此同时、他的食指滑到张见欣的唇边,飞快地低头亲了她一记。“好!”   “呃……”张见欣更加蒙了,脑袋里仿佛有把小锤子在敲打似的、叮咚作响个不停……不知道现在说“我只是随便说说的”还行不行、来不来得及、可不可以?   江悦摸到她的微张的嘴、马上用手指牢牢封住,沉声道:“不准反悔!”   咣当!张见欣的脑袋里有什么东西塌了……大概是理智吧!窘得恨不得脚下立刻开一条缝好让她跳下去。   小洋楼的午饭吃得很愉快。   家里没有外人,只有江克远、江愉母子,对张见欣的到来也都非常欢迎、弄得张见欣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再见到混血小帅哥Adrian,张见欣很高兴、但是没敢流露出来,怕一不小心又忽略了某舅舅、于是某舅舅就又会给她看脸色。   饭菜是江克远亲自下厨做的,特意做了好几个张见欣当年最喜欢吃的菜:油爆虾,葱烤鲫鱼,腌笃鲜。吃得张见欣是赞不绝口,老人家也是乐呵呵的、满意得不行。   张见欣的口味偏重,格外偏好浓油赤酱的菜肴……话又说回来了,只要是好吃的就没有她不喜欢的。   饭后,江悦被江克远拉到客厅里训话去了,江愉负责收拾桌子,而吴健则倒在沙发上打起了瞌睡……据称他昨晚出去夜游到很晚才回家。   趁着这功夫,张见欣征得了江氏父子的同意后,在Adrian自告奋勇的陪同下、上上下下的故地重游了一番。当看到二楼那个原本是江悦的房间现在已经被Adrian占了、而屋内她曾熟悉的一切也几乎荡然无存时,她的心里不免感伤不已……这里曾让她有过那么多美好和苦涩、但都珍贵无比的记忆啊!   Adrian看出了她表情的变化,就问:“你以前经常来?”   “嗯!”张见欣点点头,目光扫过屋外的那个洒满阳光的石砌阳台。   那里正对着楼下的小院子,院子里栽着一棵枝繁叶茂的老金桂,每年到九十月份就会有阵阵浓郁的花香直扑上来、让人闻闻就会醉了;那里是她第一次吻江悦、随后又第一次被他吻的地方……就在那醉人的桂花香中。   Adrian看着她出神的样子问:“你和Jay在一起很久了?”   这问题让张见欣有点犯难了……久倒是很久了,可是并不是“在一起”啊!她想了一会儿,挑了个比较客观的答案:“我们认识很久了。”   Adrian挑着眉看了她一会儿,又问:“在他失明之前还是之后?”他对张见欣很好奇。一方面是因为她似乎是所有人嘴里的传奇人物……根据他的观察结果、她果然有点不同,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他那个一向显得奇奇怪怪的舅舅给□成得正常了不少、显见她的功力非凡;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的年龄……她是这个家里和他的年龄最接近的一个了。   张见欣暗自皱眉……她不喜欢和别人议论江悦的眼睛问题,便草草答道:“之后。”   “喔!”Adrian的眉毛挑得更高了,耸耸肩、没说什么。   张见欣也不怎么喜欢他的这个表情,扭头离开了房门口。   Adrian赶了两步跟上她,又问:“你会嫁给他吗?”   张见欣的脑袋里又是“咣当”一声巨响,害得她脚下一个趔趄、好险没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下去……刚才好不容易靠大量摄取食物才从脑袋里暂时挤走的那些个忧思被这小子的一个问题又全都给勾回来了。   “你还好吧?”Adrian伸手扶了她一把。   “我很好、很好!”张见欣连连点头,很想给他鞠躬,然后叫他闪一边去、别来烦她。   没想到这小子一点眼力见儿没有、还接着往下道:“如果你嫁给Jay的话,我想家里所有人都会很高兴的。”   噗……!张见欣要吐血了、至少是刚才吃进肚子里的东西都能立马给吐出来。他嘴里的这个“所有人”就是她很大的一个忧思……“所有人”应该包括了以前就不怎么待见她的、以江悦的大姑姑为代表的那几个江家人吧?更有她自己的父母家人吧?哎哟,不能想、不能想!她连连甩了两下脑袋,扭头很严肃地看着突然变得讨人嫌的小帅哥道:“Adrian,现在谈这些还太早!”说完,一溜烟地跑下了楼。   Adrian瞪着她兔子一样的背影愣了一会儿,随后不屑地撇了撇嘴、咕哝道:“哪儿早了?”自从张见欣出现在医院里的那天起,他就听外公开始喋喋不休地念叨这件事了。他估计如果这两个人不早点结婚的话,自己能被他妈和外公两个人没完没了的商量给活活烦死。   作者有话要说:偶来了!对不起,前两天偶一直在忙另一个文、来晚了,鞠躬ing……   4-2   星期天早上,张见欣是叫出租车去驾校的,一路顺风顺水、比规定时间早到了五分钟。   江悦本想叫Felix送她过来,可是被她严辞拒绝了……她不想因为自己的突然出现而打乱别人的生活节奏、或给任何人添麻烦、哪怕是他江少爷家的雇员,毕竟她是外人……以后会怎样不说,目前她肯定只是个江家的客人而已。   进驾校时,她看到大阿姐已经到了,正捧着一杯咖啡、站在休息室门口的垃圾桶边抽烟……她的烟瘾挺大,据她自己称、工作忙起来的时候常常会一天抽一包呢!一看到张见欣出现,她便老远地朝她大招手。   张见欣当然知道她要问什么、也知道今天大家的话题会集中在哪儿了,于是本来就有点大的脑袋又大了一圈。   昨天她冒出那句惊世骇俗的话之后,江悦除了当时给的那句“好”和“不准反悔”之外,并没有再穷追下去、态度或者举止也没什么转变,就好像她压根没说过什么一样。起先她还觉得轻松了不少,可是到后来倒反而越来越不自在了,吃不准他的淡定到底是怎么回事、背后会有什么打算……甚至怀疑他的那个“好”字其实只是一时冲动、不想伤她的心、甚至是被逼无奈。   于是,她又被脑子里乱哄哄的念头折腾了好久、以至于严重缺乏睡眠了。   果然!一等她靠近、大阿姐就连珠炮似地问:“上次怎么回事?那个男的到底是谁啊?这么凶!又是人命关天咯、又是绑架一样地把你拖出去,到底什么事啊?”   张见欣做睡眼惺松状、指了指自己浮肿的眼皮道:“大阿姐,我还没睡醒呢!别一大早就问我这么复杂的问题好吧?”   “你什么时候睡醒过?”大阿姐悻悻地扭头喷了一口烟,然后把手里的咖啡往张见欣手里一塞:“刚刚泡好的、还没喝,给你总行了吧?”   张见欣捧着热乎乎的纸杯、嘿嘿笑了。   “出人命了吗?”大阿姐决定一个一个问题来。   “没有,”张见欣扮了个鬼脸,“差一点。”   “那他是你男朋友吗?”   “不是。”张见欣用力摇了摇头,不等她再开口便指了指休息室道:“我去签到哦,否则就要迟到了。”说完她就一溜烟地闪了。她也决定了,为了免得浪费口水、还是等人都到齐了再一起交待吧!   今天教练的态度出乎人意料的好,非但没有骂过任何人、脸上还一直笑嘻嘻的,待张见欣更是格外和蔼。   张见欣估计这种现像出现的原因是教练大概觉得上周日的事情发生后、她肯定受了什么打击,所以不敢刺激她。嘿嘿,这样倒也不错!   趁着西安小子开车的时候,教练和大阿姐互相交换了眼色、便开始了对张见欣的审问。   张见欣知道自己如果不说点什么的话,今天或者以后的日子里、类似的盘问会有很多;而且要是遮遮掩掩地不回答的话,很容易让自己在这么小的一个圈子里成为被孤立的对象……这样就太糟糕了!于是她基本上做到了有问必答。   大家先是听张见欣澄清了与吴健之间的关系、又关心了一下她的神秘男友的身体状况。   当听到她说这个神秘男友是她的初恋男友、且当中分开过几年、现在属于破镜重圆的状况时,大阿姐皱起了眉、撇着嘴道:“见欣,你还真是好说话啊!我还一直以为你是那种做事爽快、决不会吃回头草的人咧!”   这话张见欣听着觉得有点不是滋味,抽了抽鼻子道:“我就是觉得如果只是为了争一口气、而把自己真心喜欢的人或者事都错过了,那就太不值得了嘛!”她真的是这么想的,更何况只要一想到这些年里曾有那么多次都差点与江悦天人永隔、还有不少次失之交臂的时候,她的这种念头就会更加坚定不移。   大阿姐对此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明显是一副不赞同的样子。   教练则对张见欣点头道:“话说得也有道理。我倒是一直觉得小张是一个生活目标很明确的女孩子。”说着,他叹了一声道:“哎呀,现在这个社会、很多人都活得不明不白的。就像我,这一眨眼就半辈子过去了,越活越没奔头了。”   此话一出,车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教练抬手拍了拍兢兢业业驾车的西安小子一下、道:“我们小西安就是个大好青年,成家、立业,里里外外的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的,多好?”说完又看着大阿姐点头道:“你也不错,自己开公司做老板的,年纪轻轻就这么有出息了。唉……”他重新面对着前挡风玻璃、不无感慨地道:“你们都还年轻,不管做什么都还来得及啊,只要想清楚自己的目标就好了!”   张见欣和大阿姐对望了一眼,扁了扁嘴、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茬儿。   西安小子笑着将话头接了过去、安慰道:“教练的年纪又不大、经历得又多,人生经验多丰富啊!对生活的认识哪儿是我们这些小年轻能比的呀,对吧?”   后排的两个人连连哼哼哈哈地点头、表示赞同。   教练笑了笑、有点沧桑的味道,摆摆手道:“你们几个年轻人都很不错、蛮有出息的。其实啊做人就和开车一样,行动之前要先明确目的地和路线,行动的时候则要心细、不急不躁、稳稳当当;就算走了弯路都别忘了方向在哪儿,耐心一点总能绕出来的。知道吗?”   “知道了。”三个学员异口同声地应了。这一次他们都不嫌教练罗唆、对他的话也很赞同。   “我跟你们说,”教练笑着继续教育道:“不管做什么,只要能做到像开车时要做到的这几点、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对!”大家再次积极响应。   教练的这番话让张见欣乱哄哄的脑袋清明了不少。她想:我明确我的目的地和路线了吗?昨天的那个突发奇想可不可以当作目的地呢?如果可以,那现在要考虑的就是抵达的路线了咯?她决定再好好整理一下思路,然后跟江悦好好谈一谈。   午饭,张见欣没有像往常那样留下来和伙伴以及教练一起吃……因为江少爷来接她了!   十一点半、课程刚一结束,她前脚才下了车就接到了Felix用江悦的手机打来的电话、问她所在的具体位置,说是已经到驾校附近了。   张见欣听得愣住了,急忙捂着电话躲到一边、低声道:“你怎么来了?我跟江悦说了会自己回去的呀!”   Felix嘿嘿一笑道:“他也在车上。我们一起来的。”   “啊?”张见欣愣住了,扭头看了看全都驻足在身后看着自己的同伴们,想了想、无奈地道:“你就把车停在外面吧!我刚下课、马上就出来。”做人要低调……何况江悦也不是那种可以随便拿出来供人参观的主儿。   “好,你慢慢来。我把车停在路边等你。”Felix应了。   “哦!”挂了电话后,张见欣硬着头皮磨蹭到同伴们面前、跟大家道歉,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路小跑地进了休息室签过退,不等跟进来的大阿姐开口就鞠了一躬、扭头一溜烟地就走。   大阿姐扯着嗓子在她身后叫:“叫他进来嘛,让我们也参观参观!”   张见欣朝她用力摆了摆手、高声回了一句:“以后吧!”消失了。   剩下的三个人聚拢到一起、望着她消失的方向,齐齐地叹了口气。   “看样子她真的是在谈恋爱啊!”西安小子颇玩味地感慨了一句。   “当然咯!”大阿姐斜了他一眼,撇着嘴角道:“你刚才是没看见她说起她男朋友时候的样子……啧啧,肯定是吃死他、爱死他了。”说着,她不寒而栗地哆嗦了一下、摇头道:“哎哟,这样下去、她以后肯定是有得苦头好吃了!”她坚信女人必须事事独立自主、做到真正的巾帼不让须眉才能赢得男人的尊重。   “这倒也不一定。”教练不赞同地皱眉道:“她男朋友应该还不错的。这么远的路都来接她,而且看上去家里的条件应该也蛮好。”   “有车就算条件好啦?谁知道是不是他弟弟的车呀?”大阿姐更加不以为然了,悻悻道:“再说了,男人不都是刚开始的时候一副体贴得要命的嘴脸,等时间一久、或者娶进了门之后,立刻就换一副嘴脸了?”说到这儿、她忍不住“哼”了一声、白了教练和小西安一记,讪讪地走了。   教练和小西安纳闷而又无语地对看了一眼,摸摸鼻子、都不吱声了……谁都看得出来,大阿姐以前肯定在男人身上栽过跟头、大跟头!   跑出驾校的大门,张见欣就看见门前三十米开外停了一脸白色的别克商务舱……她知道这是江悦的专用车,平常Felix就是开这辆车接送他的。而Felix正一脸笑嘻嘻地站在车门外等着她。   等她靠近,Felix很殷勤地拉开了车门。   “谢谢哦!”张见欣笑得很灿烂,看到江悦坐在车里、朝她伸手,便急忙钻了进去。可是一坐下,她就忍不住要数落他破坏了她在小团体内的形象、为她埋下了被排斥在外的隐患。   江悦搂着她、气定神闲地任由她在耳边聒噪,必要时“嗯”一声、或者说一句“知道了”,便又接茬儿听她唧唧歪歪……完全是一副享受的样子。   Felix一上车便将司机与乘客座位之间的隔板升了起来、留下一个完全独立的空间给他们。   唧歪了好几分钟之后,张见欣才想起来问:“我们去哪儿?”   “回家吃饭。”江悦捏了捏她的肚子问:“饿了吗?”   “哦,还好。”张见欣颇感无聊地撇了撇嘴角……她还以为他大老远地赶来接她、是因为有什么很有创意的主意呢!   “Felix给你做了他的拿手好菜,你昨天表扬爸爸的菜做得好吃、他不高兴了。”江悦笑着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上,轻拍了一下、低低地道:“吃过午饭之后睡一会儿,然后我们出去买东西。”   “呃?买什么东西?”张见欣纳闷地侧头看着他……这位少爷买什么东西难道还需要亲自出马?“你不是说下午有按摩师来给你做按摩的吗?”说着,她又想起什么来、眼珠睁得圆溜溜地看着他问:“有没有帮我也约一个啊?我也腰酸背痛得厉害。”   “你那个,不能做按摩。”江悦拧着她的脸颊提醒道。   “呃?哦!”张见欣蔫了,惋惜地道:“唉,还从来没被人上门服务过呢!”   江悦笑了一下,抬手遮住她望着自己的眼睛道:“今天不来,我已经改过日期了。就算今天没机会,反正每个星期天我都会做按摩、有很多机会的。”   “那你……”张见欣扯下他的手、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问:“到底要去买什么啊?”不知道怎的,她的心忽然扑腾、扑腾地跳得厉害。   江悦轻蹙了一下眉、迟疑了一会儿,扭头将嘴唇贴在她的脑门上低语道:“结婚用的东西。”   “……?!”张见欣顿时傻了,仰着头、大张着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话来。   江悦摸了摸她的脸、知道她已经吓傻了,什么都没说、只是又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结、结婚用的、东西?”张见欣气若游丝地重复了一声,直勾勾地望着前排的椅背,好半天才困难地、轻如蚊呐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句:“江悦,嗯……能让我再想想吗?”   “啪!”江悦拍了一记她的脑壳算是回答……不能!   “我不是要反悔!”张见欣急了,挺身坐直、双手握着江悦的左手举到胸前,很诚恳地道:“我只是觉得有好多问题还没想透彻、很多事也没有考虑到,而且、而且……”她的话越说越轻、越说越没底气,终于说不下去了……因为江悦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江悦调转目光、看都不看她一眼,面带寒霜、唇齿轻翻地吐出三个字:“不可以!”   张见欣维持着握着他手、眼巴巴看着他的姿势,可是半分钟过去了,江悦都没理她。于是她泄气地耷拉下了肩膀、一头栽在他的胸口,哀声问:“难道你不觉得还有很多问题没考虑到吗?”   江悦抿着薄薄的嘴唇、抽回手,复又揽住她的腰、将她整个地往自己身边拨了拨,这才道:“要考虑的东西永远都有,我以前就是考虑得太多才把你弄丢了四年……已经够了!”说完,他拍了拍她弓着的后背、表示她的讨价还价就此完毕。   张见欣的头顶着他的胸口,默了。是啊,四年的大好时光被白白浪费了呀!人生又能有多少个四年可以蹉跎啊?也许……?可是……!这些念头在她的脑海里翻腾不已,把她好不容易清明了一点的脑袋又给整混沌了。   4-3   回到家后,因为吴健早上就有事出去了、所以饭桌上只有张见欣和江悦两个人。   Felix不和他们同桌吃饭,他说做给江悦吃的东西对他来说口味实在是太清淡了、他自己根本不爱吃,但张见欣觉得他更多的是为了谨守主仆之间的界线。就像他住的是左右两套房北阳台上的佣人房、当中的隔断被打通了,虽然面积并不小,但却是狭长形的一条、非常逼仄。江悦和吴健都曾劝他占一间客房住他都不肯,理由是嫌住在一个屋顶下太没隐蔽性。总之,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他都是个恪尽职守的超级好管家。   吃饭的时候,张见欣因为心事过重而胃口大减、吃到嘴里的东西有点味如嚼蜡。   虽然看不见,但是江悦从张见欣下筷子的频率里还是听出她吃得很慢、很心不在焉。他当然知道她的心事重重是为什么,便低低地说了一句:“别想了,先吃饭。吃过饭之后,我们好好谈谈。”   张见欣扁了扁嘴,看了看他面沉似水的样子、闷闷地“哦”了一声。刚才回来的路上、剩下的时间里,她脑子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拦路虎……从自己的父母、到她素未谋面的、有“control freak”之称的江悦的妈妈,还有江悦的大姑姑等人,甚至自己的好友Angela;再有就是对将来的日子感到无比的茫然……肯定会有的搬家、工作是不是还能继续,再有就是除了江悦以外的生活该如何继续和发展。   两个人默不做声的吃饭。   等Felix回到餐厅、看到自己精心烹制的饭菜竟然还剩了好多,不禁有些不高兴、问正起身离席的张见欣:“Kate,我做的菜不好吃吗?”   “好吃、好吃!”张见欣使劲点头,有点内疚地扫了一眼桌上的剩菜……那可是Felix特意为她做的呀!“我今天胃口不好,而且上午在驾校里吃过一点东西了。”她不想伤Felix的心。   Felix唬着脸、默默地收拾桌子,捧着一摞盘子转身的时候、嘀咕了一句:“肯定是因为没有Jay的爸爸做的好吃,你才不爱吃。”   “……?!”张见欣这才明白他果然如江悦所说的那样、存了心思要跟江爸爸打擂台的。“很好吃,真的很好吃……”   “Felix,见欣说了很好吃。”江悦有些不耐烦地插了一句、终止了Felix小鼻子小眼的叽咕,拽着张见欣的胳膊扭头走了。   Felix这才注意到江二少不知道在为什么而不高兴,有些纳闷地扁了扁嘴……先前出门去驾校接张见欣的时候,他看上去还是一脸大晴天的样子、怎么这会儿就阴云密布了呢?   进了房间,江悦关上了房门,板着脸面对着张见欣。   张见欣被他营造起来的低气压弄得有点喘不过气、后退了两步看着他。   “为什么又不想结婚了?”江悦抱着双臂、紧皱着眉头问。   “我没有不想结婚。”张见欣盯着他的下巴、气势低下地分辨道:“不是说了吗?还有好多事都没考虑透彻呢!”   “什么事?”江悦的声音很冷。   张见欣翻着眼睛看了他一眼、问:“我们坐下说行吗?”审犯人呢?!她皱着眉转身走到书桌前、拉开椅子坐下了。   江悦跟了过来,隔着点儿距离就伸手挥了一下、怕自己会撞到椅子上。   张见欣抬手握住了他的手,将他引到桌边。   “你坐在这里、我坐在哪儿?”江悦摸了摸她的肩膀。   张见欣有点恼了,朝床的方向一指。“你坐床上。”   “不好,太远了。”江悦说着、拉了拉她的膀子,“起来,坐在我身上。”   “不要。”张见欣赖在椅子上不动、还反过来推他,“离你太近的话我的脑子就不好使。”   江悦哭笑不得地愣了一会儿,松开她的手、转身靠在书桌上,居高临下地问:“现在行了吗?”   张见欣仰着头看了看他逆光中的脸,忍不住朝他吐了吐舌头……他跟她平起平坐时她都会觉得有身高方面的压力、更何况现在?话又说回来了,跟他、还有他们江家的人相处真的是对她颈椎的严峻考验……江家的人不知道是传承了哪国的基因,不管男人女人、个个都长得人高马大的,真是让她无比的郁闷。   “不准做鬼脸!”江悦像是看得见一样冲她狠狠皱眉。   “你怎么老是能知道我在做鬼脸?”张见欣诧异了……类似的情况下、他的命中率几乎是百分之百,这让她很不明白。   江悦蹙着眉、没理她的这个问题,直接问:“你刚才说的是什么事没有考虑透彻?”   “多了!”张见欣不无泄气地耷拉下肩膀、掰着手指头道:“我家里怎么交待?你爸爸家里的那些人怎么交待?还有你妈妈和你妈妈那边的人!”他妈妈那边也是个大家族、应该也会有很多阻力的吧?“你可别告诉我要玩先斩后奏这一套,好歹……”她揉了揉鼻子、含糊地支吾道:“我也是个黄花大闺女,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嫁了呀!”   江悦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但是没有表态、只是挑了一下眉问:“还有呢?”他的确是想过先斩后奏的……其实,他由衷地希望能这么办。他父母这边应该不会有什么阻力、就算有,他也不会在乎、更不会让张见欣再次去直面这些阻力;但是正如她说的,她是个清清白白的小姑娘,这样做的话对她不公平。   “嗯……”张见欣迟疑了一下,从眼角看看他……表情很高深的样子,便轻声道:“我怎么继续我的工作、继续我的生活?”   这下,江悦的脸色从阴云密布朝山雨欲来的方向发展了。继续她的工作肯定没问题,可是什么叫继续她的生活?难道她的生活会因为他的出现而无法再继续了吗?“还有呢?”   “我……”张见欣使劲扭着手指头、感到自己的底气更弱了,可是这些话她一定得说……虽然已经搞错了秩序、说晚了。“我还没想过成家的具体概念、还没做好准备呢!”   “准备……”江悦刚刚从嘴里吐出两个字就马上住口了……他已经恼了,离发火只有那么一米米的距离。用力做了个深呼吸、调整一下情绪后,他才沉声问:“昨天怎么突然想到要结婚的?”   “嗯……”张见欣的手指被她自己捏得发红了,“因为我想跟你结婚呀!”   “说实话!”江悦怒了。   张见欣被他音量不高但强度十足的这一声吼得哆嗦了一下,随后便也有些怒了、交握着十指低嚷:“我说的就是实话。我老早就想跟你结婚了,可是你从来都没把我当回事,以前我连你的女朋友都不是诶!”   “见欣……”江悦窒住了……他知道,这是一个他永远都无法为她抚平的伤口、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是不能的。   张见欣说了这话就立刻后悔了,挠了挠脑袋,目光落到他抵着自己的腿上。吸气、呼气……终于在心底酝酿出一层勇气、哼哼唧唧地道:“你昨天告诉我19号老伯伯过世的事……我、我就想到……”她说不下去了,昨天那种切切实实的恐慌感又将她的心一把攥住、捏得紧紧的。   “你是,”江悦收回了抵着她的腿,身体呈一个钝角、绷紧了,“怕我会像老伯伯一样半夜里死掉?”   张见欣的脑袋一下子垂到了胸口。   房间里寂寂无声。   “见欣,”江悦的音调很低、很低,沉吟了一会儿、才问:“你在可怜我么?”   “呃?”张见欣怔了怔、猛然抬头看着他,“可怜你?你有什么好可怜的?”她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只是她无法赞同、也不能赞同。   “一个身体这么糟糕、神经这么脆弱的瞎子……”江悦扯起了嘴角,扯得很牵强、也很生硬。“连我自己都会可怜我自己的。”   张见欣的心抽得更紧了……紧得跟上个礼拜五慷慨陈词时一样。“我不是!”她用力地扒住他的膝盖以证明自己的否定之强烈,可是说实话、她其实并不那么肯定。   “不是……?”江悦垂眼看着她,扯起的嘴角扬得更高了。“呵呵,不是?”   “真的不是!”张见欣急了,一把抄住他的膝弯、牢牢抱住,重申道:“真的不是!是我先说爱你、也是我先说要结婚的!”这些应该都可以证明她的心了吧?   江悦垂眸看着她、一直都没有说话。   张见欣心虚了……被他的这种沉默弄的。“要不是我说要结婚,你才不会想到呢!”她用力戳了戳他的大腿、梗着脖子道:“你说心里话,江悦,我说得对不对?”这又算不算声东击西、顾左右而言他呢?   江悦抬起头、定定地望着前方,隔了一会儿才沉着嗓子道:“我恨不得拿一根绳子把你绑在我身上……你说我想不想和你结婚?”   张见欣怔了一会儿,很快又挺直腰杆对他嚷:“那是你的占有欲在作怪!”   “占有欲?”江悦的眉毛挑了起来,若有所思、慢吞吞地点头。“原来……这叫占有欲啊?”   张见欣张着嘴、想要改口挽回点儿什么,可是却根本找不到合适的用词,只能继续牢牢抱着他的腿。   江悦一动不动地望着房门很久,然后动了动双腿、抬手按了按张见欣的脑袋道:“睡一会儿吧,小坏蛋。这么早就起来了,肯定累了吧?”   张见欣的心缩成了一颗绿豆、还是一颗泡在冰水里的绿豆……这样沉静的江少爷叫她很不习惯、很担心、也很伤心。   江悦又在桌边靠了一会儿,见她没有松手的意思便拍了拍她的脑袋,随后掰开她的双手、起身朝浴室走去。   张见欣愣愣地看着他修长、清瘦的背影随着一声轻轻的关门声而消失了,她的胸口开始疼得要命、更要命的是本该不疼了的肚子也抽搐了起来。她知道,自己伤到了江悦。她突然很讨厌自己了……讨厌昨天那个说了不负责任的话的自己,讨厌现在这个敢说不敢当的自己。其实,她真的、在很早以前就梦想着能嫁给江少爷的!   4-4   躺在床上时,江悦像往常那样侧卧着、一手环着张见欣的腰。   张见欣靠在他的怀里,脑袋倚在他的肩膀上,一只手叠在他横在自己身上的手臂上、两条腿也牢牢地贴着他的。她可以清楚地听到他的每一丝鼻息,感觉到他的每一次心跳、腹部的每一下起伏,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却还老是觉得有哪儿没靠严实、仿佛有什么东西隔在了他们之间。   “别动了。”江悦在她第N次扭来扭去的时候轻轻拍了拍她的肚子。   张见欣也不想动来动去、可是却忍不住。犹豫了一会儿,她准备翻个身、反过来抱着他睡,刚要动、被江悦的一句话给制止了。   “别再想了,见欣。”江悦的嘴唇贴在她的头顶低语:“放心睡吧,随便你睡到多晚、我不叫醒你。”   张见欣瞬间呆住了。她当然明白这个“随便睡到多晚都不叫醒她”是什么意思,理智也告诉她应该对此刚到庆幸,毕竟这正是她想要的“暂缓”的结果啊……可是为什么她忽然觉得不仅是她的心泡在了冰水里、还有她的整个人呢?   江悦可以感觉到怀里的人身体的僵硬程度……与他的不相上下、也知道点她的僵硬所为何来,可是此时此刻,他无法、也无暇开口安慰她……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而且即便这样将她牢牢地圈在怀里、也无论自己的身体有多贴近她,他还是觉得怀里、胸口都空荡荡的,仿佛有个填也填不满的无底洞、而且还在持续加深中,让他感到很疼、很疼。   “江悦……”张见欣的气息紊乱、思路紊乱,终于再也忍不住扩散到全身的凉意,使劲地扭头看着他……虽然只看到了他的小半张脸,但还是可以看出他的脸色发白、表情呆板。于是她更想翻身了,就又使劲扭了扭、但再次被他按住。“我真的不是不想和你结婚,”她急了,奋力推开他的手翻了过去,一头扎在他胸口闷闷地嚷:“我真的老早、老早就想要嫁给你了,江悦!”   “嘘……”江悦拍了拍她的后脑勺、低低的声音道:“我知道了。”   这样又冷又淡的口气让张见欣更着急了,踢动着两条腿低嚷:“你不知道!你知道什么了?你肯定不知道、根本就不知道!”他一定、一定不会知道她有多喜欢他、多爱他,更加不会知道她现在有多难过、多害怕、多内疚的。   江悦无奈地轻叹了一声,抬腿揽住了张见欣乱蹬的两条腿、耐者性子解释道:“你刚才说的话都有道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张见欣要哭了……明明他是在肯定自己的想法,可是她却有种受了天大委屈的感觉。“你不知道我的意思!”她抱着他的脖子嚷:“江悦,我想要和你结婚的、一直都想要的。”   “轻点,小坏蛋!”江悦捏住了她的嘴唇,狠狠皱眉道:“嫌我瞎了还不够吗?”   这句话让张见欣真的委屈地哭了起来,眼泪吧嗒吧嗒地顺着眼角往下滑。她一把拽下他的手、呜呜咽咽道:“你在怪我对不对?我知道你在怪我……呜……”   江悦的指尖沾上了她的泪水、顿时没由来地感到心头一阵翻江倒海的烦躁。“别哭了,见欣。”他强忍着起伏不定的情绪、沉声道:“我真的没有怪你,我只是……”他骤然收口、把后半句吞回了肚子……他想说的是“在怪我自己”。他知道如果自己这么说的话、这个小坏蛋会哭得更来劲,而他现在不想听到她哭……他才是那个该哭的人啊!   张见欣抬眼看着他紧紧抿着的嘴唇和硬邦邦的表情,眼泪开始决堤。“是我不好……”她一骨碌坐了起来,紧紧揪着两团被子哭嚷道:“是我自己讲话做事都不经大脑……呜呜,你怪我好了。不过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想要和你结婚的!”   江悦伸出去拉她的手被她又一次的声明给生生止在了半空……她一次一次地这样说无疑是一次一次地往他身上捅刀子。她真的想要结婚?那为什么还要反悔?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问题要考虑?为什么要一次次地重申她的心意呢?是为了给他信心……还是为了说服她自己?“你……”他的手跌落在被子上,“不用、这么勉强自己,见欣。”   “我、勉强自己?”张见欣的眼泪暂时刹住了、惊异地扭头看着他,喃喃道:“我没有勉强自己啊,江悦。”   江悦扯了扯嘴角、没说什么,合上眼睛、拍了拍她身后的空地道:“睡吧。”   张见欣没有动,只是愣愣地看着他……他真的不相信她的话?她做得还不够吗?分开了四年、重逢了只有一个星期多而已,可是现在她已经跟他躺在了一起、见了他的家人、说了爱他……甚至为他做了那件她这一辈子都未曾尝试过的事了呀!而且,难道不是吗?要不是她先说结婚的话,恐怕三年五载、甚至是一辈子,他都不会主动提到结婚的吧?对他、只要她在就可以了,至于是什么身份……他应该是感到无所谓的吧?   “过来,小坏蛋,”江悦再度拍拍身边的空位、轻蹙着眉道:“睡下来!”   张见欣怔怔地望着他闭着的眼睛、拧在一起的眉头,脑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她的理智上……江少爷终究还是江少爷啊!过来、说实话,还有那么多个不准这、不准那的……这些不都是从前的那个江少爷说话时的一贯语气,那种高高在上、命令的语气吗?   “见欣?”江悦用腿轻轻碰了碰张见欣蜷起的膝盖,张开眼睛看着她。“别想了,我们不结婚了……还不行吗?”   “啊……!”张见欣闭上眼睛,用力蹬着床、尖叫了起来……他还在以为她是考虑悔婚的事、以为她根本不想结婚啊?!   “见欣?!”江悦被她的突然发作吓了一跳,急忙坐起来去抓她的手臂,可是手指刚触到她的背就被她逃脱了。   张见欣掀开被子、跳下床,“你混蛋!呜……”她哭喊着、拖鞋也不穿就拉开房门冲了出去。   房门摔上的巨响把江悦震得颤了一下,坐在床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张见欣突如其来的哭喊和这声“混蛋”是怎么回事。   客厅里空无一人,Felix早就收拾好餐厅和厨房、出门做日常采购去了。而对面的折叠门也拉上了,不知道是不是吴健回来了、还是Felix好心替他们拉上的。   张见欣光着脚、满脸是泪地站在空旷的客厅中央、茫然地环顾着四周。   窗外阳光明媚、叫人有不真实的温暖感,而屋内虽然中央空调十足、却不知为何一室清冷。   她再低头看看自己光溜溜的腿和陷在柔软的地毯里的两只脚丫,忽然感到无比的可笑……这不是一出活生生的《灰姑娘》的故事吗?可是人家灰姑娘好歹还是个系出名门、血统纯正、只是一不小心而埋没于民间的公主呢!而她呢?只是一个被莫名其妙地冠以了“小坏蛋”这个代号的张见欣而已啊!   “见欣?”随着房门的一声轻响、江悦的呼声也从走廊尽头飘了出来。   歪倒在沙发远端的张见欣没有吱声、也没有动。坠胀和隐隐作痛的下腹让她不得不抱了个靠垫抵在肚子上、整个人像只虾米一样地蜷在沙发的这一角上……那里被一小片从窗外投投射进来的金色阳光覆盖着,躺在下面很暖和。   江悦站在走廊和客厅交接的位置上,提高音量又叫了一声:“见欣?!”   张见欣垂下视线看了看他,看到他茫然地转动着头、费力地搜索着她的动静。她的心抽痛了一下,连忙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江悦是那么出色、出众,要是他能看得见该多好啊?哪怕真的如自己预料的那样,他不会赏她一眼、更不会和她这个的伪灰姑娘有什么交集也无所谓。她很希望、从认识他起就一直希望世上真的有可以实现愿望的仙女……或者八号当铺!如果可以的话,她可以用与他的爱情去换取他的光明。这样,他还会不信她有多爱他、多想嫁给他了吗?   “见欣!”江悦再度大叫了一声、声音里已失去了冷静。   张见欣被这一嗓子吓得蓦地睁开眼睛,看到他像是发现了她的踪迹一样、直直地朝沙发靠近了过来,她连忙又紧紧闭上眼睛,假装自己看不见他、他也就不能发现自己。   江悦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因此走了几步便又停住、朝餐厅的方向侧头倾听。他的眼睛虽然还有残余视力,但如果对象是静止的、或者距离超过一米以上的话,他就完全没有能力察觉了。聆听了一会儿,他猛然调转方向朝餐厅走去。   张见欣紧闭着眼睛等了一会儿,却一直没有等到任何动静;而厚厚的地毯吸去了江悦的脚步声,还有低嗡的空调声捣乱,让她根本听不见他的声息……她可没有他那么好的听力。忍了一会儿,她还是睁开眼睛看了看,却发现他不知道怎么想的、已经走到了吴健那边拉上的折叠门前去了,正举着手试探地推着门。   他的身上只穿着睡觉时的白色棉质圆领汗衫和四角内裤,瘦瘦的背影加上尽显无疑的修长的手脚让张见欣情不自禁地想到了“长腿叔叔”这个形象。她听他说过,他的臂长与腿长一样,很多时候外面买的衣服到他身上、袖子总会短一截,所以他的大部分衣服都是做的。这样的臂长也是他很小就成为游泳选手,并一路过关斩将、最后拿到州少年组游泳冠军的致胜法宝。至于为什么在奥运会选拔赛前止步的原因,她从来都不知道……他不肯说。   江悦推了几下折叠门,发现门已从反面被拴住了,不知道是不是张见欣躲到那边之后才拴上的。他的脑子里一直绷紧着的那根弦突然“叭”地一声断了,让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奋力拍着折叠门大吼了起来:“见欣,快回来!”   张见欣越飘越远的思绪被他这一嗓子给扯了回来、身体也一下子从沙发上弹坐了起来。   听到身后有动静,江悦猛然转身面对着沙发的方向,试探地又低唤了一声:“见欣?”   下意识的,张见欣静止了动作,像化石一样维持着腰杆挺直、手里牢牢抱着个靠垫的姿势。   “见欣,你在吗?”江悦紧张地又问了一声、一步一步地朝沙发的方向走来。   我当然在啊!我不是答应过你、再也不消失了吗?可是,你还是不信我啊!想着,张见欣的眼睛里涌进了泪水、泡得她的眼球有点刺痛,胸口也因为憋着呼吸的关系而胀痛了起来。   因为迟迟得不到确切的回答,江悦的声音失控了、怒吼了起来:“张见欣,出来!”说话的同时,他伸手在身周的空气中挥动着、加大搜索的范围。可是这时大门外的走廊里传来电梯抵达时发出的“叮”的轻响、像是呼啸的子弹一样传入了他的耳中,让他的呼吸和浑身的肌肉顿时抽紧了,脑中许多根弦开始接连不断地绷断。“见欣!”他嘶吼着转身朝房门的冲去,却因为脚步太快太急、脑子里太乱而忘记了正确的步数,一下子撞在了玄关的木框上、发出好大的一声闷响,也让他连连倒退了几步、差点仰面跌倒。   “江悦,”张见欣吓得尖叫了起来:“我在这里呀!”她抛下手里的靠垫冲了过去,可是却没来得及抱住他。   江悦顾不得撞痛的地方,站稳之后跌跌撞撞地再度扑向房门,随后一把拉开、冲着空荡荡的走廊大吼:“见欣,别走!”   张见欣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那么大声地叫他,他为什么没听见呢?“江悦!”她飞奔过去、狠狠地拦腰抱住打算冲出门去的江悦,仰着头冲他尖叫:“我在、我在,我没走呀!”   江悦的冲势被她成功阻断了,呆怔了片刻、他又猛然转身,一把推开挂在自己腰上的张见欣、扑向门后的鞋柜。   张见欣被他的大力一推推得连退数步,要不是她手疾眼快地扒住了门框、整个人都差点跌出敞着的门外去。身上很疼,但这并不重要、更让她胆战心惊的是眼前的江悦完全疯狂的举动……   他像是根本没听见她、触碰到她一样,用力拉开鞋柜的门、急急地摸索着鞋架上的一双双鞋子,直到在第一层找到她的那双尺码比别的鞋子小很多的“walk shop”的厚底便鞋、紧紧地一手握住一个之后才颓然靠在身侧的墙上、又顺着墙慢慢地滑坐到冰凉的瓷砖地上。   张见欣的眼泪哗哗地往外涌着,呼吸困难、心跳困难、思考困难。她不知道江悦是怎么了……她从未见过他失魂落魄成这样,让她害怕极了!愣了几秒钟之后,她撑着墙面、朝江悦微微倾身、试探地叫了一声:“江悦?”   江悦没有动、没有回答。   “我在呀!”张见欣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些、伸手碰了碰他光着的手臂。   江悦瑟缩了一下,身体蜷紧了。   张见欣竭力遏制着在嗓子里翻滚着的呜咽、缓缓蹲在他的身边,音调平稳地轻声道:“我没走,江悦,一直都在沙发上。我不是说过我再也不会走了吗?你忘记了?”   江悦的眉轻轻蹙了起来,手一松、两个鞋子先后落了地,“小坏蛋……”   听到他出声、并且没有不认得自己,张见欣心里的一块巨石落了下来,再也忍不住地呜呜哭了出来,蹲着往前蹭了蹭、抱住了他身体。   江悦的身体抽搐了一下、心也狠狠地颤了起来……天哪!原来、还是那样吗?   张见欣哭着摩挲了几下江悦凉冰冰的双臂,而门外涌进来的源源不断的凉意让她也浑身直打颤、连忙反手推上了房门。“起来,别坐在地上、要着凉的。”说着她站起来,架着他往上提了提。   江悦扶着墙、在她的扶持下,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没走就好,”他揽住张见欣小小的肩膀、低声道:“不要再吓我了!”   张见欣仰头看着他苍白得像张纸一样的脸,又开始心慌了……到底是谁、在吓谁啊?“你怎么了?”她揽住他的腰、用自己的肩膀给他借力,慢慢地朝房间走。“不舒服吗?”   江悦狠狠地皱了皱眉……他哪是什么简单的不舒服啊?恐怕是又出什么大问题了。“嗯,”他应了一声,摸摸她湿答答的脸颊,迟疑了一下道:“躺一会儿就好了。”   张见欣将信将疑地又看了他一眼、不再问了。她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江悦飞快地冲了个澡、暖一暖刚才被冻得冰凉的四肢,然后换了张见欣进去洗。   躺在床上,听着浴室里传出的“哗哗”的水声,他不禁沉沉地叹了口气、按了按到现在还在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刚才的那失控的两三分钟时间里,当初那种怎么找都找不到这个小坏蛋的日子里有过的绝望和恐惧卷土重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地把他从里到外给掏空了一遍。还以为已经过去了、还以为小坏蛋回来后就万事大吉了,看来……呵呵,只是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的美好愿望啊!   想着,他苦笑了起来……很苦、很苦的那种。   即便是此刻能清晰地听到张见欣在浴室里稀里哗啦洗澡的动静,他都不觉得有多踏实,反而隐隐有种做梦的感觉。其实这四五天里,这种患得患失、似梦亦真的感觉时时刻刻都萦绕在他的心头、挥之不去。只怕会有梦醒的一天、只怕会有她再次决绝离开的那一刻……毕竟她已走了一次、两次,那第三次应该会更容易了吧?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浴室的门,眼皮底下有点湿润、竟是泛起了泪意。   当初眼睛刚出意外、看不见了的时候,那段叫他最绝望、根本无法也无从适应的日子里,是父亲的病危让他不得不强打精神、呼吸着空荡荡的空气、望着一望无际的灰色世界继续活了下来。那年,父亲已经六十九岁了……才六十九岁啊!   上星期五的晚上,他又在短短的一个小时里经历了像是坐云霄飞车一样从云端坠到谷底的巨大起伏。倒在地上挣扎、喘息的时候,他真的想就这么算了、用自己的悲剧性收场来好好折磨一下张见欣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东西……最好折磨她一辈子才觉得痛快和解恨。可结果却是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被病痛折磨得死去活来!   神志不清的时候,他感觉到有一双熟悉的手、一个熟悉的声音、一个熟悉的人在他身边。他想要醒过来、抓住她、再也不放手,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睁开眼睛、醒过来,还心痛得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而此刻,脑子里又是那种像是隔着层纱看世界一样的朦胧和不真实感。自从瞎了以后,他就觉得自己像是被人装进了封闭的玻璃球里、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世界一圈又一圈地飞快转动着,他却无力伸手去抓住什么……就连身边唯一的一个真正进入得了这颗玻璃球里的人,他都抓不住她的心思和脚步,而自己却隔着玻璃球被她看了个透!   为什么会这样?她爱他、他也爱她的啊!是她说要结婚的,为什么又要反悔呢?可是,现在的自己真的可以娶她、可以成为一个合格的丈夫吗?   想到这儿,江悦再度苦笑了起来。呵呵,一个眼睛瞎、身体破、神经还脆弱得如此不堪一击的男人能成为一个合格的丈夫么?不能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来晚了。这一章实在太沉重了~~沉重鞠躬ing……   4-5   这个澡张见欣洗得很快,五分钟而已。从淋浴房出来后只用浴巾草草吸干了挂在胸前、背后的水珠便飞快地套上了衣裤,脸上、身上任何护肤品都没抹便拉门出去了。她要抓紧每一分、每一秒地和江悦在一起……以免再出什么让人措手不及的状况。   身后“哗啦”一声开门声打断了江悦纷乱的思绪,他稍稍抬了抬枕头的一角、按去眼角的一丝湿意,转身面对着随着一股氤氲水汽一起冲出来的张见欣。   “江悦,”张见欣双手紧紧攥着半干不湿的浴巾驻足在浴室门口,垂着脑袋、从睫毛下面偷偷望着江悦,期期艾艾地问:“你原谅我了吗?”刚才洗澡的那短短几分钟里,她的脑袋像一台全速运行的超级计算机一样、把自打六年多以前认识他的那天起所发生的一切都快速却又全面地闪回了一遍,颇有温故知新的收获。然后她就指着水汽蒸腾的天花板发了个很严肃的誓:以后决不再像刚才那样吓江悦、或者让他那样吓她自己了!同时她还总结出更要紧的一个结论:在一起就好,能生龙活虎、身心健康地在一起……更好!   江悦怔了一会儿、朝她伸手。   张见欣看看他的手、又看看他空白的表情,扭了扭身子、哼哼唧唧道“你先原谅我,好不好?”   “过来,小坏蛋。”江悦轻轻振了一下手臂,眉间的距离缩短了。   张见欣拗不过他……其实她几乎从来都没拗赢过他,扭头扔下浴巾、磨磨唧唧地过去握住了他的手。   江悦掀开身前的被子、拉她上了床,搂在怀里才低低地问:“做错什么了,非要我原谅你?”   张见欣弓着背、完全缩进了他怀里,抱住他横亘在胸前的手臂、还很严谨地用腿绕住了他的……她觉得他有点冷淡、抱她抱得不够紧。   江悦被她这一连串动作弄得有点失笑,抬起绕过她脖子的左手轻轻摸摸她的脸、问:“又哭过了?”   “没有。”被他这么一问、张见欣倒又想哭了……内疚。连忙用力抽了抽鼻子、很诚恳地道:“我不应该欺负你看不见、不应该躲着不出声、不应该吓你!”事发的时候,她已经充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把肠子差点给悔青了。   江悦愣住了,心下苦笑:认错倒是认得够快、且够彻底……应该是被他刚才的样子吓坏了、再也不敢随着性子说话、怕再刺激他了吧?。“对不起,见欣。”他反过来道歉,脸颊靠在她的后脑勺上、轻不可闻地道:“我刚才、失控了。”   张见欣的背僵了一下,随后就又想要翻身。   “别看我!”江悦按住她的脑袋、等她的身体恢复柔软之后才不自在地低问:“刚才……是不是吓坏了?”   张见欣迟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对不起、对不起……”江悦把脸埋在了她比男生还硬的短发里、喃喃地道歉。他不要吓坏她啊!   张见欣张了张嘴、想说没关系,可是又觉得这个词太轻易、不够有诚意,于是到了嘴边又咽回去,改成他每说一次便轻拍一记他的手背当作回复。   好一会儿之后,江悦说:“我会去看心理医生的。”   他的这一句低吟让张见欣呆了片刻,随后眼泪就“哗”地一下涌出了眼眶……她听得出这话的背后是多么的无助和挫败。她想起了自己在上周日被吴健“绑”去医院看生命垂危的江悦时说过的那句话:他肯定有忧郁症、或者什么别的心理疾病,亟须看心理医生……而不是我!   后来吴健才告诉她,其实在江悦开煤气自杀未遂后就已经被强制治疗了四个多月、吃了不少副作用严重的抗抑郁的精神类药物。停药之后,他也一直在接受形式较缓和的心理治疗、到现在都未曾间断过。那段话的临了,吴健三分含笑、七分正经地望着她问:还说你自己不是灵药?我看他吃你都快吃上瘾了!对此,她再次以无语加翻白眼的动作对付了过去。   张见欣想,如果她真的是灵药该多好啊?可是刚才发生的那些事充分说明她根本不是什么灵药、而是毒药!   “怎么又哭了?”江悦的指尖轻轻地按在了她的眼角、截住源源不断淌出来的泪水,“我会好的,小坏蛋。”他细细地啃噬着她还带着湿意的颈侧,极轻地说:“只要你别走。”   张见欣听到了,反手按住他的脑袋、不让他继续做任何会让她分心的动作。“我不会走的,江悦。”她抓着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要他检查她端正的表情,稍稍提高了些音量道:“你说过你信任我的、你说这世界上你最信任的就是我。所以……”说着,她还是不容他反对地飞快翻身、捧住他来不及避开的脸,深深地望着他视线迷蒙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请你、真的信任我!”   江悦在她的掌心里怔住了……他不信任她了吗?或者该说:他真的信任她吗?   张见欣这次倒没有被他迟迟不答的样子给伤到……目前她觉得自己强大得很,唯一在担心的只是自己会不会伤到他。“我们要结婚的,江悦。”她无比肯定地说,在他开口之前、学着他刚才的样子一把捏住他的嘴唇、不容置疑地道:“不过真的要把很多事都考虑清楚。”   江悦侧头挣开了她的手指、道:“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见欣。”他顿了顿,抬眼看着她、问:“你呢?还需要多久才能考虑清楚?”   这个问题把张见欣给难住了。其实,她说的那些问题里,前几个都相对好办……不管家人是否反对,这婚是一定要结的;不管结不结婚,这班她是一定要上的,要是天天窝在家里、面对着江少爷的话,她估计自己很快就会变成怨妇的。最难解决的其实是最后那个问题……成家之后的日子应该是怎么样的?她又要怎样才能知道自己已经准备好成家、成为一个妻子了呢?而她会是一个合格的好妻子吗?   张见欣的沉默让江悦心头稍稍退散一点的乌云又开始聚拢了。“见欣,”他托着她的下巴、要她看着自己,“不管你要我等多久,我都会等的。”   张见欣静静地看着他,脑子里在激烈地做斗争。   “FYI,”江悦面无表情地道:“去年决定回上海定居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好了,只要一找到你就立刻把你娶回来。”顿了顿,他不太情愿地加了一句:“只要还来得及。”   “呃?真的?”张见欣怔住了、诧异道:“那我们都遇到一个多星期了,你怎么一直不跟我求婚?”   “我……”江悦缓缓地吸了口气,轻蹙着眉道:“没想到我会生病。”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和对她的影响力,当然、也低估了这个小坏蛋对他的恨意和破坏力了。   张见欣撅起了嘴、故意让他摸到,然后才坦白道:“我其实也想过那些问题的。在问你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到答案了。”   “嗯?”江悦挑起了眉、等她的解释。   张见欣望着从窗帘里钻进来的一缕阳光,迟疑了一会儿,拉下他的手、掰着他的食指道:“首先,你是男人,所以应该是你先正儿八经地跟我求婚。我么……”她耸耸肩、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笑道:“就假惺惺地说要考虑两天,然后再答应你。”看他很有异议的样子、连忙又加了一句:“电视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如果女的答应得太快的话就太掉价了。而且我不是说了吗?虽然我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可好歹也算是个小家碧玉吧?如果三言两语就被你娶了,你大姑姑他们往后还不知道要把我看得多扁呢!”后半句她是揉着鼻子、含含糊糊的说的。   “不会的,见欣。”江悦紧了紧手臂,嘴唇贴在她的额头上、低语道:“再也不会……我再也不会让你受这样的委屈了。”   张见欣戳了戳他的心口、不满地咕哝道:“其实我并不是真的在乎你大姑姑他们让我受多少委屈,我在乎的是你的态度!你明明听到他们是怎么议论我了,也不知道站出来为我说句话?”一提起这事她就忍不住要哀怨。   “见欣,”江悦复又托起她的下巴、垂眸看着她道:“我说过他们了,只是你没有听到而已!那天毕竟是爷爷的生日、又有那么多客人在,我才没有当面说她……”其实是他爸爸拉住了他。“事后,我说了我大姑姑的。”用吼的。“大姑姑她……就是这种人。”他不无气馁地皱了皱眉道:“我妈当初会和爸爸离婚,有不少原因就是因为她的冷嘲热讽。所以,这样的事我决不会让它再发生到你身上,我保证。”   张见欣拧着眉头看了他三秒钟,不确定他的保证能起到多少作用。不过想了想,她还是决定不再追究这事了……自己都说了不在乎他大姑姑的意见了,再揪着不放倒显得自己口是心非了。再说,豪门之中的人或事之间总有太多牵绊和顾忌、还有好多不甚光亮的角落,不踏入其中细看的话,真的很难分辨孰是孰非、黑白曲直。“好!”她用力点头道:“反正这次你要堂堂正正地介绍我,跟每个人都说我的女朋友!”说着,她一把勾住了江悦的脖子、大有不答应就掐死他的意思。   “嗯……!”江悦拉下她的手臂,啄了她一记,郑重地问:“我可以说你是我的未婚妻吗?”   “……!”张见欣掀着嘴唇瞪了他一会儿,嘀咕道:“你摸摸良心说话好不好?我们连个正儿八经的恋爱都没谈过呢!一说未婚妻还不是又把我给说扁了?”   江悦无奈地低叹一声,想想也对、他的确是欠了这个小坏蛋一次正正经经的恋爱呢……早些年,自己真的是把她给委屈狠了。“嗯,我知道了。”他用指弓刮了张见欣的鼻子一下、颇有恕罪成分地道:“我们谈恋爱。”   只是这简单的一句就把张见欣给乐坏了、嘴巴咧得大大的,可是当他的指尖滑到她的嘴角时、她又连忙一骨碌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可不能让他知道她有多美,否则不就前功尽弃了么?不过,哈哈,“我们谈恋爱”这几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会这么美呢?肯定比她说的“我们结婚吧”美多了!   江悦不明所以地急忙揽住她的腰、把她拉回怀里,抚着她已经平复了的嘴角、很严肃地道:“我们好好谈一次恋爱,然后就结婚,小坏蛋。”   张见欣故意撇着嘴角让他摸到,坚持了没一会儿、还是笑了。   “别的事呢?你考虑得怎么样?”江悦重拾了刚才说了一半的话题,在她眼前竖起两根手指、问:“你父母……”他闷闷地叹了一声、士气低迷地道:“肯定不会同意你嫁给我这个……”他的“瞎子”二字还未出口就被张见欣踹了一脚。   张见欣直接打断他道:“如果跟你恋爱谈得愉快的话,你就要正儿八经地去拜见我爸妈、跟他们提亲。”说到这儿,她自己先暗暗哆嗦了一下……她估计江悦的预测准确度至少有百分之九十以上。   江悦也暗暗哆嗦了一下,眼前的世界又灰暗了一分。   “反正,”张见欣加重语气、捏了捏他的手背道:“不管他们同不同意,你都要表现得好一点、不准冲他们发什么少爷脾气,更加不准顶嘴或者吵架!”   江悦皱眉不已、重重地拍了她一记道:“你当我是没教养的小孩么?我什么时候这么目无尊长过?”   “哎哟,哎哟……”张见欣捧着一边的脸颊作倒牙状、无语地摇着头道:“你在你们家力绝对算得上是头上出角、脚底流脓的异类了。连你爸爸、爷爷都让着你三分呢!”这是真的!其实,就连他那个最爱挑三拣四的大姑姑见了他都颇有些忌惮呢……这里头一方面因为他是江家长子江克远的老来子、大家都很宠他;另一方面当然是因为他说来就来的脾气和常常端着的一副冷硬表情,这样的脾性应该不是他失明以后才有的、只是更甚而已!   江悦有些恼了,狠狠捏着她的手臂、低斥道:“别胡说八道!”   张见欣翻了翻白眼,懒得跟他一一悉数他的那些个光荣事迹……还仅仅是她亲眼所见的,她没见着的时候肯定还有不计其数呢!   两个人僵了一会儿,张见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把他的手挪到自己的肚子上,咕哝道:“我真的要睡了,肚子也被你气疼了。”   江悦轻蹙着眉、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靠近她耳边道:“你的工作和生活怎么办?要考虑多久?”这也是一个重要问题,何况他已有了些许打算。   张见欣眯缝着眼睛斜了他一记,用懒洋洋却又很肯定的口吻道:“我跟你说清楚哦,江少爷。工作我可是要干下去的,坚决不会在家做绝望的主妇的。”嗯?怎么已经到主妇了?不是要先谈恋爱的吗?   江悦没听说过“绝望的主妇”这部热播剧,不过她的意思他是明白的。“现在的工作做得开心吗?不是说要换老板了、人心惶惶的吗?”   张见欣侧身看了看他、知道他肯定有什么主意了,转着眼珠道:“实在不开心的话,大不了我就找别的工作呗。反正我是不会做什么全职太太的!”想想就觉得了无生趣、郁闷无比。   “那……”江悦说得很小心,口气也是有商有量的那种。“到我的公司里来帮我好不好?”   虽然猜到点,不过张见欣还是愣了愣。不过他软软的口气让她也不好发作,但还是很坚决地摇头道:“才不要呢!在家要看你脸色,上班还要看你脸色,那我不是更绝望啦?”哎呀、哎呀,怎么又来了?哪儿“在家”了呀,张见欣?!   果然,这个漏洞被江悦一把捉住了,诧异道:“你什么时候在家看我的脸色了?叫你搬来你又不肯。小姑娘家家的,一个人住在外面多不安全?”   张见欣狠狠地皱眉、白了他一记,知道再这样下去的话、话题要朝自己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了,连忙收势道:“哎呀,别说话了。我真的困了!”说着,又撅了撅屁股、用力闭上了眼睛。   江悦无声地苦笑。“而且,”他亲了亲她的脖子、低语道:“我会改的。”   张见欣的眼珠在眼皮子底下又转了转,忍不住很轻很轻地“切”了一声……说得夸张点,真不知道她能不能活着见到江少爷移本性的那一天呢!   “又切了?”江悦拧了她的屁股一下,“我真的需要你过来帮我!”   张见欣不以为然地提醒道:“你那个公司是做服装设计的,我怎么帮你啊?什么都不懂、难不成过来帮你打扫卫生啊?再说了,以前是谁帮你的?这么多日子你不是都过下来了吗?”说着,她的脑袋里忽然转过一个别的念头,连忙拍着江悦的手背道:“诶,Angela很喜欢服装设计的、以前也是学这个专业的,能不能让她来你们公司参观参观啊?”   “Angela不是做市场的吗?”江悦不悦地皱起了眉……他实在是对“Angela”这个名字的高出现频率感到相当不满。   “她是没办法才改行的嘛!”张见欣撇了撇嘴角,也听出他的口气里毫无一点热衷的意思了,不禁有些失望。   “嗯。”江悦从她松弛下来的后背就知道她的情绪了,亲了亲她的头顶道:“随便你。你来的时候带她一起来好了。”   “呵呵……哦!”张见欣美滋滋地笑了……如果她到江悦公司参观的话,算不算是那个什么、什么娘呢?“我真的要睡了,不准说话了。”她再度重申,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也不准胡思乱想、快点睡了。”   江悦“嗯”了一声,不再开口了。   没想到张见欣倒又小声嘀咕了一句:“看,这样心平气和的说话多好?刚才还板着面孔给我看脸色呢!”   江悦咬了她的耳垂一口,低声道:“睡觉!”   张见欣撅了撅嘴,很郑重地拍了他的手背一下道:“以后有什么事我们都要有商有量的,江少爷。至少给对方一个机会解释,好吗?”   江悦怔了一会儿,在她又一记轻拍的催促下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张见欣稍感满意地睡了,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江悦听着她很快就平稳了的呼吸,心里有种涩涩的滋味在泛滥……他的小坏蛋真的长大了,想问题已经很周全了,只是、似乎有点太周全了、太有主意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童鞋,很抱歉滴通知大家,本文从下一章将开始入V。谢谢各位童鞋滴一路相伴,衷心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鞠躬ing……   5-1   那天晚上,张见欣回家了——回的是她父母家。   本来她就和江悦说好渡了周末之后、礼拜天晚上就回自己的小窝的。但是这一天下来发生了那么多事,起起落落、惊心动魄的,以至于不用江悦留她、她自个儿就搂着他不肯撒手了。   可是下午四点多、他们两个刚刚小憩醒来,张见欣就接到了她老爸打来的电话、叫她今天晚上务必回家吃饭。她本想再找个借口推脱,可老爸怒气冲冲地吼道:“你每个礼拜都忙,忙得连爸妈都不要了是吗?!”这下,她不敢再吱声了……上上个星期,她因为跟朋友聚会而没回去;而上个星期当然是因为江悦住院的关系。   后来是Felix开车、江悦送她回去的,没敢送到门口、而是隔着一条路口就停下了。   下车前,张见欣的心里很难过、简直有种将要出远门似的恋恋不舍感。   江悦亲了亲她高高撅着的嘴,低声道:“要不然……你吃过饭之后打电话给我,我来接你?”   “嗯……”张见欣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摇了摇头、怏怏地道:“算了,明天还要上班,要回去换衣服的。”   江悦微蹙着眉沉吟了一会儿,低叹了一声、以额头抵着她的,低声道:“等你想好了,随时都可以搬过来,小坏蛋。”   “嘿嘿……”张见欣笑得很窝心、又有点勉强,用力点点头。其实现在的她冲动得很,极想今天晚上就搬到江家去呢!但残存的那点儿理智提醒了她、才没让她的嘴巴再失控。同居……结婚……天哪,还是缓一缓、让她真的好好考虑考虑再说吧!   张见欣乖乖到了家,先前在电话里还怒气冲冲的爸爸张卫斌看到她倒是比较满意的样子、而她妈妈邱宝宝则狠狠念了她几句,直说她人越大心越野,临了还说了一句:“你怎么一点不像别人家的女儿那样贴心?”   这话一出,张见欣马上听出点儿名堂来了……八成是老爸老妈又为了什么事情斗过嘴了。趁着到厨房帮忙拿碗筷的功夫,她偷偷问邱宝宝:“妈,干嘛啦?又和老爸吵架了?”   邱宝宝斜了她一眼、没吱声,捧了一摞碗筷、朝还插着电的电饭煲努了努嘴便转身出去了。   张见欣拎着电饭煲出来,又挨到张卫斌身边问:“爸,你和老妈吵架了?”   张卫斌打着哈哈甩甩手道:“吵什么架呀?谁有功夫跟她为点鸡毛蒜皮的事吵架?”说着,抄起筷子朝桌上的菜示意道:“快吃、快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邱宝宝气鼓鼓地坐在一边、剜了老公两眼,也拾起筷子朝张见欣道:“喏,你爸爸特地甘为你烧的糖醋大排,等一下回去的时候把冰箱里的那一盒带回去。给你盛了五块出来,自己回去转一转、下面的时候吃正好。”她知道她女儿不是什么勤快料儿,平常的工作日里为了贪图方便、最爱下面吃了。又道:“帮你买了两把青菜,一把洗好了、用保鲜带装着,也在冰箱里。另外一把你带回去也放在冰箱里,要吃的时候再洗。”   “哦!”张见欣美滋滋的样子答应了、脑子里则在琢磨这些打包的菜自己可真的有机会都吃完……指不定天天都会到江悦那儿蹭饭呢!她夹了一块大排到碗里,一边吃一边踅摸来、踅摸去的,既想知道父母到底为了什么而发生了争执、更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把话题扯到“有没有男朋友”上去……这是近半年多来、每次她回家都必谈的一个话题。之前每次谈到,她都会唉声叹气地求他们别再问了;而今天,她却很想抓紧机会透点口风出去、也好做个铺垫……当然,江悦的失明目前是万万都不能提的。   张见欣的父母极为关注两个女儿的恋爱问题。早在她们两个刚刚步入青春期时,邱宝宝就开始谆谆教导她们要自尊自爱,而张卫斌也时不时地用很严厉的面孔告诫她们绝对不可以玩什么早恋、以免荒废学业。   张见欣开始到酒店工作时,她的父母还曾在她下班的点儿、偷偷在酒店外头跟踪、伏击过她一段日子,就是怕他们的长女一踏上社会就会被居心不良的人给带坏了。   这段故事是后来张见欣换工作之后才从邱宝宝嘴里得知的……当时,邱宝宝不无欣慰地说:“唉,你爸爸和我其实都是瞎操心,你一直是个很老实的女孩子、比别人家的不知道好多少倍了。”其实,她哪儿知道她“老实”的女儿在她说这番话的时候、早就在恋爱路上打了个滚,弄得不仅丢了身、还失了心。   邱宝宝嘴里的这个“别人家的”其实是指老房子那边、隔壁弄堂里的一对姐妹。那对姐妹是老房子那片公认的姐妹花……为了这事,邱宝宝郁闷了好几年、直埋怨世人眼光不准,没看出她的两个女儿才是一对有才、有貌、有人品的姐妹花!因为那一对姐妹里,老大老早就和一个据称是流氓的男青年好上了,老二则更干脆、直接出入夜场勾搭老外去了。   以往,邱宝宝在教育女儿们的时候,老是爱拿那对姐妹出来给她们做警示。一边严厉地告诫她们万万不可以学坏样,一边又不无得意地总结一句:“我们张家就算再穷、再困难,也不会靠卖女儿来出头的。”在她眼里,出了那样败坏门风的两个女儿、理所应当都是父母教育不当、立意不正的错。   她的这番话的确是有依据的。当时他们家的条件真的很困难,几乎月月都有人上门来讨张卫斌当年开厂不成而欠下的债。最困难的时候,他们夫妇二人四处借钱、把身边的亲友们都借尽借绝、差点就要去卖血了。   张见欣之所以会放弃念大学的梦想、早早就开始工作,也是为了减轻家中的经济负担、好帮衬家里一点。对此,张卫斌和邱宝宝常常会感到内疚。所以后来张见欣离开酒店、进入大公司当白领之后,夫妻俩着实大大松了口气、比得知小女儿考上大学的消息都要多高兴几分呢!   饭吃得差不多时,张见欣暗暗期盼的机会真的来了。   邱宝宝先是问:“你们的新老板来了没有?”上周张见欣不回家的借口就是要换新老板了,全员忙碌加班中。   “还没有。”张见欣摇摇头,“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来新老板还是部门合并呢!”虽然这些天江悦一直在她的“关注排行榜”上稳居第一位,但她还是被办公室里的持续低气压影响到了一点情绪,所以说这话的时候、音调不免低了两度。   邱宝宝察觉出来了,盯了她一眼、问:“干嘛?部门合并的话,你会受影响吗?”她和张卫斌一致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在这家大公司里长长久久地工作下去,稳稳当当地做一个正儿八经的小白领,再顺便找一个正经小伙子回来当女婿。   “应该……”张见欣想了想,撅了撅嘴道:“不至于丢了饭碗,不过肯定会有影响的。”无论于公还是于私,Ray应该都不会炒了她的吧?说着,她忽然想到江悦要她去他的公司帮忙的事了,虽然她压根没往这方面考虑过、不过还是因为有了一条现成的后路而感到宽心了些。   张卫斌和邱宝宝对看了一眼,同时皱了皱眉。   “赶紧找个好男人嫁了。”邱宝宝突然做了一个重大决策、斩钉截铁地道:“就算工作上有什么影响,好歹家里还能有个老公好倚靠!”说着,斜了张卫斌一眼、补充道:“不过,一定要找一个有牢靠的工作、肯脚踏实地做人做事的男人。不要像你爸爸一样,成天想着投资这个、投资那个的,一心指望天上能掉下一笔大钱砸到他脑门上!”   张见欣愣了愣,一方面是因为老妈直接跳过恋爱、谈到了结婚,另一方面是终于知道他们两个为什么吵架了……唉,肯定又是不安分的老爸动了什么新的赚钱的脑筋了。   张见欣的老爸其实是个非常不错的男人。聪明、能干、果敢、而且很能吃苦耐劳,年青的时候又是厂里远近闻名的帅小伙子,所以当年虽然家境贫寒,但还是轻而易举就娶到了同厂不同车间的、可算是名门闺秀出身的“邱美人”……在当时那个时代背景之下,邱宝宝的家庭背景并不是什么可以在大庭广众下谈论或者炫耀的优势所在。   两个人婚后又在厂里一同工作了两年多,就在张见欣呱呱坠地没多久的时候,张卫斌实在是耐不出最后一点青春的骚动,跟厂里申请了一年的停薪留职、去了厂里开办的三产下海闯荡了。闯荡的头十年里,一切都顺风顺水。依托国有企业这个超硬后台,他从一个小小的供销员做成了供销部副主任,不仅家中的生活条件有了稳步提高、而且还积累了一点家当。   于是,张卫斌的心变大了,靠着牢牢掌握在手里的一批客户、与另一个心思活络的同事兼朋友一起开办了一家专接出口东南亚订单的羊毛衫厂,次年还在菲律宾的马尼拉设立了一间公司作为业务往来的根据地。正当他酬躇满志地朝事业的新顶峰发展时,一场无法预料的亚洲金融风暴突如其来且气势汹汹地来临了,使得这家小厂、这个小公司转眼间灰飞烟灭,成了这场风暴中无数个大小牺牲品之一。于是乎,张卫斌和他朋友的投资不仅血本无归、还在国内外都欠下了一屁股的债。   最艰难的日子里,张家四口人就靠着邱宝宝在厂里的那份微薄的工资艰难度日,一撑就是近四年。每到家中两个孩子要交学费的时候,邱宝宝就会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实在不行时只能厚着脸皮再到自己娘家的兄弟姐妹们那里去四处周转……她常常不无感慨地说:“还好我兄弟姐妹多,这家五十、那家一百的,好歹也应付过来了。”言下之意就是嫌张家人丁单薄、紧要关头也没一个靠得住的。   当然,张卫斌并不甘于就此沉沦、更不能被自己的老婆孩子看扁了,一直都在坚持不懈地寻找着各种机会力图东山再起。最初,他先是带着厂里剩余的大批积压羊毛衫各地奔波跑位,深入内蒙、新疆、甘肃等地,花了两年时间、以真正的“跳楼价”清空了库存、少少挽回了一点损失。还了一小部分债之后,他带着微薄的一点原始资本到小商品市场租了个摊位,由零开始做起了小生意,三四年时间里从一个摊位做到两个、三个……上门讨债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两个最大的债主了。就在这时,张家的老房子拆迁了,新房卖了之后、这些陈年旧账终于彻底清了。   邱宝宝常说,嫁入张家之后她真正过过的舒心日子也只有当年夫妇两个都在大厂里工作的那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那时虽然收入低、生活水平不高,但是既没有孩子降世后带来的种种牵绊、也没有后来因为做生意而产生的巨大压力,可谓是真正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她更说,她的老公是个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典型例子,经过这么多年的磨难之后、只剩下乐观积极这一个优点了……是不是优点还得看具体情况再定。   “爸,你又想干嘛啦?”张见欣小心翼翼地看着老爸,心里其实已决定不管老爸说出多好的投资理念来,她都会毫不留情地阻止的……过往那种说严重点就是天天都提心吊胆的日子,她是坚决不想再回顾的!   “哎呀,没什么!”张卫斌不耐烦地皱皱眉,白了邱宝宝一眼道:“就是你老妈在一个人瞎操心、瞎紧张。”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妻女早已是同一阵线上的坚定同盟了,在这种人单势孤的情况下、绝对不能冒以卵击石的险。   “真的?”张见欣皱着眉、看着明显有所保留的老爸,很严肃地道:“现在我们家的日子好不容易太平一点、安稳下来了,你可千万别再干什么会危及到这个家的事情咯!”   张卫斌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嗔道:“小孩子胡说什么?你老爸我什么时候做过危及这个家的事了?”他不喜欢她们母女的这种态度……把做生意失败等同于作奸犯科一样的罪行。   张见欣小小地掀了掀嘴唇以示自己的不满。   邱宝宝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在一边低低地冷哼了一声:“好,有你这句话就好!”   张卫斌皱皱眉,朝邱宝宝努了努嘴、岔开话题道:“你跟她说说上次老刘跟你说的事。”   邱宝宝点点头,看着张见欣、正色道:“见欣,上次你爸爸的老朋友老刘来跟我说了件事,他的侄子上个月刚刚从德国留学回来,今年二十九岁,要卖相有卖相、要学历有学历……”   “呃,妈……”张见欣打断了母亲的话,挺了挺腰杆、但很快又缩了回去,揉了揉鼻子、哼哼唧唧道:“我其实也想跟你们说这件事呢……”   邱宝宝和张卫斌又对看了一眼,同时将目光移到张见欣的脸上。   “干嘛?你有男朋友啦?什么时候的事?”邱宝宝微蹙着眉、将信将疑的样子。   “嗯!”张见欣点点头,从眼皮底下扫了父母一眼、将腹中酝酿好的那套说辞搬了出来:“其实我们早就认识了,不过当时没什么……咳咳。”怎么打过腹稿了、说起来还是这么困难呢?“后来他回美国去了,前段日子刚刚重新碰到……”接下去、接下去呀,妈!   邱宝宝如张见欣所愿地接下了话题,问:“他几岁啦?”   “三十一岁。”张见欣把“半”字给吞了回去……江悦很在意比张见欣大六岁这个问题,担心会应了“六冲”这个说法,所以坚持说自己比张见欣大五岁半。   邱宝宝想了想,点点头,又问:“干什么工作的?”   “自己开公司的。”   “啊?!”邱宝宝的音量陡增了不少……她最听不得的就是“自己开××”之类的职业了。   张见欣知道老妈在担心什么,赶紧截断了她的忧虑:“他开的是大公司,他们家也很有钱。”   没想到这话让邱宝宝的脸色更难看了,上上下下扫描了张见欣好几眼,冷冷地问:“怎么个有钱法?”   “嗯?”张见欣愣住了……她怎么知道江家是怎么个有钱法?“嗯……反正就是那种有好多资产的大型家族企业。”大概是吧?“哎呀,他家怎么有钱我不知道,反正他本人就是那种有房、有车、有存款的男人。”这“三有”标准可是时下最流行的择偶标准、也是通父母关的最好武器。   果然,邱宝宝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道:“你们认识多久啦?怎么认识的?当初为什么不谈朋友、现在怎么又看对眼了?你说他回美国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是哪国人?已经三十一岁了,结过婚没有?”   张见欣张着嘴、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妈,对她思路之敏捷和敏锐钦佩不已。“妈,”她使劲挠了挠头、讨价还价地问:“我能不能把你的问题记下来?你问得也太多太快了吧?”   张卫斌听得“噗哧”一声乐了,被邱宝宝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   邱宝宝一脸严肃地瞪着张见欣,半晌才道:“你这么一本正经地跟我们提他,是不是打算正正经经地跟他交往?”   “嗯!”张见欣用力点头。   “人家条件这么好……”邱宝宝垂下眼帘,伸手拿起张见欣面前的空碗、给她盛了一碗汤,递给她之后才接着道:“你自己掂掂自己的份量再决定!”   张见欣又怔住了。   “啧!”张卫斌不太乐意地踢还了邱宝宝一脚道:“我们女儿哪儿不如人啦?掂什么份量啊?不是我王婆买瓜……”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老婆凌厉的一眼给制止了。   “我们家是什么条件你不知道啊?门当户对这句话说了几千年了,有说错吗?”邱宝宝狠狠地皱着眉道:“我宁可我女儿嫁到一个小康之家、跟老公平起平坐的过日子,也不要她嫁到什么大型家族企业里去!”   张卫斌愣愣地看着老婆,隔了一会儿才低低一笑、点头赞同。   张见欣感动而又有些心酸地望着自己的妈妈。   邱宝宝被父女两个看得浑身不自在,指了指张见欣面前的碗道:“快喝,汤要冷了。”   临走前,邱宝宝在厨房帮张见欣把打包的东西齐齐整整地放在一个大购物袋里,关照道:“有空就回来吃饭,别光顾着谈朋友就忘了老爸老妈。”   “哦!”张见欣嬉皮笑脸地点头领命。   “还有!”邱宝宝拽住她的袖子、把她拉近了一点,低声道:“别以为自己二十六岁了、又是一个人住就可以无法无天了,我和你爸爸会经常到你那里去抽查的。不准留男人在家里面过夜,听到没有?!”   张见欣窘得脸颊发红、头皮发麻……曾几何时的某次,Henry在她的小窝留宿后不小心留下的罪证被隔天来检查的邱宝宝一眼看到了,揪着她的耳朵骂了她半个多小时。   邱宝宝意识到自己这话里有漏洞,赶紧又补了一句:“也不准到那个男人家里去过夜!”   张见欣情不自禁地面露难色……那还怎么个过夜法啊?难不成去酒店开房间?   “听到没有?”邱宝宝狠狠拍了她的脑袋一下,横眉竖目道:“万一弄出什么事情来怎么办?到底是他对你负责还是你对他负责呀?”   “我对他负什么责呀?”张见欣无语地瞪着邱宝宝。   “你不用对他负责,难道你不用对你自己的行为负责啊?”邱宝宝满脸煞气地瞪还她,“真的要出了什么事,难道你回过头来说是人家拿刀逼着你干的啊?这么多年的书你读到哪里去了?有因才有果、一个巴掌拍不响这样简单的道理你都不知道啦?”   张见欣被老妈左一个“啊”、右一个“啦”的问得哑口无言,除了一下一下地点头外、还不得不佩服老妈的这套“洁身自爱”的理论相当有说服力。   见张见欣乖了,邱宝宝才“哼”了一声作为结束语,把袋子往她手里一塞、道:“走吧,到家打个电话来。”   “哦!”张见欣赶紧拎着袋子扭头就走。   “老刘的侄子条件很不错的,你再考虑考虑。”邱宝宝在她身后道。   “#¥×◎!”张见欣含含糊糊地应了一串火星语,又提高嗓门、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老爸喊了一声:“爸,我走了!”然后心里倍感充实、颠儿颠儿地走了。   5-2   老妈的话颇有醍醐灌顶之用,让张见欣在接下来的一个礼拜里,翻来覆去地掂量了自己的份量。掂量来、掂量去,还是觉得自己和江悦、自己家和江悦家之间的差距很大,所以每每长考过后,总是以无比郁闷而结局。   虽然一方面忧思重重,可是另一方面,她却越来越想要粘着江悦,最好真的立刻结婚、天天在一起。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是一场理智与情感的角逐。就好比每天下班前的半小时都是她最纠结的时刻……是去江家还是回小窝呢?结果,她找了个相对来说是两全其美的办法:每天到江家蹭饭,然后再由他和Felix送她回小窝;而且为了防止老爸老妈来搞突击检查,每天她都是隔了一个街口就下车的。   这种谨小慎微的举动弄得她自己都觉得莫明其妙、滑稽之极……她都二十六了、又不是十六岁?正儿八经地谈个恋爱都弄得跟地下党秘密接头似的。唉,得尽快想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江悦问过张见欣一次关于她和父母的会面情况。她撅着嘴支支吾吾地说已经跟父母提过他了,可是还需要些时日再接再厉。他明白了,便没有再追问。   这一周,他还是休息在家,不过明显繁忙了许多。掐指算算,从回美国体检到现在,他已有一个月没回公司上班了,积压了不少事下来,这些日子他都是通过电话和邮件往来在陆续陆续地处理一点。秘书和助理都想来他家探望他、顺便送文件过来叫他签,都被他拒绝了。他从不喜欢把公事牵扯到家里来;再说,现在家里有了个很小心眼的小坏蛋了……自己的秘书是个已婚、孩子都念初一了的女士,还则罢了;可是那个助理Rene……还是算了,以后再跟小坏蛋慢慢解释吧!   这些日子里,他还一直在考虑另外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关于怎么“谈恋爱”的问题。他跟吴健商量过,吴健不以为然地道:“每天送一束花给她咯!”他跟 Felix探讨过,Felix很认真地道:“Jay,在我们菲律宾呢……”他也问过Jane,Jane嘲笑他:“我有没有听错啊?你是我那个曾经一个月换三个女朋友的表哥Jay吗?”于是,他苦闷了!   又是一个星期一,早上十点半,住宅部办公室。   Linda接了个电话后立刻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很严肃地通知大家半个小时之后,Ray和人事部的经理Steve将会召集住宅部所有的人开会。   她说完之后,办公室里是一阵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明白这个会是为了什么。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之后,大家便开始“分小组”讨论。一时间,办公室里一片由低语交织出的“嗡嗡”声。   张见欣没参与任何讨论,而是立马拨了Angela的办公室电话……还是找“线人”比较可靠。   “是要部门合并。”Angela很低的声音告诉了她、她刚刚才得知的确切消息,声音里不无悻悻地道:“Ray这下子是春风得意了,天晓得是不是他把 Mike撬走的。”   “啊?”张见欣大吃一惊……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现实也太黑暗了吧?   “嘘!”Angela恼火地制止她。   “我又没说什么咯!”张见欣委屈地缩了缩脖子,趴在桌上、整个身子都缩到了挡板下面,捂着嘴低声道:“那会不会砍人啊?”   “嗯!”Angela沉沉地应了一声。   “啊?”张见欣又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真的要“砍人”?!   “唉……也不是什么料不到的事。”Angela低叹了一声,“公司今年的确有困难。”   “嗯……嗯!”张见欣闷闷地应了一声。这个结果的确已经被同事们之前就料到了……公司在年初就因为受了某经济案的牵连而不得不出售了两块已经取得开发权的地块来偿还到期的贷款,业绩也大受影响。这眼看就要十二月了,可是今年的预算只完成了七成都不到。   “你别紧张。”Angela听出张见欣的消沉了,安慰道:“你没事的,Ray跟我说了。何况,再怎么说你都是黄董招进来的人。”   张见欣怔了怔,心里顿时五味杂陈、却找不到“高兴”这一味,而且对自己与黄董的这层关系,她从来都觉得很不自在。   黄董是公司的副董之一,负责公司在沪、浙两地的大部分项目,还身兼财务总监之职;也就是那位据称被Mike在公司例会上得罪过的高层。当初张见欣还在酒店工作的时候,黄董是她那个餐厅的老客户,一来二往就混熟了。在得知张见欣的合同到期、要换工作时,黄董二话不说就给了她一张名片,说他们公司的住宅部正在招人、叫她带着简历去找他的秘书就可以了。   张见欣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了,没想到整个过程容易得让她简直有种天上掉馅饼的感觉,她顺顺当当地就转了行、成了朝九晚五的一个正宗白领……这绝对是“上头有人”的最好例证啊!。   进了公司之后,她很少与位高权重的黄董有直面的机会。不过每次只要遇到,黄董总会乐呵呵地与她聊几句。一两次下来,本来少有人知道的“内幕消息”就传开了,曾几何时还有“她是黄董的人”这样龌龊的留言在公司内部飘来荡去的呢!幸亏这个留言因为没有事实依据、再加上大家对张见欣的了解程度的加深,没多久便不攻自破了,但还是给了张见欣一个重重的打击、让她深刻领会到了“空穴来风”的含义。   十一点整,Ray昂首挺胸地带着人事部的经理Steve、副经理Helen和一个人事文员出现在了住宅部的办公室里。   所有的人看到这个阵仗、心里都明白了点儿什么,偌大的办公室里顿时鸦雀无声、安静得仿佛可以听见众人的心跳声。   住宅部的十八个人被分成了两组,十一个人和七个人。   张见欣和她的四个组员被分在了七个人的那一组里,跟着Ray进了住宅部这边的小会议室,而Linda、Jessica等人则分在大组里,跟着人事部的人去了公司最大的一号会议室。   分开的这一刻,张见欣忽然有点想哭。她知道,跟Ray走的人都将留下、而另一组的人都将被解聘,所以这一分、真的是冰火两重天了。   Ray与留下的七个人的会议议程非常简洁明了。   一上来,他先通告了大家关于两个部门合并的消息,随后又鼓励大家继续好好地工作、尽量不要受公司决策调整所带来的影响。   之后,他宣布了重组方案:张见欣还是小组长,带领原有的组员承担起×地块剩下的所有单元的销售任务;而剩下的三个人则会与原商租部的两名同事组成新的小组、负责另一个地块的销售。另外,将会有四家中介公司参与进来、负责所有的二手房销售……原先二手房的销售也是由住宅部全面负责的,为了为小业主省几个扣率的中介费、也算是某种售后服务吧!可如今,这样的售后服务已经无暇顾及了。   会议结束前,Ray停顿了一下,环顾着围坐在桌边、面色黯淡的几个人,叹了一声、道:“我知道大家现在的心情都很不好。毕竟做同事这么多年,肯定都已经是朋友或者家人一样的关系了。可是,公司目前面临的困境大家应该也知道一些,所以说……”他再度停了一下、随后才一字一顿地道:“这也是事在人为,不得不为的举措。”   张见欣的手指藏在会议桌下,扭啊扭地、扭成了麻花。其实,早在坐下五分钟时,她已经不耐烦了……什么好好工作、事在人为的?根本就是冷酷无情的资产阶级压榨手无寸铁的无产阶级所做的表面文章。就算是事在人为、不得不为,但是非要用这种突然死亡法来处理吗?中国人最讲究的是个“情”字,公司方面完全可以早点说,在情理上能让大家能有个思想准备、在工作上也能有个妥善的相互交接。   “好了。”Ray终于结束了自己滔滔不绝的“独唱”,双手按着桌面、微微俯身扫了大家一眼,问:“大家有什么问题吗?”   张见欣从眼角斜了他一眼,看他一副打算起身的样子、却还假惺惺地问“有什么问题吗”,顿时气得鼻子冒烟、直想拍案而起朝他大吼:老娘不干了!一时间,她满脑子都是江悦的帅脸和他的声音、只觉得他是全天下最最可爱的男人和最最牢靠的靠山了。   就在她吸气、呼气地酝酿勇气时,Ray轻拍了一下双手道:“既然没有问题,那就会议结束吧!”说完,他站了起来、诚恳地道:“从今往后,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同事了,希望大家能合作愉快。”说话的同时,他微弯了一下腰,又道:“要是在工作上遇到什么问题,大家可以随时来找我。”   大家纷纷站了起来、朝他点头。   张见欣不好不动,只能也站起来点头……终究还是没冲动得拍案而去啊!因为忽然间,她的耳边又响起了昨晚老妈说的那句话:人家的条件这么好,你自己掂掂份量再决定。于是,她想到如果自己真的辞了职、去江悦的公司,也搬了家、跟他同居的话,那自己……还有什么份量可掂的呢?掂着自尊心玩儿么?   下午,住宅部办公室的上空阴沉沉的、气压极低。   要走的十一个人默默地整理东西,要留的七个人默默地看着他们整理东西;另外还有人事部、电脑技术部派出来的五个员工美其名曰帮忙收拾,实则是在监督大家的举动、防止意外情况发生。   气氛极僵硬、让人觉得呼吸困难,但是留下的七个人里却没有人借故离开,仿佛是在参加一场别样却又隆重的哀悼仪式……哀悼被牺牲掉的十一个人、也哀悼随时随地都可能步他们后尘的自己。   张见欣已经知道要走的人何以会如此安静、太平地走掉……午饭的时候,Linda流着眼泪偷偷告诉她,公司会支付他们每个人一笔数额不小的退职补偿金,不过要到这个月底才会打入各自的账户。之所以要月底才发退职金是为了确保他们走后没有留下什么不好收拾的烂摊子。   张见欣也终于知道公司为什么要执行突然死亡法了……是为了防止销售人员提前得知退职的消息后会有时间席卷各自手上的客户资料、分散或者破坏现有和潜在的客户群。收拾东西的时候,他们只能带走自己的私人物品,任何名片、市场调查资料、楼书复印件等都是不能带走的;而电脑技术部的人也已经趁他们开会的时候锁定了他们的电脑,任何人要开机取自己的文档资料都必须有电脑部的人监督,所以也根本无法复制保存在电脑里的客户清单或者资料。   张见欣暗想,此等手段可算是国防级别的了!   四点半左右,被退职的十一个人先后离开了。Linda走在最后,手里捧着一个纸箱、身后还有一个人事部的同事帮忙抱着另一个……因为工作时间最长的关系,她搬来办公室的东西日积月累下来竟已这么多了。   看着Linda一步三回头、对埋没了多年青春的这间办公室恋恋不舍的样子,张见欣的眼眶红了,强忍着没哭出来、朝她挥了挥手。其实她是想去拥抱她一下的,但“被赶走”和“被留下”这两种结局已经在他们之间划下了一道在众目睽睽之下难以逾越的鸿沟……哪怕这些都是公司上层的决策、他们都是被动的。   所有人走后,以张见欣为首的四个女孩子都哭了,剩下的三个男生也是脸部抽搐、欲哭无泪的样子……哀悼仪式正式开始了!   六点一到,张见欣一分钟都没耽搁,顶着一张因为哭过而紧绷绷的脸、逃也似地出了办公室。电梯到了底楼大堂,她又一路小跑地出了冲出了公司大门,直奔已经在车道上等她的那辆白色别克。   还没等她到近前,车门已经滑开了……Felix看到她跑过来、提前按了开门键。   “呜……!”一上车,张见欣便一头扎在江悦的怀里,包也来不及放下、搂着他就哭。   午饭时的电话里,江悦已经知道他们公司发生了什么,对她的难过并不惊讶、但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所以只是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她能舒舒服服地趴在他的怀里哭。   前排的Felix很自觉地升起了挡板,然后发动车驶下了车道。   趴在江悦的怀里哭了没多久,张见欣忽然有点纳闷起来。才几天啊?为什么她已经如此依赖他了呢?下午在办公室里受煎熬的时候,只要想到江悦会在楼下等她下班,她的心里就会感到一阵阵的温暖;而此刻,被他这样用手臂松松地圈在怀里,她觉得无比安心和安全……真想永远都这样像树袋熊一样地扒着他!   听到张见欣的哭声渐轻、渐止,江悦低头亲了亲她圆圆的后脑勺、问:“有没有把鼻涕擦在我的衣服上?”   张见欣这才想起今天江悦也开始上班了,连忙退后一些,打量着他。同时反手在自己的包里掏了几下,掏出一包纸巾来、抽了一张擦擦脸,然后才按了按他胸前被泪水沾湿了的那一小片,抽着鼻子赞道:“你穿西装好帅哦!”以前她不曾见他穿过西装,就连他爷爷大寿那天他也是穿着羊毛衫、外罩一件大衣的。   江悦扯了扯嘴角,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复又将她拉进怀里道:“既然这么难过,那就别做了。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到我的公司来帮我。”   张见欣用已经团成一小团的纸巾按了按有点堵的鼻子,抽吸了两下才摇摇头道:“不要。”   她的答案并不出所料,不过江悦还是忍不住低叹了一声、问:“那你打算就这么不开心下去?”   “嗯……”张见欣先是看了看他,见他心平气和的样子,才道:“下午开会的时候我真的想过拍桌子走人的,可是又一想,还是忍忍吧!”她干笑了两声、咕哝道: “我想过了,我会尽量好好干的。现在只算是一时的不开心,等过段日子再看情况吧!”   江悦挑了挑眉,不解的样子。   “我能进这家公司真的是很走运。进来之后又因为怕人家笑话我什么都不懂而去学了电脑、英语,去年还考了个房产经纪人的上岗证,”张见欣靠在江悦的臂弯里,掰着他的手指道:“想想也不容易。如果就这么一时冲动地走了,既对不起自己、也有点对不起当初把我介绍进公司的人。再说……”她抬眼看了看江悦,嘀咕道: “我要做个有独立经济能力的人,才不要你养我咧!”   “我是叫你来工作、发工资给你的。”江悦扯着嘴角拍了她的额头一记。   “那也是你的钱呀!”张见欣撇了撇嘴角。   “这么独立干什么?”江悦皱着眉、用指弓夹着她的脸颊问:“不高兴的时候又可以从我身边溜走吗?”   “喏!”张见欣恼了,捉着他的手指咬了一口……轻轻的,“说着说着你就没劲了!”   江悦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沉吟了一会儿、放弃地摇摇头道:“随便你吧!”   张见欣颇为满意地一笑,抱着他的手臂道:“而且我还想过了,要是我到你那里去上班的话,肯定会变得很懒很懒、还会无法无天的。到时候真要不把你这个老板放在眼里的话、你在别人面前的形象不全都毁了啊?”   江悦轻笑了一声,“谢谢你这么为我考虑。”   “别客气。”张见欣拍拍他,忽然发现车子没有往江家去、忙问:“嗯?不回家吃饭啊?”   “吴健说前两天都没怎么见到你过,今天要请你吃饭。”   张见欣无所谓地耸耸肩,但很快又意兴阑珊地补了一句:“吃过晚饭,我还是要回去的哦!”   江悦轻蹙了一下眉,终于还是没发表什么异议、点点头道:“嗯,吃过饭我送你回去。”   张见欣抱紧了他的手臂,满意地歪倒在他肩膀上、仰头看着他道:“江少爷,我发现我们这样好有谈恋爱的感觉哦!”   江悦怔了怔,随即也笑了。是吗?这就是这个小坏蛋要的“谈恋爱”的感觉,而不是那种需要用鲜花、巧克力和各种各样的小礼物来装点的?   晚饭定在一家环境很好的越南餐厅,吴健还没到。   餐厅内座位之间很宽敞,用餐的顾客也不是很多。可是尽管这样,张见欣在引着江悦往里走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紧张……以前江悦极少出入公共场合,对去餐厅吃饭也很排斥。   从张见欣绷紧的手臂肌肉和她频频转头的动作,江悦知道她很紧张,于是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臂、朝她安慰的一笑。   Felix一同用餐,走在他们前头。到了餐桌边,为张见欣拉开了椅子。   张见欣则先为江悦拉开了椅子,安顿他坐下后自己才入座。看到Felix有点诧异地望着自己,她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度了,只好无辜又无奈地冲他扁了扁嘴。   “这家餐厅我来过几次,比较熟了。”江悦侧头在她耳边低语了一句。   张见欣更觉郁闷,悻悻地嘀咕道:“你变了。”   江悦怔住了。   张见欣握了握他放在桌上的手、加了一句:“我喜欢。”她真的喜欢这样看上去从容自若的江少爷,也喜欢与他手拉手、出双入对的感觉,只是因为发生得太快、她还没来得及适应而已。   江悦浅浅一笑,也反握了一下她的手,但很快就松开了、朝桌面示意了一下道:“点菜吧。”   “我没吃过越南菜,不会点。”张见欣把菜单推到Felix面前道:“还是请专家来吧!”   Felix嘿嘿一笑,也不推辞、捧起菜单挡在了面前。   张见欣压低了声音问江悦:“你刚才说你常来这儿?”   “来过几次,不常来。”江悦摇摇头,朝Felix的方向努了努嘴道:“他很少让我吃外食。这家还是经过他批准的。”说着,脸上竟浮起一丝哀怨的神情来, “我已经很久都没吃过麦当劳了。”   张见欣噗哧一声乐了,赞同地点点头道:“垃圾食品还是别吃的好,我也很久没吃过了。”呃,四天算是很久了哦?   江悦无语。   “那……”张见欣继续自己的话题,还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问:“前几次你都是和谁一起来的啊?”   江悦不禁哑然失笑,抬手拍了她一记、反问道:“你说呢?”   张见欣扁了扁嘴,环顾了一下四周道:“我只是觉得这里的环境不错,很适合谈恋爱的男女来嘛!”   江悦轻轻摇头,拧了拧她的胳膊道:“那我们以后经常来好了。”   “呃?”张见欣愣了愣,随即便“嘿嘿嘿”地憨笑了起来,点着头道:“对啊,以前你可从来没请我吃过一顿正儿八经的饭,以后统统都要补回来!”   江悦也笑了,凑近一些、低语道:“我会争取把所有的东西都补回来的!”   张见欣又愣住了……所有的东西啊?呵呵,好美哦!   5-3   这几天,每天早上上班的时候,张见欣一走进空了大半的办公室和那些空荡荡的办公桌,心里就觉得堵得慌、情绪也很低落。   今天尤甚……因为外面在下大雨。   来的时候,车少、人多、路又堵。   张见欣不仅在去公交车站的路上被大雨打湿了半条裤腿,乘车的时候还被身边一个无良乘客的湿伞弄得背上的衣服也湿了一大片,而下车后又被大楼下的过堂风吹得瑟瑟发抖。   进了办公室,一抬头就看见对面那间同样是冷清清的、原本是Mike的办公室。正自郁闷间,一个念头忽然闯进了她的脑袋:也许Mike走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会是部门合并这样的结局了?坐下来细想一下,她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自始至终,Mike都未曾提过会有新老板来的消息啊!或许是公司上层要求他守口如瓶的,可是既然都要走了,还管这些狗屁规定干什么?早点知会同甘共苦了这么久的同事也是好的呀!   想着想着,张见欣的火气也就跟着上来了。看着眼前一堆乱七八糟的文件夹、资料册,真想一把全都划拉到地上去、再跳上去狠狠踩两脚才过瘾。   就在她瞪着挡板生闷气的时候,桌上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张见欣没好气地拎起电话“喂”了一声。   “Kate,前台有你的快递。”是门口接待桌上的女孩子打进来的。   “呃?哦,我马上来。”张见欣挂了电话,从包里翻出皮夹以备要付什么快递费。出门的时候正巧遇到从外头进来的组员芳芳,用含笑的眼神看着她。“嗯?”她有点奇怪,自顾自地出去了。   等到了前台她才明白为什么芳芳会有那样的眼神……前台的大理石桌面上放着好大一束、少说有五十朵含苞待放的白色玫瑰,裹在层层迭迭的湖绿色皱纸和白纱之间、显得煞是娇嫩可爱。   前台的两名小女生、Anne和Faith正欣喜地围观这束“庞然大物”、交头接耳着,听到脚步声齐刷刷地转头,Faith笑盈盈地道:“Kate,这束花好漂亮。”   张见欣瞪着那束花好一会儿才不确定地问:“我的快递呢?”她不敢冒然上去认领……万一这花不是给自己的、那岂不是要闹出一个天大的笑话了?   Faith笑着用双手朝那束花示意、嘴里“噔噔”了一下。   张见欣看看她、再看看那束花,不知道为什么、并不高兴,反而有点着恼……虽然这是她时隔两年以来收到的头一束花。迟疑了一会儿,她走上去、看也不看地夹起好几斤重的花、嘀咕了一句:“谢谢哦!”扭头走了。   Anne和Faith对她的反应相当不解,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失望地撇了撇嘴。   张见欣有点狼狈地抱着玻璃转台那么大的一捧花进办公室,一路上经过的那些人都用惊羡的目光看着她,把她看得一脑门黑线……唉,混迹于此这么多年,她还是头一次这么受人“瞩目”呢!都是拜这束招摇的玫瑰花所赐。   其实张见欣像绝大多数女孩子一样、当然希望能收到喜欢的人送来的玫瑰花,可是对于这种招摇的秀爱方式、她的接受能力仅限于情人节或者生日,而且数量不要太多、体积不能太大……份量更不能太重。何况,以她对江悦的了解、这束花应该不是出自他的手……这家伙太高高在上、应该不会屈就做这种“浪漫”的事。   回到桌边,她低着头、避开自己办公室里那些好奇的小鸟们投射来的目光,在花束里东翻西找了一会儿,没找到任何小纸片。她又看了看手上的快递单,也没写发件人。啧,如果不是江悦又会是谁呢?最近她没有什么男人缘啊!   莫非……是Mike?不、不,决不可能!Mike在马来西亚呢,而且他那样一板一眼的人也是决不会做这种小男生的举动的。   难道是……Henry?!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张见欣的头皮一下子麻了。   虽说她和Henry分手已经一年了,但本着“分手亦朋友”的原则、两人还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联系……其实说白了就是他们都是彼此的“备胎”。每次Henry 来上海——他是香港某报的记者,和Thomas是朋友,当初两人就是经Thomas介绍才认识的——总会约张见欣出去吃个饭、唱唱歌什么的,有时候也会拉她一起去泡酒吧。当然,为了不让他以为自己对他还有余情,每次赴约之前张见欣都是先确认好有第三人出席才答应的。于是就这样断断续续地见过不少次面、也相安无事到现在。   Henry是个很随性的家伙,想到什么做什么,经常会有出其不意之举冒出来……当初也正是因为他的这种出其不意才深深吸引住了张见欣。不是有句俗话说得好,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么?Henry倒谈不上坏、但是那种痞痞的性格的确很有女人缘……当然,最后也正是因为他左右逢源的“女人缘”才让张见欣下定决心与他分手的。   那这次的花会不会又是他出其不意的惊喜呢?虽然张见欣除了“惊”并不感到“喜”的说。   琢磨了一会儿,张见欣把硕大一捧花往旁边的空桌上一放,扭头打电话给Angela。   Angela听了也有点疑惑,问:“那你打算去问江悦吗?”   “不。”张见欣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十之**不是他送的!”   “嗯。”Angela若有所思了一会儿,道:“那你就让它去呗!要是是他送的,反正晚上你要见到他,到时候再看他怎么说咯!要不是他送的,那我就得恭喜你了,张见欣小姐。”   “哎哟,恭喜什么啊、头都大了!”张见欣怏怏地嘀咕了一句便挂了电话。   工作的时候,张见欣被隔壁桌上飘来的阵阵花香熏得头昏眼花、根本无法集中心思……唉,本该是清新宜人的香味,可是经过她的重重疑虑之后就变了味儿。于是扭头狠狠地瞪着那束花,瞪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要叹气,想自己收到这么大一束花竟然会如此苦闷大概也算独树一帜了。   快吃午饭时,江悦的电话如期而至,也正如张见欣预料的、根本没有提到什么花不花的,让她更加确定不是他送的了,于是也更犯愁了。   下午两点多,张见欣的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一串长长的IP号码,看不出来电人是谁,不过她已猜到了。   果然!是Henry。   “花收到了吗?”Henry的声音听起来兴冲冲的。   “你莫明其妙送花给我干什么?”张见欣压低了声音、没好气地质问他。   “我听说了,你们公司架构变动的事。”Henry颇为遗憾的口气。   “啊?”张见欣倒愣住了,“消息传得这么快?”   “Thomas告诉我的。”   张见欣更吃惊了,“Thomas不是回老家去了吗?”据她所知,Thomas早在一个月前就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急匆匆地回荷兰去了。至于是谁告诉 Thomas这个一手消息的,张见欣只需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了……肯定是Ray!   “他现在就在香港、和我在一起啊,我们在喝啤酒。”Henry又兴冲冲起来,问:“怎么样?花喜欢吗?我在网上定的。有没有很新鲜?”   张见欣犹豫了一下,马马虎虎地“嗯”了一声。好歹人家也是隔了千里迢迢送花的,她不好意思说不喜欢,而且就花本身的质量来说、她还是喜欢的。   “那有没有心情好一点?”   “还行。”   Henry没有被张见欣的冷淡击退,还是很开心的口吻道:“后天我会和Thomas一起回上海,到时候一起吃饭?”   张见欣的眉头又拧了起来,迟疑了一下、摇头道:“不吃了。”   “为什么?”Henry很意外的口吻,很快又补了一句:“和Thomas一起!”   张见欣想了想、直接了当道:“我有男朋友了。他不喜欢我跟别的男人一起吃饭。”她相信Ray告诉Thomas的事肯定不止公司的架构变动这一件,应该还有别的……比如Mike的生日之夜?而Thomas和Henry是不错的朋友、一直很惋惜张见欣和他的分手,所以一定又将听到的事转告给了他。她暗想,弄不好这才是今天这束花之所以会出现的原因呢!   “喂,夸张了点吧?”Henry讪笑道:“我们是老朋友了。老朋友吃饭见面都不行的吗?你男朋友是不是也太霸道了点?”   张见欣翻了翻眼珠,决定还是把话说说清楚、结束与他的这种夹杂不清的关系……Angela一直很反对他们的所谓“友情”呢!于是正色道:“我男朋友就是这么霸道。我也喜欢他这么霸道。”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才传来Henry语重心长的话语:“见欣,我跟你说,男人呢的确是喜欢自己霸道的时候女朋友很听话的样子,可是如果女人太百依百顺的话、他又很快就会厌的。”   张见欣脑门上的黑线又开始浮动了,口气不善地问:“高剑峰,这是不是你的经验之谈啊?”   “这是我的肺腑之言!”Henry的态度很诚恳。   他的话让张见欣的一肚子火都打了回票。   “好了,不打扰你工作了。后天我到上海之后再打电话给你。”Henry见好就收了。   “别……”张见欣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电话就断了。   下班见到江悦的时候,张见欣的第一句就是:“江少爷,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她觉得还是早点坦白的好,以免日后节外生枝。   江悦被她这么严肃的口吻弄愣了,坐得端正了些、点头道:“请坦白。”   “嘿嘿。”张见欣乐了,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歪倒在他身上,支支吾吾道:“我今天……接到前男友的电话了。”她没敢说收到一束花,生怕江悦会觉得自己是在影射他从未送花给她过。   “嗯!”江悦不动声色地点了一下头。   嗯?张见欣狐疑地看着他,抬了抬下巴道:“他约我吃饭了。”目不转睛地观察他的反应。   江悦还是不动声色、只是挑起了一道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张见欣觉得有点没劲了,匆匆道:“我没答应。”   江悦又点了一下头、外加嘉许地摸了一下她的头。   张见欣扯下他的手道:“可是他说你这样很霸道。”   “我怎么样了?”其实江悦的心里很恼火、很不高兴,听了这句就更不高兴了。“是你自己拒绝的,怎么变成我霸道了?”   “呃?”张见欣的脑袋一下子离开了他的肩膀、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道:“那还不是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去了的话你肯定会不高兴的?”   “嗯!”江悦理所当然地点头。   “那你还说你不霸道?”张见欣斜着眼睛瞪着他。   江悦嗤笑了一声,拍拍她的脑袋道:“小坏蛋,如果你在回答他之前就先问过我、而我又不让你去,那是我霸道了,可现在是你自觉不去的。这是两码事,懂不懂?”   张见欣呲着牙、梗着脖子问:“那现在我问你,我要我的前男友吃饭你同意吗?”   “不同意!”江悦的脸瞬间板了起来。   “那你还说这是两码事、你不霸道?”张见欣郁闷地低嚷。   江悦有点不耐烦了,皱着眉问:“那我问你,我要和我的前女友吃饭……”他故意加重了“前女友”这几个字,“你同意吗?”   “你敢!”明知道他是存心跟自己抬杠,可是张见欣还是嗷嗷低吼、抓起他的手就咬。   江悦板着脸地任由她在自己的手背上抹了一层口水,等她消停了才道:“看到没有?碰到这种事谁都会霸道的。”   “哼!”张见欣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角,嘀咕道:“你有无数个前女友,可是我只有一个前男友。”   “又来了是不是?”江悦准确地拧住她的鼻子,口气严厉地问:“这种事也要拿来比的吗?”   “嗯!”张见欣很小声地应了,立刻招来额头上的一记爆栗。   江悦皱了一会儿眉头、沉声道:“明天我们就去结婚,大家都由零开始!”   “……?!”这下张见欣不吭声了。原来“结婚”还有重新设定起跑线的作用?真是头一回听说……不过倒也有点道理啊!   到了家,吴健又不在。   饭后,张见欣刚才在车上暂时按耐下去的别扭劲儿又开始作祟,起身回房间的时候哼哼唧唧地问:“江少爷,你为什么从来都不送花给我?”   江悦颇感诧异地皱了一下眉、看着她问:“你要我送花给你吗?”   “什么叫我要你送花给我?”张见欣恼了,“哪个女人不喜欢男朋友送花啊?”   江悦的眉头皱紧了,过了一会儿、点点头道:“好,从明天开始,每天一束。”   “啊?”张见欣愣住了,随即就更恼火了……这分明就变成是她讨来的嘛!“我不要!谁稀罕你每天一束啦?”   “见欣!”江悦停下来扭头面对着她问:“你到底怎么了?在闹什么别扭?”   “谁闹别扭了?”张见欣不乐意地低嚷:“我又没说要你送花,只是问你为什么从来都想不起来送花给我,这也是两码事好不好?”哼!终于把刚才在车上受的那股窝囊气泄出来了。“你不是说要要跟我好好谈一次恋爱、还要把所有的东西都补回来的嘛?我就是好奇你怎么没想到送花给我啊?这不是谈恋爱的基本模式吗?”   江悦面色铁青地看着张见欣、老半天都不说话。   张见欣跟他对峙了一会儿,但没多久脚底下就开始“滋滋”漏气了……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作”了。   “见欣,”进了房间之后,江悦才开口:“今天你不止是接到你前男友的电话是不是?”   “呃?”张见欣愣住了,吃不准他是什么意思、没敢开口。   她的迟迟不答让江悦的脸色更加阴沉。“你们见面了?”   “没有!”张见欣使劲摇了一下头,说得很大声、很肯定。   “那他怎么会送你花?”   这下张见欣傻了,没想到他三下两下就猜出了事实真相。“嗯……”她挠挠头,哼哼唧唧地道:“他是从网上定的花、叫花店送来的。”看到江悦的脸上寒霜加重,她立刻彻底坦白了。“你别误会。他就是从Thomas那儿听说我们公司部门合并的事,送一束花来表示慰问的。”啧,这事儿怎么不管怎么说、听起来都那么别扭呢?   江悦的唇线绷得笔直、两头微微下垂,呼吸轻而浅,僵了一会儿便绕开她朝书桌走去。   张见欣莫名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发现他的身体有点左倾、好像将不少体重都放在了左腿上,再忽然、她想起今天这样阴冷潮湿的天气里,他腿上的旧伤会发作、会痛。于是,她开始内疚了。   江悦拉开书桌抽屉,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个小小的东西,扭头道:“过来,小坏蛋。”   张见欣立刻踩着小碎步跑了过去,不等江悦开口就从背后一把抱住了他。“对不起,江少爷,我错了。”她真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她在用另一个男人的行为来比对江悦的,而这是男女交往的大忌,就好像男人最好永远别在自己的女人面前夸别的女人一样。   江悦没有理会她的忏悔,掰开她的胳膊、将她拉到了面前,将手里握着的东西塞到了她的手里、道:“从今以后,不准收别的男人送给你的花,也不准和什么前男友不前男友的吃饭、见面,听到吗?”   张见欣摊开手看了看他塞给自己的东西……是一串三把的钥匙,应该就是这里的;再抬头看看江悦的表情……面沉似水,眼里也有两簇火苗在跳动。“我知道……” 她垂下脑袋、内疚不已地解释道:“我已经跟他说了、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江悦没说话。   “其实……”张见欣紧紧地握着钥匙、掌心痛痛的,心也钝钝地痛,说了两个字就开始哽咽了。其实啊其实……她不是知道江悦的为人的吗?他是那种可以眼睛眨也不眨就送你一辆几十万的车子、却不会送你几块钱一朵花的人;他是要你搬到他家跟他同居、说出的理由却是“小姑娘家家的、一个人住在外面不好”的人;他是当你不舒服的时候、会用掌心的温度帮你焐着肚子、还不让你去做按摩的人。   听她轻轻地抽鼻子的声音,江悦知道她又在掉眼泪了,抬手一摸、果然。“怎么又哭了?”他无奈地叹了一声,将她拉进了怀里、揉揉她的后脑勺道:“我又没说你什么。”   张见欣用攥着钥匙的拳头擦了擦不争气的眼泪,嘀咕道:“你批评我吧,我虚心接受。”说着,她推他坐在了椅子上,揉揉他的右膝问:“疼吗?”   “哼!”江悦拧了拧她的脸颊,拉她坐在了左腿上、道:“现在才想起来问?疼了一天了。”   张见欣的眼泪又要往下掉了。   “不准哭了。”江悦很有先见之明地捏住了她的鼻子、埋怨道:“以后不叫你小坏蛋了,叫你爱哭鬼好了。”   张见欣大口吸了两下带着江悦气息的空气,这才止住了泪意,问:“干嘛老是叫我小坏蛋?”   “嗯?终于知道问了?”江悦看似满意的样子。   “我早就想问了,可是一直忘了。”   江悦无语地摇摇头道:“因为有一段时间我很生你的气,谁都不能当着我的面提到你……”他皱皱眉,跳过那段让他极不舒服的记忆、接着道:“所以吴健就想出来用小坏蛋来代替。叫着叫着就习惯了。”   “我就知道是吴健想出来的。”张见欣在他的手掌下面呲了呲牙,随后又自怨自艾地道:“看来我真的是个小坏蛋。”   江悦用沉默表示了肯定。   “你……”张见欣看了看掌心里的钥匙,轻声问:“什么时候准备的钥匙?”   “昨天叫Felix配好的。”   “哦。”张见欣飞快地抬眼看了看他,犹豫了一下、哼哼唧唧地问:“我今天不回家了好不好?”   江悦面无表情地挑了一下眉问:“换衣服怎么办?”   “不换了。”张见欣摇摇头,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腿也蜷了起来,整个身体都缩在他的怀里。   江悦知道她忽然变得这么粘人是因为内疚作祟的关系,拍了拍她道:“那就早点去洗澡、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免得明天不好穿了。”   张见欣点点头,可是没动弹。“我们一起洗好不好?”   江悦失笑地低头看着她,在浴室和自己之间来回比了比、问:“一起的一起?”   张见欣把脸藏到了他的肩膀上才点头“嗯”了一声。   江悦眯着眼睛想了想,嘴角渐渐浮起一丝笑意,拍了拍缩在自己腿上的人的屁股道:“走,一起洗澡去。”还故意把“一起”说得极清晰。   张见欣的脸还是红了。   5-4   礼拜五。   早上一睁开眼,张见欣的脑袋里就在转悠两个念头。   第一,为即将与江悦共度的周末而期待满满……她已经提前跟父母说好、这个星期天不回家吃饭。虽说她以朋友过生日做借口,但火眼金睛的老妈还是一下子就识穿了她的小伎俩、语重心长加严厉非常地关照她不准胡来,害得她挂了电话之后还窘了老半天……催着她找男朋友的是老妈,可当她真的找到了,谨小慎微、三令五申立规矩的又是老妈。唉,做女儿真难!   第二,为今天就是Henry会来上海的“后天”而感到有点小小的烦心……她知道,和Henry做彻底的了断的时间到了。其实回头想想和Henry交往的一年多时间里,虽然有一半的时间两人并不在一起、在一起的时候又有一半的时间与别的朋友们厮混在一道、真正独处的时候再有一半的时间在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而闹分歧或者吵架,但是剩下的那一点点时间毕竟是快乐的……正是这一点点的快乐让她难以割舍、与他保持了这一年的朋友关系。   因为心里惦记着事情,所以张见欣觉得这一天的时间有点难熬。而更难熬的是中午江悦并没有像前些日子一样打电话给她,于是她打了过去,但他只压低了声音、匆匆说了一句“在开会,等会儿打给你”便挂了,把她郁闷了好一会儿……因为她听见背景里有一个很好听的女声在侃侃而谈。   昨天吃晚饭的时候,吴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提及江悦的助理是个年轻貌美的单身适婚女人。张见欣听了本就心里不太舒服,再看到江悦一听这话当场就板下脸对着吴健、一副“不准说”的表情,更是让她顿觉危机感十足。之所以会这样不是她对江悦没信心……至少大部分不是,而是鉴于以往的前车之鉴、对觊觎江悦的女人所能做出的手段感到防不胜防。据她旁敲侧击的了解到,想当年曾有不少女人变着法儿地往江悦的床上爬呢……比如说灌醉他!   再有,她对江悦的“工作”非常好奇。说实话、要她想象江悦上班的情形是件很费脑细胞的事。别说她从没见过他正儿八经工作的情形,甚至连他究竟要“工作”些什么内容她都无法想象;更何况他与他母亲合开的这家名为“双婕”的公司是一家成衣公司,那他的工作是不是包括审核服装设计呢?他要如何“看”呢?   直到下午五点,江悦的那个“等会儿打给你”的电话才打来,声音听起来很疲惫,让张见欣酝酿了一下午的满肚子牢骚顿时化为乌有、只剩下满满的心疼。挂了电话之后,她更是觉得如坐针毡,真希望立时三刻就能下班、让她好好抱一抱开了一天会的江少爷。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终于又熬过了一小时。   收拾东西的时候,张见欣的手机响了,她以为是江悦到了、连看都没看就接了起来,可是刚一听到对方的声音她就深深地后悔了……是Henry!   “见欣,下班了没?”Henry的声音听来有些喘、身边的环境也很嘈杂,像是在大街上边走边说的。   “还没,不过正打算走了。”张见欣边说边起身朝空着的小会议室走去。她知道江悦很快就会到了,所以打算尽量速战速决、和Henry把话说清楚。   “我到上海了,刚到酒店放下行李。”Henry道:“一起吃晚饭好吗?”   张见欣关上会议室的门后才温和但又严肃地道:“不了,Henry。我男朋友马上就来接我了,我会和他一起吃饭。”迟疑了一下,她又加了一句:“回家吃饭。”   电话彼端突然陷入了沉默。   “别再打电话给我了。”张见欣轻轻吸了口气,缓缓地道:“谢谢你做过我的朋友,不过现在我们真的应该分手了……彻底分手。”   Henry还是没出声。   张见欣又等了一会儿,听他还是没有说话、皱皱眉道:“再见,Henry。”   Henry忽然开口了、声音冷冷的,“我听说你的男朋友就是阿玛尼和JLK的老板?”   “……!”张见欣忽然很深刻地认识到上海是个多么小的地方、自己的生活圈子又是多么的狭隘。   “我还听说……他是gay?”Henry的声音更冷了。   呃?张见欣傻了。Gay?难道Henry说的是吴健?又难道,吴健真的是gay了?而且,MD!Ray这个八卦男是怎么传八卦的,怎么一点准头都没有?   “见欣,你……”Henry欲言又止的样子,声音听来也有点沉重和小心翼翼,“你不会是还在生我的气吧?”   “啊?”张见欣更傻了,“生你的什么气?”   Henry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你知道他是gay?”   “咳咳……他不是。”张见欣答得有点困难……因为在竭力忍着笑。本来嘛,她说的可是疑似gay男的某人之表哥江悦是也,又没说谎!   “你确定?”Henry困惑了。   “嗯,”张见欣恢复了正色,很肯定地点头。“我确定。”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嗤,紧跟着是Henry无奈地用粤语叹息了一句:“傻女。”   张见欣张了张嘴想解释点儿什么,但很快又闭上了……何必多此一举呢?反正她与Henry已经把话说清楚、做了断了呀!再多解释肯定会招来一大堆新问题的,还是算了。“再见,Henry。”说完这句后她不再犹豫、果断地挂断了电话,但并没有立刻出去、而是望着窗外最后的一抹夕阳发了一会儿呆。   她想到因为Henry不是JLK的会员,所以有可能会误解吴健就是那里的老板。但Thomas和Ray都是资深会员,即便是未曾见过江悦本人也应该很清楚这件事,那么……他们知不知道江悦失明的事实呢?或许是知道的,因为她又想起Mike生日的那天晚上她曾不无感慨地说要是JLK的老板是公司的设计师就好了,当时Mike表情很奇怪地说了一句:他不可能做我们公司的设计师的。那时,她还以为他是指江悦这样的青年才俊不肯屈就呢,现在想想有可能是Mike没有明说江悦的失明而已。那么……如果Ray他们知道江悦才是她的男朋友的话,又会有什么反应呢?   想着,她忽然觉得有点纠结了。   手里的手机又开始震动和唱歌了。这次是江悦打来的……屏幕上跳动着“江少爷”三个字。   “刚才在和谁讲电话?这么久?电话都打不进来。”江悦的声音听来不太高兴。他的时间观念很重、不喜欢等人。   “没谁……”反正已经和Henry把话说清楚了,所以张见欣决定还是别提什么前男友、后男友的了,免得又闹出什么不愉快来。   “可以下来了吗?我和吴健已经到了一会儿了。”现在已经六点一刻了。   “嗯,再给我三分钟。”张见欣一边回答、一边急急忙忙地出了会议室。江悦在前一个电话里已经跟她说了晚上要到小洋楼吃饭的。   “嗯。”江悦应了一声便挂了电话。   张见欣回到桌边,急匆匆地收拾了一下桌子、锁了抽屉,从桌子底下抽出放着几身换洗衣服的健身包便冲出了办公室。   电梯门口站着一堆下班的同事,其中有一个此时此刻张见欣极不想见到的人……Ray!   “嗨,Kate!”Ray冲她举手打招呼。   “嗨,Ray!”张见欣也堆了个笑脸出来。   电梯到了,一群人拥进电梯。   Ray故意慢了一步、让过了所有的人,和张见欣肩并肩地最后进了电梯,目光则瞟了瞟她提着的鼓鼓囊囊的健身包。   张见欣尽量不动声色地换了个手、把包移到了另一边。   “这么辛苦,下了班还要去健身?”Ray抬头看着张见欣,笑眯眯的样子看来既随和又无辜。   “嗯。”张见欣笑了笑,心里头则有点懊恼……落在最后一个进电梯就是为了躲开他的,可是却没成功!   Ray很有分寸地看了看张见欣的腰部,随后扭头直视着前方、语气轻松地道:“Kate最近好像瘦了不少,健身的效果很不错哦!”   “呵呵。”张见欣皮笑肉不笑了一下。其实他的话很普通,想得积极点、甚至算是一种恭维,可是在她听来却不太是味儿,总觉得他在暗指什么。她相当肯定关于自己的男友是JLK老板的八卦是他传给Thomas听、然后再传到Henry的耳朵里的,也很怀疑在传这个八卦的时候,他会用怎样的语气和词汇……张见欣傍上JLK的老板了?最可笑的是人人都知道吴健是个gay?她的心开始抽搐、脸上的笑容也有点维持不住了。   幸亏Ray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保持着一丝笑意面对着不锈钢电梯门。而电梯又是高速电梯,二十几层的垂直高度只用了一会儿功夫就抵达了底层。   门开后,Ray很绅士伸手挡住了电梯门、让过张见欣先出去,随后才跟了出来、又与她保持了并肩的状态。“现在的工作怎么样?”等到了稍微空旷一点的地方,他问:“还应付得过来吗?”   “嗯,还行。”即便是再着急,张见欣都不能拂了领导的好意关心,只好放缓了脚步道:“资料都差不多整理好了,跟中介公司的人也都见过面了。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这就好。”Ray点点头、压低了音量问:“同事们的工作情绪怎么样?有没有恢复过来?”   张见欣怔了怔,很快答道:“还不错。”想要从她这儿刺探人民内部的情报?门儿都没有!   Ray抬眼看了她一眼,笑笑道:“那就好。”说着,他停下脚步、若有所思的样子道:“其实就算大家有情绪我也可以理解,只是希望大家也能理解公司当下的处境……很多事情在处理的时候的确会有身不由己的情况。另外,公司也为离开的那些同事尽量做了最妥善的安排。”   张见欣无声地笑了笑,表示可以理解……笑得很勉强、很无奈。同时,眼角的余光告诉她门外的车道上停着一溜等候的车子,不知道吴健的车可是其中的一辆?如果被Ray看到了,他的八卦又该深入一步了吧?天哪!   “好了,不占用你的时间了。”Ray看出了张见欣很着急,笑着摆摆手道:“周末愉快!”   “谢谢,你也是。”张见欣暗暗松了口气,笑容也真挚了点。   Ray举步要走,忽又停下,表情有点古怪地说:“Thomas他们回来了,你知道了么?”   张见欣又是一怔……Ray用了“他们”这个词,是不是在指Thomas和Henry呢?“知道了。”她若无其事地点点头。   Ray的眉梢微微挑了一下,不在意的样子低语了一句:“等一下我们会碰头吃饭,要不要一起?”   这个八卦男要和Thomas和Henry一起吃饭?!张见欣觉得自己的内伤又重了一点,勉强笑了一个道:“不了,我还有约。”   “呵呵……”Ray笑了起来,眉毛挑得更高了。“和男朋友约会?”他故意加重了“男朋友”三个字。   “呵呵!”张见欣笑得有点抽搐……男朋友倒的确是男朋友,只是不是他以为的那个。唉,麻烦、麻烦!她开始头疼了。   Ray神秘兮兮地笑着、扭头走了。   出于礼貌,张见欣只能跟在他身后出了旋转门……其实她真想甩开大步赶在前头呢!   出门一看,吴健的车就四平八稳地停在眼门前,而他本人也正懒洋洋地靠着副驾驶的车门等她出来呢!   “Hello,Daniel!”Ray一眼就看到了吴健,隔了老远就乐呵呵地朝他举手打招呼……唉,要不看见吴健也难,这么大一个目标呢!何况他的眼睛骨碌碌地直转悠、就指望发觉到一点什么呢!   张见欣要吐血了。   吴健怔了怔,连忙站直了身体、也笑着朝他举手致意。   Ray迈开小短腿三步两步到了吴健面前,扭头看看紧跟而来的张见欣、促狭地笑道:“呵呵,来接Kate?”   吴健看了看表情尴尬的张见欣,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之意、微微挑了一下眉点头道:“对啊!”说着还抬手很亲热地样子揽住Ray的肩膀拍了拍道:“麻烦你要多多关照我们家Kate哦!”   张见欣的头“嗡”的一下、大了一圈,难以置信地瞪着吴健。   吴健很无辜地迎视着她的目光、耸了耸肩,复又低头问Ray:“等一下去阿玛尼还是JLK?”   Ray耸耸肩道:“先和Thomas他们一起吃饭。”说着,他来回指了指张见欣和吴健问:“喂喂,要不要一起啊?反正都是老朋友了!”   “呵呵呵!”吴健坏笑了起来。   靠!张见欣在心底对Ray的不良居心忿忿不已,刚要张嘴发表郑重声明,身后的车门被人推开、打断了她。   “见欣,上车!”开门的同时还传出江悦极度不悦的一声低喝。   Ray一下子愣住了,瞠目结舌地看着半开着的车门……可惜他站的角度不对、被打开的车门挡住了视线,完全看不到车内的情形。   张见欣狠狠瞪了吴健一眼,匆匆跟Ray嘀咕了一句:“Bye-bye。”便扭身钻进车里、“砰”的一声拉上了车门。   “呃……”Ray傻眼了,不知道该问什么好,只能将求助的目光转向了吴健。   吴健又很无辜地耸了耸肩道:“我是她男朋友的临时司机。”看到Ray瞪圆了的眼睛,他哈哈大笑着朝他摆了摆手道:“Happyweekend。”说完便绕到另一边上了车。   Ray看着绝尘而去的车子老半天都回不过神来,直到肩膀又被人重重拍了一记才扭头。   “Daniel不是见欣的男朋友?”是Henry,声音里满是不解。先前他打电话给张见欣时人已到了她的公司附近,因为没有约成她便转而约了Ray一起吃饭。刚才的那一幕被一直站在斜对面的他尽收眼底,看到张见欣上了后排的座位时、他已经猜到了部分事实,却也更困惑了。   Ray看了看他、眼里也全是困惑,好半天才喃喃道:“难道是他?”   “谁?”Henry挑起了眉毛。   Ray挠挠头,不太确定地道:“JLK真正的老板,Jay。我没见过他、听说是Daniel的表哥。”   “Jay?”Henry皱着眉看着他……他从未听说过这个人。“什么叫JLK真正的老板?”   Ray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仰头望着已完全黑下来的天色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脸上忽然现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来。   “怎么了?”Henry的声音绷紧了。   “哦……”Ray拉长了声音、缓缓点着头道:“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JLK要叫JLK了!”说话的同时,他心中的许多疑惑都迎刃而解了,脸上的表情却也更惊异了……JLK难道是JayLovesKate的缩写?!   “啊?”Henry急了,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瞪着Ray问:“到底怎么回事?”   Ray皱着眉、摆摆手道:“Thomas认识这个Jay,等一下吃饭的时候你还是问他好了。”唉!他不无郁闷地暗叹一声:一不小心传了一个这么不靠谱的八卦!其实这事都怪Mike不好……他对生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始至终都没好好说过。而当他问自己的女友、当时也在场的Maggie时,那个傻妞除了一头雾水地说张见欣被Daniel带走了之外、别的什么都答不上来。于是乎,再后来接到Daniel打来询问张见欣手机号码的电话后,他就自己小小发挥了一下想象力……结果闹出了这么大的一个笑话!   5-5   张见欣一上车就感觉到车厢内的气压极低……其实从刚才江悦的那一嗓子低喝里,她已经知道江少爷怒了。所以上车后,她乖乖地正襟危坐,等着少爷发脾气。   “那个人是谁?”江悦一手支着车窗、托着脑袋看着她。   “我的顶头上司,Ray。”张见欣看了他一眼……尽管车内光线很暗、但还是可以看到他的脸上阴云密布,不禁撇了撇嘴角、加了一句:“还是你们JLK和阿玛尼的资深会员啊!”   江悦皱起了眉头……他不喜欢她说的“你们”二字。   张见欣以为他想起了什么,便再下一城道:“不是说每个会员能不能入会都要JLK的老板亲自审核的吗?”她故意加重了“JLK的老板”这几个字、嘴角撇得更厉害了,“他的中文名字叫任家凯,有印象吗?”   “没印象,是吴健和Jenny审核的。”江悦对Ray这个人毫无兴趣、也根本没费神去想,继续冷着脸问:“他以为吴健是你的男朋友?”刚才车外几个人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张见欣缩回了目光、又有点犯窘了,哼哼唧唧地道:“这个人是我们公司最八卦的人,谁知道他自己七想八想的、怎么会想到那儿去的?”   江悦没吱声,脸色又黑了一层。   张见欣更郁闷了……就算Ray会误解、那还不是因为江悦的宝贝表弟在当中捣浆糊?干嘛给她看脸色啊?她又没有存心去误导那个八卦男咯!   吴健拉门上了车,回头看了看后排默不作声的两个、若无其事地扯了扯嘴角,扭头开车去了。   张见欣狠狠地盯着他的后脑勺、真想看穿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脑袋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难不成是过了两天太平日子、嫌闷得慌了?   路上很堵。从张见欣的公司到小洋楼其实很近,只有三公里都不到的路程,但是车子从车道上一下来就牢牢地陷在了长长的车龙里开始了磨磨叽叽的乌龟爬。   江悦微蹙着眉、很不耐烦地不停调整着坐姿,可是始终不肯开口……这就是张见欣早就领教过无数次的、著名而典型的“江氏愤怒法”。   张见欣本来也因为委屈而憋了一口气、不肯先开口的。可过了没多久,见他的脸色在窗外忽明忽暗的灯光照耀下显得不太好的样子、而且满脸疲色,于是先前在接他的电话时那种心疼的感觉又来了,柔声问:“今天很累吗?”   “嗯!”江悦低低应了一声,半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稍稍伸了伸右腿缓解右膝的疼痛……他其实不喜欢坐吴健的车,因为他的车后排空间很窄、无法让他伸直腿,坐久了的话右膝就会痛。何况今天他开了一天的会,在办公室里已经坐了很久了。   张见欣看出了他的不适,朝座椅的外侧挪了挪、推推他的身体道:“斜着坐,把腿放在我身上吧!”   江悦犹豫了一下,侧身靠在车壁上、就着张见欣的手慢慢抬起右腿放到了她的膝盖上。   张见欣揉着他僵硬的右膝和小腿,手指隔着西裤的料子可以很清楚地摸到他腿上的伤疤,虽然已经见过或者摸过很多次了,但是她的心还是会隐隐作痛。   江悦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大片黑影、感受着她的小手轻重有度的按摩。渐渐的、刚才一直在腹中翻来覆去的怒气淡去了大半。“见欣,”他低低地问:“如果没有遇到我,你今天、现在会在干什么?”   “嗯?”张见欣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可是因为背光的关系、看不清他的脸。“什么意思啊?”他的问题很突然、很意外,让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江悦皱着眉沉吟了一会儿,放弃地摇摇头、咕哝了一句:“没什么。”说完,他稍稍调整了一下角度,合上眼闭目养神了。   张见欣撅了撅嘴、恢复了手上的动作,但脑子里一直在转悠他的问题。如果没有遇到他、她现在会在干什么?哎呀,好高深的问题啊!也是啊,她会在干什么呢?有一大半的可能是会答应了Henry的邀约、和他还有Thomas……甚至某八卦男混在一处吃吃喝喝;有一小半的可能是会和Angela一起吃饭或者看电影……前提是Angela的男朋友没空的话;再再有一半的可能就是早早回家,一边吃老爸老妈给她带回来的糖醋大排……如果还有的话、一边上网或者看电视。想着想着,她忽然觉得这些事都挺无聊的。于是她的嘴撅得更高了、嘀咕道:“肯定是在干很无聊的事。”   江悦睁开眼,把视线转到她身上。“什么无聊的事?”   “吃吃喝喝呗!”张见欣耸耸肩。   江悦提醒道:“我们现在也是去爸爸那儿吃吃喝喝。”   “嘿嘿!”张见欣笑了,揉了揉鼻子、含糊道:“那不一样。”   江悦微怔,挑着眉问:“怎么不一样?”   张见欣扁了扁嘴、没吭声。   前排的吴健本就被堵车弄得百无聊赖,好不容易听到后面的两个终于打破沉默了、早就拉长了耳朵听着呢,听到这儿、忍不住回头道:“因为跟你在一起有聊呗!”   张见欣毫不客气地狠狠瞪了这个始作俑者一眼,愣是用目力将他瞪得抽搐了一下、扭头恢复了原状。   江悦倒是听得勾起了嘴角,等车往前挪动时伸手捉住张见欣的手将她拉近了些,低声问:“跟我在一起有聊吗?”   张见欣的脸颊微微有些升温,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也压低了声音、悻悻道:“干嘛?脾气发好了、心情爽啦?”   江悦的眉又皱了起来,松开她的手、靠回到车壁上不吭声了。心情爽了?哼,还远着呢!   看他这德性张见欣就知道他的气还没消,不禁懊恼地又撅起了嘴,忍了一下、没忍住,低声嘟囔道:“又不是我让Ray这么想的咯!给我看什么脸色啊?怎么不去骂你表弟?”她也叫是气坏了才这么问的,因为她明知道江悦不会和吴健翻脸的……他对吴健总是有种莫名其妙的愧疚、觉得自己是抢了亲亲表弟的女朋友。尽管事实并非如此、他自己也清楚,可是但凡有人将她的名字与吴健并列起来,他就会变得很别扭。   江悦听了这话,眉头皱得更紧、复又合上了眼睛。   张见欣郁闷地暗叹一声,埋头继续给他按摩右腿,心里则开始埋怨自己刚才不该看也不看就接了Henry的电话……要不是这个电话,她就不会晚十五分钟下楼、也就不会碰到Ray、更不会有那样的误会和尴尬场面了。   好一会儿之后,江悦忽然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不是你、难道是我让他这么想的么?”   哎呀?!张见欣霍然抬头注视着他,心里头那个气哟……他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在指责她的不是嘛!可是她哪儿不是了?难不成要她到公司里屁颠屁颠地逢人就说 “江悦是我男朋友”?越想她越生气,要不是此刻车上还有吴健在,她真想好好跟又莫名其妙发少爷脾气的某人好好辩个是非黑白出来!于是,这满腹的窝囊气她只能全都撒在了他的腿上,又是捏、又是掐、还又捶又打的狠狠蹂躏了一顿。   江悦抱着双臂一动不动,咬着牙、闭着眼,任由腿上的肌肉一跳一跳地抽痛着、任她把他的西裤揉成皱巴巴的一团、就是不肯开口。他倒要看看这个小坏蛋会心狠手辣到什么地步。   折腾了没几下,张见欣就歇手了……他腿上越绷越紧的肌肉告诉她、他在疼!她想起吴健说过他腿上的钢钉变形了他都可以忍着不说,那现在的痛他也会忍着的吧?这么想着,心痛的感觉很快就把郁闷给挤得没影了。偷偷瞥了他一眼,见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下巴也绷得很紧,于是暗叹一声,只好又从头来过、轻重适度地给他放松肌肉。   江悦的眼皮跳动了一下,但没睁眼,过了一会儿、唇线变得柔和起来……他的小坏蛋终究只是个很小很小的坏蛋啊!   车子慢吞吞地爬呀爬,终于在半个小时之后爬到了目的地。吴健照老规矩、将他们放在了后弄堂口,自己到前弄堂停车去了。   一下车,张见欣不禁深深地吸了口气,瞟了瞟面沉似水的某少爷后,忍不住又默默地叹了口气。“腿疼吗?”她没话找话地哼哼了一句,抬起他的手臂绕到自己的肩膀上、好让他在她身上借借力。   江悦没回答,只是收紧了手臂,将她牢牢地揽在身侧,然后低头亲了亲她的脑袋。   “嗯?”张见欣不明白地仰头看着他。   江悦的嘴角抽动了两下、可“对不起”三个字还是无法冲口而出……其实刚才那后半段的路上,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又在犯老毛病了,违背了前些日子跟张见欣许下的 “我改”的诺言,不过真到要开口道歉的时候、他还是提不起那股气。   张见欣研究了他的表情一会儿,扁扁嘴、领着他往小洋楼走。她知道他为什么亲她……这也是他惯用的一招、另类的道歉方式。话说这一招还真的被他用到淋漓尽致了呢!无论她伤心也好、生气也好,他都会这样亲她、就连奖励她的时候也是这样……唉,又是典型的“江氏”做派啊!可气的不光是他的缺乏想象力、还有她的毫无抵抗力……说得难听点儿,只要被他一亲、她的骨头都会轻三两呢!   江悦的手指动了动,顺着她的脖子往上、触到了她的脸颊。   张见欣故意高高撅起了嘴好让他摸到。   “变成猪啦?”江悦用力按了一下。   张见欣悻悻地轻哼了一声,硬邦邦地问:“江少爷,JLK是什么意思?”   江悦一怔、没想到她此刻会想起来问这个问题,挑着眉反问:“你说呢?”   张见欣翻了翻眼珠、梗着脖子问:“你爱我?”她早就想过这三个字母的含义了,只是因为怕问出来会显得她太臭屁、这才忍到现在。而现在之所以要问,一是为了缓和一下有点凝固的气氛,二更是为了杀杀他的少爷脾气、提醒提醒他少来这一套。   江悦的嘴角扭了两下,但很快就平静下来、轻轻摇了摇头。   “嗯?”张见欣将信将疑地愣了一下,忽然想到什么、眼珠子都瞪圆了,脖子梗成一道别扭的弧线、口气不善地问:“那就是说你不爱我咯?!”   江悦被她的联想力给弄愣了一会儿,随后才笑了出来……终于!捏着她的脸颊、颇为无奈地道:“爱你的,小坏蛋!如果找到你的话,JLK就是我爱你的意思。如果找不到你的话……”他皱了皱眉、低低地道:“就是我把你弄丢了的意思。”   这下轮到张见欣愣住了……原来还有JaylostKate的意思啊!“哦。”她闷闷地应了一声,耷拉着肩膀继续前进,环在江悦腰上的手臂不禁收紧了。   “还好,”江悦又低头亲了她的头顶一下道:“找到你了。”   “是我自投罗网进来的好不好?”张见欣忍不住小声地提醒了一句。   “嗯!”江悦点点头,怅然道:“我看不见你、也找不到你,所以只好等你来找我了。”   张见欣仰头看了看他、心又隐隐作痛了。   “见欣……”江悦面色凝重地低头面对着她,缓缓地问:“男朋友是瞎子会让你很丢脸吧?”   这句话像是一记闷拳砸在了张见欣的胸口上,让她的心猛地抽紧了、脚步又顿住了。“你……”她的脑袋有点乱,连忙大口喘了两下才稍稍清明了一些,一字一顿地问他:“江悦,你真的以为我是故意误导Ray的,是吗?”   江悦的眉狠狠皱了起来,手指在张见欣的颈侧轻抚了两下、终究还是没有移到她的脸上。“我不是说你误导他,”他有点困难地解释道:“只是你……”   “你们怎么又在这儿搞行为艺术啊?”不远处吴健的一声低吼突然插了进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他正一肚子火气呢……因为前弄堂里停满了车,害得他只能把车停到很远的一条弄堂里、大老远的走回来。没想到自己都去了这么久了,这两个别扭的人竟然还在家门口闹别扭!   江悦紧紧地闭上嘴、扭头注视着他过来的方向。   张见欣则愣愣地低着头、凝视着地上那两道被身后的路灯投射下来的长长的人影,嘴里苦涩一片。天哪,这……算是什么情况啊?   5-6   进了小洋楼没多久,张见欣收到了一个不小的惊喜、让她暂时忘了刚才在弄堂里和江悦闹的小别扭……江家来了个她没想到的人、她最喜欢的一位长辈:吴健的妈妈、江悦的小姑姑、江向晴!   说到江向晴就不得不先简单介绍一下江家的情况。   江悦的爷爷今年已九十多岁高龄,年青时先后娶过两个妻子……那年代还有这门规矩的。江悦的父亲江克远和大姑姑江向蓉为正室嫡出,原先下面还有个弟弟的,可是幼年便夭亡了。自从痛失幼子,老爷子的正室的身体状况就每况愈下,以后的十年里再没怀过孩子。为了怕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偌大的家没了照应,更怕江家人丁凋零,她便为老爷子娶了一位侧室进来。   这位侧室很了得,进门十年间为老爷子添了四个儿子、四个女儿,不过最后却因为种种原因,八个儿女夭亡了一半、只剩下了三个儿子和一个小女儿。这个小女儿就是江向晴。而老爷子的正室果然如她自己预料的那样,在侧室进门三年后过世了。江悦现在称呼的奶奶其实并非他的亲奶奶,而是那位侧室。   江向晴是家中的老幺,比身为长子的江克远小了整整二十一岁。很小便到美国去念书、跟着在那边打江山的大哥和他第一任妻子生活,简直像他们的女儿……事实上,她也的确只比江克远的长女江愉大了四岁而已。因为她的排行最小,在父母家也好、在江克远夫妇那里也好,都相当得宠;而且又早就在外求学、开始了半独立的生活,所以造就了她直爽、外向、平易近人、甚至孩子气的性格。   张见欣之所以最喜欢这位小姑姑,不仅因为她的性格开朗、与她没什么代沟,更是因为从她进入江悦的生活开始,江向晴便自始至终地支持她、鼓励她。当初她在江悦爷爷的寿宴上受了大姑姑的低看而满腹委屈的时候,正是江向晴在第一时间站出来为她打抱不平的……哼,比某少爷不知道强多少倍了!   早在江悦前些日子住院的时候,张见欣就问过他怎么一直都没见江向晴露过面?要知道江向晴对江悦这个侄子的宝贝程度几乎都超过对她自己儿子的了……这其中也许有类似报恩的成份在,她把长兄对自己的呵护统统回报在了这个小侄子身上。江悦告诉她,一个多月前江向晴就去新加坡忙着那边新酒店开张的事了、忙得抽不开身,所以才没来。   起先张见欣并不知道江向晴来了,嘴巴甜甜地叫过江克远和江愉后就弯着腰帮江悦换鞋。当她低着头、撅着屁股的时候,就听到身后一阵由远而近的急急脚步声,然后还没等她来得及转身就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还把江悦挤得退了一步靠到了吴健身上。   “见欣,你真的回来啦!”同时来的还有一声尖叫、夹杂着激动不已的颤音。   不用看张见欣就已听出来人是谁了……江家能这么热情奔放的人除了江向晴之外别无分号。顿时又惊又喜、嘴都笑歪了,扭身用力回抱住了江向晴,大声嚷:“小姑姑!”   “哎哟、哎哟……”江向晴激动得像个孩子一样交替地跺着脚、哇哇地嚷着,随后又迫不及待地推开她,捧着她的脸颊细细打量,眼里已浮起一层亮闪闪的泪光。 “小姑娘漂亮多了,可是怎么这么瘦啦?”又不等张见欣开口就哀怨地数落开了:“坏囡,一走就是这么多年,害得我都快跟我这个傻侄子一样害相思病啦,你要赔我!”说话的时候,她还一个劲儿地朝站在门边哭笑不得的江悦努嘴、使眼色,像是完全忘了他的眼睛看不见一样。   张见欣被她的话勾得想起了进门前的那些不痛快、眼里也泪汪汪的起来,撅着嘴、扭着身子跟她撒娇。   “呵呵呵!”江向晴又将她抱在了怀里、连连拍着她的后背,低声道:“这下不准再走了哦,傻囡!”   张见欣眼眶里的泪水转得更快了,大口喘了两下、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江向晴满意地点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侄子身上、大声道:“傻侄子,听到见欣的话了没有?”   江悦无语地翻了翻白眼,弯下腰自己换好了鞋,刚要扶着墙绕过搂作一团的两个女人、却又被江向晴拦住了去路。   “我还没抱过你呢!”江向晴松开张见欣后便又一头扎进了江悦的怀里,委屈加埋怨地嚷道:“坏小孩,怎么又瘦了这么多?一天到晚生病,存心让**心是吧?我老早就想飞回来了,可是你爸爸不让我回来,呜……”   江悦无语地仰天叹了一声,轻拍着她的背……全家上下只有这个小姑姑能让他这样无奈啊!搂着她、任由她粘了一会儿后,他实在受不了了,推开她、朝身后一指道:“你儿子也来了,麻烦你去抱他好不好?”   吴健其实早就趁乱、连拖鞋都没换就闪进了客厅……他对自己亲妈的人来疯可是忍了二十好几年了、深知其粘稠度有多厉害。   “我就是要抱你,怎么样?”江向晴仰着头、戳着他的肋骨发横道:“有见欣了就不要小姑姑了是不是?”   江悦被她戳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连连躲避着、差点撞到一边的鞋柜上……他怕痒。   “我告诉你哦,”赶在他开口之前,江向晴板着脸点住他的鼻尖、严厉地道:“这次再把我的宝贝见欣气走了,不用你自己寻死寻活的、我第一个就先揍扁你!”   江悦表情不善地对着她……唉,小姑姑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直来直去、说出来的话会戳人心肺。而且,什么叫她的宝贝见欣?!   江向晴看出了他的不悦,若无其事地撇撇嘴、扭头看了看,嘀咕道:“咦,我儿子呢?”说着就像阵风一样冲进了客厅,留下一屋子被逗乐的人。   张见欣发现江向晴的这个表情跟先前在公司楼下、吴健自知有错时的表情简直如出一辙,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啊!可是一转身看到江悦不悦的脸色时,她又觉得有点不是滋味起来。她知道自己四年前的离开一直是江悦胸口永远的痛,这么直统统地被江向晴揪出来、他肯定很不好受。于是换好鞋便上去牵了他的手,指尖在他的掌心里转了转。   江悦将她的手指握住用力捏了捏,好像在说:不准再走了。   这时候客厅里传出吴健忍无可忍的吼声:“好了好了,你肉麻不肉麻啊?抱你侄子去!”   这一声吼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吃饭的时候,桌上的气氛轻松愉快、笑声连连……有江向晴这样“老少咸宜”的开心果在,想不笑也难。   饭后,一桌人又移到客厅里落座,Adrian则跑上楼、窝到自己的房间上网去了。   家里用的保姆用圆托盘盛了茶和茶杯过来给众人倒上便转身去收拾餐厅了。   江向晴挨着张见欣坐着,扭身从包里取了个红色的小拎袋出来递给她道:“看看,小姑姑想着你吧?一听你回来了,马上给你买礼物去了。”   张见欣既惊讶又受宠若惊,恭恭敬敬地接过袋子、不知道该不该当场打开。   “看看喜不喜欢!”江向晴推了推她的手,那急促劲儿明显就是不喜欢也得喜欢的样子。   张见欣打开袋子,发现里面还有个方方的、厚实的小盒子,一看就知道是珠宝之类的东西。她有些愣住了,不管里面装的是什么,凭江向晴的出手、东西肯定挺贵重的,而她长这么大还未曾收过这么贵重的礼物呢!   江向晴等不及地夺回盒子,得意洋洋地打开、凑到张见欣面前道:“这里面压的是真花哦,新加坡的国花。”说着又耸耸肩道:“其实国花不国花倒也无所谓,反正我就是觉得特别好看。”   大家都凑过来看,江悦也朝张见欣侧头。   张见欣定睛一看,盒子里是一根白金项链、坠子是一朵嵌在白金底座上的脱水兰花,相当精致、细巧,果然很好看,当然也很贵重。   “好看吧?”江向晴从张见欣的表情里看出了欣喜,更加得意起来,索性取出项链、打开链扣道:“来,转过去!”   张见欣的脸涨红了,手足无措地看看项链、又看看江向晴,最后把目光落到江悦的脸上、想征求他的意见。奈何他看不见她询问的目光,倒是坐在斜对面的吴健朝她点头、用目光催促她收下。“谢谢小姑姑。”她嗫嚅着道谢,迟迟疑疑地转过身,很快就觉得胸口和脖子上一凉,紧跟着便是一种沉甸甸的质感坠在了胸前。   江向晴又将张见欣转了过来,打量了两下、用力点头道:“嗯!小姑娘带这种花花草草的款式就是好看。”说着环顾了一下四周,示意大家共同品鉴品鉴。   “嗯,”江愉第一个赞同道:“见欣的脸型好、脸又小小的,带这种大的挂件最合适了。”   江克远笑呵呵地点头,冲张见欣挤了挤眼睛道:“而且更主要的是小姑姑挑的、小姑姑的眼光就是好!”   张见欣收到了他的暗示,连忙使劲点头。   江向晴很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一脸“那是啊”的表情。   吴健哭笑不得地瞥着自己的妈,暗暗摇头。   江悦斜靠在沙发里、膝盖抵着张见欣的,尽力注视着她,心里有种淡淡的、涩涩的遗憾。   “见欣,”江向晴用手肘轻轻捅了捅张见欣问:“你今年二十六了吧?”   “嗯。”张见欣点点头,直觉地感到下面的话题会朝哪个方向发展了,连忙低着头、做出很专心收拾空盒子的样子。   果然,江向晴道:“小悦今年已经三十二岁了,你们两个可以结婚了。”   张见欣的脸腾地一下又红了,抵着江悦膝盖的腿也轻颤了一下。   “啧!”江悦不耐烦地轻嗤了一声,拉着张见欣往自己身边靠了靠、一副“别理她”的样子。   江向晴不依地拽着张见欣的另一条胳膊、将她又拉回了自己这边,大声道:“干嘛和我抢小坏蛋啊?我现在是在帮你说话好不好?”   张见欣感到自己不仅是脸红、连脖子也红了……原来“小坏蛋”这个外号已经人尽皆知并被广泛普及了呀!   “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的。”江悦眉间的线条深了几分,表情也不耐烦起来。   “坏小孩!”江向晴夺过张见欣手里的空项链盒、甩手朝江悦扔了过去……扔了个正着,打在江悦的肩膀上。“你以为我就是为你、为你爸爸急啊?我还在为我自己急好不好?”说着她伸手往吴健那儿用力一指道:“你那个臭表弟说要等你结婚之后他才结呢!我就指望退休的时候能抱上孙子了。”   呃?张见欣怔了怔,狐疑地瞥向吴健,脑子里则在一个劲儿地转悠他的性向问题。   吴健气定神闲地晃悠着二郎腿、端着茶杯、望着天花板,一脸不知道在说谁的样子。   江向晴起身、硬是挤到了张见欣和江悦当中坐下,然后一手一个地按着他们两个的膝盖,左看看、右看看道:“小悦,见欣,你们也都不小了,又浪费了这么多年的光阴,现在都该为将来好好做做打算了。你们回家认真地商量商量好不好?”她嘴上是这么问,可是不等他们回答就已经微仰着头、目光闪闪地道:“其实抓紧一点的话,年前办酒、然后就能争取生个奥运宝宝呢!”   “噗……咳咳咳……”那边才喝了口热茶到嘴里的吴健喷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吼:“妈,你烦不烦啊?舅舅都没你这么急呢!”   江向晴白了他一眼,凉飕飕地道:“你笨不笨啊?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你舅舅急得都快跳脚了!”   吴健顿时无语。   “小姑姑……”张见欣的背都臊得发烫了,真希望地上能裂开条口子让她跳下去。她觉得脖子里的这根项链好沉、扯得她都抬不起头了。她相信江向晴的话肯定一点都没夸张,江克远必然是急的……他已七十多岁了啊!   “小姑姑,我们会考虑的。”江悦开口了……很沉着的口吻。“你也不用急成这样,一见面就扯到这么远的事去,毕竟我和见欣分开了这么久、重新遇到才一个多月,很多事都要慢慢来。”说着,他轻轻拍了拍江向晴按在膝盖上的手。   张见欣的心里一动,偷偷瞥了瞥江悦的方向。自从上次她主动提了结婚的事后,江少爷应该是巴不得马上结婚的吧?这样说其实是在为她开脱呢!   江悦的这番话让江向晴偃旗息鼓了片刻,抬眼瞟了瞟江克远的方向、悄悄吐了吐舌头。   江克远哭笑不得地望着她……唉,这个妹妹果然是急性子得非同一般了啊!   “诶,你说的哦!”江向晴用手肘捅了捅江悦、低声道:“你爸爸跟我说了,你爷爷前两天还在问在他归天之前能不能喝上你这个孙子的喜酒呢!你看看江家跟你平辈的这些兄弟姐妹里哪个不是成了家、抱上孩子了?你一定要多用心一点、好好待我的宝贝见欣,尽早把她娶进门哦!”   她又一次的“我的宝贝见欣”让江悦的脸黑了一层,皱着眉敷衍道:“知道了。”   张见欣从眼角瞥了他一眼,心里暗暗吐了吐舌头。也叫是江向晴这么说的,要是换了别人、保不准江少爷就不耐烦地翻脸了呢!   “见欣,”江向晴又把头转向张见欣道:“小姑姑是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今天的话如果说得太直接了,你千万别生小姑的气哦!”   张见欣连忙使劲摇头,“没有、没有。”真的没有,只是被狠狠窘到了而已!   江向晴微笑了一下,抓着张见欣的手、语重心长地道:“你和小悦都不小了,分开这么多年又能重新在一起就说明你们之间的是真感情,所以别耽搁太久了。女孩子结婚一定要在她最美、最灿烂的年纪,否则会有遗憾的,嗯?”   张见欣在她诚恳的注视下觉得脸上有点痒、很想挠两下,而眼角的余光也告诉她江克远正殷殷地看着自己、同样满脸期待的样子……咦,现在回想想、今天的晚饭怎么有点鸿门宴的味道呢?虽说前两个星期她自己也唐突过,不过那是与江悦之间的小打小闹、和现在大庭广众的讨论完全是两码事啊!   回到江悦自己的房子时已经九点半都过了。   吴健把他们送到楼下、自己并没下车,说了一句:“我去阿玛尼。”便又开车走了。   拾级而上的时候,张见欣问江悦:“他到底是不是gay啊?”   江悦耸耸肩,还是一副“你自己问他”的表情。   张见欣撇了撇嘴,等电梯的时候才嘀咕了一句:“他很喜欢去阿玛尼诶!”   江悦沉吟了一会儿,扯了一下嘴角问:“你去过么?”   “切!”张见欣没好气地斜眼瞪了他一记,没接他的口……到现在她还在为他当初竟然从未提过自己有一间这么有名的酒吧而耿耿于怀呢,这会儿他倒自己撞枪口来了。   江悦没有计较她的这声“切”,因为他知道她的意思。进了电梯才道:“那时候我自己都忘了还有这间酒吧。”说着,他闷闷地嗤笑了一声、摇摇头道:“很多事我都不记得了,别提这个酒吧了。”   张见欣扁了扁嘴,感到有点难过。是啊,那时候的江悦真的……很颓废。   江悦浅浅地吸了口气、继续道:“一直都是小姑姑在派人代我管着,后来等吴健大学毕业了才由他接手的。”   张见欣望着楼层显示,还是没吭声……不是她不信他的话,只是这种受人忽视的气一时半会儿她还有些顺不过来。   “真的。”江悦的指尖在张见欣的唇角打转,催促她给点反应。   “哦。”张见欣嘟着嘴应了一声。   江悦扯了扯嘴角,拨过她的脑袋重重地亲了一口。   于是张见欣的骨头又轻了三两。   准备洗澡的时候,张见欣摸着胸口那朵沉甸甸的兰花、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刚才在回程的车上浮现在脑袋里的那些纷纷杂杂的念头又来了……关于结婚、关于之前江悦提到的那个丢脸不丢脸的问题、关于Ray的误解、甚至更早之前的Henry的电话。一时间,她觉得心烦意乱起来,觉得仿佛每件都是急事、都需要立时三刻去解决一样。   门上轻轻的“笃笃”了两声,很快便被打开了。   “见欣?”江悦面对着淋浴房的方向问:“怎么了?还没洗?”他已洗过上床了,坐了一会儿都没听到浴室里有水声传出来,觉得不放心就进来看看。   “马上就洗了,在解项链。”张见欣扭头看了看他,低下头、反手去解项链扣。可是这个链扣与她常见的那些完全不一样,解了两下都没解开,只好把链扣转到正面、对着镜子解。   江悦顺着她的声音靠过来,抬手摸了摸她的姿势,问:“怎么了?解不开?”   “嗯!”张见欣埋怨地撅起了嘴嘀咕道:“谁造的?弄得这么复杂。”   江悦顺着她的手摸了摸项链,很快又无能为力地垂下了手……他既看不见链扣的构造、右手也不好使,根本帮不了她。   张见欣好不容易解开了链扣,一抬头却在镜子里捉住了江悦脸上还未来得及褪尽的表情……那是一个叫做“挫败”的表情!她的心猛地一抽,扔下项链、一转身就抱住了他,将自己紧紧贴在他胸前。   “嗯?”江悦不解地摸着她的肩头。   “江悦……”张见欣使劲地收紧手臂,一只耳朵贴在他心口听着一墙之隔的“砰砰”声。   “怎么了?”江悦抚着她的脸颊、阅读她的表情。   “我……”张见欣的嗓音有些发颤,到了嘴边的话被她及时咽了回去、改口道:“好喜欢你。”其实她想说的是:我有点害怕。   江悦的嘴角抖动了一下,拍拍她的后脑勺提醒道:“昨天晚上还说爱我的。”   “嗯?”张见欣想了想,在他胸口点点头道:“嗯,我好爱你。”   江悦满意了,亲亲她的头顶、答了一句:“我也爱你。”   张见欣的眼里又泛潮了,片刻之前还心烦意乱的、这会儿竟已是满腹内疚了。她仰头看着他,迟疑了一下、踮起脚尖亲了亲他微微有些泛青的下巴,低声道:“以后不准再问我什么丢脸不丢脸的问题了!”   “嗯?”江悦有点懵,想了想才知道她在说晚饭前的事。   张见欣低下头、复又把耳朵贴在他的心口,喃喃道:“不是跟你说过吗?能做你的女朋友一直都是我的梦想。”   江悦的双臂滑到她的腰上搂住了她,低低的“嗯”了一声,但是心里还是高高地悬着什么东西……她做他的女朋友和他做她的男朋友似乎是两件事啊!就在他恍惚的时候,张见欣忽然在他的臂弯里扭了两下。   “其实……”张见欣的话还未出口、脸倒先红了起来,扭捏地哼哼道:“小姑姑的话说得有道理。”   江悦怔了怔,失笑地问:“哦?”   “我已经二十六岁了、你也三十几岁了……哎哟!”张见欣的屁股上被江悦拧了一下。   “别把我说得跟老头子一样!”江悦皱眉不已。   “这是事实!”张见欣揉着屁股道:“连你表弟都快三十岁了……嘿嘿,看把他妈妈急得!”想起江向晴哇哇叫的样子,她乐了。   江悦拍了她的脑袋一下、催促道:“小姑姑的话怎么有道理了?”   “女孩子要在自己最美、最灿烂的时候结婚啊!”张见欣仰头道:“明年我就二十七岁了,再一眨眼,我都要三十了。到那时候我就不美、不灿烂了!”   “呵呵呵……”江悦笑了,还越笑越厉害、肩膀都抖了起来。   “有什么可笑的?!”张见欣恼了,使劲拧着他的屁股低嚷道:“人家在跟你说很严肃的问题好不好?!”   “嗯,知道了!”江悦抽搐不已地点头道:“我们尽快结婚。”   “呃……?”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这么说,张见欣还是很不适应地龇牙咧嘴起来。   江悦摸到了她咧着的嘴巴,浅笑着捏了她的脸颊一把,低声道:“放心,一定先谈一场让你满意的恋爱,然后才结婚。”   张见欣愣住了,随后便憨憨地笑了起来,不过脑子里还有个小角落在对他的承诺持保留意见……江少爷知道什么是能让她满意的一场恋爱吗?   6-1   星期一上午十点多钟,张见欣从Ray的办公室里汇报了工作出来,心情还不错。   一方面,刚刚过去的那个周末她过得非常愉快、积攒了满满噔噔的愉悦。   再有,几个星期下来、最初Mike被炒时的那种激愤已渐渐沉淀……都说人走茶凉。这话非常有道理。张见欣已慢慢地习惯了Ray的办事作风,还不无欣赏地发现这个家伙虽然下班的时候不怎么样,但是上班、办正事的时候倒还很有效率和原则的,而且那种时不时插科打诨的本事也能在表面上给人、至少能给下属一种距离很近的亲和力……这就是上下通吃、左右逢源的本事啊,难怪他能在公司里牢牢地站稳脚跟!   回到住宅部办公室,张见欣的屁股刚刚沾到自己的椅子上,桌上的座机就响了……内线。   电话是前台的Anne打进来的,又是用张见欣上个礼拜才见识过的那种神秘兮兮的口吻叫她出去收快递。   挂了电话之后,张见欣下意识地朝旁边那张空桌瞥了一眼……上次Henry送来的那束花在隔天就被她拆解、用来装饰住宅部办公室和隔壁的茶水间去了。这一次,莫非Henry还不死心、又送花来了?   当她疑心重重地到了前台一看,果然又是一束玫瑰花、也是白色的。不过这次的不似上周的那一束那样巨大和招摇,大约才一打左右、扎成一个很紧致漂亮的半球造型。   “Kate,你好幸福哦!”Anne花痴兮兮地望着张见欣。   “呵呵……”张见欣敷衍地扯了扯嘴角,心里虽然对此次送花的人是谁已经有点谱了,可是却没敢完全肯定。直到翻开花丛里附着的那张小小的卡片之后才由衷地微笑起来。   卡片上一个字都没写,但是仔细一看就可以发现右下角点着一排凹凸的盲文。   张见欣猜测那是江悦的名字……也可能是“我爱你”?呵呵,不知道啦!反正她决定要立刻马上去学盲文!   在她欢天喜地地签收快递单的时候,Anne终于忍不住好奇地悄声问:“Kate,男朋友送的?”   Faith也睁圆了眼睛盯着张见欣。   “嗯……嗯!”张见欣有些腼腆地应了一声,可是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甜蜜哦!   Anne和Faith看得眼都直了……这么温柔甜美的表情出现在张见欣的脸上,恐怕公司里没人见识过吧?!于是她们有志一同地做西施捧心状、不无艳羡地感慨道:“你男朋友好浪漫哦!”   嗯?张见欣从她们的话里听出点儿别的味道来,知道她们肯定是把上周的花也一并算到她“男朋友”的头上了。“这……”解释的话差点就冲口而出,可又在紧要关头被她的牙挡住……人言可畏啊人言可畏!   “嗯?”两个女孩子齐齐地抬眼望着她、满脸期待下文的样子。   张见欣耸耸肩,捧起花束走了。   Anne和Faith不无失望地耷拉下肩膀,互相看了一眼、不怎么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角。刚要探讨其间的奥秘,却看见张见欣突然又折回来了。   “这次才是我男朋友送的!”张见欣很正经地冲她们轻轻晃了晃手里的玫瑰花,说完之后又扭头走了,留下她们两个云里雾里地看着她的背影。   张见欣之所以会回头是因为走了没几步就想起了上周五下班时发生的那幕叫人哭笑不得的误会、也想到之所以会造成那样的误会的根本原因、更想到江悦送花的意义所在……是她所谓的明哲保身、以为三缄其口就可以避免流言、避免自己登上八卦头条,才造成了Ray的误会、两个接待员的误会、说不定还有Henry的误会。而事实证明,这种三缄其口非但不能阻止流言的发生和传播,反而会给别人一种故作神秘和清高的感觉,更会滋生暧昧不清的流言……眼门前这两个小姑娘的反应就很好地说明了问题。   这一次张见欣捧着花进办公室的心情也与上次大不一样……美滋滋的,姿态则是昂首挺胸的。边走、她自己边在暗暗纳闷……同样是一束花,可她的心情竟会如此不同啊!   “Kate走桃花运了!”看着她有点飘然的背影,Faith低而肯定地嘀咕了一句。   Anne则有点不解地问:“那上个礼拜的那束花难道不是她男朋友送的?”   “废话,当然不是咯!人家不是说了吗?”Faith鄙视地斜了她一眼、分析道:“再说了,你没看到上次她收花的时候脸色那么不太好看啊?这次……”说着她耸耸肩、加了一句道:“所以我说她走桃花运了嘛!”唉,这个姑娘就是视点独到啊!   “嗯!”Anne赞同地缓缓点头。   于是,“张见欣走桃花运”的这则八卦很快成了公司里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并且持续升温中……因为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日子里,每个星期一上午十一点之前、张见欣总会收到一束相同的玫瑰花。一时间,她成了公司里的女孩子们明里羡慕、暗里攀比的风云人物……女孩儿家的心思很奇怪,有时候在马路上面对面走过的两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儿、在眼光交错时都能生出一股攀比之意呢!   张见欣仔细地把花束插好之后,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拨了个电话给江悦。   铃声响了没几下、江悦就接了起来。“收到了?”   “呵呵……嗯!”张见欣缩在挡板后面窝心不已地傻笑。   “喜欢吗?”   “嗯……呵呵!”还傻笑。   江悦被她逗乐了,问:“这么开心?”   “嗯!”   “那就每天一束。”说话的时候,江悦忍不住感慨:送花给女朋友果然是个永不会过时的传统。   “啊?不要了!”张见欣连忙摇头,低低地道:“太招摇了。”   江悦一笑,没答话。   “江少爷,卡片上的字是什么意思啊?”张见欣捻着小卡片左看右看。   “等你学会盲文再自己看吧!”   张见欣扭了扭嘴巴、故作太情愿地“哦”了一声。   “今天不忙么?这么早就打电话给我?”   “不太忙,就是在做一点文书工作。”张见欣瞟了瞟电脑屏幕上只做了一半的已售单元报告,没兴趣地撅了撅嘴、悻悻道:“江老板,你说为什么每次一换老板就会有这么多paperwork呢?旧的报表又不是很复杂,可是新老板们却都不愿意花点时间适应一下,只会叫你照着他们的意思改来改去、无非就是 columnA换到columnB之类的嘛!”   江悦被她的那声“江老板”叫得懵了半天才缓过来,嗔道:“什么江老板?难听死了。”   “嘿嘿……”张见欣耸着肩膀道:“你是老板嘛!”   “我不是,”江悦有点无奈地道:“我是来给我妈打工的。”   听了这话,张见欣早先就有的好奇又来了,挠着脑袋问:“你到底要干什么工作啊?”   “自己来看了不就知道了?”这么说着,江悦已有了个主意。“下班之后到我的公司来接我好吗?”   “呃?”张见欣使劲挠头,嘟嘟囔囔地道:“今天下班我想早点回去,这么多天都没收拾过了、肯定到处都是灰。”   江悦不语,明显地持不同意见。   “早上不是说好了么?”   江悦还是不吱声。   “我等会儿过来怎么样?”张见欣被莫名其妙的内疚折腾得不行、突发奇想道:“你请我吃午饭。”   江悦一愣,“可以吗?”   张见欣抻着脖子四下看看比以前空荡不少的办公室,又缩回到挡板后、无所谓地耸耸肩道:“嗯!反正也没什么事,Ray也不坐在我们这边。多吃一个小时的午饭应该没什么问题。”   江悦轻笑了一声,答应了。“那我几点叫司机过来接你?”   “不用,我打车过来就行了,不是很近么?”张见欣摇头。   “嗯,好。”   “十二点见,江少爷!”挂了电话之后,张见欣的心里更加美滋滋了、嘴巴都咧到了耳根子。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几个小时前才和江悦分的手、怎么这么快又想他了呢?   十一点三刻,张见欣揣了皮夹、拿着手机,跟自己的组员关照了一声便提前开溜了。上了出租车才发现自己一上午都忘了开手机,连忙开了……结果郁闷无比!   手机上短消息一个接一个跳出来,共有四个未接来电提醒和一条消息,来源竟然统统都是Henry!   他从早上九点开始、差不多隔半个小时就打一个电话来,最后大概实在是没辙了、只好发了一条短消息,内容很短、语气很硬:   ‘下班后面谈,务必!’   “靠!”张见欣气急败坏地低喃,积攒了一上午的美好心情被这些个未接来电和这条短消息给破坏殆尽。脑子乱哄哄地瞪着手机屏幕好半天,她打定了主意、发了一条同样简短有力的消息回去:   ‘无话可谈,不见。勿扰!’   狠狠按了发送键之后,她闷闷地出了口气、靠在椅背上发呆。她知道Henry要跟她谈的是什么……用脚趾头想也想得到!无非是些怀古论今、伤春悲秋的事,然后就肯定会劝她别和江悦在一起……她猜他八成已经知道江悦失明的情况了。   这条决绝的回复沙送之后,一直到抵达了江悦的公司,手机都没有什么动静。   张见欣不相信Henry会默默地、消停地接受她的拒绝……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脑袋抽筋的功夫了得!于是只好怀着颗有点心七上八下的心进了眼前这幢十层的办公楼。   进了电梯、开始上升的时候,张见欣乱哄哄的脑袋忽然被另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占据了:自己的出现会给江悦在他公司里造成什么影响呢?   电梯到了九楼,门一开、迎面而来的是一道曲线形的照壁,上面贴着金光闪闪的“双婕制衣”等字样。   张见欣想这个公司名中的一个“婕”字肯定是取自江悦的母亲苏婕的名字,另一个则应该是取自江悦的英文名“Jay”的译音。   照壁前是一张同样曲线的接待桌,里头坐着两个标致的小女孩。一看到张见欣出来便起身笑脸相迎道:“欢迎光临。”   张见欣硬了硬头皮走上前去。“我找江先生。”哎哟,好不习惯这样叫江悦啊!   两个小女孩似乎早就知晓她的到来、并没有惊讶,其中一个看上去更稳重的大眼睛女孩问:“请问您是张小姐吗?”   “对!”张见欣又开始暗自揣测着自己在这儿的知名度了。   “请跟我来,张小姐。”问话的那个接待员绕出桌子、伸手朝前示意。   “谢谢。”张见欣点头,跟在她身后。一边走一边赞叹人家的制服之精美和合身,无疑是为公司做的一个成功的软广告。   她们先是穿过了一间很大的办公室。左侧的墙上是陈列柜,吊着一幅幅可以灵活移动和三百六十度翻转的薄板、板子上钉着各种各样的面料。右边是公共办公区,少说能坐二十个职员、不过现在有一半桌子空着,大概也是午饭时间的关系吧。   接待员笑容可掬地转身介绍道:“这里是我们公司的面料设计部。”说着又朝墙上的面料展示板伸手示意道:“这些样品有些是我们美国总部设计的,不过大部分都是上海设计师设计的。”   张见欣暗暗感到钦佩……她听Angela说过、成衣和面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设计领域和系统,所以大部分制衣公司是不会有这样成规模的面料设计部门的。   接待员带着张见欣继续往前走,左拐之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右侧的前面也被布置成了展示区……整排的玻璃柜里陈列着各种看来应该是比较金贵的面料和一套套穿在模特儿身上的成衣。走廊左边则是一间间单独分隔开的办公室。   张见欣以为江悦的办公室就在这其中一间,可是看那小姐一点没有放慢脚步的意思、而是笔直往前走去,她不禁怀疑她是不是打算带自己参观整个公司……可能是江悦特意安排的。   果然!小姐又是一个左拐,带她进了另一个大办公室。“这边是我们公司的成衣设计部。”   张见欣扭头看了看,发现这个区域的办公人员比刚才面料部的人要少一半,大约才十个左右,但是每个人的桌子都要大得多、桌上的东西也多得多……几乎每张桌上都有绘图板、小型高速缝纫机和刀剪、划粉之类的东西。   “我们的设计师都是专科毕业,并且不少人在竞赛中有过得奖作品的。”小姐驻足为张见欣介绍,一脸余有荣焉的表情。   “呵呵,真不错。”张见欣有些词穷……她本是外行,得奖不得奖对她来说没啥意义。而更主要的是办公室里在的人都停下手里的活儿、抬头看着她,仿佛都知道她是什么人一样。她被众人看得心里有点发毛,开始后悔不该在工作时间来参观江少爷的地盘的。   “江先生的办公室还要往前。”小姐还好死不死地给她来了这么一句。   张见欣的脸颊有点升温,扯起一个职业化的笑容给众人看看,然后赶紧加快脚步穿过这个办公室……几乎和接待小姐走了个并排。   这次小姐没有再左拐……再左拐的话就要回到电梯门口了,而是直接推开走廊尽头的防火门,上了后面的楼梯。   张见欣忍不住一阵郁闷……明明还要上一层的,江悦干嘛非要叫她九楼就下呢?!   小姐及时回头给她解了惑,“江先生的办公室在顶楼,不过一般情况下电梯乘不到,所以都要从楼梯上去。”   “哦!”张见欣挤了一个笑容出来,知道这肯定又是江悦的古怪做派……减少被人打扰的机率。   上楼推开又一扇防火门后,眼前的景象和楼下略显拥挤的环境截然不同,显得明亮、空阔、高雅。深蓝提黑色几何花纹的厚地毯铺满了走廊、吸去路人的脚步声,耳畔有轻轻的背景音乐缭绕,鼻尖也弥漫着一股熟悉的淡香。   张见欣想了想,回忆起这股味道和JLK里的一样,看来江悦很喜欢这种味道。   走廊的右手边是明亮的落地窗。窗外是一个宽阔的、铺着木条板的大露台,布置着几张长方形的木桌和藤椅、还有几把收拢着的遮阳伞。露台边种满常青植物,细长的枝条在瑟瑟冷风中来回摇曳。两边的角落里还各有一个水泥砌的大烧烤炉,想来这个露台在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常被用来举办烧烤派对。   左手边是间距很大的办公室。榉木门上都钉着合金的铭牌、显示其间主人的头衔和名字,门上嵌着一道磨砂玻璃、可以隐约看见办公室里是否有人影晃动,另一边则是一个小小的感应装置……又和JLK的会员包厢一样。房门与房门之间的间隔并没有被浪费,而是挂着一幅幅装裱在镜框里的成衣或者面料设计原稿,稿件上都署了设计师的名……大部分与邻近的办公室门上铭牌都能对上,显然能在此办公的都是些资深设计师了。   接待员转身朝一间间办公室示意了一下介绍道:“在这里办公的都是我们公司的高级设计师,大部分人都在国际上拿过奖的。”虽然她的声音很低、但其间流露出的自豪感则非常高昂。   “我看出来了。”张见欣真诚地一笑……这个小女孩肯定很为在此工作而骄傲吧?真是个乖孩子。   路过小小的电梯厅时,接待员朝对面的一道巨大的褐色玻璃门示意道:“江先生的办公室在电梯那一边!”   张见欣暗呼一口气……总算到了!   -2   接待员说的那一边倒真的是整整“一边”。   走廊到这儿被一道玻璃门截断了,门边依旧安装着感应器。透过玻璃可以看见后面是一个很宽敞的空间,中间放着张秘书的办公桌、背后一左一右是两扇紧闭着的房门。   端坐在桌前的秘书看到门外站着两个人、不等接待员按门铃便按下了安在桌下的开门键,随后起身迎了出来。门一开便笑着问:“张小姐是吗?”   “是。”张见欣礼貌地回了一个笑容,心里则在纳闷吴健说的那个年轻貌美的助理到底是谁……显然不是眼前的这位秘书。她少说都三十好几了、而且样貌离那四个字有不少距离,不过她说话的声音柔和、饱满,很好听。应该是江悦喜欢听的声音吧?   秘书朝接待员点点头道:“谢谢你,玲玲。”   大概是难得能见到老板的秘书吧,叫玲玲的接待员笑得有些受宠若惊、连称“不用谢、不用谢”地退开了。   “我是Tracy,是总经理室的秘书。”秘书小姐亲切地自报家门。   “你好,Tracy。”张见欣跟着她进了“办公重地”。四下扫了一眼才发现左手边还有一间房门半开的办公室,从玻璃门外是看不见的。透过门缝看进去,里面是一间大而明亮的空间,房门上贴着的铭牌正是她一直惦记着的那位“总经理助理”,下面的名字是“叶芗,RenéYe”。   Tracy注意到张见欣的目光所到之处,举手介绍道:“这里是总经理办公区域。那边是苏小姐的办公室、这边是江先生的办公室。这间……”她转身朝开着门的那间示意道:“是两位总经理的助理、叶小姐的办公室。”   张见欣轻轻点头,听到她说“两位总经理”的助理时,多少松了口气,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加上这个定语的。   正说着,Tracy桌上的电话铃响了起来。   Tracy轻声致歉、快步过去接起了电话。说话的声音很低、通话也很简短,挂了电话之后,面上的笑容扩大了,回身对张见欣道:“张小姐,江先生请你进去!”   张见欣猜那肯定是江悦听到门外说话的声音而打来的。   Tracy几步到了右手边的门前、在榉木板上轻叩了两下才推开、侧身朝张见欣示意。   张见欣微笑着道谢、进了江少爷的办公室,抬头一看、笑容有点定格……办公室里有两个人。一个当然是此间的主人江少爷,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面对着她,脸上有淡淡、的却暖暖的笑容。另一个则一看就知道是传说中的那位美女助理,侧身站在桌前、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脸上有一丝惊异的神色一闪而过。   她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高挑细长,五官虽说不上太漂亮、但是却妆容精致、服饰装扮都恰到好处。最吸引人的是她的一头如水长发,很高调的在接近头顶的位置扎成个马尾垂顺下来搭在左肩上、在紫色亮缎衬衣的硬撑下更显乌黑油亮……不知道她俯身说话的时候,头发会不会有意无意地落在江悦的手上或扫过他的脸颊呢?   张见欣感到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了个结结实实、闷得慌。脑袋里立刻浮现出一个与眼前这位美女同款的另一张面孔来……江悦的前女友之一,罗菲菲。她僵在门口、有点进退不得,同时暗暗埋怨江悦、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明明在谈公事——她从桌上散着的一叠纸推测的——还叫她进来?   江悦没听到她的声音,便朝她的方向抬手道:“见欣?”   张见欣仓促地对注视着自己的美女助理笑了一个,硬着头皮过去了。握住江悦的手时,她注意到美女的表情有点尴尬。   江悦笑着将张见欣拉到身边、环住她的腰之后才为双方引荐道:“Rene,这位是我的女朋友张见欣。”又轻轻捏了捏张见欣的腰道:“见欣,这位是我的助理叶芗。”   “叫我Rene好了。”叶芗笑得落落大方、朝张见欣伸手。讲的是普通话、口音里有种外国人的味道。   相形之下、张见欣显得有点木头木脑的,怔了一下才伸手道:“你好,Rene。叫我Kate好了。”凭直觉,她觉得Rene的笑容后面藏着好多软钉子。   两个女人一本正经地握了握手、目光交错了一下便散开了。   Rene看了看桌上的图稿,麻利地收拢起来、问江悦:“吃过午饭再谈?”   “嗯……”江悦沉吟了一下,慢吞吞地道:“我会打电话叫你的。我们,”他朝张见欣的方向微侧了一下头、似笑非笑地道:“可能会吃得时间久一点。”   “好的。”Rene的动作顿了一下、但没抬头,继续收拾东西。   张见欣从眼角暼着江悦牢牢搭在自己腰上的那只手,忽然琢磨出点儿什么味儿来了……江少爷是故意这样安排的!   听到房门合上的声音,江悦不等张见欣开口就用力把她拉到了自己的腿上、一把抱住,脸埋在她的颈窝里好久都不出声、也不抬头。   张见欣本是一肚子的声讨之词,但被他这一下就给弄得烟消云散了,反而还觉得像是泡在糖水里似的甜滋滋的、好不受用。于是有点心疼地轻抚着他的背……看来江少爷真的是不喜欢这份工作啊!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人要是不工作的话真的是太闲、也太容易胡思乱想了。而且还指不定哪天一高兴就拽着她上民政局了呢!   两人无声地抱了好久,直到房门上再次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嗯,饭来了。”江悦抬起头、不太情愿地咕哝了一句。   张见欣腾地一下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脱掉身上的短大衣、放到办公室那头的沙发上……要是被Tracy看到她进来这么久都没脱外套的话,说不定会笑话他们咧!   等到张见欣那边安静下来,江悦才嘴角噙笑地扬声道:“进来。”   Tracy拎着两袋外卖的食物进来、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便转身出去了。   “好香啊!”张见欣被隐隐约约的香气勾得食指大动,急吼吼地扑向茶几。   “先来洗手。”江悦站起来、朝她伸手。   “哦!”张见欣赶紧跑过去、钻到他的手臂下面进了右边的一扇房门。“哎呀……”洗手的时候,她不禁感慨道:“你这儿可真高级,在外头搭一张铺就能住人了。”厕所里还有淋浴房呢!   “有家干嘛要在这里搭铺?”江悦轻拍了她的脑袋一下。“只是为了方便一点。”   张见欣不以为然地对着镜子里的他吐了吐舌头。   等她洗完了,江悦才洗手,问:“楼下都参观过了?”   “嗯。”张见欣点点头。   “好玩么?”   张见欣轻轻哼了一声、撇着嘴角道:“不好玩!供你们全公司的人参观了一把。”   江悦轻笑了一声,若有所指地道:“反正早晚要被人参观的。”   张见欣当然知道这话时什么意思,皱了皱鼻子,扭头抽了张擦手纸给他、问:“江少爷,你是不是存心让我供人参观的?”这话问得她心里有点疙疙瘩瘩的、觉得自己被利用了。   江悦像是没听见一样、很仔细地擦干双手。   张见欣凑到他面前、歪着脑袋问:“你们公司里是不是很多女人都对你有意思、你要我来替你当挡箭牌啊?”否则他何必安排这一出呢?   江悦轻笑着把手里的纸团塞在她手里才道:“这叫事实胜于雄辩。”转身走了。   “好哇!”张见欣甩手扔掉纸团,跟上去掐着他的屁股、不乐意地嚷道:“那你也提醒我一下呢,早知道我就化个妆容再来了!”就算没那个Rene会打扮,可好歹也也现在这样比清汤挂面强啊!   江悦捉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边,侧头亲了亲她的脑袋才道:“傻瓜,做你自己不好吗?化什么妆啊,我又看不见?”   张见欣撅了撅嘴、很小声地哼哼道:“别人看得见啊!”后脑勺上立刻挨了一下。   “你是我女朋友还是别人的女朋友?”   张见欣吐着半截舌头、不吱声了。   “你已经长大得这么快了……”话说了一半,江悦突然住嘴了、牙关咬得紧紧的。   张见欣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琢磨着他的下半句是什么。不过看他下颚上的突起就知道后面的内容是别指望听到了,于是耷拉下肩膀道:“好吧,参观就参观吧!我就是自然美的代言人。”   “嗯!”坐下时,江悦捏了捏她的脸颊才放开她。   张见欣心里忽然偷偷乐了……嘿嘿,做江悦的女朋友倒不必太在意“女为悦己者容”这条规矩了;而且别的女人即便打扮得再花枝招展或者空谷幽兰、对江少爷来说都抵不过她这张干干净净的脸呢!“诶?”她又想起刚才那个问题了,扭头问:“别人我也就算了,”从总经理办公室的严密布局可以看出江悦与楼下的一大帮女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所以她们应该不足为虑。“可是这个Rene到底是怎么意思?”说话间就又想到罗菲菲了。   江悦无奈地叹了一声……听她的口气果然如他所料的那样、对Rene很在意呢!“她在美国跟着我妈做过几年,上海开公司之后我妈就把她派来了。”   张见欣的嘴巴立刻撅了起来。“你妈是不是要她做你的女朋友啊?”白痴都看得出来他妈是怎么盘算的。   江悦严肃地道:“见欣,我妈的想法只是她的想法,我不是这样想的。相信我。”   张见欣还是撅着嘴……还是那句话,不是她不信江悦,而是信不过层出不穷、变化无常的各种突发状况。想想Rene和江悦就在同一个屋檐下工作、离得这么近,相处的时间比她与他的可多多了,典型的近水楼台嘛!而Rene的背后还有苏婕这样的controlfreak撑腰,更保不准会不会像当年的罗菲菲那样削减了脑袋往江悦的床上爬呢!   “小坏蛋!”江悦摸到张见欣撅得高高的嘴了,脸板了下来。“不准胡思乱想,我和她除了工作以外、没有任何关系。”   “唔!”张见欣把茶几上的饭盒一推、一头扎在他的腿上,使劲搂着他的腰、闷闷地嘟囔:“可是她老是让我想起一个前车之鉴!”   “什么前车之鉴?”江悦将她拉离了自己的腿一点好听清她的咕哝声。   张见欣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隐忧叽咕了出来:“罗菲菲。”话音刚落,背上就挨了一巴掌。   “又来了是吗?!”   “就是嘛!”张见欣不甘心地直起身、梗着脖子低嚷:“你不知道她们看起来有多像!”这下挨揍的是她的脑袋了。   “我不知道她们有多像,也不在乎!”   张见欣知道再纠结下去的话,这顿饭就吃不踏实了,只好郁闷地扁了扁嘴、不吭声了。   张见欣见过罗菲菲两次。   头一次是在认识江悦的第二年。某天,难得江少爷心情好,答应出门散散步、顺道陪她去附近的音像店买碟……他爸爸的胃癌手术很成功、恢复得也很好。可是刚出弄堂左拐就好死不死地遇到了他的前女友……们!余立和罗菲菲,一对好姐妹,可是余立肯定打破脑袋都想不到她的闺密竟然是当初导致她与江少爷分手的那个至关重要的句号……当然,这是事后张见欣从江悦的牙缝里撬出来的真相。   第二次是在后一年。就在江悦爷爷的大寿前几个星期的某天,张见欣照常在餐厅午休时到小洋楼去陪江悦,快到门前时正碰上从门里刚出来的罗菲菲。罗菲菲没认出她——第一次见面时,她只是用不以为然、看甲乙丙丁似的眼神瞟了张见欣一眼——只是匆匆瞥了她一眼就低下头、与她擦肩而过了。不过张见欣还是看清了她的眼眶红通通的、鼻尖也是。进了小洋楼之后,她通过江悦来不及掩饰、也无法顾全的种种蛛丝马迹找到了罗菲菲在此过夜的某些证据,可是与江悦对峙的时候、他却拒不坦白,只说了一句:从今以后,不会再跟罗菲菲有任何关系的。于是,她气了几天之后便放下了……以为自己放下了。   而这个Rene和罗菲菲一样,也是那种长得并非天姿国色、但是却非常懂得打扮的人,又都是细长高挑的模特儿身材……后来知道,她也的确和罗菲菲一样做过模特儿、拍过广告。更主要的是,她们两个都有一种让大部分女人第一眼见了就容易产生敌意的气质,一副即便眼睛盯着你、但是却压根没把你看在眼里的感觉。   张见欣不喜欢这样的女人、更不喜欢被人看扁了的感觉。   饭是江悦照着先前在电话里张见欣的要求让Tracy定的,张见欣吃了自己的鳗鱼饭、又霸占了他的一块牛小排。   饭后,张见欣仔仔细细地收拾干净了桌子,江悦则让Tracy送了咖啡进来。   张见欣虽然已经吃得很饱了,可还是抵挡不住香喷喷的味道、又把咖啡装进了胃里。   江悦揽着她斜倚在沙发上,摸着她圆鼓鼓的肚子、扯起嘴角问:“饱了?”   张见欣扭头看看他、愣住了……他温柔的表情让她忽然有种自己怀孕了的错觉。“嘿嘿!”她乐了,抱着他亲了一下,放开他之前咕哝道:“江少爷,不准和 Rene喝酒哦!”   “我和她喝酒干什么?”江悦面色不善地问她。   “万一有应酬呢?”张见欣揉着鼻子道:“你是老板、她是助理,这样的机会不是很多吗?”   “我很少应酬的。”江悦拧了拧她的脸颊道:“再说我也不能喝酒,忘记了?”   “哦……”张见欣想起他动过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手术,有点黯然了。   “你的前男友有没有再骚扰你?”江悦若无其事的口吻问着,可是却不自觉地把“前男友”这三个字念得咬牙切齿。   嗯?!张见欣的眼珠子瞪圆了……他的直觉也太强了吧?   江悦从怀中突然僵硬的手感觉察到什么、眉头猛地皱紧了。“他真的找过你?!”没想到例行一问还真的问出状况来了!   虽然他的声音并不高,可是因为近在耳边,所以还是让张见欣的脸抽搐了一下。“嗯……”她挠挠头,含含糊糊地道:“他早上打过我的电话,但是我一直忘了开机、所以都没接到。”后面的那条短消息要不要说呢?   江悦没给她犹豫的机会,捏了捏她的腰催促道:“后来呢?”现在她的手机肯定已经开了,有没有再接到那个人的电话呢?   “后来……”张见欣垂下头、看着他叠在她肚子上的手指头,暗吸了口气、快速道:“他发了个短消息给我、说要面谈。不过我已经回复他没什么好谈的了!”   江悦的额头抵在张见欣的后脑勺上,有一会儿没出声。随后才低低地问:“你觉得他要和你谈什么?”   张见欣的心抽紧了。   “你说他和Thomas、Ray都是朋友?”江悦的语调平平的,却叫人听了觉得很不好受。   “嗯。”张见欣已经开始难过了。   “那他肯定知道我是个瞎子了。”   “知道又怎样?”张见欣火了……突如其来、莫明其妙地火了,猛然转身瞪着江悦嚷:“不准叫自己瞎子!”   江悦微微牵着嘴角看着她,手指抚上她热滚滚的脸颊,最后锁定在她的嘴唇上。“这么激动干什么,小坏蛋?我说的是事实。相信他跟你面谈的时候也会用这个词的。”   “唔!”张见欣在他的指尖下用力地撅起嘴,要不是坐着、还真想跺脚呢。“我不会见他的,他根本就没机会说!”   “为什么不见?”江悦的笑意加深了,不过却是满满的、嘲讽的味道。“说不定他有什么金玉良言要告诉你呢?”   “江悦!”张见欣的嗓音有点失控了,可是吼完这一嗓子之后却没了下文……她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表决心么?她表过很多次了呀!安慰他么?金玉良言什么的都是他自己无中生有出来的呀!   其实不用张见欣多说什么,江悦已经从她的低吼里明白她的意思了、也立刻自责起来。“我开玩笑的。”他将她拉进怀里、用力抱了抱。“别生气。”   张见欣倒不是觉得生气……到底是什么情绪她也说不出来,反正就是很不爽。“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见他你肯定会生气、不见你又说这种阴阳怪气的话,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满意?”   江悦闷闷地暗叹了一声,给不出答案……因为他自己也没有答案。   “我走了!”张见欣看看时间不对了,扭了扭身子、要他松手。   “我来接你下班……”   这下张见欣真的生气了,一下子跳起来、叉着腰做茶壶状地朝他嚷开了:“你是信不过我还是怎么的?来接我?是来监视我的吧?”   “不是!”江悦狠狠地拽着她的胳膊将她又拉得扑倒在自己身上、沉声道:“我不是信不过你,是信不过他!”   “我……”张见欣手忙脚乱地撑着沙发背才不至于完全压倒在他身上,勉强站稳后就愣住了……嗯,这句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   江悦没有再拉她,扶着她的腰、仰头面对着她道:“如果他来找你,我们一起见他好么?”   张见欣呆望着他复杂不已的表情,想了一会儿、忽然“噗哧”一声乐了。“嗯!”她用力点头,抬手捧住他的脸道:“让前男友见识见识前前男友加现任男友。”说完,她自己先“嘿嘿嘿”地笑个不停。   江悦怔了怔,终于也笑了、起身啄了她的脸颊一下道:“好!快去上班吧,司机会送你去的。”   “不用了吧?”张见欣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这样太高调了。   “总有第一次的,傻瓜!”江悦一边说、一边像是搓汤圆一样揉了揉她的脸颊,笑道:“不化妆多好?这样都不会把你弄成大花脸。”   张见欣窘了……他这是图自己方便还是为了她着想啊?   6-3   下午剩下的那点时间,张见欣过得有点提心吊胆,生怕那个风风火火、不按常理出牌的Henry真的会冷不丁地打哪儿冒出来、让她下不了台。   这不是她的忧思过重,而是真的有前车之鉴。   想当初与他和平分手以后,两人偶尔吃吃饭、见个面,相处甚欢。可是没想到三个多月后的某晚,Henry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而喝得酩酊大醉、三更半夜地冲到她的小窝来砸门,把隔壁邻居都吓醒了,隔着防盗门观察了好一会儿、差点没报警呢!   为了不扰民,张见欣只好暂且把他放进了门,还没开口骂人呢、他就抱着她哭开了,那副孩子般伤心的模样让她最终还是没狠得下心把他踢出去。等他终于哭够了、她再想问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倒好、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进了卧房、一头倒在她的床上睡着了……总算他醉得很彻底,所以睡得也很彻底!   隔天等他清醒后,悔意十足、诚心诚意地跟她道了歉、保证永不再犯了。张见欣没理他,推推搡搡地把他赶了出去。下午她就收到他的一封电子邮件……悔过书来的!说实话,这家伙的文笔很好,把一封悔过书写得声情并茂、拿到大礼堂当众去念也不嫌过分。把张见欣看得哭笑不得、气也消了大半,只觉得他去小报当记者实在是太屈才了。   Henry祖籍是福建人,九岁才跟着父母移民去了香港。他家祖上曾出过进士、秀才一箩筐,是真正的书本网,因而他的中文底子很有火候。在港大中文系毕业后,兴许是他不拘小节和不安分的性格使然,那些正儿八经、朝九晚五的工作他都不愿意干,三弄两弄就成了现在这间小报的记者了,间或写点小评论、小文章的。虽说这份工也算是他学以致用了,可是总有点埋没了他一肚子的好文采的感觉。   随着下班时间的临近,张见欣心里那种提心吊胆的味道越来越重。她知道Henry肯定收到了她的短消息,这么久不回复、也不打电话来,摆明了就是不接受她的拒绝。想想要是他真的找到公司楼下、等她下班的话,八成会和江少爷撞个正着……到时候的场面会不会弄得很不好看呢?   快五点的时候,她忍不住打电话给Angela、想跟她讨个主意。   Angela在忙,不过还是听出她满腹的苦恼、想了想道:“过来吧,Ray出去了。”   “哦!”张见欣开心地挂了电话、颠儿颠儿地过去了。可是等她叽叽咕咕地把前因后果、包括Ray的那次误会说了一遍之后,她并没有等到她期盼中的“指点”,而是被Angela毫不客气、确切地说声色俱厉地数落了一顿。   Angela听完之后先是笑了……冷笑,很明显是被气出来的。“张见欣,”她推开面前的文件、隔着桌面倾身看着她问:“你最近是不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做、实在太空了?”   “呃?”张见欣被她这句给说愣了。   Angela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露出那副大众所熟悉的冰美人的面孔来,盯着张见欣道:“你为了这点小事竟然烦了大半天?”   小事?这怎么算小事了?虽肯定是谈不上大事,但在张见欣看来这绝对是一大团乱麻嘛!她不太乐意地哼哼道:“你又不是不知道Henry是什么人?万一他……”   “他就算来了又怎么样?”Angela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皱眉道:“你不是说大不了前男友见现男友吗?江悦不是主动提出要和你一起面对的吗?你还在烦什么啊?”   “……?!”张见欣眨巴着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还喜欢Henry的吧?”关于这个问题,Angela一直持这种保留意见的。否则分手的两个人为什么还要时不时地见面?即便分手之后不至于成了仇人、但也不至于如此相处甚欢吧?   “不喜欢了!”张见欣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可是在Angela直勾勾的注视下、语气竟强硬不起来。   Angela轻嗤了一声,用那种“你少来吧”的眼神看了她一会儿,缓和了一些语气、缓缓地问:“见欣,你老实告诉我,你在乎江悦的眼睛看不见吗?”   这句话一下子戳到了张见欣的哪儿了,顿时让她又惊又怒、脸也腾地一下涨红了,呛着嗓子嚷:“你怎么会这么问?我当然不在乎!”口气非常坚决和强硬。   “不在乎?”Angela还是那种冷飕飕的表情,斜睨着她问:“那我问你,不在乎你这么紧张、这么纠结干什么?不在乎你上一次干嘛不在电话里直接跟 Henry说清楚谁是你的男朋友?Ray误会的时候你干嘛不跳出来澄清?你平常不是很能说的、受不得一点委屈的吗?”她的语速又快又急,让张见欣根本无暇插嘴。   “我、我是怕越描越黑嘛!”张见欣真的急了,嗓门都大了。“你又不是不知道Ray有多八卦?再说这是我的私事,我犯得着跟他解释清楚吗?”   “犯不着?”Angela怒了,当然嗓音和表情都控制得很有分寸。“你不知道Ray是JLK的会员?不知道他和Thomas、Henry他们都认识?我告诉你,你要是当初如果就明明白白地说清楚你的男朋友是江悦,说不定今天Henry就不会来找你。就算他还是会来找你的话、我也可以保证他要跟你说的话是完全不一样的!”   张见欣满腹的委屈以至于憋得呼哧呼哧直喘、脸上的高温也持续不退。   Angela颇为凌厉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就此罢休,涂着贝壳色丹蔻的手指一下一下地轻点着桌面道:“我老实告诉你,你刚才跟我说这些的时候开口闭口烦死了、麻烦、要是这样、要是那样的,处处都让我感觉得到你的犹豫和抱怨,更加告诉我你在心底里其实是很在乎这件事的。”   “我……”张见欣捏着拳头就要吼,却被Angela狠狠地一指给止住了。   “这儿是办公室!”Angela很严厉地提醒她。   张见欣憋了一会儿,硬生生地把未说出口的“没有”这两个字背后千钧之力卸去了大半、压抑地在嗓子眼咕哝了一声:“我、真的、不、在、乎!”   “你只是觉得你不在乎吧?”Angela轻挑一记眉梢、冷哼道:“如果你真的对自己的男朋友这么自豪、这么自信的话,你根本就不会这么烦恼了!”   “我是在烦Henry这个缠人精好不好?”张见欣的眉毛再度立了起来,真想倒在地上打两个滚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哼!”Angela又是一声冷笑,“要是江悦看得见你还会这么烦么?”   “……?”张见欣一怔,这样的假设她连想都没有想过!   “应该不会吧?”Angela替她下了结论,然后便静静地瞅着她、给她时间自己琢磨。   张见欣来不及细想,不过已经有答案了:应该……不会吧!   Angela低叹了一声,靠回办公椅里道:“你会有顾忌我完全可以理解……”   “我、我真的没有!”张见欣还是听不下去了、扒着桌沿低嚷:“我上上个礼拜就跟他说要结婚呢!”这件事她一直憋着没敢说、最初是怕Angela会批评她说话不经大脑,可这会儿她已顾不得了。   这话真的让Angela愣了一下,观察了张见欣两眼之后,脸上很快就又恢复了嘲讽的表情。“那你结了吗?”问话的同时,她用眼神朝张见欣的左手示意了一下。   “……!”张见欣下意识地缩回了双手。   Angela脸上的嘲讽之意加深了,挑着眉道:“是不是话一出口就觉得自己太冲动了、所以又后悔了?”   “我……”张见欣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了。对江悦她可以极尽能事地表忠心、表决心,但那样的话在旁人、在Angela听来肯定毫无说服力……此时此刻,连她自己也觉得站不住脚跟了。什么叫谈一场恋爱再结婚?又不是素未谋面、相亲来的人?她对他、他对她都那么了解和熟悉了呀!   稍顷,Angela又问:“除了我之外,你还跟谁说过江悦?”   “呃?”张见欣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叽咕道:“我跟我爸爸妈妈说过了。”   “全都说了?”Angela才没那么好对付呢,一眼就看出她有所保留了。   张见欣垂下脑袋,好一会儿才哼哼唧唧地道:“怎么可能一跑上来就提到他……眼睛的事?”   这次Angela没有反驳,默默地看了她垂头丧气的样子一会儿才叹了一声、摇摇头道:“也怪不得江悦会说你那句话。”   张见欣没明白她指的是哪一句、抬头看了她一眼。   Angela白了她一眼、提醒道:“Ray误会的时候,他不是说又不是他造成这种误会的?”   张见欣呆呆地望着桌面想了一会儿,脑袋一下子垂到了胸口……莫非他的这句话里其实包含了那么多不满和委屈?委屈啊,她委屈江少爷了吗?回家的时候她总是提前一个街口下车;他要参观她小窝的诉求被她以“四楼太高了,你爬不动的”给推拒了;他到驾校来接她、她让他等在驾校大门外头……好像是哦!   “你自己想想清楚你的心思吧!”Angela朝冥思苦想的张见欣甩甩手道:“各种各样的问题肯定是会有的,可肯定不是靠你这种拖拖拉拉、能躲就躲的办法来解决的。”   “我没有能躲就躲!”张见欣起身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给自己辩驳了一句:“我、我只是有点乱了嘛!”她真的只是需要点时间理清一下思路而已。   “随便你!”Angela真的不耐烦了,用力一挥手道:“你喜欢乱多久就去乱多久,只是希望你男朋友不会被你乱火了或者乱病了!”上次在医院看到江悦的那一面给她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长这么大她都参观过加护病房呢!   “……!”张见欣再次无语、灰溜溜地走了。   六点到了,张见欣拖着大包、没精打采地出了办公室。这时候她心里揣得满满噔噔的东西已不再是什么Henry不Henry的、而全是刚才Angela的那番话引起的一波强过一波的余震了。虽说Angela的话听来非常刺耳,可倒真的像是一根利针一样狠狠地扎到了她以前从未好好想过、甚至可能是刻意回避的那个极隐秘的角落里……这就叫一针见血啊!   是啊!除了Angela之外,她生活圈子里的人、不管远的近的,都没人知道她的神秘男友是谁。而上周五Henry的那个电话和之后Ray的那次误解,她其实都有大把机会解释清楚的,即便不提到江悦本尊、也至少可以撇清吴健、制止误会继续发展下去吧?自己当时真的只是觉得没必要解释、不愿意成为八卦头条么?或许……不那么简单吧!   到了电梯口,张见欣有些惊讶地发现很少能够准时下班的Angela已经站那儿了、正望着自己……目光暖暖的。她的心口也果然被她望得一暖,连忙期期艾艾地蹭到她跟前。   Angela什么都没说,只是淡淡一笑。刚才那样说张见欣并不是因为她对江悦多有好感或者信心,只是实在不愿意看到本来虽说有点迷迷糊糊、但遇到大事还能保持清醒的张见欣变得那样心事重重,纠结得跟个小老太婆一样。   张见欣被她这一笑、笑得鼻子酸涩起来……为了自己竟然是在被Angela狠狠一番敲打之后才开窍而惭愧,更为自己口口声声地说爱江悦、其实却连自己的心思都没摸透而内疚。人生能有为她适时醍醐灌顶的好友也算是她张见欣的幸运了啊!   “电梯来了!”Angela拍拍垂着脑袋发愣的张见欣,自己先随着人流进去了。   张见欣赶紧跟在她身后进了电梯。   “要我送你么?”Angela很低的声音问。   张见欣摇摇头,叽咕道:“他来接我呀!”   Angela点点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忽然掩嘴一笑。   “嗯?”张见欣侧头看了看她。   Angela摇摇头、直到出了电梯才拍拍她的背、悄声道:“别纠结了,你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小坏蛋而已!”   张见欣无声地“啊”了一声,额头黑线密布……怎么连Angela也知道她的外号了?肯定又是吴健干的好事!   Angela扭头看看定格在原地的张见欣,朝她招招手、等她撅着嘴过来之后才道:“他来接你的话,就叫他带我到车库吧!也省得我走这么远的路了。”公司楼下的停车库早就满员了,她不得不把车停到隔开两条马路的另一个停车场,好在停车费上公司是给补贴的。   张见欣迟疑了零点一秒,“哦”了一声。挑日子不如撞日子吧,早想着让他们两个见见呢——双方都神志清醒的状态下——今天这样的机会倒正合适。   两人边说边朝大门口的车道走去。   “中午去过他公司了?”Angela想起另一件事来了。   “嗯!”张见欣用力点头,也想起另一件事来了,撇着嘴角道:“还见到了传说中的美女助理。”这件事她早就跟Angela唧歪过了。   Angela一挑眉、问:“怎么啦?不是善类?”   “嗯!”张见欣更加使劲地点头,“目高于顶、明显不怀好意的。她是他妈妈……”她的话没说完、正伸手去推玻璃门的时候被身后突然的一声招呼声打断了。   “见欣!”   听了这一声,张见欣的心里竟然“咣当”一下、砸了一块大石头下来……某人终于还是出现了啊!   6-4   心里那块大石头落地是一件事,可真的要面对这块大石头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此时此刻,张见欣又习惯性地希望地上裂开条口子好让她跳下去……幸亏这次有Angela在旁边帮衬着她!   Angela挑着眉毛前移了半步,堪堪将Henry直奔张见欣而来的线路截住了大半。   Henry当然认识Angela,也像所有人那样对她挺敬畏的……不仅因为她长得好看,也因为他知道这位冷面美女不太好对付。“嗨,Angela,这么巧?”他挤出个笑容在脸上,然后又朝张见欣笑,“见欣,我等了你一会儿了。”言下之意是让Angela闪一边去、别打搅他与张见欣之间的私事。   Angela回头看了看张见欣、慢条斯理地问:“你不是说和你男朋友约好了才推了我的晚饭的吗?”言下之意是让Henry也闪一边去,张见欣今天忙着、根本没他什么事儿。   张见欣傻呵呵地点了下头,朝身后指了指、以证明自己的话属实。   Henry微蹙着眉,仗着自己比眼前这两个女人高出大半头的身高优势、隔着Angela对张见欣道:“我有话跟你说!”说着、暼了Angela一眼,加了一句:“单独的。”   Angela张了一下嘴但又闭上了,眉头也轻蹙了起来,不是对别人、而是对自己……她忽然发现自己有点越俎代庖了,刚刚不是才说过江悦会来的么?想着,她一侧身、把习惯性护在身后的张见欣让了出来……也该她收拾这笔自己惹出来的烂账了!   张见欣怔了怔、随即就明白Angela这个动作的意思了。她的脸又红了,不过还好、应该还没红成一颗番茄。“我知道你要说什么,Henry。”声音也很平稳、音调不高不低。“我不想、也不需要听。”   “见欣!”Henry也料到了点儿这样的场面,上前一步捉住张见欣的手肘道:“你别冲动……”   “出去说吧,”Angela皱眉道:“堵在门口了!”   现在是下班高峰时间,他们三个往这儿一站不仅封了半扇门、还引来了不少人的侧目。   张见欣挣开Henry的手、扭头推门出去了。   Henry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一跨出大门就又伸手来捉她。   张见欣疾步绕开排着队等候出租车的人群,挑了个人少一些的角落停下。室外大量清冷的空气让她的肺活量一下子奔放了不少。“放开!”她再次甩脱Henry的手、忿忿道:“要说话你就好好说,拉拉扯扯的干什么?”边说,她的眼睛边急急地四下张望、寻找着白色别克的踪迹。   因为是星期一的关系,车道上停满了大大小小、接送各个公司老板的车,而江悦的那辆白色别克不在其中。   张见欣的心往下一沉。   Henry没有再伸手拉她……他从张见欣的表情里看出她盼望的人没到,于是他也不急了。“他自己没办法自己开车来,对不对?”本来他一直在纠结该怎么提起这个话题,想了很多个方案都觉得不妥、都可能会惹毛张见欣,没想到现在竟这样轻松地找到了切入点。不过即便是这样婉转还是惹来她恶狠狠的一记白眼。   张见欣梗着脖子道:“他有司机!”话音刚落,她自己差点被气到内伤……张见欣啊张见欣,人家说的是这回事嘛?!   Henry怔了怔,挑着眉看着张见欣。   站在一边的Angela则无语地望了望天。   张见欣注意到了Angela失望的神色、心抽紧了。“高剑峰同志,”她暗暗吸了口气、唬着脸抬眼接住了Henry那两道深邃的目光。“如果你觉得我在电话里、短消息里表达得都还不够清楚的话,现在我可以当面再跟你说一遍。”她又暗吸了口气、赶在Henry开口之前就快而清晰地道:“我们结束了。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我有男朋友了。”   “我知道。”Henry皱着眉、僵硬地点了点头。“我就是要跟你谈你男朋友的问题。”   张见欣也皱着眉、斜睨着他问:“我男朋友的问题我自己会跟他谈的,要你跟我谈什么?”刚才的冷静又有点不稳定了。   “旁观者清你知不知道?”Henry稍稍上前了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张见欣。   张见欣最讨厌别人……任何人!用身高优势来欺压她了,尽管她不矮的说,可是跟一个一米八的男人面对面、之间仅有三十公分左右的距离站着说话实在很容易让她恼火。“走开点儿。”她退后一步、咕哝道:“公共场合你站这么近干什么?”   Henry没有理会她的戒备、又跟进了一步,不过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控制在了四十公分左右,语重心长地道:“见欣,这些话总会有人跟你说的。作为你的朋友、作为曾经跟你渡过很多快乐时光的人、作为到现在还关心你的人,我有必要提醒你清醒一点!”   “清醒一点?”张见欣哭笑不得地望着他,真想狠狠戳戳某人抽筋的脑袋。“现在我们两个当中到底是谁不清醒?”   Henry抬起视线看着灯光耀眼的车道,无奈地轻叹了一声、问:“你没听说过恋爱中的人智商等于零这句话么?”   “听说过!”张见欣高调地扬起下巴道:“我曾经智商等于零过,好在现在脱离苦海了!”   Angela侧了侧身、掩着嘴笑了一下。   “你现在的智商都快负数了!”Henry有点急了,握住张见欣的双肩轻轻晃了晃、低喝道:“你是不是疯了?给自己找这样一个男人?!”   张见欣脸色再度在极短的时间内往番茄色逼近……这次是气的!双手一翻、重重格开Henry的双手、狠狠道:“我这个男人怎么了?”虽然她的语气还算平稳,只是因为当中带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怒意、以至于把一句话里的大部分字都念成了爆破音。“我这个男人比你好一百倍!”   “比我好一百倍?!”Henry眯起眼睛、将自己的目光高度聚焦在张见欣的身上,脸色也朝着番茄色逼近。“见欣,你是人生没追求了还是怎么样?只要这个男人有钱就足以让你心安理得地用百元大钞把他裱起来、裱出一个灿烂光辉一百倍的形象出来了吗?!”   张见欣知道Henry必要时是个说话非常刻薄的人,只是从未想过有一天这种刻薄会降临到她的头上,更没想到他的刻薄是出自这样一个观点……于是,她气结到无语了!   看着张见欣仰着脸、呆呆的样子,Henry意识到自己的话伤害到了她,不由得狠狠地皱了皱眉,缓和一下语气道:“对不起,见欣,我的话过分了。”   张见欣颤颤巍巍地、同时又悠然绵长地深吸了口气,终于把堵在胸口的那团东西给咽了下去。“高剑峰,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起过的我的初恋?”那是他们第一次遇到时发生的事,那天张见欣喝得有些高了、不太管得住自己的嘴。   Henry没吱声、用狐疑的眼光看着她。   “你,”张见欣扯起嘴角冷笑了一个给他看看,学着他的样子逼近了一步、拿指尖戳了戳他的胸口道:“是我的前任男友。而他……”她随手往后一指,梗着脖子缓缓道:“是我的现任男友、也是我的前前任男友,更加是我的初恋、我唯一爱过、也是唯一爱着的人!”声音渐渐大了、语气则越来越坚决了。   Henry被她为那个男人加诸的这么多定语给弄愣了,而最最让他伤心的当然还是“唯一爱过”这几个字。   慷慨陈词之后,张见欣有点后悔……也许说得太绝了?这下是她伤到Henry了吧!   “是那辆么,见欣?”一直在一边作壁上观的Angela突然出声、指了指一辆打着前灯驶上车道的车。   比拼眼力的两个人同时扭头看了看。   看清来车之后,张见欣的心里再次“咣当”了一声,不同的是这一次落下的大石头让她情不自禁地微笑了起来。   Henry注意到了,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张见欣脸上的这种笑容他陌生得很。   车刚一停稳,乘客座的车门就滑开了。再下一秒、江悦出现了。   “见欣?”还未站稳,他已出声。   张见欣的脸上难以控制地绽放出了一大堆桃花,三步两步上去抱住他微抬的胳膊。   看清江悦的脸之后,Henry再一次愣住了……与他的想象出入实在太大了,姑且不论来人的样貌,只说他的眼睛……这双眼睛真的看不见么?   “路上堵车,来晚了。”江悦挣开张见欣的手、摸了摸她对自己仰着的脑袋,然后顺势滑到了她的腰上、将她揽在身旁。“不给我介绍么?”刚才车子才开上车道,Felix就飞快地跟他描述了一遍所见所闻,让他无比懊恼地知道自己来晚了一步。   张见欣转头看看全身戒备的Henry,脸上的桃花立刻谢了一半。扭头冲着靠近过来的Angela嘿嘿一笑、伸手将她拉到了身边道:“这是我的好朋友 Angela!”   江悦意外地一怔……Felix大概光顾着替他盯着情敌了,没提及还有别人在场。“你好,Angela。”他朝着Angela的方向微笑。“我是江悦。”说着,扣在张见欣腰间的手指轻轻拧了她一下。   张见欣暗暗吐了吐舌头。   “你好。”Angela微笑着点头致意。   Henry看着眼前三对一的局势,忽然有种大势已去的强烈挫败感。但是调头就走决不是他的风格,所以他静静地伫立在三个人的面前、等候着被介绍。   张见欣再次把目光移到Henry身上,发现他的脸色被路灯照得有点变色。电光火石之间,奇异的事发生了……两分钟之前还升腾着的满腔怒气不知怎地竟灰飞烟灭、一丝影子都不留了。“这位是……”她顿了顿、想了一下,才微笑道:“我的朋友Henry。”此话一出,纠结在心头的那一大团乱麻不知怎地就统统解开、理顺了。她笑得更自然了、脸上那谢了一半的桃花再次尽数开放,转手朝江悦示意道:“这位是我的男朋友江悦。”说话的同时,她也抬手揽住了江悦的腰、还使坏地捏了他一把。   江悦的嘴角难以察觉地勾了一下……嗯,小坏蛋总算没在介绍他的时候有任何停顿!没理会她的小动作,一丝不苟地朝面前的黑影伸手道:“你好,Henry。”   Henry被他准确的动作弄得又是一怔,趁着握手的功夫飞快地瞟了瞟江悦的眼睛……哦,是有点问题,这双眼睛无法准确对焦!“你好……”他忽然卡住了…… 叫江先生显得自己太掉价,直呼其名又显得有点冒昧。   “叫我Jay好了。”江悦微微一笑、握了一下他的手便松开了。   “Jay。”Henry点点头,还以一个微笑、却笑得有些不尽如人意。“久仰大名了!”这倒是句大实话。其实他早就在Thomas那里听说过JLK和阿玛尼的老板的大名了,只是当时并未留意、也无需留意,直到上周末被他和Ray强化教育了一遍之后才对这个名字和所对应的人有了深刻印象。   江悦对此只是淡淡一笑、没说什么,侧头低声问张见欣:“可以走了吗?”   “嗯!”张见欣看看另一边的Angela、道:“把Angela带到前面车库,她要去拿车。”   “好。”江悦朝身后的车门侧了侧身,对Angela说了声:“请。”   “谢谢。”Angela看了Henry一眼,转身上车、坐到背对驾驶座的位置上……刚才她看到江悦是从对面的椅子上下来的。   “我们先走了,Henry。”江悦转头面对Henry、再次伸手道:“很高兴认识你。”   Henry与他握了握手,目光在他和张见欣的脸上打了个来回,又看了看他们互相揽在对方腰间的手,嘴角浮起一个淡淡的、涩涩的笑意。“我也是。”尽管他的个性比较张扬,可是并不是没有分寸。张见欣与江悦之间的默契是她与他从未达到、也有可能即便现在还在一起都还是无法达到的。还有她脸上那种由内而外绽放出来的笑容……他扪心自问,自己是无法给她那样深刻的喜悦的啊!   张见欣默默地看着Henry,等两个男人松手之后、轻轻捏了捏江悦的腰就放开了手。   江悦领会了她的意思,扭身上车了。   “再见,Henry。”张见欣上前一小步,满脸郑重地朝Henry伸出右手。   Henry垂下目光看着她的手,怔了一会儿才轻轻握住,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张见欣笑了笑,从他温热的掌心里抽回手、摆了摆,也上车了。   车门合上之后,车子向前滑行。   Henry定定地站在原地,扭头看着车尾灯由高至低地驶下车道,随后往右一转便汇入了滚滚车流之中。他知道,他和张见欣之间的故事真的落幕了。念及此,一种即便当初张见欣提出分手时都未曾有过的失落感铺天盖地地向他袭来,右手情不自禁地渐渐收拢、松松地握成拳……仿佛这样就能留住掌心的那一丝越来越淡的暖意似的。   车上。   江悦对Angela道:“见欣一直跟我说起你,很高兴终于见到了。”   Angela风轻云淡地一笑道:“我也很高兴。虽然……”她轻轻耸起肩膀、若无其事地道:“她以前很少提到你。”   江悦一怔。   张见欣也一怔、挑着眉朝Angela投去一个不解的眼神。   Angela没理会张见欣的诧异,继续耸着肩膀道:“她大概……是怕提到你就会伤心吧!”   江悦的表情一僵,隔了片刻才勉强扯了扯嘴角道:“以后不会了。”   Angela低低一笑。   “谢谢你这么照顾见欣。”江悦说着抬手摸了摸张见欣转来转去、不安分的脑袋,问:“一起吃晚饭好吗?”   张见欣有点小小的意外,不过还是立刻扭头冲着Angela连连点头。   “不用了。”Angela笑着瞥了张见欣一眼,摇头道:“今天要到爸妈那里吃饭,改天吧!”   “好!”江悦的嘴角勾了起来。   不一会儿,Felix照着刚才Angela告诉他的方向三转两转便到了指定地点,降下隔板、用英文道:“我们到了,Angela小姐。”说完便很殷勤地跳下车、绕到这一边为Angela开了车门。   “谢谢哦,江悦。”Angela冲张见欣摆了摆手,起身下车。   “别客气!”江悦礼貌地欠了一下身。   车门再度合上之后,江悦调整了一下坐姿、坐得舒服了一点,然后扭头看着张见欣。   “嗯?”张见欣往他身上靠了靠、双手都抱住了他的腰。   江悦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沉吟了一会儿、问:“难过吗?”   张见欣没吱声、只是用力掐了他的腰一把,然后就把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使劲吸取他的气息……她难过的,但并不是因为他问的那个原因。   江悦默默地抚着她圆圆的后脑勺,隔了很久才低头亲了亲她的头顶、问:“小坏蛋,今天也不回家好吗?”   “嘿嘿!”张见欣收紧了双臂、狠狠地抱着他,在他胸口猛点头。她想,或许永远都住到一起了吧!   江悦按住她的脑袋、阻止她继续蹂躏他的衬衣,等她消停了才又亲了她一下,低声问:“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乖了?”   张见欣刚要张嘴说“我不是一直很乖吗”,可是一个字都没来得及出口、眼泪竟然先哗哗地淌了出来,随后嘴里能冒出的就只有一个“呜”字了。   江悦被她这突如其来、毫无征兆的痛哭吓了一跳,连忙坐直了身体、勾着她的下巴问:“怎么了,小坏蛋?”   张见欣使劲抱着他的腰、将脸深深地藏在他的胸口闷声闷气地嚎啕大哭,不大一会儿功夫就把他的衬衫哭湿了一大片。   江悦手足无措、又急又恼,可是试了几次都没办法让她抬头、问她她也不说是怎么了。最后把他急得没办法了,只好一用力将她整个“搬”到了自己的腿上,让她抱着自己的脖子、趴在自己的肩膀上好好哭了个够。   半晌之后,张见欣终于不哭了。抱着他的肩膀、嘴唇贴着他的脖子喃喃道:“江少爷,对不起。”   6-5   因为在车上被张见欣当座垫坐得久了,而且今天的天气又阴冷,所以一下车、江悦的右腿就开始抗议了。从车库到电梯、再有电梯到家门的那一点点路让他走得艰辛无比。当然,张见欣和Felix走得更艰辛……两个小个子架着个大个子走路能不艰辛么?   到家之后,Felix很严肃且不容反抗地对江悦宣布道:“从这个星期六开始,每天早上去游一个小时的泳。”说完便扭头去厨房张罗昨晚饭了。   江悦撇了撇嘴角,没反对。他自己也觉得最近右腿老是不舒服,的确需要适时锻炼了。   张见欣兢兢业业地给江悦按摩了一会儿右膝,等他不再疼得说不出话了才问:“你多久没游泳了?”她从Felix那么严肃的表情里看出Watcher大人很不高兴。   “两个月。”江悦皱着眉把右腿从张见欣的身上移了下来,撑着她的肩膀站起来试了试,好多了。   张见欣急忙钻到他的手臂下面给他当拐杖,回房间的路上问:“去哪儿游泳?”言下之意是:我能去参观吗?她是个旱鸭子,小学三年级那会儿被因为不会游泳而抱憾终生的老妈押着去参加了一个学校里办的游泳兴趣小组,可是学了整整一个暑假下来都没让她克服见水就犯晕乎的毛病,所以到了游泳池也只有参观的份儿。   “楼下会所。”江悦拧了拧她仰着的脸颊问:“带你一起去?”   “嘿嘿……”张见欣抱着他的腰张嘴就啃了他一口,在他的衬衣上又留下个牙印。   江悦无语地敲了敲她的脑袋……自从重新得了这个小坏蛋之后,他的衣服裤子就没少受蹂躏。“教你游泳好吗?”   “嗯……”张见欣迟疑着耸了耸肩道:“你可以试试。”她对自己的游泳细胞持保留意见。   趁着江悦洗澡的功夫,张见欣钻到他的衣橱里好一顿找,终于找出了她前些日子瞄见过一眼的远红外护膝出来。   这几天的天气一直不太好,每天太阳都只是在中午时分露个小脸。气温虽不算太低、可是却是那种往骨头里钻的阴冷感觉。尽管江悦很少在外走动,但受过伤的腿可不受室内或者室外的影响、感应到天气不对就还是会不舒服,带上护膝的话应该能保暖些。   “见欣?”洗完澡之后,江悦听见身边没动静、摸了摸桌上也没有干净衣服,便大叫了一声。   “到……!”张见欣拉着长音、抱着他的衣物风风火火地跑了进去……之所以每次都坚持由她来拿衣服就是为了大鸣大放地参观某男出浴图,顺便可以趁着给他抹护肤霜的时候上下其手一把。   江悦坐在座厕上,仰着脸、闭着眼睛任由张见欣在他脸上拍拍打打。“小姑姑今天早上走了,临走的时候打电话给我说叫我们去新加坡玩。”   “呃?”张见欣的眼睛撑圆了,向往不已地连连放光、道:“好啊,我还没去过新加坡呢!”   “她在那里有房子,可是因为太忙、不高兴两头跑,所以一直都住在酒店里。我们到那儿之后可以住在她家里。”江悦感觉到张见欣一个劲儿地点头、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便捏了捏她的脸颊道:“等你元旦放假的时候就去。”   “只有三天……”张见欣不甚满意地控诉,歪着脑袋想了想、点点头道:“我去请一个星期的年假去!”   “嗯!”想到可以有那么多天同进同出,江悦颇为满意地笑了。   “吴健去么?”张见欣问。   “不去!”江悦皱了一记眉道:“就你和我。他要去让他以后自己去。”   “嘿嘿!”张见欣被他小心眼的样子逗乐了、抱着他亲了一个。   等她松开自己之后,江悦并没有松开她,仰着头道:“到那里之后就只有你一个人在我身边了,不准把我弄丢了。”   张见欣望着他、愣住了。对啊,人生地不熟的异国他乡里就只有他们两个相依为命了!想到这儿,她又没头没脑地抱住他、搂得紧紧地发誓道:“把我自己弄丢了都决不能把你弄丢!”   江悦哭笑不得地拧了拧她的屁股,岔开话题问:“你这些年去哪里玩过了?”   张见欣松开他,耸耸肩道:“国内倒是去了不少地方,国外嘛……”她不无遗憾地叹了一声、道:“护照都办了好几年了,可是除了香港哪儿都没去过。而最可气的是去香港根本就不用护照、要用港澳通行证!”她郁愤地撇了撇嘴。   “那是因为香港不是国外!”江悦拍了她的后脑勺一记。   “嘿嘿……!”张见欣对他的英明神武钦佩不已。   “什么时候去的?”她一提到香港,江悦的脑袋里马上浮现出Henry这个名字了,睁开眼睛看着她,“和谁去的?”   张见欣也立刻想到了Henry、忍不住暗暗吐了吐舌头,急急解释道:“前年去的,是公司派我们四个小组长去总公司学习的!”这是实话,只不过到了香港之后情况就有说出入了……她没有住公司安排在东涌的酒店,而是跑去了Henry家。当然,为了定国安邦、这点可以忽略不计。   江悦又看了她一会儿才合上眼睛,不过没再纠结,低低地道:“嗯,以后带你去很多地方,让你的护照盖满图章。”   “真的?”张见欣的脸上再次桃花朵朵开……周游世界?好美哦!   吃过晚饭后,张见欣就霸占了江悦的电脑、专心致志地上网查找办理新加坡签证的各种步骤。查着查着,她又情不自禁地浏览起新加坡的风土人情、游览攻略了。   江悦叫了她几次她都赖在椅子上不肯挪动,到最后是他毫不客气地用了“一指禅”——别名又叫“无敌食指关机功”——才成功将她挟持到了床上。   躺在床上,江悦手脚并用地圈住张见欣、问:“刚才在车上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他知道她不是在为与那个Henry的分手而哭泣、而是因为别的什么……这点自信他是有的。   张见欣顿时蔫了,缩在他怀里老半天都不吭声。   江悦细细地抚摸着她的表情……无解。“为什么跟我说对不起?”即便她那句话是对着他脖子说的、他也听了个一清二楚。   张见欣的眼里又开始泪意翻滚,翻了个身面对着他,伸手搂着他的脖子、把脸藏在他的颈窝里,又憋了会儿才哼哼唧唧地嘀咕道:“江悦……你生我的气吗?”   “嗯?”江悦不太明白。   “我这么委屈你、你生气吗?”张见欣的声音更轻了,鼻子也有点堵塞。   江悦微蹙着眉,抬手托起她的下巴、侧头问:“你怎么委屈我了?”   张见欣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复又藏进他的颈窝里喃喃道:“反正就是委屈你了。”凭她对江悦的敏感度的了解,他不可能没感觉到委屈和不满。可是他什么都没表露、只在Ray误解的时候迸出那么模棱俩可的一句,足见其实他的少爷脾气已经被磨掉不少了,而她竟然后知后觉成这样、要别人来“旁观者清、醍醐灌顶”才悟出这个道理。想着想着,她又内疚得不行了。   “不准哭了!”江悦像是看见她眼眶发红了一样,指尖扭啊扭的、成功打破了她的与自己的颈子之间严丝合缝的状态,按在她的眼睑下警告道:“再哭就不带你去游泳了。”   “啊?”张见欣抽了抽鼻子、斜眼看着他道:“太残忍了吧?”   江悦扯起嘴角笑了,拍拍她的背道:“上来。”   张见欣慢吞吞地、乌龟一样爬到了他身上。江悦虽然身材颀长,但是占地面积可绝对比她宽广多了,不会让她有滑落到床上的危险……如果这也算是危险的话。   “小坏蛋……江悦依次亲了亲她的眼睛、低低地问:“跟我在一起开心么?”   “嗯!”张见欣毫不犹豫地点头、也郑重地亲了亲他的眼睛,然后伏在他身上喃喃道:“太开心了,都不像是真的了。”   江悦怔了怔,涩涩地笑了,搂紧了她道:“我也是,小坏蛋。所以才想拿根绳子把你拴住,叫你再也跑不了了。”   张见欣听得心里那叫一个酸甜苦辣、五味陈杂啊!两眼水汪汪地看了他半天、好险又没掉下眼泪来。   两人默默地抱成一团,各自体会着心底里那种大杂烩一般的感受。   好久,张见欣开口了:“江悦,我跟你说过我的择偶标准吗?”   “嗯?”江悦侧着头看着她……为了减轻他的肺部负担,她的上半身已经从他身上滑下去、趴在他的枕头上了。“没说过。”   “嘿嘿……”张见欣不好意思地笑笑道:“读初中的时候我就打定主意了。”   “你还真是……”江悦不知道怎么形容她的高瞻远瞩,只好抬手敲了敲她的脑壳。   “首先,”张见欣捉住他的手,竖起一根手指道:“他的脚必须要四十码或以上。”   “嗯?”江悦再度愣住,“为什么?”他的脚当然超过了她的最低标准,可是实在想不通哪个姑娘的择偶标准会从脚先开始的。   “因为我奶奶从小就跟我说脚大的男人站得稳,所以就靠得牢啊!”   江悦对此有歧义、但没发表……事实告诉我们,老人说的话以及世世代代传下来的无数个生活经验往往都是智慧的、靠谱的。   “再说了,一般情况下,大脚的男人身高也会比较高。找个高个子老公多有面子啊!”张见欣说着立刻就想到了某一米六七男,不屑地撇着嘴角道:“Ray的脚小得跟个女人似的,难怪他这么矮。”   江悦忍不住笑了出来,拍拍她的背道:“嗯,第一个条件我过关了。我的脚四十四码。”   “嘿嘿,我知道!”张见欣得意洋洋地拧了拧他的脸道:“你全身上下我最喜欢的就是你的脚!”   江悦的脸抽搐了一下,忍了忍才没让那个带着不满的“啊”字冒出来,问:“第二个条件呢?”   “第二个条件嘛……”张见欣想了想措辞、道:“学历一定要比我高。”这次不用江悦发问,她自己就直接解释开了:“虽说学历高不一定就代表他的知识面比我广、或者懂得比我多。可是几千年下来这个社会本质上还是个靠文凭吃饭的社会,而且我觉得既然结婚以后养家糊口的责任主要还是落在了男人肩上,所以他的学历高一点是绝对必要的。”   “呵呵呵!”江悦被她振振有词、而且颇具逻辑性的分析逗乐了,低笑着问:“你中学的时候已经想到以后是谁养家糊口了?”   “嗯!”张见欣扁了扁嘴道:“主要是我妈妈那时候太辛苦了,给我的阴影实在太大,所以我想我一定不能像我妈那样找个像我爸这样的男人过日子。”不是她瞧不起自己的老爸、只是对他的个别特质非常不认同而已,其实她是相当崇拜老爸的。   “为什么以前都不告诉我……”江悦皱了皱眉道:“你家里的情况?”关于张见欣的父亲卖房抵债的事他还是上次住院的时候才听她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的。   “告诉你干嘛?你借钱给我爸爸?”张见欣不乐意地斜睨着他。   “……!”江悦张了张嘴,很识相地又闭上了。他知道他一说“嗯”的话,张见欣肯定会立刻扯到最让她纠结的“女朋友、男朋友”的问题上去的。   张见欣悻悻地哼了一声道:“就算你那时候已经是我男朋友了,我也不会问你借钱的!”这事关她的名誉和将来的地位问题,可不能一开始就输在起跑线上!   江悦很庆幸自己选择了沉默,岔开话题问:“第三个条件呢?”   “第三个嘛……嘿嘿!”张见欣又偷乐了起来,拉起江悦的手放到自己的腰上道:“要懂得从背后抱着我的男人。”   江悦扣着她的腰将她翻了个身、背对着自己,然后圈住她的肚子、贴在她的身后问:“这样?”   “嗯……嘿嘿嘿……”张见欣无比幸福地傻笑了起来。她觉得能自主做这个动作的男人必定是个领悟了浪漫的真谛、懂得呵护老婆的男人。   江悦微笑着亲吻她的后脑勺,过了一会儿才问:“还有呢?”   “没啦!”张见欣摇头。   “只有三个条件?”江悦诧异地挑起眉。   “嗯!”张见欣拍拍他搁在她肚子上的手背、语重心长地道:“别看只有三个条件,可是却博大精深,要天时地利人和相互配合才能完成的。”   “什么意思?”江悦不太明白这个“博大精深”的道理。   “脚大脚小不是你自己能决定的,要看你爸爸妈妈、家族的基因,所以这就算天时了!”   “哦!”   “学历嘛,不仅要看你够不够努力、勤奋,和脚的大小一样、更要看你的生活环境如何才能决定。如果你生在穷乡僻壤,方圆五百里地都没有学校,你到哪儿去接受正规教育啊?别提学历了,识字不识字都未可知呢!所以这就叫地利。”   “嗯!”   “从背后抱我嘛,呵呵呵……就看你自己的悟性了呀!这就叫人和。”   江悦虽然听得有点五迷三道的,不过也算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心中一动,长腿一抬、圈住她的两条腿,手脚配合地将她按在身前、低声问:“我算是过关了么?”   “你说呢?”张见欣的脸皮还没厚到那个份儿上,不好意思直接夸自己的眼光多好,只能拧着他的大腿道:“你自己评估一下吧!”   “嗯,合格!”江悦立时三刻给出了自我评估。   “嘿嘿嘿,合格。”这下张见欣不再不好意思了、很中肯地道:“说明我的眼光还是相当好的。”   江悦倒是怔住了,隔了一会儿才道:“你忘了最重要的一条……”   张见欣从他低迷的语气就知道他想到哪里了,连忙狠狠地掐着他手背上的肉、打断他道:“你已经比我的预期好那么多了,我偷笑还来不及呢!再说了,你要是什么都好、变成大完人的话还轮得到我吗?”   江悦默然,只是收紧了手臂紧紧抱着她。   “轮到你真心话大坦白了。”张见欣拍拍他勒得她肋骨疼的手臂道:“你想要找个什么样的老婆?”   “你这样的小坏蛋。”   “去!”张见欣压根就不信,扭了两下肩膀道:“老实交待你的择偶条件,否则你就自己到厕所解决去!”根据触感、她完全有资格得出这样的要挟条件。   “小坏蛋!”江悦张嘴咬了她的肩膀一口。   张见欣疼得使劲缩了一下身子、结果却被扯得更疼了。“大坏蛋!”她低嚷着踹了他一脚,引来他一声闷哼……不是疼的那种哼,而是某敏感部位受挤压之后的闷哼。吓得她连忙往前挪了半寸、以免在还有未尽事宜的时候就一发而不可收拾。   事实证明,她避让得晚了、而她的那一脚又恰到好处地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你太不淡定了,江悦同志!”事后,张见欣如是批评某不淡定的同志。   江悦没回答,只是收回撑在她身体两侧的手、靠地心引力的作用用自己的身体把她压了个严严实实。   张见欣被他压得差点岔气,连推带搡地救自己的小命。   江悦轻笑着翻身放开了她,赶在她起身之前、长臂一伸将她捞了回来。“别走,还没告诉你我的择偶条件。”   一听这话,张见欣立刻乖乖躺下了。   “第一,”江悦的手滑到张见欣身上那个他一直抱怨“瘦了很多”的部位、捏了捏道:“必需是女的。”   张见欣咧了咧嘴、满脑门黑线……原来当今这社会连最基本的性别问题都被列入择偶条件的范畴里了?!想想也是,吴健同志的择偶条件指不定就和他表哥的不太一样呢!   “第二,必需叫张见欣,英文名字叫Kate,身高一米六十四,体重……”   “我明白了!”张见欣打断他,想要翻身跟他谈一谈关于这第二个标准的普及性问题,但是他没让她动弹成功。   “没了。”   “啊?”张见欣愣住了……此刻她心中的困惑和怀疑比幸福和臭美的感觉领先太多、占了压倒性优势。   像是看到张见欣的表情了一样,江悦讪讪地一笑、主动解释道:“没瞎以前我就没什么太具体和长远的目标,觉得一切都很好、很顺利,所以……”他把下颚轻轻靠在她的颊边、低低道:“日子过得有点太随心所欲了。后来……”他皱皱眉道:“我就什么目标都没有了。”   张见欣彻底安静了下来,从身体到心灵。   “再后来,我告诉过你的……”江悦亲了她的耳廓一下,蛊惑的口吻低语道:“你是自从我瞎了之后第一个让我觉得有意思的人。”   张见欣陶醉了。   江悦想了想,又道:“你说得没错。”   “嗯?”张见欣乐呵呵地问:“我还有哪儿英明了?”   江悦气得笑了出来,拍拍她的肚子道:“你说我们两个是一个大白痴和一个小白痴,绝配!”   “哈哈哈……”这一次,张见欣彻底陶醉在了自己的英明睿智之中。   7-1   科学家告诉我们,世间万物都遵循能量守恒定律。   人生运数也是这样。   当你因某事幸福得不行的时候,总会有点什么添堵的事让你从心无旁骛地朝天堂进发的路上“啪嚓”一下落回到地面——倒霉的时候则落得更低、低于地平线——很适时地提醒你,你是个凡人、要脚踏实地的过日子。   就好比张见欣。   12月16日之前,她一直屁颠屁颠地徜徉在遥遥在望的、令人振奋的新加坡之旅的向往之中……也是她人生第一次出国、第一次和江少爷出门度假、且度的是这么长时间的假。那情形就像个五六岁、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娃得了件不可告人的宝贝似的无忧无虑、鬼鬼祟祟地志得意满着。这种鬼祟倒不是因为她的“宝贝”真的有多秘密或者多有价值,而是就因为鬼祟了、所以她幸福了……这状况俗称“暗爽”,据说是境界最高的一种“爽”。   那几天里,每天上班她总是挤出大把时间偷偷摸摸地浏览各式各样的旅游网站,很有耐性地阅读大量的新加坡游记、攻略、风土人情和注意事项。一边假想自己牵着江少爷的手悠然晃悠在热带海洋性气候营造出的日月星辰之下、或风云变幻之中,一边细细地记下她想去、江少爷也能去的各个景点,打算随后就制定出一个详尽的日程安排表出来。   当然,与此同时她还很认真地了解了办理新加坡签证的过程和手续。为了能及时得到签证、不耽误行程,她早早就到人事部开出收入和在职证明、填妥了网上下载的各种申请表、拍好了签证用的照片,还数次打电话到领馆询问各种细节。   等到她只剩下最后两件重要的事要办——填休假单给Ray批、然后回家把办签证时要用的户口本拿出来复印一下——的时候,一条不大不小的坏消息“咣当”一下砸在了她的脑门上。   事情是这样的。   12月16日,星期二。   上午十一点多种,Ray的秘书Shelly打电话来叫张见欣立刻到Ray的办公室去、说:“Ray有急事找你。”   出于某种奇特的直觉,张见欣的头顶上方一尺左右立刻笼罩上了一层薄薄的乌云,而等她听完Ray找她的“急事”之后,头顶上一尺的那块乌云立刻压顶、且变得厚重无比……她被暂时外派至杭州项目售楼处去帮助运营的售楼处、为即将到来的公开发售做准备;而工作期限为期一至三个月不等、具体情况要看销售情况而定;更糟糕的是下周一就要动身!   公司在杭州有一个规模相当大的商住混合项目,一期的商用项目已经竣工并且交付使用了,今年十月一号还举行了一个盛大的OpeningCeremony、张见欣也去了。而二期的住宅正在建设中,其中一至三栋早就结构封顶并取得了销售许可,只是一直焐着、没有公开发售……却没想到好死不死地现在要开了!   张见欣听得当时就傻了,半张着嘴看着Ray很公事公办的面孔、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Ray看出她对这个工作安排持反对意见,连忙赶在她发问或反对之前道:“你是公司住宅项目的资深员工。”他摊了一下手、示意目前的状况就是除她之外别人他人了。“公司本来是打算把那边的住宅安排在三月份再正式开盘的,可是现在公司的现况你也清楚,而眼下的经济趋势不容乐观、已经等不到这么晚了。”   张见欣的嘴闭上了……他说的她能理解,也不得不赞同。别看现在房价节节攀升、居高不下,人人又都说房地产公司是如何如之何了不得的赚钱机器,可是别人家的事她不知道,自己公司肯定不在被大家艳羡也好、唾骂也好的风头浪尖上……否则也不会到砸锅卖铁、提前开盘和精简人员到如此地步了。   Ray看她表情稍有所缓和便继续道:“那边的售楼处刚刚建好,所有的员工都是新人,到时候很多筹建工作还要靠你带领。其实……”他顿了顿、目光朝她一挑道:“这也是一个很好的个人发展机会哦!”   张见欣扯起嘴角勉强笑了笑。虽然他话说得客气,还满是仰仗和信赖的口吻、又混杂着模棱两可的利诱,可是她很清楚地知道他是在宣布命令、而不是在跟她商量……换句话就是说不仅她唾手可得的、与江少爷恩恩爱爱相伴左右的新加坡之旅泡汤了,就连她已经打算好的圣诞夜活动也砸了。忍不住,她的肩膀耷拉下来了,哼哼唧唧、不无郁愤地道:“我知道了。谢谢组织上的信任。”   Ray听出这话里有嘲讽的味道,愣了一下、不以为杵地嘿嘿一笑。   张见欣被他笑得有点怒了,很想斜他一眼,甚至想……为了新加坡之旅而辞职不干了!当然她还是什么都没做、连手指头都没抬一根。   “杭州又不远,乘动车的话一个小时多一点就到了。自己开车去的话也很快啦!”Ray脸上那种公事公办的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张见欣相当熟悉的八卦兮兮的嘴脸。“那里风景那么好、湖光山色的,嘿嘿嘿……”他笑得若有所指、甚至有点心驰神往的样子,凑近了些道:“多适合谈情说爱啊!就当自己是去度一个长假咯,而且还是有额外津贴的长假哦!”   “呵呵。”张见欣又勉强笑了笑……碧海蓝天、椰影摇风的异国风情换成了才巴掌大且人山人海、还已经去过无数次的西湖,她能笑得自在么?不过他说的那比津贴倒的确颇具吸引力。   公司给外派员工的福利和津贴倒是蛮丰厚的。中长期员工按照不同级别、入住大小不同的由公司统一租赁的公寓房,其间的公用事业开销都由地方项目统一支付、不用自己花一毛钱……当然需在合理范围之内。除此之外,还有每月的交通补贴和每天一百四十块的生活补贴。   想当初一期商用地块开幕时,商租部的同事派去协助,享受的津贴可把住宅部的人给羡慕坏了,巴不得那里的住宅也早点发售、好让他们也去赚点儿津贴呢!   蔫蔫地领命出来之后,张见欣拨了电话给江悦。   如她所料的,江少爷非常不高兴!“辞职吧!”这是江少爷宣布的方案。与Ray不同的是,他的命令张见欣可以不执行。   “不要!”张见欣嘟着嘴道:“就为这种事辞职?我也太没出息了吧?”说这话的时候,她已经完全忘了刚才是谁在Ray的办公室里转悠拍桌子走人的念头的了。   “你想去杭州上班?”江悦的口气有点森冷。   张见欣挠挠头,把“嗯”这个字又硬生生地揣回肚子里……说实话,如果撇开感情问题的话,她十之**是会毫无怨言、甚至乐呵呵地接受这项委派的。“要不……”她又挠头、头发都被她扯了两根下来了。“你跟我去杭州上班吧,嘿嘿!”   听了这话,江悦倒没发火、只是冷飕飕地问:“那我公司里的事怎么办?”   张见欣也知道自己的提议实在异想天开了点儿,只好换成不无惋惜和试探的口吻道:“那我们就只好分居两地了。”   “不要!”这下少爷怒了。“才几天的功夫?又不是老夫老妻的、分居两地也无所谓!”   张见欣撅了撅嘴,不过没就“老夫老妻”是不是就可以分居两地这个问题发表意见,因为至少她能理解他嘴里的这个“几天的功夫”是指的什么。想想也是啊,他们两个好不容易重聚到一起、不过才两个月都不到的功夫,正要往如胶似漆的方向发展呢,就冒出这么个不大不小的麻烦来、以至于要分隔两地……唉,想想也的确是叫人有点意难平啊!   听她久没动静,江悦更不高兴了,语气强硬地道:“不准去!”即便是现在他都觉得没有安全感,如果再隔上这么远的距离的话……他肯定会睡不着觉的!   张见欣知道他真的动气了,连忙好声好气地道:“杭州又不远,开车过来很快的。就算你没空来,每个礼拜五我可以会坐动车回来、一个多小时就到了呀!”Ray 的那套说辞还是相当有客观说服力的。“再说了,杭州的风景很好、湖光山色的。我们项目就在西湖附近、宿舍也离西湖不远,你要是能来的话就当是来度假的嘛!”咳咳,坚决贯彻领导的指示!   “你辞职!”少爷非但没被打动、还摔了电话。   张见欣愣愣地盯着嘟嘟作响的电话,脑子里莫名其妙地出现了“能量守恒”这条伟大的定律来了。   江少爷那儿的思想工作没做通,父母那儿倒是一说就通了,可是却没想到因为这件事竟引出了一场决裂。   星期五晚上,张见欣下了班之后回自己家吃晚饭。   父母对她的外派都很赞同,也一致认为这的确是她升职的一个好机会。   饭后趁着张见欣帮忙收拾碗筷的功夫,邱宝宝低声问她:“你那个朋友怎么说?还在谈么?”   “嗯!”张见欣点点头。想到江少爷待会儿会来接她,她忍不住瞥了老妈一眼、正对上老妈两道灼灼的目光。   “你……”邱宝宝停下手里的活儿,看着满脸不自在的女儿,可是却没继续下去。过了一会儿,她摇摇头、改口道:“那他怎么说?”   “他……”张见欣扁了扁嘴,揉着鼻子道:“不太同意。”   邱宝宝闻言立刻皱起了眉、斜眼看着女儿道:“这么好的机会他为什么不同意?再说又不是一去不回了!”不等她答话,她又甩手道:“杭州又不远,就算真的常派在那里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我跟你说,要是真的在那里能当上经理什么的,你就给我留在杭州、听到没有?”   张见欣没吱声、只是敷衍地点了下头……她深知老妈信奉“好女当自强”的信念。她常觉得自己的老妈是生错了年代,要是晚十年的话即便成不了女强人、也肯定是个坚定的女权主义者。她根深蒂固的经济独立信念就是得自老妈的真传。   邱宝宝盯了她一眼,又继续洗碗,不甚在乎的口吻问:“他叫什么名字?”   “江悦。”张见欣则继续帮着把电饭锅里的饭挖到碗里。“喜悦的悦。”   邱宝宝的手停了一下,望着小窗出了会儿神、点点头道:“跟你的名字倒是蛮配的。”   “呃?”张见欣扭头看了看老妈的背影。   “你叫欣,他叫悦。”邱宝宝回头看了女儿一眼,扯着嘴角笑了笑道:“都是开心的意思。”   张见欣乐了……对啊,真的是好般配的名字啊!   接下来,邱宝宝又详细问了问江悦的职业和家庭。当听说他的父母离婚、而且上面还有同父异母的哥哥姐姐的时候,她又皱眉了。“这么复杂?那将来……”她没说下去,只是哼狐疑地瞥了张见欣一眼。   张见欣知道老妈的意思,也蹙起眉头道:“他很聪明的。大学的时候就自己设计、自己开了个酒吧。”经过了解,“阿玛尼”的设计理念就是诞生在江悦大学一年级的暑假里的。“两年级的时候就和他表弟一起开建筑设计公司了!”呵呵,好让人骄傲哦!   邱宝宝撇了撇嘴角,回过头去又发了会儿呆,然后才慢吞吞地问:“那他……看上你什么?”   “……?!”张见欣张口结舌,完全没想到老妈竟然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虽然她自己也不止一次地问过江少爷,可是……这不一样啊!   邱宝宝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答案,再次回头看她。   张见欣气血翻涌得厉害、直视着老妈的目光问:“妈,你想见他么?”   “啊?”邱宝宝被她说得愣住了。   “他等会儿会来接我……”张见欣的气势被老妈看得迅速消退。垂下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用饭勺挖着电饭锅底部的锅巴,哼哼唧唧地道:“你自己看了就知道了。”   “嗯?”邱宝宝从这句话里听出了点儿什么,“咚”地一下放下洗了一半的盘子、霍然转身直勾勾地瞪着张见欣问:“他有什么毛病对伐?”   张见欣的头皮嗖嗖地发麻……没想到老妈的智商如此之高,一句话、一个表情就能看出端倪来。于是假装很认真地干活、不敢抬头看她。   “见欣!”邱宝宝更加狐疑了,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几步到张见欣面前,拽着她的袖子、迫使她转身。“你老实跟妈妈说,这个江悦条件这么好、到底为什么会看上你?”   这句话又把张见欣给惹毛了,一股怒气以她自己都没料到的速度腾地一下窜了上来。“妈!”她紧紧拧着眉头、甩开老妈的手,怒道:“你说的是什么话?你女儿我怎么啦?凭什么连你这个当妈的都看不起我?!”   “……?!”这下是邱宝宝愣住了,半天才憋了一句出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愣住的这点时间也让张见欣又迅速冷静下来,更意识到自己的话虽气势逼人、可是说的却根本不在刀口上,“他……”挑日子不如撞日子,早点摊牌吧!她暗暗鼓励自己,然后吸气、呼气、握拳。“他、他眼睛看不见……”   尽管张见欣说得轻如蚊呐且含含糊糊,可邱宝宝还是听见了。“啊?”她扯着嗓子嚷了起来:“眼睛看不见?!”   张见欣懊悔了、深深的懊悔了……也许太突兀了、太仓促了、太不假思索了?“妈!”她使劲扯了扯老妈的袖子、急急地解释道:“我不是说他因为眼见看不见才看上我……”   “他是瞎子?!”邱宝宝难以置信地一把甩开张见欣的手,音量又拔高了很多。   “不要这么说他!”张见欣急了,也扯起嗓子嚷道:“他比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强!”话音还未落她就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果然!“我看你是昏头了,张见欣!”邱宝宝顾不得手上还沾着洗洁精、用食指狠狠点着女儿的脑袋喝道:“你什么男人不好找,给自己找一个瞎子?!我就知道你上次回来支支吾吾的样子后面肯定没什么好事,没想到你竟然、竟然……”她的嗓子被胸腔里的熊熊烈火给燃得卡住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呼哧呼哧喘了两口才用破竹之声忿忿道:“这么不自爱!”   “我哪儿不自爱啦!”张见欣跳脚了,用力点着自己的胸口道:“你女儿我行得正、坐得端,哪儿让你丢脸了?你凭什么说我不自爱?!”   张卫斌听到厨房里的母女两个大呼小叫的,连忙从电视机前移步过来、站在门口不解地看着面红耳赤的两个人问:“怎么了?”   邱宝宝抢在张见欣吱声前用力指着张见欣、大声道:“你的宝贝女儿找了个瞎子做男朋友!”   “不准你这么说他!”张见欣一把拨开老妈咄咄逼人的那只手、尖叫道:“他只是眼睛看不见,别的什么都比别人强!”对不起,江悦,对不起啊!   张卫斌的脑袋里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老婆扔过来的这条信息、只是愣愣地看着张见欣。   张见欣看看老妈的狰狞和老爸的木然,忍不住“呜”地一声、眼泪飙射了出来,甩手扔下电饭锅内胆跑了出去、趴在餐桌上嚎啕大哭。   邱宝宝的眼眶也被气得通红,颤颤微微地指了指门外、气喘吁吁地对张卫斌道:“你养的宝贝女儿……”   “她不是你女儿啊?”张卫斌没好气地甩了一下手、扭头去安慰哭得叫人心肝都发颤的“宝贝女儿”去了。   看到江悦的时候,张见欣才止住的眼泪再次奔涌而出,扑进他的怀里痛哭失声,边哭还边用拳头一下一下地砸他的胸口。   江悦抱她坐到自己的腿上,默默地搂着她、用嘴唇贴在她的头顶上,心中黯然一片、歉疚不已……他已经猜到她哭得这么惊心动魄的原因了。   “江悦……呜呜呜……”张见欣死命地搂着江悦的脖子、把自己紧紧地嵌在他怀里,哀哀地道:“我妈说她不要我这个女儿了……呜……”   邱宝宝的原话是:“如果你再敢跟这个瞎子在一起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江悦重重地亲吻她的头顶,手指一遍遍地抹去她奔腾的泪水。   张见欣攥着他修长的手指、像是攥着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抽抽噎噎地道:“你、不可以不要我!”天下人都可以负我,但是你不可以啊!   “嗯!”江悦用嘴唇覆住她肿胀的眼皮、收紧了抱着她的手臂,低低地道:“你也不可以不要我,小坏蛋。”   “嗯!”张见欣拱在他的颈窝里使劲点头,“我们结婚。”   7-2   对于张见欣又一次冲动的结婚建议,江悦没有答应。他听了之后只是亲了亲她的脑门、淡淡地说:“先去杭州上班吧!我会买好戒指、等你冷静思考过后再跟你求婚的。”他深知她只是受到了一个很大的打击、脑袋一时又不清楚了。   虽然张见欣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他的话没错,既符合逻辑、又非常冷静和理智,可还是忍不住要觉得委屈和失望。   她以为江悦会像上次一样说“好”。   她以为他会叫她“不准反悔”。   她以为他会搂着她要留下、别去杭州,甚至借机再一次要求她辞职。   她以为他会跟她说明天就带她去买戒指,去民政局登记,去无论何地、但她都打定主意会追随而去的地方。   她以为……   真的,只要他提其中任何一个要求、甚至全部,只要他说一句话、一个字、哪怕只是勾勾小指头,她都会义无反顾地照办的。   可是,有了前一次的经验之后,江悦冷静了。   张见欣事后……冷静下来之后……想,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吧!   于是,星期一早上八点,张见欣心里头**狗狗、精神委靡不振地拖着江悦给她的大行李箱,乘坐公司专门拨出来送她与另一个同去杭州支援的同事、她的组员 Spring一起去了杭州。   江悦本来是想亲自送她去的,可是被她劝退了。一方面是为了节约能源……家业再大也无需浪费不是?另一方面是不想显得太招摇……有个每星期一会送花给她、几乎每天都会坐着豪华车来接她下班的男友已经够招摇的了好不好?再有就是她不想与主流群众脱节,毕竟江悦有钱那是江悦的事,而她即便是嫁了江悦、进了豪门,也还只是张见欣而已……人不能忘本。   车到杭州就有当地行政部的同事已经在公司为她们指派的公寓那儿等了。这一路上用了两个半小时,其中还包括了城里城外堵车的一小时……总的来说,正如Ray 说的那样,杭州不远、也很方便。   抵达公寓,张见欣和Spring在行政部同事的陪同下看了几套空着的房间,然后有志一同地各挑了一间面积只有二十七个平方米、条件比较简陋的单身公寓,而没要面积更大、家居环境更好却要共同进出一扇大门的三室两厅。大家都有自己的私生活要安排,还是拥有更独立的空间比较合适;而且她们的两间房就在楼上楼下,相互照应也不难。   当天剩余的时间她们就留在公寓里打点各自的行李、收拾屋子。其实屋子不用怎么收拾,每天都有行政部雇佣的钟点工来为每间公寓打扫卫生、就像酒店里的客房服务员一样。   不过鉴于钟点工毕竟不是专业人员,所以张见欣还是在一放下行李之后就去买了不少清洁用品回来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扫除了一遍,还把床上用品换成了自己从上海带来的那些。   嗯,江少爷说他会来“临幸”,所以哪怕是临时小窝也要收拾得干净整洁,嘿嘿!   公寓离公司和项目现场都很近,步行仅需十分钟的时间。   整个杭州项目就坐落在风景宜人的外西湖畔,一期商用地块临湖而建,二期的住宅与之隔街相望,地理位置的优越性不言而喻。   张见欣对一至三栋、拢共才一百五十多套商住混合型单元的销售前景很有信心,估计一个月之内就售罄不成问题……后来的事实证明,她的估计太乐观了。   公开发售的日子定在12月28日,也是就张见欣她们抵达的六天之后,而27日晚上还会举行一个GrandOpeningParty。   这接下来的几天里,几乎整个项目公司的人都扑在了筹备工作上。售楼处内连同张见欣和Spring在内的十五个司售人员更是轮流地加班加点,连着五天、每天工作至少十二个小时。而26日晚上,张见欣和四个同事更是为了布置刚刚交付的实景样板房而奋斗到了午夜十二点多。   疲惫不堪地躺在床上的时候,张见欣的脑子里还有一张乱哄哄的清单在时隐时现……她忽然想起还有那么多事要做,那么多细节要修补,那么多未尽事宜尚待完成。   如此的忙碌还是有好处的……呃,大概也是唯一的好处吧……除了工作和想念江少爷之外,她几乎没时间再去纠结上次与老妈的不欢而散、也可以堂而皇之地不回家过节了。   这些日子,她都是直接打老爸的手机和家里保持联系的。每次在电话里,老爸没有提及关于江悦的任何一个字,只是对她嘘寒问暖了一番、关照她一个人在外工作要好好照顾自己。   据此,张见欣也明确了老爸的态度……他是站在老妈那一边、不接受江悦的。只是他选择了避而不谈、作壁上观的方式。   唉,这样也好!   认清父母的态度后,张见欣并没有感到更多的难过、或者气愤,反而有种大石落地的感觉……不管结果好坏、父母赞同与否,至少她已经知会了他们、也算是朝“嫁给江悦”这个计划迈进的第一步了。   这……大概就叫破釜沉舟吧!   终于,公开发售的派对和隔天的仪式都圆满完成,发售当天就有二十一位客户支付了定金。   张见欣很高兴,暗自算计如果这些客户都能成功购房的话,那她的任务就算完成八分之一了、离回上海的日子也近了一大步。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忙定了最难的开头,售楼处就进入了正常的日常销售。   于是张见欣也终于得空休息了……嘿嘿,她给自己排了旧年的最后一天和新年的第一天做休息日……然后立刻屁颠屁颠地打电话给江少爷、要他来杭州过节。   江悦其实早在圣诞夜那天就想来的,可是因为那段日子张见欣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根本就没时间陪他,于是只好作罢。   12月30日。   张见欣一大早就兴冲冲地起床,把小窝又收拾了一遍、所有放得不整齐的东西也全都归置好了。临走前还贴了张纸条在房门上,要钟点工阿姨这两天都不用过来给她打扫屋子了……免得一不留神被她撞到什么不该看的场面,嘿嘿!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张见欣一进售楼处大厅,同事们就都看出她满面春风的样子了。这一个星期的同甘共苦下来,大家早就打成一片、没什么生疏感了。于是就有人笑着问张见欣:“Kate,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啊?笑得这么春回大地的!”   “嘿嘿。”张见欣嬉皮笑脸以应之。   Spring与张见欣在上海共事了这么久、对于办公室里流传的那些小道消息早有耳闻,立刻八卦兮兮地过来问:“是不是你的男朋友要来了?”   此话一出,大家都跟着流露出期待和打探的表情……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什么东西可以跟空气这个物质的传播度之广相抗衡的话,那就肯定是“八卦”了……何况大家早就听Spring谈起过张见欣每周收到一束玫瑰花、天天有人来接她下班的美谈了。   “嘿嘿!”张见欣还是傻笑、只是这次笑得更得意了点。   “真的啊、真的啊?”   “见见嘛!”   “Kate好幸福哦,男朋友特地从上海赶过来陪她!”   “……”   一片七嘴八舌中,张见欣飘飘然地换制服去了。   下午三点多,张见欣接到江悦打来的电话,说已经在路上、出了上海了。她美滋滋地笑着告诉他现在整个售楼处都人心浮动、貌似每个人等得比她都焦急呢!   江悦听得笑了,“嗯”了一声、问:“今天可以准时下班么?”他知道售楼处六点关门。   “嗯!”张见欣点头,很有气势地嘀咕道:“今天再不让我准时下班我就跟他们急!”   “好,我来接你。”   “哦!”张见欣暖暖地应了一声,挂了电话之后就坐在椅子里傻笑。此时此刻如果有人递面镜子给她的话,她自己肯定也会被镜子里的那个春光灿烂的傻妞给逗乐的。然后,她又开始发起了愣……“我来接你”这么简单的、已经听过很多次的一句话为什么今天听来会这么温暖、让她这么幸福呢?是小别胜新婚么?不是、不仅仅是这样。这种温暖里面还有更多的含义。那……又是什么呢?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张见欣一直都在一心两用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每天下班前,张见欣都要做一张日报电邮给Ray。   日报的内容包括销售成绩、接待人数、有意向的目标客户等等,反正就是把大家一天的所作所为记录到Excel的小空格里。   今天是礼拜天,来售楼处的客人比较多,所以张见欣花的时间也比较长。不知不觉,六点都过了也不知道。   “Kate,”Spring敲门进来……绕过接待桌后的高大挡板就是一间小办公室。“还没做好?要不我来做、你先走吧!”   张见欣看看时间、又看看一边一直沉默着的手机,摇头道:“没关系,马上好了。你先走吧,我来锁门好了。”前几天她都是和Spring结伴而归的。   Spring没走、反而挨到桌边问:“你男朋友什么时候到?”   张见欣嘴角又情不自禁地扯了起来。“也许路上堵吧!到了他会打电话的。”   “在上海的时候你男朋友每天接你的对吧?”Spring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张见欣抬眼看了看她,终于觉得她笑得有点若有所指的味道了。   Spring抢在她发话之前又道:“你男朋友好神秘哦!是不是很帅、所以你故意藏着?”   张见欣没吱声,眼睛飞快地再扫了一遍做完的表格,发送出去之后才很严肃地道:“春儿,”这是大家根据Spring的英文名而给她起得昵称。“他还没到,你今天看不到他的。”估计以后也没啥机会给你看到。   “嗯……”Spring不无失望地撅着嘴,忽然莞尔一笑、兴冲冲地问:“要是我跟你说我已经看到了呢?”   “呃?”张见欣关机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想想又觉得不可能、扭头瞪了她一眼道:“别来套我的话!早点回去吧,你不是说要和谁一起去吃饭的吗?”早走早好,免得待会儿真撞上江少爷了。   “啧!”Spring朝房门一指道:“真的,人家就在外面等你呢!叫我进来叫你一声的。”   “啊?!”张见欣这下真的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伸得笔直的手臂,暗想:难不成真的是江少爷来了?不可能啊!他从来都不喜欢抛头露脸,就算到了也应该会打电话叫她出去的呀!而且看Spring毫无异样的表情……咝,她到底看到谁了?   “真的、真的!”Spring跺了跺脚,俯身抓起张见欣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塞到她手里催促道:“我来关灯锁门,你快走吧!”   张见欣困惑不已地拎起包、抱着外套出了办公室,还没进到售楼大厅呢、就听到身后“砰”的一声关门声,紧跟着就是Spring一路小跑地跟了过来……显然是不想错过什么好戏。   绕出去一看,张见欣顿时傻眼了!   大厅里的灯熄了一大半,只有楼盘模型上方的射灯还亮着。而模型前方竖着的高大背影不正是江少爷,呃……和吴少爷么?   吴健怎么来了?!   张见欣还来不及细想这个问题,脑袋已经被另一个念头占据了。   啧啧啧,这两个男人可真过分!门神一样、一丝不苟地并肩站着,留了一个被各自身上修身合体的中长大衣勾勒出的颀长挺拔的背影供人YY,还故意站在射灯的金光之下、为自己营造出虚幻而耀眼的舞台效果。幸亏售楼处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接待桌后面还坐着一个等着Spring下班同行的女孩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亮丽风景……否则还不得闹得这里鸡飞狗跳的?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江悦先回头,嘴角挂着一个浅浅的、不是很确定的微笑。   张见欣一阵被闪电击中、头晕目眩的感觉……咳咳,认识江少爷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会时不时地能被某人电到。“呵呵……!”头晕目眩之中她又情不自禁地傻笑,顾不得在一边看好戏的Spring、快步过去一把揽住了江悦的腰,惊喜地问:“到了干嘛不打电话给我?”   江悦被她风风火火的动作弄得轻蹙了一下眉,拉下她的手、反过来揽住了她的腰,低声提醒道:“淡定!”这个词是从她那儿批发来的。   “给你一个惊喜。”吴健拍拍张见欣的脑袋、成功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吴少爷怎么也拨冗光临了?”张见欣不解地问他。   “来看看你!”吴健听出她对自己的出现并无惊喜可言、狠狠瞪了她一眼。   张见欣吐了吐舌头、打算出去之后再问他个详细……特意来看她?她才不信咧!想着,她回头从Spring和另一个同事摆手道:“我先走了,明后天我休息,拜托大家咯!”这么帅的男朋友拿出来供大家赏鉴一把就可以了,相互引荐就不用了吧?   接待桌边的两个女孩子冲着同时回头微笑的三个人连连点头,笑得……含义丰富!   售楼处门外就停着吴健的X5,风尘仆仆的样子。   一钻进车里,张见欣也顾不得吴健在场不在场了,扑进江悦怀里狠命地抱住他、好久都不撒手。   江悦笑着揉揉她的后脑勺、低声问:“这么想我?”   “嗯……!”张见欣的声音轻如蚊呐,不过却哼得情深意长。   江悦满意地低头亲了亲她的后脑勺,然后就埋头在她颈窝处深深地吸气、呼气,再然后……直接在她颈子上盖了一枚让她又痛、又辣的“图章”。   张见欣疼得呼呼直吸气……呃,捂着嘴……好不容易挣开了,却又碍于吴健在而不好发作,只好用力拧了他的肚子一把泄愤。   江悦眉头皱起来了、可是嘴角却高高地勾着,一副痛并快乐着的样子。   “干嘛不告诉我是吴少爷送你来的?”张见欣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叽咕,声音里不免有一层小小的失望。她还以为……呃……   “他心情不好,”江悦摸摸她微微撅着的嘴、啄了一记才继续道:“我叫他一起出来散散心。等一下别问他什么……如果他想说、自己会说的,嗯?”   “切!”张见欣不屑地撇撇嘴,故意提高了音量道:“你们哥俩的脾气我会不知道吗?统统都是属蚌壳的!”   “又切我?”江悦拍了她的脑袋一记。   吴健嗤笑了一声,从后视镜里看看张见欣、扮了个鬼脸。   张见欣没理他,扒着江悦的大衣领子、唧唧歪歪地问:“那你晚上,嗯……跟你表弟住酒店还是……跟我住小窝?”   江悦气得笑了出来,用指弓夹着她的脸颊、低低地反问道:“你说呢?”   “我怎么知道?”张见欣扭着脖子叽咕了一声,引来脑门上的一记爆栗。   “又瘦了!”江悦的手指滑到她的尖削了的下巴上轻抚了两下,另一只手则摸了摸她的腰腹,皱眉道:“好好吃饭了吗?每天能睡几个小时?”   张见欣往他肩膀上一靠,唉声叹气道:“吃倒吃得还行,可是实在经不起消化。睡嘛……还好住得近,六七个小时还是能保证的。”   江悦眉间的纵纹又深了几分……他深知张见欣的对睡懒觉有着多执着的追求。“这么累……”他看着她、很严肃地问:“还要继续做下去吗?”   张见欣淡淡一笑,捏了捏他两边的脸颊、帮他挤出一个笑容道:“也就是前两天忙一点,这两天已经好多了。”   江悦不语了。   张见欣抬头看看他的表情,歉然地亲了亲他的嘴角。忽然想起自己又一次的结婚提议后充斥在心头的那些冲动而又热烈的期盼、以及被江悦拒绝后那种巨大的失望和委屈……此刻再回头看看,她发现自己真的如江悦说的那样、又一次不冷静了啊!那江悦是不是又一次被她的不冷静伤害到了呢?想着,她收紧了抱着他腰的手臂、靠在了他的胸前。   “嗯?”江悦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下午接到你电话的时候,”张见欣喃喃道:“你说你来接我。我听得好感动、好幸福。可是又觉得纳闷,这句话你说了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为什么今天我会这么激动呢?”   江悦低头仔细地听着她的话,手指则在她的脸颊上游移、阅读着她的表情。   “现在我突然想明白了。”张见欣满足地低叹了一声,仰头在他耳边低语道:“因为这句话让我觉得有种……嗯。有种很可靠的安全感!觉得你会来、你会在我身边让我依靠,我就很安全。”说完,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又缩回到他的胸前、兀自暖暖地偷笑。   江悦怔了一会儿,胸前那一块被张见欣呼出的气息煨得暖洋洋的,如此真实、如此贴近。“我会一直让你依靠下去的,小坏蛋。”说完,他也暖暖地笑了。被心爱的女人需要和依靠的感觉……嗯,真好!   7-3   三个人在吴健推荐的一家雅致的餐厅美美地饱餐了一顿,九点不到就回了。   公寓楼下,张见欣叉着腰、目瞪口呆地看着X5后盖箱里的大包小包问:“江少爷,你就住三天而已,用得着带这么多东西吗?”   “大部分是给你带的。”吴健拍了她的后脑勺一记,提起一个黑色的电脑报塞到她手里。“不是说宿舍里没电脑用么?喏,哥哥送你的!”   张见欣看看手里的包包、上面写着“SonyVIAO”,又看看吴健似笑非笑的表情,愣了一会儿才喜出望外地笑着鞠躬。“谢谢哥哥!”   “嗯,乖!”吴健理所当然的样子,还摸了摸张见欣的脑袋。   江悦无语地翻了翻眼睛……吴健这家伙还真会邀功啊!本来他只是找他帮忙、替他挑一台笔记本送给张见欣的,这会儿倒给了他一个一上来就抢他风头的机会。   三个人提着大包小包乘电梯上楼。   一路吴健都在东张西望,颇为满意地道:“还不错嘛!比你上海的小破房子好多了,至少有电梯。”   张见欣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这家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一直没让江悦“临幸”她的小窝一部分原因是老妈有言在先、颇具威慑力;另一部分原因则是因为小窝在四楼、上下楼梯和狭窄逼仄的楼道对江悦各方面的不便都太富挑战性了。   到了楼上,吴健只在张见欣的临时小窝门口站了一站、评价了一句:“收拾得蛮干净的嘛!”就走了……他知道自己这枚灯泡已经当得够久了,而且她的小窝实在太小、一目便足以了然,无需进门参观了。   张见欣送走他、刚关上房门,一转身就一头撞上江悦起伏的胸膛,还没来得及惊呼就又陷入了那种让她膝盖打颤、心跳加快、全身发烫的深吻之中。“十点钟方向,三步。”借着回答江悦问题的机会,她大口喘了几下。   “这么近?真小。”江悦分神评价了一句,抱起她朝目标慢慢后退……   张见欣从自己全身酸软得如一摊烂泥一样的状态知道……这些日子,江少爷忍得辛苦了。从他软啪啪地伏在自己身上、却迟迟不肯翻身起来的状态知道……今天,江少爷累得不轻。“要不要喝水?”她虚弱而又满足地问了一声,嘴唇在他耳边的肌肤上扫来扫去、引得他抖了一下。   “嗯。”江悦鼻息沉沉地应了一声,可是却一动不动。   张见欣也就是这么一问,并不真的想要起身。   隔了一会儿,江悦苦恼地晃了晃悬在床尾的两只脚嘟囔道:“床太小了。”   “呃……”张见欣窘住了。这个床一米六宽……这也就罢了,可是长度却只有一米八。显然是屋子太小,所以房主为了不让屋子显得太挤便买了个这么短的床回来。她自己睡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对江悦的身高来说就实在是太糟糕了。“那怎么办?”她侧头看着他,不情不愿地嘟着嘴道:“你要不要去吴健那儿啊?”   江悦慢吞吞地摸了摸她的脸,笑着问:“我去吴健那儿干嘛?我们一起去开个房间不就行了么?”   “可是……”张见欣眼珠骨碌碌转了几下,为难地道:“我想……嗯……呆在自己的地方。”这儿谈不上家,但至少是自己的地方吧?   江悦浅笑了一下,一点一点吮着她的脖子、直到凑到了她的唇边才低声道:“好。”咬住她的唇瓣之后又低低地补充了一句:“其实……这里有你的味道。”   “嗯?我的味道?”张见欣怔了怔、笑了,扭头看着他问:“什么味道?香的还是臭的?”   “嗯……”江悦又笑,沉吟了好半天才说:“小坏蛋的味道。”   “嘿嘿……嘿嘿……”张见欣莫名其妙地美滋滋起来,一点都没想到“小坏蛋的味道”到底算是香的、还是臭的这个问题。   又在床上挨了一会儿,江悦翻身起来了。   趁他洗澡的功夫,张见欣手脚麻利地打扫了“战场”,又把他脱下来的衣服全都收拾起来、挂好。看着原本有点空荡荡的小衣橱被他长长的大衣、软软的毛衣等塞得满满噔噔的,她不觉傻呵呵地微笑了起来……嗯,这种感觉感觉应该就是充实吧?其实能每天都给自己的爱人拿衣服、挂衣服、叠衣服也算是一种幸福呢!   “见欣,我好了。”江悦的一嗓子把傻乐的张见欣给唤醒了。   “哦!”她捧着他的换洗衣服跑进水汽氤氲的浴室。   “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江悦穿衣服的时候朝身后淋浴房侧了侧头,脸上掠过一丝挫败的表情……刚才洗澡的时候他听到有细微的声音,可是俯身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不知道被水冲到哪儿去了。   张见欣没注意到他的表情,跨进淋浴房捡起被他从小架子上碰掉的塑料发夹、甩了甩之后,顺手把刘海往上一推、一夹,凑到他面前臭屁兮兮地道:“我是村里的妇联主任。”   “嗯?”江悦不解地盯着她。   张见欣抓起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头上嘿嘿直笑。   江悦摸了摸她的脑袋、又摸了摸那个发夹,扯了扯嘴角便转身轻触着墙面出去了。   张见欣怔了一下,赶紧跟过去握住他的手、想要引他到床上去。   江悦推开她的手道:“你去洗吧,我自己熟悉一下。”   张见欣不明所以地愣住了……江少爷怎么忽然有点不高兴了呢?难道是因为碰掉一个发夹、或是她开的那个“妇联主任”的小玩笑?   江悦小心翼翼地扶着墙走了两步,没听到她有任何动静、轻蹙着眉侧头问:“怎么还不去洗?”   “呃?哦!”张见欣连忙扭身进了浴室,关上了房门。她想江悦是不愿意被她看着他无助摸索的样子吧?唉,早知道就该在他洗澡之前就先带他仔细走一遍的。屋子这么小、一圈下来他肯定就能记住所有家具摆放的位置了。   还没等她这个念头转完就听到外面一声椅子或者桌子腿摩擦地板发出的吱嘎声,显然是江悦撞到了什么东西上。   张见欣急忙拉开房门,可是脚还没跨出门槛就被江悦制止了。   “不用!”江悦扶正了被他撞歪的小餐桌、头也不回地重申道:“我自己可以。”   “……?”张见欣张了张嘴、马上又闭上,缩回了浴室里。   “快点洗!”江悦又补了一句。   “哦!”张见欣推上房门,钻进淋浴房里胡乱冲洗了起来。闭起眼睛,她仍可以看见江悦狼狈而又僵硬的背影,于是心也跟着揪了起来……每到一个新环境对他来说都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再加上还要被人参观——哪怕是她——肯定就更让他不好受了!于是她又开始懊悔没去住酒店了。虽然对江悦来说客房也是个新环境,但至少那里的东西要比这里少得多、家具也不容易被撞得东倒西歪的。更何况这里只不过是她暂居的小窝,非要江悦呆在这里其实也没多大意思。要不……   洗了澡出去,江悦已经拢着被子坐在床上、靠着床头等她了。   “江悦……”张见欣犹豫地看着他平静的面孔。   “刚才吴健拿上来的那个包呢?”江悦问。刚才他在门边找过,没找到带来的行李、知道肯定被她收起来了,怕绊倒他吧?   “呃?我放到床底下去了。”张见欣边说着边到窗边抽出底下的那个旅行袋,另一个放着江悦衣物的袋子她收到衣橱里去了。   “里面都是给你带来的衣服,看看喜不喜欢。全都拿出来挂起来吧,免得弄得太皱了。”   “呃?哦!”张见欣拉开拉链一看,里面有好几件衣服的样子,面上是一件薄而软、簇新的奶白色鸭绒衫。“嘿嘿,带了这么多新衣服啊?真的过年了诶!”她取出鸭绒衫透开一看,衣服的式样简洁大方、中间更有一道宽宽的、非常提神的束腰。   “喜欢吗?”江悦抬手触到了在眼前晃动的白色衣料。   “嗯!”张见欣用力点头……这款式看起来就非常合她的性格呢!“双婕出品的?”一边问,她已经一边把衣服试上身了。   “嗯,打版的时候让他们多做了一件。”江悦的目光追随着眼前的那一片白。   “我去照照镜子哦!”张见欣一溜烟地跑进浴室里,在还蒙着一层薄薄水汽的镜子照了照……嘿嘿,正合身、很好看。回到房间里,她有点疑惑地问:“嗯……这是谁帮我挑的啊?”她本想说“帮你”的,可是到了嘴边又及时改口了。   江悦抬起一只手示意她靠近,上下摸了摸她的肩膀、腰身,检查合格后才低低地道:“我叫Rene帮我挑的。”   张见欣一愣,紧跟着就觉得心里不是味儿起来……果然是Rene。   江悦拉着她坐在床边、摸摸她的嘴巴……嗯,撅着!他收紧了手臂、把下巴搁在她小小的肩膀上,低声道:“见欣,我花了很久才学会……有些事是需要找人帮忙这个道理的,就像给你买电脑、挑衣服……”   “嗯。”张见欣的脑袋耷拉了下来、靠在他的头顶上,本就揪着的心又揪得紧了些。这些话从江悦的嘴里说出来听的人都这么不是滋味了,说的人……唉!“其实不用给我……”她的话没说完就被江悦捏住了嘴唇。   “这不是你的问题,而是我的。”   张见欣就这么被他捏着嘴、点了点头。也对啊!   “不过有些事我自己完全可以做的,谁来帮忙都不用,你也别来帮我。”江悦托起她的下巴、亲了亲她还有点湿意的鬓发,“嗯?”   张见欣的心里很堵,但还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她明白他的意思了,就像刚才他自己去熟悉环境而不要她帮一样……他是在维持自己的尊严吧?   江悦轻笑了一声,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道:“试试别的吧!”   张见欣脱下身上的新外套,低头把袋子里的衣服全都翻出来摊在床上。“啊?都是浅颜色的啊?”除了两套职业小裙装之外,两件毛衣和衬衣都是浅色系的。   “嗯!”江悦点点头,“不喜欢吗?”   “喜欢!不过……嘿嘿!”张见欣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这个人穿衣服不太当心,浅颜色的衣服老是容易被我弄脏。”   江悦不以为然地耸耸肩道:“以后多穿浅颜色的东西,让我好找一点。”   “呃?哦,对哦!”张见欣看看他准确地锁定在衣服上的视线,讷讷地应了一声。“江悦,”她迟疑地问:“要不……我们还是去住酒店吧?”   “嗯?”江悦没想到她冷不丁会冒出这么一个主意来,不过一转念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道:“好不容易走熟了,再去住酒店干什么?刚才那一下不是白撞了?”   张见欣撅了撅嘴、哼哼唧唧地道:“可是等一下你睡下来的时候,脚又要露在外面了呀!会着凉的。”   江悦一怔,笑了,拍拍身边的空地道:“我斜着睡好了。”   “呃?”张见欣扫了一眼床铺,皱眉道:“你斜着睡,我睡哪儿啊?”这么小一张床被一个一米八十几的男人对角线一躺、哪儿还容得下她呀?   江悦的嘴角勾了起来。“你睡在我身上。”   “啊……?”张见欣拉长了声音、“扑通”一声栽倒在他身边的被褥上。“会掉下来的。”   “我会抱着你的。”江悦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   “你会喘不过气来的。”   “那就换我睡在你身上。”   “啊……?”张见欣满脑门黑线……被江悦压着?那岂不是赶上孙悟空被五指山压着了?不过看到江悦浅笑着的样子、脸上已不见了刚才的那种阴霾,她也跟着开心起来。“江悦……”她抓住他的手指、挨个咬了一遍,然后才语焉不详地轻声道:“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一定要跟我说。”   “嗯?”江悦果然没听清楚。   “嗯……”张见欣垂下视线、盯着他近在眼前的手指……手指修长、指甲圆润,但指腹却有些毛糙、怕是每天摸索点字的关系吧?她深深吸了口气,道:“你要永远都做我的靠山,我永远都做你的眼睛。”   江悦愣住了。   那句话说完,张见欣的脸颊不知道为什么腾地一下热了起来,连忙直起身、抽了两下鼻子,继续试穿新衣服。   等她全都收拾停当、钻进被窝的时候已经手脚都冰凉了。   江悦不顾她反对地用手脚缠住了她、将她圈在怀里为她加温。   “真暖和。”反对无果,张见欣索性舒舒服服地缩在他怀里、肆意汲取着他身上的热量。   江悦笑着亲了亲她的后脑勺、低低地道:“不是要我永远都做你的靠山么?”   “嘿嘿!”张见欣窝心地扭了两下身体,紧紧地抱着他横亘在自己身前的手臂、小人得志地点头道:“嗯,终于给我找到一个大靠山了!”   江悦摸了摸她的眼睛、问:“你只做我的眼睛?我是不是亏了?”   “啊?这也可以比的吗?”嘿嘿,这句话好像是他说过的。说着,她还踢了他一脚、梗着脖子问:“那你要我做你的什么啊?我个子这么小、又没钱没势的,做不了你的靠山。”   江悦轻笑了起来,一翻身、已经把张见欣扑倒在身下,压得她痛苦不堪地“哎哟”了一声。他往一侧移开了一点、让她能自如呼吸,然后才鼻尖对着鼻尖地低声道: “你也是我的靠山……心的靠山。”   轮到张见欣愣住了,傻傻地望着他闭着的眼睛、笔挺的鼻梁、微薄的嘴唇,好久都说不出话来……心的靠山啊!   “嗯?”江悦久等不到她的回答,睫毛掀了掀、扫了她一眼问:“太感动了还是太有压力了?”   张见欣笑了,奋力撅了撅屁股道:“你这么重,没压力才怪呢!”   江悦轻蹙着眉、眼睛又睁开了。“真的?”   张见欣知道他这个“真的”是问的哪般,连忙啵了他一口、认真地道:“是太感动了,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她的后半句让江悦才松开的眉峰又蹙了起来,很严肃地看着她。“小笨蛋,你配我绰绰有余。”   张见欣撅了撅嘴、一点信服的感觉都没有。“才不是咧!”她搂着他的脖子、哼哼唧唧地道:“要不是你……哎……”话还没说完就被身上再次突降的重量给压得没声了。   “相信我,见欣。”江悦不容置疑地沉声道:“就算我没瞎也会喜欢上你的。”不知何时起,这个信念就一直存在他的心头,从没动摇过。   张见欣不以为然地扮了个鬼脸……小小的,以免又被他察觉到。或许如他说的、他还看得见的话照样会喜欢上她……虽然她实在想不通怎么会有这种可能性,但更重要的前提是他也要遇得到她啊!他的眼睛如果没出意外的话,会不会留在上海就是个大问题;就算留在上海的话,她要怎么样才能跟他有任何交集啊?难不成像电视剧里说的那样、千千万万个人走在大街上就能撞上,然后就莫名其妙地让王子看上伪灰姑娘了?切,才不信咧!   江悦还是察觉出了她的不以为然……通过她长时间的不吭声。“小坏蛋,”他拧着她的脸颊、不悦地问:“你为什么老是会想这些莫名其妙的事呢?我已经瞎了,我们已经碰到了,我已经喜欢上你了,你也很快就会是我老婆了……”   “压死我了!”张见欣实在不堪重负了,奋力掀了掀肩膀、打断了他列举的一大串事实。   江悦连忙恢复了刚才半压在她身上的姿势,摆出一张更加严肃的面孔对着她、继续道:“再说一次这样的话我就真的要揍你了。”   “可是我妈也是这么说的。”张见欣挫败不已地嘀咕了一句。   “嗯?”江悦怔了怔。“她说什么了?”   “她……”张见欣的手指头绕着江悦的脸部轮廓画了一圈、不无气馁和难过地道:“她一听你的条件这么好,就问我你怎么会看上我的。然后、然后……”她说不下去了。   江悦猜到点她未说完的话的内容了……然后她妈妈就怀疑他有什么不可见人的隐疾、再然后就知道了他瞎了的事实、再再然后就和张见欣吵翻了。“小坏蛋……”他低喂了一声,揽住张见欣的腰、将她拨得更贴近自己,缓缓道:“你是我的小坏蛋、我一个人的小坏蛋。没有人会像我一样知道我的小坏蛋是个怎么样的人。”   张见欣默默地听着,虽然还没完全领悟他这话的意思,可是心底里已经开始有股小小的、源源不断的暖流在滋长和蔓延。“嘿嘿……嗯!”她美滋滋地啄了一记他的嘴唇……江悦一个人的小坏蛋?嘿嘿,好美哦!   7-4   在几年之前,能和江悦手拉手、像所有谈恋爱的男女那样大大方方、亲亲密密地出入公共场合一直是张见欣的一个小小梦想。而现在、今年的最后一天的下午时分,她的这个小小的梦想被很彻底地实现了……她正与江悦在身后交叠着双臂揽着对方的腰,闲庭漫步在人流如织的西子湖畔。   今天的天气不错,虽然温度偏低,但是太阳很大、照得整个湖面都亮晃晃、暖洋洋的,也没什么风。尽管是冬天了,可是湖畔依旧花影扶疏、青山碧水的一派美景。面对湖水、向阳的椅子上坐满了来自各地的游客,更有不少情侣像张见欣和江悦一样搂搂抱抱地窃窃私语着。   “笑什么?”江悦第N次感觉到臂弯里的张见欣的身体在振动和轻轻抽搐,不解地低下头问:“看到什么好玩的了?”   张见欣闻言拉着他驻足在一间临湖而建的茶室外一扇深褐色的玻璃窗前,美美地看着玻璃上的两个清晰的倒影、嘎嘎嘎地傻乐个不停,直到江悦不耐烦地捏了捏环在她腰间的手才小声叽咕道:“我在看我们两个人的影子。”说着更是玩性大起,双手合抱住江悦的腰、将自己紧紧地贴在他身上,对着对面的玻璃窗吐舌头。   江悦无语地浅笑着摸摸她的脑袋。   扮了一会儿鬼脸,张见欣突然看到深色的玻璃窗后面隐隐浮现出一张脸、贴着玻璃窗很诧异地往外看。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照的不是镜子、而是一扇两面都通透的玻璃窗,顿时两颊生火、揽着江悦急急忙忙地走开了。   从她急匆匆的脚步和端正了不少的身姿,江悦就知道她刚才肯定办了什么傻事、这会儿脸红了。一摸她的脸颊、果然触手升温,不禁轻笑着捏着她的脸颊问:“怎么了?被人看笑话了?”   张见欣缩了缩脖子,抬头看看他被银蓝色太阳镜遮去半张的帅脸、花痴兮兮地道:“江悦,你没事长得这么帅干什么?”不等江悦诧异、她又叽咕道:“你知不知道跟你一路上走过来我要顶着多大的压力?有多少个女人花痴一样地看你、然后给我看白眼?”她的话虽有点夸张、但也基本属实。   江悦的手稍稍下滑了一点、不悦地拧了她的屁股一下……他不喜欢张见欣这样评论他的长相、更不要她因为他而有压力、任何压力。“那以后我不跟你一起出来了。”   “啧!”张见欣也拧了他一下,“开玩笑的嘛!”   江悦没理她,朝两侧微微侧了侧头道:“我要坐一会儿了。”他的右膝虽然绑着张见欣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带上的护膝,而且一直都在慢悠悠地走着,可是半个多小时走下来、还是开始不舒服了。   “前面一点点路就有一个茶楼和一家咖啡馆。”张见欣引颈张望着、问:“去哪个?”   “风景好一点、安静一点的。”尽管看不见,但是江悦对环境的要求还是很高的。   张见欣领着他去了那个她上次来杭州时曾经去过一次的上下三层的大茶楼。那儿面积大、环境雅致、清静,虽然茶费很贵……二三楼临窗座位更贵,但是可以居高临下地看到一片潋滟的湖光山色,正符合江少爷的要求。   杭州人好喝茶,满城都是茶馆、茶楼,西湖边更是大大小小的、星罗棋布。一般的茶楼收费不会高于50块一个人,当中还包了各式小茶点;而张见欣挑的这家收费则高了差不多一倍,因此茶客要比别的那些少了不少,当然、其中供应的茶叶或者茶点都精致、好吃了不少。   进门一看,茶馆里果然清静。   上楼梯的时候,江悦有点力不从心。幸亏张见欣钻在他的腋下、半扶半抱地领他慢吞吞地爬上了二楼。   在前头为他们引路的服务员终于看出江悦的诸多不对劲了,难掩惊诧地偷偷回头看他们。   张见欣光顾着关注江悦的脚步了,没看到。   到了楼上,挑了张角落靠窗的桌子坐下后,江悦撑着座椅、在张见欣的帮助下脱了大衣,额上竟有些微汗了。   张见欣掏了张纸巾出来给他擦汗,一侧头就看到另一个角落里坐着的一对男女正扭头看着她和江悦,而驻留在江悦身上的目光之中有着很多惊诧之色、显然看出了他的不便。她有些恼了、扭身坐在江悦的对面,直勾勾地逼视着他们、直到两人讪讪地收回了目光才罢休。   再一扭头,又看到刚才那个领位的服务员并没有下去,而是站在不远处的工作台旁边与二楼当值的一个年纪稍长的女服务员交头接耳,虽没有明打明地对江悦指指点点、可是从她们微微扭动的脑袋就可以看出她们谈话的焦点是什么。   张见欣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不一会儿,那个当值的服务员在张见欣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气场中拿着两本茶单、做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过来了。尽管她手里的茶单是递给张见欣的,眼皮也耷拉着、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可是两道目光却忍不住朝倾身揉着膝盖的江悦那儿瞟,心里还是没敢确定眼前这个大帅哥到底是不是如领位小女孩说的那样、是瞎的。   张见欣从她的目光和表情中读到与后面那张桌子上的女人一样混杂着好奇、惊异和不确定……甚至还有兴奋的信息来。刚才闲逛时的好心情已经被搅得荡然无存,忍不住暗暗后悔进了这间茶馆、把江悦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可转念又一想,其实不论江悦走到哪儿、十之**迎接他的都是这样的目光,于是心情更加低落,真想把江悦藏到口袋里、好好保护起来。她没好气地抽过服务员手里的两本茶单草草翻了翻、叫了两杯特级龙井便甩手让她走开了。   听到服务员走开之后,江悦才摘下鼻梁上的太阳镜、轻轻捏了捏鼻梁上被镜架压出的两个凹痕。他不喜欢戴太阳眼镜,除非是外面的光线太足、否则他都不带的,因为对他来说眼前的世界已经够灰暗的了,再被太阳眼镜一挡、更加是暗无天日,有时候甚至会让他有种完全瞎了的恐慌感。   张见欣把他放在手边的太阳眼镜收了起来,塞到自己的包包里。   “怎么了?为什么生气?”江悦等她扭回来的时候才问。   “嗯,生什么气?”张见欣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岔开话题道:“把腿抬起来放到我腿上,我帮你揉揉。”她的气倒并不多,更多的是为他感到心疼。   “不用。”江悦冷冰冰地说了一句,垂下目光继续揉着酸痛的右腿。   张见欣闷闷地看了他一会儿,已经猜到此刻他的脑袋里在转悠什么念头了,不禁有些郁闷地垂下脑袋看着鼻子下面漆得锃亮的桌面上映出的那张苦瓜脸,胸口里有种百爪挠心般的不痛快。   早在多年以前,出于为江少爷的健康考虑,她时常会提议他出门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可是几乎每次提议都被他用冷冰冰的一句:“和瞎子走在一起你觉得很光荣吗?”给堵回来了,每每闹得她既难过、又觉得里外不是人,于是后来她也很少这样提议了。而此刻,江悦的表情正在明白无误地告诉她、他又在自怨自艾了。   服务员端来了两杯只加了半杯热水的龙井茶来、一人一杯地放下。不一会儿又路路续续送来八色小茶点和一个热水瓶来。每一次往返都会冒着被右手边这个女人瞪眼的危险、躲躲闪闪地观察那个帅哥两眼,可惜的是帅哥一直低着头,所以她还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确定他的腿肯定是有什么问题的。   张见欣难掩恨恨的目送着服务员最后一次转身离开,这才调转目光看着脆生生的嫩尖在直长的玻璃杯里上下起伏、把杯身映得一片脆生生的青碧色。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微绿的水色仿佛把倾身向前的江悦的脸衬得也有点发绿呢!“江悦,”她忍不住了,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踢他的鞋尖嘀咕道:“你是不是很讨厌陪我逛街?”今天就给他来个先发制人看看。   “嗯?”江悦坐直了身体,修长的手指沿着桌沿小心地划动着、触到面前的茶杯握在手中。茶很烫、正好暖暖他有点冻僵了的手指。   “你看上去很不高兴,也……有点不耐烦。”张见欣继续盯着茶杯,说这话的时候也真的觉得委屈了。   “没有。”江悦摇摇头,了无笑意地勾了勾嘴角、反问道:“你呢?跟我一起出来的时候……其实有很多种压力的吧,小坏蛋?”   刚才在湖边散步的一路上,他可以感觉到张见欣虽然时不时美滋滋的偷笑,可是身上的肌肉却一直紧绷着,小心谨慎地选择着脚下的每一步、防止他会绊到或者踩到水塘。即便是停下来跟他描绘湖光山色的时候她也会情不自禁地收紧抱着他腰的手臂、用小小的肩膀把他挡在身后,好像是怕他会掉进湖里、或者被人撞到一样。再加上以往许多次的外出经验告诉他,自己的不便会招来很多人的侧目甚至议论,这无疑对陪他外出的人又是一种很重的压力。   “没有!”张见欣毫不迟疑地否定,脸唬了下来……还真是如她预料的那样啊!她又踢了他一脚、咕哝道:“你又来了是吧?以前每次我叫你陪我出门你总是拿那种借口来搪塞我,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样!”   江悦的眉峰拧成了一团,瞪着她好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闷闷地侧头望着窗外那一片明亮、模糊的光影。   他的沉默让张见欣有种打了一记空拳的感觉,更加闷闷不乐起来,嘟着嘴看着江悦的侧脸。   过了一会儿,江悦拍了拍身边空着的那张椅子道:“你坐过来。”   “嗯?”张见欣不解地看看他和椅子,纳闷地问:“这样不是挺好的么?桌子又不大。”而且她还能挡住背后那对男女灼人的目光。   江悦的眉梢轻轻挑了一下便又转回头看着窗外。   张见欣更加纳闷了,目光转过来、转过去,还是吃不准他的意思,不过没多久就坚持不住了、刚想起身挪座,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来电显示,是家里的电话。她看到江悦的目光转回来盯着声源的方向,迟疑了一下、就地接了起来。   让她惊讶的是电话里传来的竟然是和她冷战了大半个月的老妈的声音。   “妈?”她浑身不自在地叫了一声,缩进椅子里、看着又若有所思地把头转向窗外的江悦。   邱宝宝“嗯”了一声,用很平常的口气……平常到根本就不像跟女儿闹了这么长时间的别扭一样……问了问她这几天上班忙不忙、天气冷不冷、吃穿用住习惯不习惯之类的问题。   张见欣很耐心地把早就跟老爸汇报过好多次的回答重复了一遍。   “你爸爸说你元旦还要加班?”邱宝宝话锋一转、入了正题。   “嗯,售楼处刚开、很多事还没搞定,走不开。”张见欣干巴巴地回答着,注意到江悦的嘴角僵了僵,连忙又加了一句:“加班倒也没有,不过一有什么事的话就要赶到售楼处去的。”这是百分之百的大实话。   邱宝宝沉默了片刻,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的暖意已被抽离了几分。“那个江悦在你那边吗?”   张见欣怔住了,情不自禁地看向江悦。她知道他一定把电话双方的话都听得清清楚楚了。   江悦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一副“当我不存在”的样子。   “嗯!”张见欣短促地点了点头,起身按了按江悦的胳膊、示意他自己要走开一会儿,便扭头去厕所了……她怕老妈会说出什么叫人无法容忍的话来。关上房门之后才道:“他从上海赶来陪我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一段长时间的沉寂,久到张见欣都快呼吸急促了才传来邱宝宝温度更低的声音:“见欣,妈妈是为你好。你不要糊涂……”   “妈,我知道你和爸爸是为我好。”张见欣打断了老妈的劝诫,还故意加重了“爸爸”二字、让老妈知道自己已经完全明白他们两个的立场了。硬邦邦地道:“做父母的肯定都是为子女好的,这个道理我懂。不过我已……”   “张见欣,”邱宝宝也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语速飞快、斩钉截铁地道:“情啊爱的这些东西都是一眨眼就过去的事情,靠不牢的!别看你现在你头昏脑热的,觉得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什么人的劝你都听不进,可是等到真正过日子、一年两年下来之后你就知道厉害了!爸爸妈妈都不是要你去靠攀龙附凤、嫁个有钱男人来光宗耀祖的人。我不管那个江悦家里有多少钱、开了多少个酒吧公司、从上海还是美国赶过去陪你,这些都不如你给我去找个能跟你一起脚踏实地过日子、在家里当能顶梁柱的男人来得实在。你给我跟他马上断了,否则的话你就给我记住、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些话绝不是儿戏!”   张见欣张了几次嘴想插话、可是都没来得及,只能一边被动地听着老妈连珠炮似的“谆谆教导”、一边在肚子里翻江倒海地酝酿着怒气。好不容易等她说完了,她却又没来得及开口!   “妈妈跟你说的话你自己好好想一想。过了年你就是二十七岁了、不是十七岁。这么大的人做什么事都应该不是闷头闷脑、不考虑后果的!”气冲冲地说完,邱宝宝就要挂电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间紧迫的关系,张见欣刚才酝酿的满腹怒气因为来不及喷发而突然剑走偏锋、抢在老妈挂电话之前喝道:“我跟江悦已经登记结婚了、现在是合法夫妻!”又或许是电视剧看多了、受了“先斩后奏、生米煮成熟饭”的毒了?难说啊!   她的这一嗓子果然延迟了邱宝宝的挂机。   张见欣从电话彼端传来的轻微动静听出老妈又把听筒放回了耳边,便大声道:“我认识他不是一个月两个月了,我们都清楚……”   对面传来了一记决绝的“咔嗒”声……张见欣的话仅仅是起到了延迟片刻的作用而已。   张见欣的心跟着这一记“咔嗒”声扑通一下沉到了肚子里。她想……不、她清楚,这下她是跟老妈挑起了明打明、正面交锋的序幕了。   出了厕所,张见欣就看到服务员正在给江悦的杯子里加水,嘴上还笑逐颜开地跟他说着什么。而江悦脸上的表情也挺柔和的、没有僵硬或者排斥的意思。   听到张见欣靠近的脚步声,江悦侧头转向了她。   服务员也扭头看了看她,识趣地走了。   张见欣没有回到刚才的原位上,而是拿开江悦的大衣、坐到了他的身边。   江悦伸手揽住了她的腰、按着她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亲了一下她的头顶才低声问:“是不是又和你妈妈吵架了?”   张见欣轻轻点了点头,用双手抱着他的手臂、沉沉地叹了一声道:“江少爷,我估计我回不了家了。你愿意收留我吗?”   江悦的眉峰猛然一紧,并没有对他一直要求的同居生活即将实现而感到一丝一毫的高兴、反而觉得有点揪心。迟疑了一下,他的手指掠上了她的脸颊、细细地抚摸她的表情。“怎么了?吵得这么厉害?”她离开的时间并不久,应该来不及发生什么激烈的争吵吧?   张见欣摇摇头,握住他的手指送到嘴里重重咬了一口才慢悠悠地道:“坐在你对面是因为我不想看到对面那桌上那两个讨厌的人、怕自己火一大就会把杯子扔过去。再说,我本来是想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拍几张照片的。”   也许是从前的游泳和模特儿生涯让江悦受够了闪光灯下的日子,后来他从不喜欢拍照、失明之后当然就更加不肯了。所以,认识江悦这么多年以来、张见欣都没有什么江少爷的玉照呢!   江悦没吱声,只是蹙着眉看着她、等她继续往下说。   张见欣伸手把自己的杯子拿过来,里面也已经注满了水、茶叶全都泡开了。她“咝溜咝溜”地吸了两口、润了润短时间内就已经干燥得不行的嗓子,这才又靠回江悦的身上道:“跟你一起手拉手逛街的时候,其实我除了担心你会绊倒之外、没别的什么压力。要是别的女人多看你两眼、我还觉得挺光荣的。”说着,她用食指勾了勾江悦的下巴,坏笑道:“嘿嘿,这么好看的男人都被我弄到手了,真是……哎哟!”   江悦哭笑不得地拧了她的肚子一下,成功阻止了她没大没小地发花痴下去。   张见欣脸上的笑意被他拧得消失了,眼梢、嘴角,脑袋、肩膀全都耷拉了下来。“江悦,”她哼哼唧唧地道:“我跟我妈彻底决裂了,”说着、把脸藏在他肩膀上的毛衣里,抽了抽鼻子、闷闷地道:“我跟我妈说我们已经结婚了。”   “嗯?!”江悦侧耳靠近了她的脸颊。   “我跟我妈说……我们已经登记结婚了。”张见欣稍稍露了点儿脸出来重复了一遍、然后又赶紧缩回到了他的肩膀上,还很小人地用双手牢牢抱着他的腰和两条胳膊、以免他出其不意地拍她脑袋或者拧她的屁股,这才很郑重地道:“所以,我们快点真的去登记结婚吧!”这可是……第三次了啊!她只希望江二少爷没有听过 “狼来了”这个故事,否则……她就该去跳西湖了。   可惜的是江悦愣住了,一时间并没有任何反应。   7-5   从昨天晚饭过后就去向不明的吴大少爷直到快要日沉西湖的傍晚时分才懒洋洋地打了个电话过来,提议去临湖的某五星级酒店吃顿丰盛、像样的新年晚餐,参加他们的迎新派对。   今晚,钱塘江畔有迎新年烟花表演、西湖边也有好些个CountdownParty之类的节目,整个杭州城都显得非常热闹。照这个趋势如果临时起意去比较大众的饭店的话还真不一定有位子,于是张见欣和江悦一致同意了。   不一会儿,吴健就神清气爽地出现在了还在茶馆里窝着的两个人面前。   江悦一听见他来了,第一件事就是叫他陪着去厕所……可把他给憋苦了。   张见欣看着哥俩修长挺拔的背影消失之后才回过头来对着窗外的美景、不无挫败地闷叹了一声……江少爷显然听过“狼来了”的故事,而且显然也对隔三差五就被她求婚习惯了。   刚才听完她的又一次结婚提议之后,他倒是如她期望的那样立刻说了个“好”字,然后……就没了。而且他脸上那表情看上去并不是怎么“好”的样子,只是有一抹淡淡的惊讶、一丝淡淡的笑容和一种……很奇怪的、她说不上来的神色。   哥俩回来之后他们就立刻结帐走了。   晚餐七点开始,九点结束。如张见欣猜测的那样,很贵、当然也很好吃。   左一道、右一道的美味佳肴不仅犒赏了张见欣贪恋美食的嘴巴和胃,还很快就把她心里的那一小点不痛快给挤得没影了。为了不浪费每一分银子,她兢兢业业地吃完了自己的份儿、还很助人为乐地切了一小片江悦盘子里的牛排和吴健盘子里的龙虾,最后更是吃了双份甜点。然后,她就尝到了世人常说的“痛并快乐着”的滋味……她撑死了,恨不得能把修身牛仔裤裤腰上的铜扣给松开。   撤走碗碟后,吴健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看着她明显撑住了的样子,嘴角挂着一丝和他表哥如出一辙的淡笑、目光里还有两点叫人摸不着头脑的火花在闪烁。   “干嘛?”张见欣揉了揉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他。她很想像他一样“挂”在椅子上,可是碍于高雅场合必须有淑女风范的规矩而只好忍了。   吴健的嘴角扯得更高了,但笑不语。   张见欣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偷偷暼着江悦的脸色、怀疑他趁着在茶楼里上厕所的功夫把她的第三次求婚泄露给了吴健。   江悦一脸淡定地侧头面对着正在陆续登台的一支Jazz乐队。   这时候,整个大厅里的大灯一排一排地依次熄灭了、只余了四角的一溜射灯和光线柔和的壁灯。服务员正执着长长的专用打火机挨个为每张桌子点燃盛在紫罗兰色玻璃杯里的白色方烛。   音乐声乍起时,刚才还明亮灿烂的餐厅已是一片朦朦胧胧、烛光摇曳的浪漫景色了。几对早有准备的男男女女纷纷起身、滑入舞台前的一方小小的舞池内,随着音乐轻盈地摇摆起来。   趁着“夜色”,江悦俯身向前,手悄悄绕到张见欣的肚子上轻轻摸了摸、好像是在检查她的胃是不是被刚才的那顿暴饮暴食给撑破了,检查完毕后便稍稍用力将她圈在了怀里。   张见欣顺水推舟地侧过身子、找了个更舒服的角度靠在他身上,沉甸甸的脑袋枕在他的肩膀上。因为吃得太饱,她的脑袋有点缺氧,迷迷糊糊地缩在江悦的怀里看着舞台上在灯光下闪亮的乐器、听着缠绵悠扬的萨克斯演奏、闻着从江悦身上散发出来的似有若无的古龙水香气……一时间,她有种半睡半醒的不真实感。   细想想,就在两个多月之前她还是个和无数穿梭在繁忙紧张的大上海里的许多女孩子一样,过着上班下班、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两点一线的生活。有时候会心血来潮地扛着照相机上窜下跳一阵子,偶尔也会和Thomas那个圈子里的型男索女们厮混几个小时,夜深人静或者百无聊赖的时候也会对着镜子怨天尤人地感慨自己 “老了”。而现在她有了一个懂得从身后抱住她、可以提供一个宽阔挺拔、能让她随时随地靠进去的胸膛、长着一张叫她百看不厌、绝对符合大众审美情趣的脸的男朋友……哦哦,很快就会是她这个小小的坏蛋的老公了呢!   想着想着,她心满意足地低叹了一声、用脑袋在江悦的脸颊边蹭了几下,低声道:“我好爱你哦,江少爷。”   江悦低头看着她,眼里有两颗星光在闪烁。“我也爱你,小坏蛋。”说着,他微不可察地撅了撅嘴唇,示意张见欣吻他。   张见欣难得的还未偷腥得手就已脸红了,从眼角瞥了瞥吴健和周围的动静,然后才飞快地亲了他一下。   江悦笑了笑,手按在她圆鼓鼓的肚子上问:“吃得撑住了吧?”   “嗯!”张见欣不好意思地抽抽鼻子。   “到阳台上走走么?”刚才进餐厅的时候吴健就告诉过他外面有个很大的阳台,可以俯瞰西湖一隅、还可以远眺到不远处的音乐激光喷泉。   张见欣看了看落地窗外光线不甚明亮、显得很冷的阳台,缩了缩脖子道:“不想动,待会儿吧!”   江悦没有坚持。   张见欣扭头看了看一直很安静的吴健,发现他目不斜视地盯着舞台。在明暗不定的烛光照耀下,他的脸色看起来有点凝重、不太开心的样子。于是她又想起江悦说他心情不太好的事了,仰头问:“你表弟是不是失恋了?”   江悦微微朝吴健的方向侧了侧头,耸耸肩道:“失恋?那也要他先恋啊!”   “呃?”张见欣的八卦性子有点抬头了,刚想坐直身体好好问问,却被江悦加大力量的手臂给制止了。   “别动!”江悦低声命令道:“你问他、他也不会说的。”   张见欣扁了扁嘴,复又窝进江悦舒适的怀里。   江悦摸摸她的脸,捏了一下她故意撅着的嘴唇,低声问:“小坏蛋,我们……是不是要到上海才能登记结婚?”   “嗯?”张见欣怔住了,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之前、嘴角已经高高地扯了起来……好哇,江少爷,存心害我提心吊胆到现在是吧?“嗯,”她强按住心头的狂喜,淡定地道:“应该是的。”   江悦笑了,用指尖敲敲她的肚子问:“那我们明天就回上海登记结婚好不好?”   张见欣再也忍不住地嘿嘿笑了起来,挣开他的胳膊、扭身看着他道:“哪有这么容易的?我们算是涉外婚姻了,好多手续要办呢!至少你要拿你的单身证明来吧?我也要到单位里去开证明、然后回家拿户口本……”她的笑声嘎然而止……哎呀,结婚是要户口本的呀!而她家的户口本被老妈连同其他重要的东西一起仔仔细细地锁在床边的抽屉里了,没她的钥匙根本就没可能拿出来的。那么……凭着老妈的聪明才智,应该根本就不会相信下午她在电话里随口扯的那个“已经登记结婚”了的故事的吧?天哪!   “怎么了?”江悦不解地抚了抚她咧着的嘴角,一转念就明白她为何发愣了,脸上的笑容也定格住了。   “江悦……”张见欣有点慌神了……老妈当机立断的挂机现在想想颇让人胆寒呢!会不会老妈得到这个启示后就立马就把户口簿转移地方、好让她找不着了呢?那她岂不是就没法结婚了嘛?!“我妈要是把户口簿藏起来怎么办?”她一把揪住了江悦胸口的毛衣。   江悦淡淡的一笑,按住她的手背安慰道:“别着急,傻瓜,总有办法的。我们是一定要结婚,也一定要很快就结婚的,嗯?”   张见欣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他的表情坚定而且泰然自若,很快就让她七上八下的心踏实了不少。是啊,总有办法解决的。再说只要有他让她一直、一直这样依靠下去,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天塌下来还有他给她撑着呢!于是,美滋滋的笑容又回到了她的脸上,抻着脖子亲了他一下、点头道:“嗯,只要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江悦借着微光凝神看了她一会儿,促狭的一笑、问:“这句话就够了?”   张见欣知道他在逗她,不过还是很认真地点点头、郑重地道:“因为我信你!”   江悦的笑容再次定格了,轻蹙着眉头望着她、不说话。   张见欣被他这么严肃的表情弄愣了,捏捏他的脸颊、讪笑着问:“干嘛,你是感动到了还是吓到了呀?”   江悦没说话,嘴角抿得很紧、好像在做什么重大决定。随后不等张见欣再问就拉下她按在自己脸上的手,顺着她的手臂摸到她的肩膀、扶正了她的身体,然后右手摸到她的左手握住,左手将自己的椅子往后一推,身体顺势往前一移、左膝一屈跪在了地上。   张见欣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一气呵成的这一连串动作,脑袋里嘎吱嘎吱直响,好一会儿功夫都没明白他这样的姿势意味着什么,只是纳闷地纠结着一个很莫名的问题:这么暗的光线下面,江悦的脸为什么看上去会有莹莹的光彩在流动呢?   吴健本来懒洋洋的姿态也被江悦的动作给震惊得一下子消失了,绷直了身体看着对面的两个,想不通原先说好的进程怎么提前了两个多小时就发生了呢?咳咳,其实早在他和江悦动身来杭州之前,江悦就告诉他、他会在新年伊始的时候向张见欣求婚,还给他看了求婚用的戒指……VanCleef出品的一枚由0.9克拉白色方钻和白金托座构成的华美戒指。   这一桌上发生的小小动静引起了周边几张桌子上的客人们的注意,好几道好奇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一跪、一坐的男女。莫名其妙的、几乎所有人的呼吸都像当事人张见欣一样变得急促而激烈了。   在张见欣和身边许多道惊异的目光交织出的火力网之下,江悦慢慢地、谨慎地从裤袋里摸出一枚戒指,轻轻地捏在食指与拇指之间举到张见欣面前。 “Willyoumarryme,见欣?”   张见欣的呼吸一下子停止了、大概连心脏都停跳了那么一小会儿,脸在短短一秒钟里就涨得通红滚烫,耳朵里全是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说实话,江悦刚才到底说了什么她根本就没听清,不过即便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那句台词是什么了。   更多人的目光加入过来,也有不少人被江悦指尖那一簇轻轻颤动的光芒给吸引住了。   不知道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冲上了小舞台、叫停了正在演奏的音乐。舞池内几对拥舞的男女被迫停下、不解地来回张望着。   一时间,场内安静了不少。于是也就让更多人都注意到了角落里的这一桌上正在发生的戏剧性一幕。   张见欣的嘴唇在哆嗦,被江悦握着的左手也在哆嗦……不不不,确切的说是她整个人都在难以自制地哆嗦着。   江悦的身形很稳,唯有举在半空中轻颤的左手泄露了他此刻的紧张。   场内除了两个跑来跑去的服务员的脚步声之外、一片鸦雀无声。不少男人仿佛在为跪着的江悦加油鼓劲一般紧紧地捏着拳头,又有不少女人仿佛能与张见欣感同身受一般地头晕目眩、呼吸急促、心率失调。   江悦跪得有些不耐烦了,更主要的是心里越来越不踏实和没着落。于是右手尽力捏了张见欣的小手一把,沉声命令道:“Sayyes,小坏蛋!”   随着他的这一声,周围立刻响起了一阵嗡嗡嗡的交头接耳声,不过只一下便又恢复了安静。   “Yes,我、我当然yes,sayyes了!”张见欣结结巴巴、颤颤微微、底气严重不足地应着,声音轻得像蚊子,目光不敢、却又无法自制地迎视江悦的……那两道目光太炙热、太狂烈,让人有种一接触就会彻底沦陷、甚至被付之一炬的巨大压迫感!   吴健被张见欣受惊的兔子一样的德性给逗得“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而江悦听到了张见欣的答案……尽管是百分之百意料之中的答案……之后大喜过望,双手都颤了起来,摸索着、有点粗暴地将戒指套在了张见欣的手指上,然后便迫不及待地用力一拉、将她从椅子上拉下来紧紧拥在怀中,不顾一切地狠狠吻了下去。   场内先是一阵如释重负的低喂声,紧跟着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台上的乐队更是非常合宜地奏起了大家耳熟能详的情歌“Lovemetender”来。   在掌声和乐曲声中,江悦松开了被他吻得奄奄一息的张见欣,自己的呼吸也紊乱不已。与她额头抵着额头,喘了好几下才拧了拧她的手臂嗔道:“以后再敢抢我的风头喏!”这个小坏蛋天生就是来给他添堵的,一次又一次地随随便便就抢先跟他求婚,害得他几乎丧失遵守千百年下来的求婚传统的动力了,直想把戒指往她手上一套就算完了。   “呵呵,呵呵……”张见欣除了傻笑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视线牢牢地黏在指间那块折射出璀璨光芒的小石头,到现在还没相信刚才发生的那一切真的发生过了。脑袋里一直在盘旋着这样一个问题:张见欣啊张见欣,你何等何能、竟拥有这一切美好的东西?   “别笑了。”江悦不得不打断张见欣陶醉得五迷三道的傻笑,按着她的肩膀、苦恼地低声道:“扶我起来,小坏蛋。”他的右膝因为一直曲着、大小腿的肌肉已经开始抽搐了。   “哦哦!”张见欣混沌的脑袋瓜里终于闪现出一抹理智之光,急急忙忙地站起来、双手插在江悦的腋下想要凭一己之力将他抱起来……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劲儿、简直快赶上superwoman了。   吴健急忙起身过来,用力扶了江悦一把、帮他成功地坐回到椅子上。   张见欣小心地拉直江悦的右腿、轻轻揉捏着他的小腿和膝盖……这众目睽睽的,大腿还是别按了。   四下的掌声零零落落地归于了平静,舞台上的那首动听的“Lovemetender”也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的流淌而结束了。   吴健向服务员点了一瓶香槟,不一会儿就盛在银色的冰桶里送来了、一同送来的还有三个锃亮纤长的香槟杯。   随着一声清脆的“砰”之后,吴健笑眯眯地为三个空杯里注上了清澈的淡金色酒液,洁白的泡沫在杯子里连绵不断地翻滚着、发出极轻微的“滋滋”声。   虽然右腿的肌肉还是一跳一跳的疼,膝盖也有针扎般的刺痛感,不过江悦的嘴唇还是忍不住弯成了一道柔和的弧线。“好了,小坏蛋。”他按住张见欣忙碌的小手,正好摸到了她指间的那枚戒指,嘴角不禁扬得更高,轻轻转了转指环、问:“喜欢吗?”   “嗯,喜欢!”张见欣用力点头,看到江悦嘴角暖暖的笑容、不禁笑得像个花痴,真想一下子跳过去、把他扑倒在地。   “来!”吴健把倒好酒的杯子放到江悦和张见欣手中,用自己的酒杯轻轻碰了碰他们的、低声道:“恭喜你们!”随后便仰头、很豪爽地干掉了整杯酒。   几乎每张桌子上的人都朝这对刚刚成功地订婚、勇敢地把自己与对方绑定的男女举起了他们面前的杯子,在不知道哪两个人的大声带头下、操着各式方言祝贺他们。   江悦和张见欣也举起杯子,脸颊微温却笑得无比灿烂幸福。   戏剧性的一幕完满落幕,人们很快又恢复到刚才各自的活动中。演奏的演奏、聊天的聊天、跳舞的跳舞、沉默的沉默……不过心里都有一片暖洋洋的感觉在温柔流淌。   张见欣也恢复了偎在江悦怀里的姿势,傻呵呵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暗想:这就是所谓的良辰美景了吧?可是……这一切都是真的吗?这么想着,她忍不住垂下目光盯着左手指间那一簇晶莹剔透的光芒。   “在想什么?”江悦的嘴唇贴在张见欣的颊边。刚才急促的呼吸早已恢复了正常,但心跳还处在尚未完全平静下来的余震当中。   “我在想……”张见欣慢吞吞地说着,把江悦的手指拉到自己的手背上、用戒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指腹。“这是真的吗,江悦?”她扭头定定地望着他,从他脸上找着更多的证据。   江悦笑了,拍拍她的脑袋、低低地“嗯”了一声。“是真的,小坏蛋!从来都没有这么真过。”要永远都这样真下去啊!   “呵呵、呵呵……”张见欣又开始难以自制地傻笑……是真的?哈哈,是真的啊!张见欣啊张见欣,你真是太TM走运了!   8-1   元旦过后,那个万能的能量守恒定律再次被张见欣亲身验证了一遍。   在情场上她可谓是顺风顺水、更是收获了一颗华美的订婚钻戒,美滋滋地成为了江少爷名正言顺的“fiancée”。但是在别的方面,她的运气就糟糕了点儿。   首先是天气很恶劣。从10号开始,杭州和周边许多个城市一样遭遇了几十年未遇的寒潮。   张见欣过来时并没有带太多衣物,更没带电热毯。于是每天除了在售楼处里觉得暖和点儿,别的时候即便身上贴了大把暖宝宝、在小窝里时时都打着空调却还是觉得冷。两天下来,她实在坚持不住了,冲到商场里抢了一条热销无比的电热毯回来、这才终于睡了个踏实觉。   其次是她的工作不太顺利。   元旦过后没几天,席卷全球的金融风暴对经济环境一向相对稳定的国内市场的影响力就如这突如其来的严寒一样猛然凸显出来,把这个冬天变成了一个另一个层面上的滴水成冰、让人瑟瑟发抖的寒冬。   开盘时张见欣以及大部分人所预期的那种火爆的销售场面根本没有出现,反而在从新年刚过就开始路路续续地收到好几张、总共十三套单元的退房申请,使得整个楼盘的销售数量不增反降、为她能够早日返沪的打算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再次、也就是最严峻的问题是张见欣在老妈那儿的通关工作没什么进展,反而在上个周末的短兵相接后被老妈教育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晚上更是整宿没睡好。   那个周末,张见欣早就决定回上海去。一方面她想老老实实去爸妈家呆两天,和他们好好沟通沟通、争取化干戈为玉帛……顺便看看有没有机会把户口本弄到手;当然,她也做好了和谈不成的最坏打算。另外,她与驾校教练约好了周六、周日两天请他给她开开小灶、把她之前欠下的那些个驾驶课时全都补回来,否则她就别指望能在三月份考驾照了。   星期五,下了一整天恼人的雨夹雪,最低温度零下四度、最高温度一度。   张见欣乘坐的动车抵达上海南站时已是晚上七点多了。从温暖的车厢里一出来她就忍不住使劲打了个哆嗦,情绪也跟这恶劣的天气一样又晦暗阴沉了几分。她没有让江悦来接、打算自己乘地铁回家……他膝盖上的旧伤在这么阴冷潮湿的天气里把他折磨得很苦。上个周末他来杭州时就因为膝伤发作而只能呆在小窝里、几乎没出过门,饭菜都是叫外卖进来吃的。   进门之前,张见欣摸了摸指间的那道金属环……钻石戒面已被她转到手掌里小心地握住了……深呼吸了几口才按下了门铃。房门打开的同时,她的脸上也现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给她开门的正是老妈,看到她并没什么欣喜的样子,而是警惕地探头看了看她的身后、然后才说了一句:“总算晓得回来了!”   张见欣愣了愣,不解地跟着回头看了看身后,但随即就明白老妈这眼神的意思了……她是怕她会自说自话地把江悦也带来!顿时她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怏怏地叽咕了一句:“我不会不打招呼就叫他来的。”她才不会让江悦受那种可想而知的委屈和冷遇、甚至是被逐出去的莫大侮辱呢!   邱宝宝冷冷地暼了她一眼,没言语。   张见欣气鼓鼓地进了门,闷声闷气地跟从厨房里端菜出来的老爸打了声招呼就拎着小旅行袋到她和妹妹合用的小房间去了。   洗手的时候,她看看洗脸台上的那枚熠熠生辉的戒指、再看看镜子里蔫了吧唧的自己,心头委屈顿生、同时还有怒意在潜滋暗长。她满以为自己已经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可是没想到老妈的一个眼神就轻而易举地把她的全部准备给打了个闷包、揣回她肚子里……真是“姜还是老的辣”啊!擦干双手后她把戒指重新套回手指上……戒面朝上、闪烁着坚韧不拔的光芒。   不成功便成仁吧!   吃饭的时候,邱宝宝和张卫斌都注意到了女儿手指上的那枚大钻戒……那么大一颗亮闪闪的钻石、想不注意到都难。对看一眼之后,他们都选择了视而不见、闭口不谈。   张卫斌问了问张见欣在杭州的工作情况,又关心了一下她在那边住的地方是不是够暖和之类无关痛痒的问题。   而邱宝宝自始至终都没怎么开口、也没看她几眼。   这顿饭是张见欣在家吃得最最无味和难熬的一顿。胸口像是被人揣了只兔子一样觉得又鼓又胀的,急欲找个什么突破口好让她舒缓一下心里越来越多的不安和淤塞感。她知道父母已经看到了她左手的戒指,可是他们却一直不问、让她不知道该如何挑起这个话题……因为她明白一旦开了头、这顿饭就没法好好吃了。于是她决定忍,忍到饭后再说。   终于,饭吃完了!   张卫斌照常移到客厅看电视去了,留下母女俩收拾桌子。   邱宝宝冷着脸看都不看跟着她进进出出的张见欣一眼。   张见欣再也忍不住了,趁着她开水龙头洗碗之前把左手伸到她面前道:“妈,他跟我求婚了。”   邱宝宝淡淡地看了那枚戒指一眼,拨开她的手洗碗了。   张见欣握了握拳头,梗着脖子道:“我答应了!”   邱宝宝嗤笑了一声、暼了她手上的戒指一眼,言下之意就是:戒指都带上了,你当然是同意了!   张见欣的脸涨红了、自己也知道说了一句蠢话,于是胸口那种淤塞的感觉更甚、快要到喷薄而出的地步了。“你把户口本给我,”她竭力维持心平气和的口吻道: “我要跟他去登记领证。”   “你上次不是说你们已经登记了吗?”邱宝宝凉飕飕地问她。   虽然早料到会有这么一问,可是张见欣还是感到胸口吃了一记闷拳,顺了口气才撅嘴道:“还没。”   邱宝宝不出意料地冷笑了两声。   张见欣拧着眉头看着老妈冷冰冰的脸色,觉得满肚子的不爽和憋屈。   邱宝宝当她是空气一般,也不理她、自顾自地洗碗。   “妈,”张见欣再次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了情绪打算好好跟她讲道理、尽量争取和平解决。“我认识他很多年了,决不是一时冲动才想要结婚的。”见老妈没反应,她接着道:“我上次也跟你说过他的基本情况,他不是那种没本事的男人、在经济方面也绝对不会有生活压力。”父母怕女儿嫁出门之后会吃苦的心情她很理解,所以她觉得有必要把江悦的实力和经济条件先声明一下。   邱宝宝听到这儿再度冷笑了一声,终于停下手扭头看着张见欣问:“见欣,妈妈自始至终都没跟你提过钱不钱什么的吧?从小到大,我和你爸爸也没有这么教育过你和你妹妹。”   “……!”张见欣哑口无言。   邱宝宝皱着眉、微侧着头看着张见欣问:“你觉得有钱可以弥补一切吗?有钱可以让他看得见吗?万一碰到什么事的时候他能保护你吗?”   “……!”   见她傻愣愣的样子,邱宝宝抬手指了指客厅的方向道:“妈妈不是跟你空口说白话的。我和你爸爸当年在厂里做的时候,我们车间里就有一个女的是嫁给盲人的。她过的是什么日子我们车间里的每个人、厂里也有不少人都是知道的。生活条件苦不苦的我们不说……”她摇了摇头,但表情却很明白无误地在说那个女的日子过得很苦。“我只告诉你一件事!”   张见欣看了看老妈竖起的食指,心里已经猜到她要说的肯定是个很糟糕的反面示例。果然!   “你也应该记得那个时候妈妈经常要上中班,晚上要到十一点、十一点半才能下班。”邱宝宝道:“这么晚出来公交车早就没了、我们这些女的胆子又小,所以要么是几个人一起走、要么都是老公来接的。”   张见欣的确记得这些事,便轻轻点了点头。她记得那时候老爸总是把她和妹妹安顿好之后就骑车出去接老妈。暑假的时候、老爸也会带上她或者妹妹一起去接,然后在家门口的夜排挡上打包一大盆冷面回家当夜宵吃。那是一段很美好的时光、更是一段很美好的记忆。   见到张见欣若有所思的样子,邱宝宝的表情柔和了点,叹了一声接着道:“可是那个女的住得远、没什么人和她同路,而她老公自己每天到福利工厂上下班都还要人接送咧、根本不可能来接她,所以她每次都是自己一个人骑一个钟头的车回去。”说到这儿,她的嗓音变得低沉了。“后来是出事了呀!有一天晚上她被几个男人抢光了身上的东西,还被人……”她的语音嘎然而止、狠狠皱了下眉才接着道:“她受了这么大的罪、差点连命都丢了,可是到家之后她老公根本就不知道、反而还骂她怎么这么晚回来。那个年代这种事你叫她怎么有脸开口说?就算说了又能有什么用?”说着,她的眼眶红了、叹息道:“她每天上班的时候魂不守舍的,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肯说。脸色蜡黄蜡黄的,没几天就瘦得像个鬼一样了……唉!”   张见欣听得出老妈在说这件事的时候很难过,所以没敢出声。   邱宝宝摇摇头道:“后来没多久她就查出来肚子里有了,结果当天晚上就从我们厂里的塔吊上跳下来摔死了。”她不堪回首地闭了闭眼睛才接着道:“结果这些事还是在她的遗书里写的,否则根本就没人知道!我想她之所以写下来也是为了不让自己死得不明不白的,而这张遗书她还不得不一式两份,其中一份写的是盲文、专门给她老公看的。你说说看,一个死都要死了的人临死前还要考虑这么多事、还要一笔一画地写两遍遗书……唉!”她的这段话又是以一声更加一言难尽的长叹结尾的。   张见欣怔怔地看着老妈有点灰败的脸色,从她的表情里读到一种深深的自责……她想,或许老妈的确是在内疚吧,为自己没能帮上那个可怜的女人一点忙?她很清楚老妈虽然是张冷面孔,但骨子里却很要强、有股好打抱不平的英雄主义。听着、看着,她也跟着难过起来,同时还沮丧地认识到今天自己的努力恐怕很难有成功的可能。   邱宝宝一边麻利地洗碗、一边兀自沉浸在那段悲伤的往事之中,过了一会儿才道:“见欣,妈妈再跟你说一句,你给我仔细听好。”说着,她暼了女儿一眼、低而缓地道:“身体有残疾的人心也会不健全的。这不是妈妈对残疾人有什么偏见,再说这句话也不是我发明的,而是许多过来人总结下来的经验。你别看现在跟他爱得死去活来,真到一起过日子的时候各种各样的矛盾才会真的冒出来。就像你爸爸和我,谈恋爱的时候他什么都依我的、可是一结婚他就变脸了,搞这个搞那个的、把家里弄得现在这个地步!”   张见欣鼻尖对着鞋尖,一副负隅顽抗的德性。虽然老妈的话、特别是后半句说得颇有道理,但是她就是听得觉得扎耳。她相信江悦是不一样的,因为他离不开她!   邱宝宝一看张见欣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的话对她来说是左耳进、右耳出了,不悦地问:“等到结婚之后有矛盾了,到底是你让他还是他让你呀?他眼睛看不见,你好意思要他来让你吗?”   张见欣的鼻孔翕张了一下、没敢哼出声,隔着眼睫毛看了看老妈哼哼唧唧道:“他本来就很让着我的。再说了,夫妻就要互相忍让才能长久下去呀!”   邱宝宝的鼻子要被气歪了,悻悻嗤笑道:“你说得倒是轻松嘛!互相忍让?我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好了。他要是打破一个碗你不说他、可是到打破第十个碗的时候你还忍得住吗?”   张见欣不以为然地皱着眉、嘴巴撅得更高了。她认识江悦这么久了、就见他发脾气的时候故意砸过几回东西,别的时候他根本就没什么可能、也没必要去碰家里那些易碎危险物品。   邱宝宝气得不行,要不是手上油腻腻的、真想伸手去戳张见欣的鱼木脑袋。“我再问你,要是你是我,你会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根本没办法保护她的男人吗?”   这种类型的问题张见欣倒是有准备的……江悦也曾问过她类似的问题。于是她对答如流道:“照你这样说的话那些单身的女人都不要活啦?再说你不是一天到晚说女人要当自强的吗?所以女人应该学会自己保护自己,靠什么男人呀?”   “……!”邱宝宝没想到她说得这么振振有词的,被堵得胸闷不已,怔了半晌决定不再理她,忿忿地扭头接着洗碗去了。   张见欣撅着嘴看着她,有点担心自己的话把这种好歹还算平和的气氛给搞僵了。迟疑了一会儿,她磨磨唧唧地挨到老妈身边、拉拉她的衣角道:“妈,现在早就和以前不一样了。就好比下班晚了的话可以叫出租车回家,总会安全一点嘛!”   “走开走开!”邱宝宝没好气地一把甩开她的手,用力擦洗着手里的盘子道:“我跟你说,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同意你跟他结婚的。有本事你别来认我和你爸爸、自己去想办法和他登记好了!”   “妈……!”张见欣扭着身子跺了两下脚,提高嗓门道:“你根本就没见过他,怎么知道他就是你嘴里说的那种人?也太武断了吧!”   “你少给我动这种念头啊!”邱宝宝暂停了片刻、指了指她的鼻尖道:“我不要见他!”   “妈……!”张见欣真的无语了。   邱宝宝用手臂将在身边扭来扭去的张见欣推开了一些,就着哗哗的温水冲洗着碗筷。   “再说他的眼睛还看得见一点的,并不是全盲!”张见欣想起这个关键问题了。   邱宝宝的动作停顿了片刻,但马上又恢复了。   张见欣赶紧再接再厉道:“他不是天生看不见的,是二十几岁的时候出了一次事故才弄伤眼睛的。”   “什么事故?”邱宝宝终究还是没忍住。   “灯光事故,眼睛被激光照伤了。”   嗯?邱宝宝皱眉……这算什么类型的事故?听都没听说过。“那他现在还能能看见多少?”虽然她还是打定主意不会让江悦上门,但忍不住又想:如果是电视里介绍的那种靠带矫正眼镜就能看见东西的话,总比一点看不见的强吧?   “距离近的话他可以分辨颜色,也可看见人影的。”张见欣讲得理直气壮。   邱宝宝没言语,只是从眼角暼了一眼她情不自禁绞在一起的双手、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女儿是她生的,什么小心眼能逃得过她这个做妈的眼睛?她这副德性无疑就说明江悦大概除了知道天亮天黑之外就是个睁眼瞎。   张见欣也知道老妈的这声嗤笑就意味着才出现的转机就要消失了……虽然她并不知道老妈为什么笑……连忙又挨到她身边急急道:“我说他有钱并不是说你女儿我看上他的钱了,就是想告诉你他在生活上没有你想的那么多困难。而且我也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他比大部分眼睛看得见的男人都要出色!”   邱宝宝默默地听着、心里忍不住哀叹连连……看来女儿对那个男人真的是爱得死去活来了!她很清楚一个女人一旦遇到一个让她崇拜的男人时就会不顾一切地挺身而出、为那个男人说好话……哪怕是夸大其词也在所不惜。于是她依旧采取冷处理态度……自顾自地沥干碗里的水放在一边,然后就慢慢地擦。   张见欣拿了块干抹布想要帮忙却又被推开了。这下她真急了,跺着脚道:“你好歹也给个机会嘛,老妈!”   邱宝宝斜了她一眼、见她已经面红耳赤了,便道:“那你先告诉我,要是你半夜里突然生病了、要他马上带你去医院怎么办?”不等她想好,她又甩出了一连串的问题:“要是像这种天你在外面跌伤哪里、爬不起来了,要他马上来接你怎么办?要是你因为什么事跟人家吵架动手、要他帮你出头的时候怎么办?”   张见欣的脸憋得更红了,被这么多“要是、要是”的憋得思路堵塞、只好甩手道:“哪里来那么多要是?你这些都是假设嘛!”   “假设?”邱宝宝恼了。“干嘛?这些假设很离谱吗?有个有钱的男朋友你就了不起了?天王老子见了你都要让道吗?你就不会头疼脑热或者跟人家打打闹闹的啦?这两天天气不好,你看看马路上有多少起车祸、多少个人摔跤?你以为这都是我假设出来的啊?还是因为人家没有你这样的男朋友所以才倒霉的?”   “……!”张见欣瞠目结舌地望着振振有词、滔滔不绝的老妈,眼泪都快要憋出来了。此时此刻让她纠结的只有一个问题:我何德何能啊?怎么会有这么能说会道、举一反三的老妈呢?!   于是,此次谈话以张见欣的完败而告终。   晚上躺在好久未曾亲近过的小床上时,张见欣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脑子里乱哄哄一片,耳边则不停地回响着老妈说的那句“身体有残疾的人心也不会健全的”。虽说她打心眼里不愿意赞同这种观点,但理智上又不得不承认江悦的心态的确不太健康……这是她在认识他第一天起就发觉到的问题,而两个多月前发生的那次“江少爷失控事件”也很清楚明白地再证了这一点。   “唉……!”她不禁对着黑洞洞的天花板长叹。   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夹杂着轻微的噼啪声,怕是在下小雪珠了。这样的夜晚江少爷恐怕非常难熬吧?   他的睡眠质量本来就不高,老是说只有抱着她才能睡个安心觉。何况刚才通电话的时候她有选择性地如实汇报了晚饭后的战况……他要她不准隐瞒的……虽然他反过来宽慰她别想太多、车到山前必有路,但凭他那么爱胡思乱想的性格、恐怕真的要彻夜难眠了。   张见欣烦躁地翻了个身抓起手机犹豫着是不是要再打一个电话给江悦、从他的声音里汲取一丝暖意。可是迟疑了半天,她还是把手机放回了床头柜上。算了!她知道如果打给他的话只会让他对她这么晚还没睡着而平添一份自责……因为无论她再怎么反复地声明自己是多么心甘情愿、情不自禁、欢天喜地地喜欢上他,他都坚持把之所以会引起这么多麻烦的原因都归罪到自己身上。   对他的这种坚持张见欣既伤心又难过,更让她无奈的是自己对此束手无策。   雨终于停了片刻,而张见欣也终于在窗台上嘀嗒的滴水声中睡着了,但却睡得很不踏实。   兴许是之前老妈说起的那段往事让她印象太深刻了,她竟然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恶梦,吓得她惊醒之后额上冒出一头冷汗……她梦见自己在那个女的自杀前爬上了那个塔吊、想要劝说她放弃轻生的念头。可是那个女的只是很悲哀地看了她一眼、对她说了一句话之后便毅然跳了下去。   她说:我很后悔嫁给了一个瞎子。   8-2   年关将近,天气越来越冷。南方各地普降大雪,除了给十几、好几十年未见过鹅毛大雪、银妆素裹景色的南方人带来不小的惊喜之外,也为本就因为春运而不堪重负的交通运输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再不久,这场叫人惊喜的降雪竟演变成了一场损失惨重的灾难。   1月28号、上海开始下大雪的那天,张见欣正在上海总部上班……她是来参加为期三天的经理人培训、顺便来跟Ray述职的。   凭着多年的工作经验,张见欣知道能被安排参加公司一年两度举办的经理人培训说明自己的前途的确是在朝着“经理”这个方向进发,如果顺利的话在今年四月份她就很可能收到晋升通知了。对此,她一面小小地期待着、一面又少少地担忧着……上周杭州那边一单都未成交,恶劣的天气更使得每天来造访的客户不足十人,每天做日报的时候她自己都觉得寒碜和泄气。   照这惨淡经营的趋势下去,她要么得在杭州无限期地留下去……这样她很可能被任命为杭州项目的某个经理;要么很快就能回上海总部……这样也就和升级基本无缘了。   这种局面让她感到有点两难。一方面希望自己在工作上能有所成就,但另一方面却更盼着能和江悦天天黏在一起。   大半天的培训下来,所有人的脑袋都有点晕晕乎乎的。出来的时候不知道谁惊呼了一声:“呀,下雪了!”这一嗓子让恹恹的十几个人精神都为之一振、呼啦一下围到窗前,惊异而又欣喜地望着半空中飘洒下来的、指甲盖般大小的雪片……在上海能够看到纯粹且成形的雪花可是件稀罕事,绝大部分时候所谓的下雪都只是雨夹雪或者是头皮屑一般、落地即化的小雪。   望着层层叠叠、洋洋洒洒飘落的雪花,张见欣从午饭前就开始郁闷的心情总算是缓解了些。   她之所以这么郁闷是因为早上培训正式开始前的一个小测试。   早上培训师用一个简单有趣的心理测试问卷作为破冰手段,然后并没有立刻揭晓答案、而是直到lunchbreak之前才把写着各人的测试结果的小纸片发到每个人手中。   张见欣的那张上面写的是:嗯,你的性格看似果敢和冲动,可实际上却有些优柔寡断哦!你在做决断的时候容易受到周围的人或者环境的影响,从而对自己已经打定的主意产生动摇、甚至会层层推翻。你已基本俱备了成为一个合格的中层管理者所需的素质,不过仍需要多多改进自己的决断能力,首先就试着从筛捡来自周围的信息和相信自己开始吧!   张见欣捏着这张纸片颠来倒去地看了好几遍,“优柔寡断”这几个字让她感到郁闷无比。她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能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中层管理者,而是自己能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江太太!   其实不用这张纸片来证明她就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是个冲动却又优柔寡断的人了……那一次次轻易出口的求婚、每次被Angela或者老妈一教育就左摇右摆的主意都很好地证明了这些。   而一个多星期前的那个梦更是让她至今还记忆忧新,每每回想起来都会纠结得要命。可恶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纠结并未淡去、反而还愈演愈烈了。   就算没什么心理学方面的知识,张见欣也很快就清楚地认识到梦里的那个女人说的最后一句话其实是来自于她自己心里的某个阴暗角落。让她想不通的是:自己的心里怎么会有这么阴暗的一个角落的呢?   一直以来,她真的就像她无数次对江悦说的那样以为能成为他的女朋友、他的妻子是自己的崇高理想。可是做了这个梦之后,她忽然很怀疑自己的这番话是不是在自欺欺人了……不是都说梦由心生的么?   她反复扪心自问过:难道我会嫌弃江悦么?可每每思及此,她还来不及得出结论、心就会疼得一抽一抽的,脑海里也不停闪现出江悦的那道命令:不准嫌弃我!于是她的心就抽搐得更厉害……会不会是敏锐的江悦早就感觉到了她的这种下意识的嫌弃,所以才会下这道命令的呢?   颠来倒去的扪心自问和不停的自我否定一直盘踞在她的脑袋瓜子里,而今天这个小小的心理测试让她幡然醒悟了……或者说是终于敢痛定思痛地面对自己了。   她想,她是在意江悦的不便的!否则她当年怎么能走得这么决绝?细想下来,其实当年给江悦定的那些罪现如今看来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嘛!还不是三言两语就解释清楚了?还不是几天的功夫下来她就将这些“罪”抛诸脑后、颠儿颠儿地搂着江悦不放手了?   得出这样一个令人沮丧和揪心的结论后,她彻底消沉了。午饭前和江悦通电话的时候,她内疚和难过得都快哭了;而整个下午的培训她也听得迷迷糊糊、几乎完全不知道培训师讲到哪儿跟哪儿了。   窗边的人都散去了,只有张见欣一个还在傻不楞噔地瞪着漫天飞扬的雪花发呆。   培训师从教室里一出来就看到她出神的样子,便笑着走到她身边问:“Kate,怎么了?天太阴、所以影响到心情了?”   “呃?”张见欣看看她,扯了个微笑出来、轻轻摇了摇头,转念一想、人家是有心理学硕士头衔在脑门上的,于是又迟疑地点了点头。   培训师被她的神思恍惚的样子给逗乐了,转头望着窗外道:“人的情绪的确和天气有很大的关系呢!阳光灿烂、温度和湿度都适宜的时候,人往往是最容易感到轻松愉快的。而这种阴沉沉、能见度低的雨雪天气则最容易让人心情沮丧。”说着,她扮了个鬼脸道:“这种天气的培训效果也往往是最差的。”   “没办法。现在的人再也不跟着晴雨表过日子了,而是跟着时间表。”张见欣也扮了个鬼脸。   “呵呵,是啊!”培训师又笑了,不无感慨地耸耸肩道:“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会受环境和周围的人的影响而改变着自己的决定。”   张见欣没想到她竟然这么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心理测试结果,心里头感到有点窘,连忙调转目光看着外面往下直坠的雪片。   培训师也调转目光、慢慢地道:“假设环境带给我们每个人的影响都是公平的、一样的,就好像举重比赛那样。同样的份量有的人可以举起来、有的人却不可以。” 说着,她侧头看了看张见欣。   张见欣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影响也是有份量的?她得回家琢磨琢磨去。   “可是没有举起来的人这次虽然失败了,回去之后通过积极的训练来锻炼自己,等到下次他就能成功了。”   张见欣看着年过四十的培训师脸上绽放出一个暖暖的笑容,一时间有点被催眠了、定定地望着她,脑袋里则在斗争要不要、可不可以抓紧这个机会,请人家给自己解解梦、诠释一下她目前这种糟糕的心理状况呢?   培训师看出她有话想说,便微笑着等着。   “嗯……”张见欣挠挠头,心里竟有些紧张了……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见过一个活生生的心理分析师呢!“我、我可以请教你一个私人问题吗?”呼,终于说出口了!   培训师笑着点头道:“只要不是问我几岁了之类的问题就可以了。”   张见欣的脸红了,急忙指指自己道:“是我的问题。”   “呵呵呵!”培训师笑了,“请教不敢当,我们共同探讨一下。”说着她朝房门敞开的培训室伸手示意道:“要不要坐下说?那边应该还有咖啡没收走吧。”   张见欣犹豫了一下,狠狠心、迈步进去了……哎呀,这可是她的人生第一次心理咨询啊!   因为道路湿滑、交通堵塞的缘故,江悦到达张见欣公司楼下的时候已比说好的晚了十几分钟。本来他还担心张见欣会等得不耐烦,可是没想到她倒好、趁着等他的功夫跟几个同事像孩子一样在楼下打雪仗,要不是他打电话叫她上车、估计一时半会儿还想不起来要回家这件事。   “对不起哦!”张见欣扔下包就跟他道歉,可是声音里却透着浓浓的兴奋和意犹未尽的味道。   江悦微蹙着眉抬手要去摸她的脸,却不料手里被她塞了一团沁凉湿滑的东西……是一个拳头个大小的雪球,顿时让他哭笑不得。   “送你的。”张见欣拍拍他的手、邀功道:“是我从人家的车顶上收集到的,很干净!”   “谢谢你。”江悦翻了翻白眼。   “嘿嘿,别客气!”张见欣得意地凑上去亲了他一下。   江悦侧了侧头、朝驾驶座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嗯?”张见欣扭头看了看。虽然隔着挡板,但她还是一眼就看出前面坐的不是Felix、而是江悦公司里的那个司机,顿时脸上大窘、急忙端端正正地坐稳了。   江悦趁着这功夫把雪球扔出了窗外,回头道:“Felix感冒了,等一下好好慰问他一下。”   “感冒啦?”张见欣想想、这样的严寒天气对Felix的东南亚体质来说肯定很难熬,不放心地问:“那他还要在家里做晚饭么?”   “不做饭我们吃什么?”江悦反手从车后架上抽了几张纸巾、分了一半给张见欣擦手。“我叫他简单点就好了,不用做太费功夫的菜。”   “哦!”张见欣擦干手,摸了摸他的右腿问:“腿疼吗?”   “嗯。”江悦皱了皱眉。虽然有护膝保暖,可还是止不住一阵阵的隐痛,让他一天都有些坐立不安。   “明天还要下雪呢!别去上班了,在家休息吧?”张见欣心疼地抱起他的腿放在自己膝上,轻重适度地揉着他的膝盖。   “嗯!”江悦调整了一下坐姿,抬手摸摸张见欣还有些凉冰冰的小脸问:“你呢?明天还要培训?”   “嗯!”张见欣点点头,看到江悦脸上有失望的表情、心里也跟着不太舒服起来……她知道他肯定是希望她也能请假和他一起窝在家里的。“江悦,”她拉下他的手按住,哼哼唧唧地道:“我的小窝租约快要到期了。”   “嗯。”江悦挑起了一道眉、很谨慎地没有去揣测她这话的意思。   “我把东西搬到你那里去行吗?”张见欣垂着头、眼睛则透过眼睫毛望着江悦。   “当然行。”江悦的嘴角微微一扬、但没有笑出来,很淡定地问:“不过你不跟你爸爸妈妈商量一下么?否则又会吵架了。”   “吵架倒不会!”张见欣撅了撅嘴道:“他们其实心里有数的。”   江悦没吱声,定定地看着她。   “而且……”张见欣的手停在了他受损的膝盖骨上道:“我已经跟他们说过这两天我要住在你那里了。”   下班之前,她打电话回家言简意赅地跟老妈说了自己这两天的动向。老妈听了之后明显很生气,可是却只冷冰冰地说了一句“随便你”便挂了、八成是觉得再跟她多说纯属浪费时间和精力。   张见欣想想这样也好,反正她这次是想得很透彻的、任谁再来劝或者游说都不会再犹豫了。   江悦愣了一下,抓着她的手将她拖到身前、不放心地问:“真的?”   “当然是真的!”张见欣拧着眉头斜睨着他道:“我们都订婚了还怕什么啊?”说完,她自己偷笑了起来……哎呀,这话说着可真是理直气壮、叫人心安理得啊!   江悦的眉却蹙紧了,手指在张见欣的脸上细细摸索着、发现她没有要哭的意思,总算放心了些。“对不起,小坏蛋。”   “嗯?干嘛说对不起啊?”张见欣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捉住他的手指轻轻咬了一口才歪着身子倒在他身上道:“我老妈大概是彻底放弃了,索性也不理我了。嘿嘿!”   江悦的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张见欣仰头看看他凝重的表情,轻轻一笑、拍拍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别担心,江悦。我已经想清楚了,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所以我要按部就班,先把你骗到手、稳稳当当地装在口袋里之后再回过头来跟我爸妈慢慢磨!”说着,她无赖兮兮地揉了揉鼻子道:“反正我是他们生的女儿,最多磨个三年五载就能搞定他们。”   江悦不语,只是细细地摸索她的表情。他其实并不在乎未来的岳父母能不能接受自己,只是担心张见欣会夹在他和她父母之间会感到难做人而已。   张见欣见他不放心的样子,连忙直起身从包里抽了张黄色的便笺纸出来塞到他手里道:“江悦,今天的培训让我很有收获哦!”   江悦摸了摸手里的纸片,嗤笑着扬了扬问:“一天的培训下来你就这点收获?”   “啧,这可是我的人生目标呢!”张见欣白了他一眼道:“第一条就是你,”说着,她抓起他的右手食指点着纸片上道:“喏,江、少、爷!”   江悦的指尖在小纸片上轻轻划了划、感觉到纸片上的确有细微的划痕,挑着眉问:“干嘛要写江少爷?这世界上姓江的人多了,我怎么知道你是在写我?”   “嘿嘿,我喜欢叫你江少爷!”张见欣小小地搂了他一下道:“你放心,我就认识你一个姓江的少爷。再说了,我不是赶着下班嘛?这只是我的草稿,以后还要再写一张正式的呢!”这张单子是她和培训师浅谈了半个多小时后、照着她给的建议做的,花了她十五分钟的时间、列了五条现阶段的人生目标出来。培训师还建议她过段日子就做个小结,然后再根据小结的结果再制定一张新的目标清单。   “还有呢?”江悦的指尖滑到了另一片划痕上。   “嗯……”张见欣迟疑了一下,为难地摇摇头道:“暂时不能告诉你。”说完她就想把纸片抽回来,可是却被江悦很有先见之明地躲开了。   “欺负我看不见是吗,小坏蛋?”江悦瞪了她一眼,侧过身去背对着她、对折再对折之后牢牢捏在指间道:“老实告诉我上面还写了什么、否则我就找吴健帮我看。”   张见欣傻眼了,咧着嘴瞪着他笃定的神情、心里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忍不住忿忿嘟囔道:“大坏蛋!”   江悦笑了,揽住她的肩膀拉她入怀、低声道:“谁叫你欺负我?”   “到底是谁在欺负谁啊?”张见欣故意在他的手指下把嘴撅得高高的、好让他摸到,然后才道:“我很严肃地通知你,江悦同志。现在你的名次已经下降了,再不还给我的话马上就让你跌出排行榜。”   “敢!”江悦重重地捏了一下她的嘴唇道:“告诉我还有什么目标,”说着,他把纸片塞回到她手里、拍拍她的额头道:“我帮你一起实现。”   张见欣攥着自己失而复得的人生目标、怔住了,胸腔里忽地一下涌出一片汪洋似海的暖意来、瞬间就把她的心给浸透了。“江少爷……”她嘟囔着,扭身钻进他怀里、紧紧搂着他,好一会儿才喃喃道:“有你做男朋友真是太幸福啦!”张见欣啊张见欣,你脑子是抽筋了还是怎么的?有这样会帮你实现人生目标的男人在身边你竟然还要玩什么优柔寡断?!   8-3   兴许是白天做的那些决断和人生目标太耗费精力、兴许是老天爷听到了某人心底里那个想要逃班的小小愿望,当然更有可能是下班后的那场雪仗打得太忘乎所以、一冷一热的让某人着了凉……总之,睡到下半夜的时候张见欣成功地发烧了。   她自己烧得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还是江悦把她摇醒的。   “嗯?”张见欣闭着眼睛恹恹地应了一声,翻了个身想继续睡,可是却被江悦抓着双肩、硬生生地从枕头上拉了起来。   “见欣,你发烧了!”江悦很紧张……认识张见欣这么久、除了她每月例假的头天会显得萎靡不振之外,他从没见过她生病。“难受吗?”他将她揽在怀里、摸了摸她的额头,触手的温度让他心惊不已。“快起来,我陪你去医院!”说着就要拉她起床。   “不要!”张见欣扭了扭身体,昏昏沉沉地咕哝了一句:“睡一觉就好了。”说着就像秤砣一样直往枕头上坠。   “乖!”江悦使劲抓着她的两条膀子往肩膀上一甩就要抱她起来。   “唔!”张见欣被他折腾得恼了、更加用力地扭身体。   “听话!”江悦急了,拍了她的胳膊一下、再接再厉地抱她起来。   张见欣勉力撑开眼皮,眼睛被台灯的光线刺得有点睁不开,可还是模模糊糊地看到他悬在自己上方的脸上满是脸惊慌的神色,一下子就清醒了许多。“别紧张,江少爷。”她强打精神、拍了拍他的脸颊道:“吃一粒退烧药、让我好好睡一觉就OK了。”   江悦不答应,索性用被子拢着她的身体、一副打算连人带铺盖打包带走的样子。   “江悦,”张见欣这下是真的醒了,挥动着酸软的手脚制止他。“别紧张,真的!你的抽屉里就有退烧药,我吃一粒就行了。”她抽空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果然很烫。“你去给我倒杯水来。”她拍拍他紧紧圈着自己的手臂,看他还是一脸坚持的样子、只好继续劝说道:“再说外面的路这么难走,出去多不安全啊?又冷。”   江悦这才想起外面的雪一直都没停过,随后又想到Felix也正在重感冒……说不定就是他把什么病毒过给小坏蛋的……根本没可能大半夜地起来送他们。而吴健这个家伙到现在还没回家、很可能整晚都不回来了。这么一想他的心就凉了半截、脑子也冷静下来了……是啊,他在说什么大话啊?没有别人的帮忙他怎么可能送小坏蛋去医院呢?   看他表情僵硬的样子,张见欣已经知道他想到哪儿去了、心也跟着不好受起来,连忙举手摸摸他的脸道:“放心啦!我抵抗力很强的,每次只要吃药、喝水、睡觉就好啦!”   江悦没有再坚持,松开她道:“你自己拿药,我去倒水。”说完就皱着眉转身去倒水了。   张见欣撑着身子爬到江悦那边的床头柜跟前。这才发觉自己真的是病得不轻、浑身都没劲,拉抽屉的手都有点颤颤巍巍的。   江悦端了水过来……谢天谢地,浴室里就有饮水机、不用为了倒一杯水就来回跑四百米……疑惑地侧耳听着张见欣在床上爬来爬去的动静,等她安静下来才小心翼翼地接近她。   张见欣塞了一片泰诺林在嘴里,就着他的手很大声地咕嘟咕嘟把整杯水都喝下了肚,结结实实地打了个饱嗝后才重新躺下。   江悦默不作声地又去倒了杯水来放在她那侧的床头柜上,然后就钻进被子、紧紧抱着她。   “你不热啊?”张见欣被他搂得浑身难受,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松开点。   “不热。”江悦纹丝不动。   张见欣抬头看看他逆光之中显得愁眉苦脸的表情,觉得身上更不得劲儿了,拧了拧他的脸颊宽慰道:“哎哟,不要紧张呀大傻瓜!”说着就又是抱他、又是亲他的肩膀……她怕自己是感冒引起的发烧、会过给他,所以不敢亲他的脸。“只是发寒热而已。药也吃了、水也喝了,发发汗、睡一觉就好了。”   “嗯,睡吧!”江悦摸摸她滚烫的额头,拉下她的手塞进被子里、把她抱得更紧。   “要闷死我啊?”张见欣推开他一点,“你真的不热吗?”   “不热。”江悦再度摇头,“抱着你、帮你发汗。”   “不要了,弄得你浑身汗的!”张见欣继续推他,“还有没有被子?我自己盖一床,捂捂紧就好了。”   “不要!”江悦坚决地摇头,用手掌覆住她的眼睛道:“快点睡!”   张见欣没办法、也实在没什么精力,在他的臂弯里翻了个身,合上眼叽咕道:“你要是觉得热了就睡到隔壁去吧!别捂在被子里、会捂出病的。”而且你的抵抗力又那么差!   “嗯!”江悦亲了亲她的后脑勺,在她耳边低语:“对不起,小坏蛋。”   张见欣本来就被烧得软乎乎像块豆腐的心被他的这声莫明其妙的“对不起”又给戳了一下,眼泪没由来地就淌了出来。“干嘛要说对不起啊!”她闭着眼睛嚷嚷,可是实在没精神给他洗脑、只好踹了他一脚道:“这个时候要说你爱我、我才能好得快些,大傻瓜!”   “嗯。”江悦低低地应了一声,隔了一会儿才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喃喃道:“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小坏蛋。”   “嘿嘿。”张见欣强自笑了笑,弓起身子顶了他一下道:“我不用知道,你知道就好啦!”   江悦又亲了她一下,“快点出汗、快点好起来。”   “哦,明天早上肯定好!”张见欣拖起他的手亲了一下,咕哝了一声:“我也爱你,江少爷,很爱很爱!”   江悦的嘴角终于翘了翘,调整了一下姿势贴合着她的身体弧度合上了眼睛。   这种小毛小病对张见欣来说真的是小菜一碟。如她所料的那样出一身汗、结结实实地睡一觉之后就退烧了,不过嗓子还有点哑。   早上六点多的时候她醒过一次……热醒的!只觉得大汗淋漓、口干舌燥,不过沉甸甸的脑袋已经清明了不少、手脚关节也不酸痛了。她咕嘟咕嘟地又喝了一杯江悦倒来的温水下去、一脚踹开他之后继续呼呼大睡,直睡到十点多才醒。这时已感到浑身都爽利多了,洗了个热乎乎的淋浴之后更觉得精气神十足。   江悦倒是因为都一宿睡得不踏实而有点精神不振、脸色也不大好看。好在今天在家休息,午饭后他打算胁迫小坏蛋陪着他一起再补个午觉……可惜的是现在的局面有点失控。刚刚才退烧的某人此刻正兴奋得不得了,也顾不得冷、扒着阳台栏杆冲着楼下一片皑皑白雪唧唧歪歪地嚷嚷着要下楼去,气得他拍了她的后脑勺一下、扭头回屋里去了……早知道就不该放她出来观赏雪景的!   “江少爷,”张见欣也跟着冲回温暖的客厅,抱着江悦的手臂使出千斤坠的神功来、竭尽所能地嗲声嗲气道:“我们就下去走一圈嘛,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厚的雪!”说着,她拉着他的双手比了个十公分左右的厚度。   “你不是说你前年才去哈尔滨过了一个春节的吗?”江悦挑着眉戳穿她的谎言。   “呃?”张见欣愣了愣,马上就梗着脖子大声道:“没在上海见过这么厚的雪!”   “见欣,你昨晚才发过烧……”江悦语重心长状。   “江少爷,我已经好了。”说着,张见欣抓着他的右手“啪”地一声贴在自己的脑门上,小狗乞怜状道:“我多穿点……穿你的皮夹克好了!”   江悦哭笑不得地揉了揉她的脑门……刚才他没注意才会任自己的手掌这么用力地拍在她的脑门上的。   张见欣自己也觉得额头上有点火辣辣的疼,不过可没功夫管这个、抓紧机会游说道:“我们就下去一会儿嘛!你想啊,手拉手地漫步在银妆素裹当中,多浪漫、多……romantic啊!”   江悦气得笑了出来,提醒道:“Romantic就是浪漫的意思!”   张见欣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角……她只是一时词穷嘛!刚刚才发过烧好不好?   “一会儿是多久?”江悦被打动了……因为她所说的“浪漫”。   张见欣大声道:“顶多半小时。”她只是打算在小区里晃悠一下,也不敢多走、怕江悦的膝盖吃不消。   江悦想了想,扭身朝房间走。   张见欣失望不已,长长地“啊”了一声、懊恼不已地瞪着他的背影直跺脚。   江悦头也不回地朝她招招手,“量了体温再说。”   张见欣乐了,赶紧跑上去、抱着他的胳膊兴冲冲道:“不用了,真的都好了。”六点多那次醒来时她已经被强制量过一次了,只有三分热。   江悦没理她,回房间拿出电子体温计塞到她手里。“量一量,告诉我几度。”   张见欣没辙,只好乖乖地再量了一次体温。“37度1,嘿嘿,可以出去咯!”志得意满地嚷嚷完她就冲进衣橱里去了。   江悦无奈地跟了进去,关照道:“多穿点衣服。”   “好咧!”张见欣用力点头,心里乐开了花……哎呀,这场雪下得可真是时候呀!刚才打电话给Ray请假的时候她多少还有点提心吊胆的、生怕他不信,没想到 Ray自己感冒发烧了、所以对她的病表示了充分的理解。   各自换上厚重保暖的衣服和防滑的鞋子后,两人整装出发。   张见欣如她刚才保证的那样在所有衣服外面再加了一件江悦的皮夹克,裹得活脱脱一只粽子样。趁着他不备,她还悄悄地背上了相机包……哼哼,这下终于给她逮着机会大拍特拍江少爷一次了吧?   室外的气温很低,把才从温暖的空调房里出来的两个人冻得同时倒抽了一口凛冽的冷气,好在没什么风。   小区内所有车道上的积雪已经被物业连夜扫干净了、整整齐齐地码在道路两边,被孩子们或者孩子气的大人们堆出了不少形态各异、怪模怪样的雪人。   张见欣揽着江悦的腰小心翼翼地带他避开露面上因为残留的雪而结成的薄冰;而江悦生怕她还体虚、会再着凉,所以也紧紧地揽着她。两个人就这样相互扶持着不急不慢地走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果然很浪漫。   张见欣开心不已地挨个把路边的雪人品评了一遍,见到堆得好的便掏出相机“咔嚓”两张,还拉着江悦的手让他碰,随即就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又调转镜头偷拍他两张。   江悦没说她,一副泰然处之的样子……多年以前的运动员和模特生涯早已让他习惯了面对镜头,后来只是因为自己看不见了、也就不喜欢被人拍照了。   见他不反对,张见欣来劲儿了,拉着他直奔没下来之前就想好的目的地……小区内的人工湖。   人工湖不大,但被打造得颇有意境。   绕湖一周是弯弯曲曲的水泥小径、雪也被扫过了。湖岸上栽着不少芦苇和水生植物,虽然因为严冬而枯萎了,但那些细长高挑的干枯苇叶和苇杆在一片皑皑白雪和半封冻的湖面衬托下倒显得格外诗意。水面上有几处向外凸出的亲水平台供人驻足,因为今天是工作日、且又大雪刚过,小区里没什么人走动、那些年纪大的也因为怕摔而不出门了,所以上面还封着未曾遭人踩踏过的处/女雪。   张见欣乐坏了,小心翼翼地引着江悦一步一个脚印地踏上一个最大的平台,选好位置后让他转身面对着自己。“好美啊!”她欣喜若狂地欢呼起来,踩着刚才过来的脚印退出了平台……为了尽量避免把雪踏乱。“别动哦!”关照一声之后,她端起相机、自己调整着位置,一口气连拍了好几张。   江悦起先微蹙着眉头、因为她的突然抽身而感到手足无措,可是被她连连催促着“笑一笑、笑一笑嘛”而不得不扯起嘴角马马虎虎笑了一个给她。没想到她还没完没了了,一会儿要他“酷一点嘛,帅哥”、一会儿又要他“脸朝右侧一点、再侧一点”……总之,要求无数!   张见欣一张接一张地拍着,把个相机快门按得“嚓嚓”直响。此时此刻她满腹的庆幸……庆幸自己有个不赖的相机,庆幸自己病得及时也好得迅速,庆幸自己在这样的大雪天能在上海与心爱的人一起渡过,而最最让她庆幸的是眼前这个被美景烘托得更帅、把美景映衬得更美的男人竟然是她张见欣的男朋友加未婚夫……哈哈,想想都能乐死人啊!   江悦可没她这么好的心情。如此空旷、清冷和安静的空间让他很不适应,虚握的手里觉得空落落的、只想尽快把那个在不远处上窜下跳的小坏蛋赶紧捉回来牢牢抓住才能让他安心;更可气的是他还得应她的要求不停地摆着叫人哭笑不得的姿势!十分钟后,他终于失去所有的耐心、也开始担心她玩得太疯而再着凉,于是板着脸朝她伸手道:“好了,不拍了。快过来!”   “哦!”张见欣抽了抽已经挂了清水鼻涕的鼻子,乖乖地关了相机过去了……她的手指头已冻得发麻、手腕也因为举着沉重的相机而开始酸软了,实在坚持不住了;再说江悦的体质实在不怎么样,让他一直站在雪地里可不妙。   “把相机收起来吧!”江悦等她一靠近就摸到她身上的相机包,“唰”地一下拉开拉链等着她把相机放进来。   张见欣扁了扁嘴、恋恋不舍地把相机塞进了包里……她本来还想在回去的路上再拍点儿挂霜的花花草草呢!   江悦知道她打的是什么小算盘,一等她把相机放好就把包挂在了自己肩膀上……再任由她磨磨蹭蹭地拍下去就超过半小时的“放风”时间了!拉着她就要走。   “等一下、等一下!”张见欣想到什么,急忙挣开江悦的手臂、转身到还未被人踩过的半片雪地上一顿猛踩,直把一片白花花的雪地踩得零乱无比、布满了她的鞋印才小人得志一般地哈哈大笑。   江悦听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她在干什么,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瞪着她、用力振了振手臂低喝道:“快点回家了。”   “哦,呵呵呵!”张见欣憨笑着上前去抓他的手,没想到因为鞋子底下的凹槽里嵌满了雪、失去了防滑作用,才走了一步就柔地一下飞了起来、漂漂亮亮外加结结实实地摔了个飞背……速度快得让她连“哎哟”都没叫完全就“啪嚓”一声落地了。   “见欣?!”江悦被眼前闪过的黑影和紧跟着的一声闷响吓了一大跳,急忙转身去扶她。   “当……”张见欣还没来得及阻止或有任何动作江悦就已经绊在了她的脚上、紧跟着高大的身躯就狠狠地朝她砸了下来,幸亏他下意识地伸手、及时撑住了地面才没把她压成荷包蛋。   “唔……!”右膝着地时的一记剧痛让江悦闷哼了出来、背上的肌肉瞬间绷紧了,撑着地的手臂一软就扑在张见欣的身上,呼吸也即刻变得急促起来。   “江悦!”张见欣失声尖叫了起来,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下挣扎了出来,帮他翻了个身就直接扑去揉他的右膝。摸到他腿上绷得死硬的肌肉、听到他破碎的呼吸声,她的心猛地缩紧成了一个鸡蛋……天哪,这就叫乐极生悲吧?   江悦仰躺在凌乱的雪地上,右膝的剧痛让他整个身体都在发颤、不得不抓了两把雪紧紧攥在手里才制止自己痛呼出声……呼吸也变得更困难了。   8-4   还好,“乐极生悲”事件多亏了Felix接到张见欣的求救电话后带着救命的平喘药及时赶到才仅仅停留在了初级理论阶段、没有朝终极事实方向发展。而前脚才到家的吴健也和他一起赶到事发现场,与他合力将右腿抽筋的江悦扶回了家。   因此,在此事件里唯一“悲”了的只有张见欣本人而已。   首先要提到的是她的宝贝疙瘩……咳咳,是她的相机“悲”了一把,好在只是点小小的机械故障。这还多亏了先前江悦就勒令她把相机装在厚实的包里,又幸亏包是掉在厚实一层雪上、而雪下又是厚实的木板铺就的亲水平台,所以唯一摔坏了的只是镜头内的小马达,换一个不过五百块钱左右的事……已经由自告奋勇的江少爷争取到了予以报销的荣誉。   其次“悲”了的就是张见欣本人了……她也出了点小小的“机械故障”。她先是在巨大的内疚和自责的鞭打之下饱受了因江悦呼吸不能、行走不能的特大刺激而积聚的剧烈紧张,外加被室外的寒意冻得瑟瑟发抖。回到家之后又在这诸多情绪和余抖未消的状态当中轮番领了吴健和Felix两人虽不至于严厉、但绝对是严肃的一顿批。尽管她的认罪和悔罪态度都很好,也被批得泫然欲涕、凄惨无比了,后来江少爷还出面为她“苦苦求情”……稍事休息后他就已经缓过来了……但是都没能让她得到宽大处理!于是乎,最后的结果也就显而易见了……她哭哭啼啼、自怨自艾地缩在被窝里,没一个小时、才退下去不久的热度就在急火攻心之下又回升了!   江悦其实一直就在担心她的热度会去而复返,所以才强按着她上床陪他一起补眠的;可是她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而他则睡不着,随后搂着搂着就感觉到她的身体渐渐发烫,立刻知道大势不妙!虽然于心不忍,但又不得不急急忙忙地叫醒她、给她量了体温——还好只是低烧、七分热度——又喂了她一颗药和一大杯水下去,这才放她躺下。   随后么……就轮到吴健和Felix挨批了。   江少爷憋着蒸腾得不是一般二般的怒气杀出了房间,轮番给了也已经躺下补眠的吴健和重感冒未愈、且有加重趋势的Felix一顿臭骂,直弄得偌大两个房子外加阳台“别居”里都鸡飞狗跳之后才余怒未消地回屋继续照料小坏蛋去了。   抱着热得有点烫手、睡得迷迷糊糊的张见欣,江悦的心情久久无法平复、根本就睡不着……事实上,那一摔之后他的心情要比怀里的小坏蛋来得糟糕和复杂得多。   在雪地里乍一摔倒时,他心头笼罩着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耻辱感。但奇怪的是这种感觉并没有纠缠他几分钟、而且也并不如他一直以为的那样深刻和强烈……因为他的心头很快就被别的情绪给充斥了。   当他躺在雪地上,由Felix给他用了药缓解了急促的呼吸、由张见欣给他按摩缓解了右膝的剧痛之后,他唯一想到的只有一件事:小坏蛋可谓是捡来的这一天休假、这一场本该是浪漫而又开心的短暂“约会”被他的这一摔都给摔没了的啊!   接下来他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许多个“要是”,也很快就把这些个“要是”归纳总结成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要是他没有瞎该多好啊!   想着想着,江悦的身体开始由内而外地发凉,急忙收紧了手臂、将张见欣搂得更牢,以期从她小小的身体上汲取更多的暖意。从昨晚她发烧开始就萦绕着他的那种沉重和压抑得叫人透不过气来的无奈感卷土重来、又一次把他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地袭击了个遍。   “对不起,见欣,对不起。”他喃喃地、固执地在昏睡中的张见欣耳边低语着。想到昨天晚上发生过的类似情况和张见欣对他提的要求,他又急忙改口道:“我爱你,小坏蛋。快点好起来。”   张见欣被耳边湿热的气息弄得不太舒服,下意识地撅了撅屁股、顶开了他一点。   江悦摸了摸她粘乎乎的额头、知道她在发汗了,急忙掀了掀被子、换了点冷空气进来给她降降温。再次给她掖好被子之后,他在她耳边以不容置疑的口气低语:“不准再生病了,小坏蛋!”想了想,他又更加坚定地加了一句:“不准用任何方式离开我!”说来可笑,她的这一场算不得严重的病竟会让他越想越多、越想越远、也越陷越深……随着深远程度的增加他就越来越怕、心也越来越痛、更觉得整个胸膛和身体都越来越空。   张见欣的这一觉真的是睡得天昏地暗外加客观意义上的淋漓尽致……她已经从头到脚地被汗水给湿透了。再度口干舌燥地醒来时她发现江悦还在身边陪着她,但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紧紧搂着她,只是用长腿贴着她靠在床头坐着、手里捧着本盲文书。   天早已黑透了,窗帘也沉沉地垂着。屋里只有浴室虚掩着的门后亮着盏灯,显得满室的昏暗、竟有点凄凉的味道。   “醒了?”江悦察觉到她的脑袋在枕头上转来抓去的细微动静,连忙放下书、要去摸她的额头。   “别碰!”张见欣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则快速在床头柜上抽了一把纸巾来胡乱擦了擦汗淋淋的脑门江悦还是摸了摸她的额头,满意地点头道: “嗯,好像退烧了!再量一量体温。”说着侧身拿了早就准备好的电子体温计给她。   “退烧了,出了这么多汗了!”张见欣恹恹地不肯动弹。   “听话!”江悦捏着她的下巴往下一掰、把体温计塞进了她嘴里。   “擦过没有啊?”张见欣含着体温计唧唧歪歪地嘀咕了一句,额头上立刻招来江悦的一记爆栗。   趁她量体温的功夫江悦起床给她倒了杯温水来,正好听到体温计发出的“嘀嘀”声,忙问:“几度?”   张见欣扭亮台灯看了看显示的数字,“三十七度一,退烧了。”   “嗯!”江悦松了口气,伸了伸手道:“把水喝了。”   张见欣哼哼唧唧地撑起出汗出得有点虚脱的身体坐了起来,靠在他怀里、就着他的手喝了大半杯水……这次反复的发烧让她的体力消耗了许多,真的有点病恹恹的味道了。   江悦从她乏力而迟缓的动作里就能知道她累坏了,不禁心疼不已,眉头皱得紧紧的、都快能夹死蚊子了。“明天也别去了,在家再休息一天。”   张见欣慢吞吞地看了看他、又慢吞吞地想了想、再慢吞吞地掂了两下脑袋……这会儿她连举手投足的力气都没有,实在分不出精力去思考什么了。   江悦转身想要将她放回床上,可是她却抱着他不肯撒手。“嗯?发嗲么?”他摸摸她的两条膀子,拉着被子将她囫囵裹了起来。   “嗯!”张见欣卷着被子又往他怀里拱了拱,等他把自己抱稳了才哼哼唧唧地问:“江悦,我喝了这么多水怎么都不要上厕所的呢?”   江悦笑了,捏捏她的脸颊道:“出汗出掉了呀,笨蛋。”   张见欣在他的宠溺的目光下懒散得像只猫、还用脸蹭了蹭他的手掌。   “饿吗?”江悦隔着被子摸了摸她的肚子道:“Felix给你烧了一锅粥。”   “嗯……”张见欣想了想才慢吞吞地摇头,“不饿,喝水都喝饱了!”   江悦不语了,默默地连人带被子地抱着她。   “江少爷,”张见欣调整了一下姿势、仰头看着他道:“我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江悦皱了皱眉……这会儿他很怕听她说什么人生感悟之类的东西,可她还是说了。   张见欣不无郁闷地咕哝道:“我发现只要我一觉得幸福了,你就会倒霉。”   “嗯?”江悦愣住了。   “上次你说要带我去新加坡的时候我觉得幸福死了,可是没想到还没去就被派去杭州了,害得你这种天还要两头跑、腿疼得都走不了路。”张见欣说着说着鼻子就有点堵了。“下午和你一起下去拍照片的时候我又觉得要幸福死了,可是却害得你摔了一跤……”她哭了。   “小坏蛋!”江悦的眉头再度锁禁了,却不是因为张见欣所说的那种“倒霉”,而是……“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就只幸福了两次?!”   “呃?!”张见欣的眼泪和哭声都被噎住了……这算什么情况?   江悦的脸又板了下来,往上拖了拖张见欣、捏着她的下巴问:“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幸福得这么少么?”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张见欣本就混沌的脑袋此时简直像是被人灌了一碗馄饨在里头。“我在和你说很严肃的问题好不好?”   “我也是!”江悦瞪着她。   “呜……”张见欣挣开他的手指、一头扎在他胸口复又呜咽了起来。“我病了……你还跟我来捣浆糊!”咳咳,不是她要顾左右而言他、而是真的因为病了的关系而特别容易有委屈感。   江悦皱着眉无奈地搂着她,等她的哭声断断续续地止住了,这才抽了两张纸巾过来塞给她。   张见欣擦了擦眼泪、又使劲擤了擤鼻涕才扭扭捏捏、瓮声瓮气地道:“你这样抱着我我就觉得很幸福,你每天来接我下班、跟我通电话的时候我也幸福,你还送花给我、送这么大的钻石戒指给我,我都觉得很幸福。”说着,她张开双臂抱住了他的腰、轻声道:“只要跟你在一起我都觉得幸福得要死了……”   江悦捏住了她的嘴唇……他不要听到她说“死了”,哪怕前面的词儿是“幸福”。   “嘘……”张见欣则把这个动作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贼头贼脑地压低了声音道:“不能说出来,否则你又要倒霉了。”   江悦终于忍不住闷声笑了出来,越笑越厉害、整个上半身都跟着一颤一颤的,胸腔里更是共鸣声不断。“小坏蛋,你只不过是发了两次烧而已、怎么变成小笨蛋了?”   “啧!”张见欣扯开他捏着她两颊的手、皱眉道:“我说的是真的!”说着,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右膝、担忧地问:“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江悦低头亲了亲她一本正经的面孔道:“我没有倒霉,小坏蛋。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倒霉。”   “你倒霉了。”张见欣嘟囔着坚持自己的观点。   江悦放弃地摇摇头、摸摸她瘦了一圈的脸颊问:“那现在是谁病倒了?”   “我只是小毛小病,没关系的。”张见欣闷闷地摇头……跟他的病史比起来、她这点发烧真的不算什么。如果能用她的小毛小病来换回他的健康的话,她绝对会高举大红花来欢迎的!   她的话让江悦怔了一会儿,随后脸上浮现起一抹暖暖的笑意、慢慢地扩散和深入。“见欣,”他亲了亲张见欣的额头道:“以前我的一个朋友跟我说其实爱得自私的人才是真正爱得投入的人。本来我不明白、也不认同,可是现在我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了。”   “嗯?”张见欣不解地仰头看着他。   江悦收紧了手臂将她牢牢圈在怀里道:“因为我发现我越来越贪得无厌了。”她的关心、她的爱护、她的心疼、她的保护……都让他得到了还想要、总觉得没有够的时候。“我希望你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和我有关系,希望你每次睁开眼看到的和闭上眼之前看到的都是我,甚至希望你穿的每件衣服上都有我的味道…… 唉!”他长叹了一声,用指腹揉了揉张见欣的脸颊问:“怎么办啊,小坏蛋?”   “呵呵……”张见欣无意识地傻笑了两声,怔怔地望着他。恍惚中,她觉得自己现在不是躺在他的臂弯里、而是泡在一缸温润且充满质感的幸福里……哦,嘘、别说出来!   江悦摸了摸她张开的嘴巴,笑了。“吓住了还是感动到了?”   “嘿嘿!”张见欣夸张地吸了一下口水,可是脸却红了,老实道:“一半一半。”   江悦拧了拧她的脸颊道:“我看你是烧成小笨蛋了!”   “你的什么朋友啊?”张见欣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身子、岔开话题问:“能说出这么高深的话来?”   江悦耸耸肩道:“这个人一天到晚说这种高深的话的。”说完就松开了张见欣道:“还是吃点东西吧,再这么饿下去你真的要变成笨蛋了。”   张见欣转了转眼珠子、拽着他的手臂问:“他是你的心理医生?”   江悦皱皱眉……“心理医生”这几个字是种很尖锐的提醒、提醒他还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未解决。“不是,”他勉为其难地解释道:“他倒的确是学心理学的,不过从来没做过医生。”其实他现在的心理医生就是这个朋友介绍给他的。   张见欣看出他的不适,转而道:“我也要见你的朋友。”她故意把“朋友”二字说得响亮了些。“除了你的家里人之外、你还没有正经介绍过我呢!”说完她还小鼻子小眼地“哼”了一声。   江悦挑起眉问:“我的公司你不是来过了?”   “呃?”张见欣愣住了……对啊,她还把自己供他全公司的人都参观了一把呢!“那不算,你又没介绍过我咯!”   “嗯,好吧!以后一定隆重介绍。”江悦敲敲她的脑壳、起身道:“还是吃点东西吧,免得你真的傻了。”   “我……”张见欣本想说不吃的,可是一看另一边的床头柜上那个会报时的电子钟后就“啊”地一声叫了出来,“都九点了?!”这么一说她立刻觉得胃里头空荡荡的、难受得很,一骨碌坐了起来道:“我饿了!”   “你躺着吧,我去端进来。”江悦按了按她的肩膀,听她精神振奋的声音、心里头又松了不小的一口气。   “我出去吃吧!”张见欣知道他不爱在床上吃东西、也怕他端不好,拉开他的手就要起床。   “不用!”江悦加大了手上的力气、按得她起不了身。“这点小事我还是做得好的。”说完就扭头走了。   张见欣对着他的背影小小地吐了吐舌头,还是掀开被子起来了。看到江悦在房门口驻足回头、脸上满是不悦的表情,连忙大声道:“我去上厕所、洗手!”   江悦这才扭头出去了。   身体与地面垂直后,张见欣发现小腹有点沉甸甸的、的确有大量存货的样子,赶紧急吼吼地冲进了厕所。洗了手出来,江悦还没回来,她不放心地拉门出去了。   客厅里黑乎乎的一片,只有两面阳台的落地窗外有点朦朦胧胧的光线射进来,大概是积雪的反光。   张见欣闭了闭眼、适应了一下黑暗,这才找到墙上的电灯开关。   “怎么起来了?”江悦在厨房那头大声问……声音里有着明显的不高兴。“不是说我拿进来的吗?快回去躺着、小心又着凉。”尽管看不见,但他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某人此刻肯定是光溜溜的形象。   张见欣扁了扁嘴、杵在原地不动。   江悦端了个宜家卖的那种轻巧的折叠桌缓缓朝她走来。   张见欣提心吊胆地瞅着他,心里头那叫是一个纠结啊!   江悦手里的小桌板上放着小锅子、小碟子、小碗等等,虽然走得很稳没怎么晃动,可是……因为他的双手都被占了、腾不出手来探寻方向而越走越歪、再下去就要撞到走廊的墙上去了!终于,她还是忍不住上前接应了。“在床上我吃不下,还是去厨房吃吧!”说着她就打算接过小桌板。   江悦皱着眉瞪着她、牢牢地捏着小桌板不放手。   张见欣被他凝重的脸色吓住了,扒着桌板的两只手下意识地松开、缩到了屁股后面。   江悦感觉到桌板另一端的份量一轻、知道她收手了,这才沉声道:“上床去!”   张见欣看看他面沉似水的样子,绞着双手、耷拉着脑袋灰溜溜地回房间去了,不过却故意把脚步踩得很响、还很使劲地跳上了床。   江悦沿着她的“痕迹”顺利地跟了进来,等她把被子拢好、说了声“好了”之后才俯身在她腿上放下小桌板。   “一个人吃没胃口,你陪我一起吃好不好?”张见欣换了一张可怜兮兮的面孔上来、企图博得表情依旧冰冷的某少爷的一点同情。   “我吃过了。”   “再吃一点嘛……!”   江悦不为所动地瞪着她、直到听到她掀开锅盖盛粥的声音才转身朝衣橱走去,不一会儿手里拿了件自己的开衫出来道:“披一件衣服再吃,免得着凉了。”   张见欣不敢再有异议,小心地披上了宽大无比的衣服,心里头觉得暖洋洋的、还有点涩涩的味道。她知道江悦为什么这么坚持,也知道自己不该阻挠他的,可是…… 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撞墙吧?   “怎么还不吃?”江悦朝她侧头。   “你坐在这里陪我!”张见欣嘟着嘴拍了拍身边的床沿。   江悦探了探位置、小心翼翼地坐下了。   张见欣俯身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这才心满意足地拾起碗筷、呼噜噜地开动了。她果然是饿得狠了,这一口温热的白粥下去立刻就畅通无阻、直不笼统地掉进空荡荡的胃里,动静大得仿佛都能叫她听见回声呢!她几乎都没怎么碰Felix精心准备的小菜、一碗粥就已经下肚了。   江悦的脸上总算松动了点,嘴角微微弯了起来。想到什么,他轻轻扬了一记下巴道:“哦,你妈妈打过你的手机了。”   “呃?哦!”张见欣暼了暼床头柜上的手机,点点头道:“我吃过了再打过去。”她可不想被江悦听到老妈说的什么难听的话。又盛了满满一碗粥刚准备动筷子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什么、愣住了,纳闷地看着江悦问:“你怎么知道是我妈妈打来的?”   江悦表情空白地对着她的目光、平静地道:“因为是我接的。”   8-5   作者有话要说:安娜童鞋,请注意查收~~~~(>_<)~~~~   另,“悦读纪”的投票时间还未开始,所以无法加如链接。是某A着急了,鞠躬ing……谢谢各位童鞋的支持。   “你、你接了我妈的电话?”震惊了半晌、张见欣结结巴巴地问了这么一句出来。   “嗯!你在睡,我怕吵到你就把你的手机调成震动了。”江悦点点头,还是眉不抬、眼不动的样子……其实心里那个悔啊!早知道她的反应会这么大他就应该等她吃完饭再说的。   张见欣才没心思顾这些呢,使劲攥着手里的碗筷、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的脸……可是他的脸上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于是只好小心翼翼地问:“呃……我妈、说什么了?”   江悦知道她的谨慎和紧张何来,安慰地捏捏她的腿道:“没说什么,就是问问你的情况。本来大概……”他皱皱眉、垂下眼眸道:“是想叫你回家吃晚饭的。我跟她说了你生病了、正在睡,所以才没接电话。她很担心。”   张见欣微张着嘴巴愣愣地望着他,脑子还来不及处理这些信息、只有一个念头:江悦跟老妈说话了?说话了?!   江悦对她的沉默颇为无奈,心里也更悔了,扯了扯嘴角低低地道:“放心,你妈妈很客气。”   很客气?!张见欣觉得自己都快要被这几个字刺激得尖叫了……因为她实在是太清楚自己的老妈“客气”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以前家里要是来了什么老妈不待见的人……老爸的那些形形□、各种门道的朋友啊,脏兮兮、没什么素质的亲戚啊,老妈待他们都很“客气”。可那是一种看起来冠冕堂皇、无可挑剔,实际上却是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客气,时常能叫那些被“客气”的人坐立不安、手足无措,气场弱一些的人往往扛不了多久就会被老妈给“客气”走了。说得夸张些,这种“客气”是老妈随身携带、藏在笑脸后面的软武器,没有刀光剑影却能杀人于无形之间!   想到这些,张见欣的心哆嗦了一下、执着地追问道:“她到底说什么了?”她需要确切地知道老妈对江悦说过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然后才能细细地分析和评估她的“客气”程度……又或者是江悦很有分寸地“客气”了、没有把老妈说过的什么过分的话据实以告?   江悦无奈地笑着摸摸她的手、轻轻推了推道:“吃完这碗就告诉你,要凉了。”   张见欣的胃口早就消失了、哪儿还有心思吃饭呀!   “真的,你妈妈没有为难我。”咳咳,至少没有超出他的设想范围。   “真的?”张见欣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江悦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摸索着把她不知不觉就撂下的筷子又塞回到她手里、冲桌上的小菜努了努嘴催促道:“乖!吃完之后就把说过的每个字都跟你汇报一遍。”唉,一定得等她吃完才能汇报,不然估计她就该纠结得一点儿胃口都不剩了!   张见欣又研究了一会儿他的神色……嗯,依旧波澜不惊的样子,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吧?于是她嘟着嘴“哦”了一声,稀里哗啦地吃开了。可惜的是刚才还觉得香喷喷、美味无比的白粥这会儿再吃到嘴里简直味如嚼蜡,真的是……好白好白的一碗粥啊!   等她吃完、收拾了所有的东西之后,江悦才上床搂着她、淡淡地陈述了一遍接电话的经过。   下午五点多钟,张见欣在药力的作用下睡得正熟、出汗也最厉害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   江悦怕吵醒她便飞快地起身把她的电话拿出了房间。生怕会是什么要紧的人因为什么要紧的事打来的,他又去叫吴健帮他看看是谁的来电。   吴健看了看已经不响了的手机,咧了咧嘴道:“小坏蛋的家里打来的。”手机上显示的未接来电是“Home”。   江悦皱了皱眉。   吴健看看他笼罩了一层阴云的脸,犹豫了一会儿、问:“她爸妈那边你打算怎么办?就这么拖着、跟他们拼耐力?”   江悦的眉头又皱紧了一分,轻轻耸了耸肩、没说什么。   吴健没辙地摇摇头……这种事他可帮不上忙,还是别随便掺和的好。“我已经把电话调成震动了。”他把手机塞回到江悦的手里。   “嗯江悦捏着手机转身回房间。   “要是她家里再打来的话你就叫醒她吧1吴健在他身后道:“老是不接的话,她家里人会担心的。”   他的话让江悦的脚步滞了一下,想了想之后点点头、又接着往前了。   果然被吴健猜中了,在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里、张见欣的手机震了三次,都是她家打来的,最后一次是在他和江悦吃晚饭的时候。   手机一震、吴健就瞥到了屏幕上显示的那几个因为字母,不耐烦地道:“又是她家里的。你去叫醒她吧,否则她爸妈还以为自己的女儿出什么事了呢   江悦皱着眉顺着轻微的“嗡嗡”声摸到了张见欣的手机。   手机在他手里弃而不舍地持续震颤着、很久都不挂断,显然是她家里人真的非常担心了。   电光火石之间,江悦的脑袋里闪过一个很大胆、很莽撞的念头。就在他还来不及细想的时候他的大拇指已经受那个莽撞的念头的趋势、自说自话地把左侧的一个键按了下去……紧跟着电话里就传出焦急的“喂、喂”声。   吴健瞠目结舌地看着江悦、嘴里还盛着嚼了一半的一颗菜心。   江悦自己也吓了一跳,飞快地做了个深呼吸、把手机按到了耳边,低低地“喂”了一声。   电话彼端静默了足足有两三秒的时间才传出一个明显是刚刚才强自镇定下来的女声,问:“你是哪位?”   听到这样的开场白,虽然早有准备、但江悦还是忍不住黯然苦笑……他知道张见欣的妈妈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应该很清楚他是谁,这么问应该是明摆着不接受他、要跟他拉开距离的意思吧?“你好,伯母。”他的声音听来也很镇定,可事实上他的心率已经在朝着危险的红线逼近了。“我是江悦。”他顿了顿,可是却没等到彼端的答复、只好又吸了口气再接再厉道:“见欣应该跟您提起过我,我是她的男朋友。”   坐在桌子另一边的吴健听得快要喷了……他没想到江悦还真敢说啊?“我是见欣的男朋友”这种话是用来作为自我介绍去跟未来丈母娘说的么?何况还是摆明了拒绝态度的丈母娘?!这怎么听都怎么不是味儿啊!   电话那头的邱宝宝也被江悦的自我介绍给雷到了,一时间没说出话来、其实也不知道该表什么态好……说知道吧,可能会造成她已经接受他的这种身份的假象、而事实上她没有!说不知道吧,明显就是在撒谎、而她是从不撒谎的。   江悦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不容她细想就接着道:“对不起,伯母。见欣现在正在睡觉,她、呃……发烧了,所以一直没有接您的电话。”   “啊?发烧了?”邱宝宝有点吃惊、纠结的思绪暂时被打断了……她的两个女儿都是很结实的小姑娘、很少头疼脑热的。   “您别担心。”江悦急忙道:“她已经吃过药、退烧了。现在因为药性还没过去,所以想让她多睡一会儿。”   邱宝宝沉吟了一会儿、理了理思绪才问:“她今天没去上班么?”   “嗯江悦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低低地道:“她是昨天半夜发烧的,”他决定还是别把张见欣今天下午再度发烧的消息说出来、免得造成肯定会有的不良影响。“我叫她今、明两天都在家休息……这么冷的天,怕她进进出出的会再不舒服。”   邱宝宝对这样的安排倒没什么异议,可是一想到女儿这样名不顺言不正地住在一个男人的家里就觉得心里头堵得慌;而更让她觉得胸闷的则是江悦这么名正言顺、顺理成章的语气……好像已经是见欣的老公了似的!迟疑了片刻后,她清了清嗓子道:“这样吧。已经麻烦你照顾了她一天下来了,真是不好意思。晚上我就叫她爸爸来接她回家吧!反正我已经退休了、一直都在家的,明天也可以照顾她。”   江悦一怔,没想到张见欣的妈妈会因为不想理他而做这种不近人情的决定,更后悔自己不加思索地说了明天的安排、结果弄成这样。“呃……”他暗吸了一口气、按耐下直往脑门上冲的怒气后才道:“伯母,见欣现在还在睡、等她醒了的话恐怕已经很晚了,再出门的话对她的健康不利。”说着他淡淡一笑道:“等见欣醒了我一定会转达您的话。要是她明天打算回家,我会用车送她回来的。”   邱宝宝又胸闷了……江悦的话说得有礼有节、还句句都有软钉子,叫她碰又碰不得、躲又躲不开的。啧啧啧,这个小孩有点不简单啊也好。”她也强按郁愤之情、勉强一笑道:“那就要再麻烦你一趟了,江先生。”   “不麻烦。”江悦不动声色地道:“她是我的女朋友……也是我真心诚意要娶的女孩子,为她做任何事我都甘之如饴。”   “噗……吴健真的喷了……他万没想到自家表哥的中文水平已经如此高明了,连“甘之如饴”这样高深的成语都能运用自如?哎呀呀,瞧瞧他手臂上起的这一身货真价实的鸡皮疙瘩呀!   电话那头的邱宝宝听了这句之后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就连在一边作壁上观的吴健听了江悦的话都起这么大的反应了,作为当事人的她遭遇的那种春雷滚滚的震惊状态当然是更不在话下了!   其实说话的江悦本人也是浑身的不自在,脚趾在拖鞋里蜷得紧紧的、心率也再度朝红线逼近,完全顾不上自己牢牢地按着桌面的手背上被吴健喷到了不少汤汁了,竭尽全力地维持着镇定和礼貌地问:“还有什么话要我带到的么,伯母?”   “呃……哦,叫见欣醒了之后回电话给我。”邱宝宝的声音完全不在状态,耳边还回旋着江悦刚才的那番雷人雷语。   “好的,伯母。”江悦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挂电话、然后好站起来好好跳一顿脚或者捶一顿桌子了……“甘之如饴”?天哪!他都不记得自己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个成语了、更加不知道是不是用得正确,亟须跟吴健好好确认一下!   “再见。”邱宝宝已经顾不得刻意加上一个表示距离的“江先生”了……她比他更急着想要挂电话,然后去跟老公张卫斌好好说道说道这个能说会道、处处让她碰软钉子的江悦了!   “再见,伯母。”江悦暗暗松了口气。   “哦邱宝宝又想到什么、急忙叫住了他,补充道:“多晚都叫见欣打电话回来,我等她   “好1江悦应了,可是没敢先挂机、而是直到听到对面传来的“咔嚓”一声,这才精疲力竭地放下了已经被他手心的汗弄得有点粘乎乎的手机,长长地、长长地出了口气。   “厉害吴健立即对他挑起了大拇指、真心诚意外加无比钦佩地道:“我总算没白做你的弟弟这么多年   江悦疲惫地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问:“甘之如饴到底是什么意思?”   “啊?吴健一时忘记了控制音量、再度瞠目结舌,按着桌面冲江悦吼道:“你连甘之如饴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就敢拿来说?   江悦被他吼得皱眉不已,但又有些紧张、忙问:“说得不对吗?”他依稀记得这是个好的词、是被人用来表示心甘情愿的意思的呀!难道不对?   “哎哟吴健无语地摇头、冲他晃了晃高高翘着的大拇指道:“没有不对,你用得简直是太对、太正确、太……太正确了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个状况了。   江悦将信将疑地望着他。   吴健哭笑不得地解释道:“就是你爱小坏蛋爱得死心塌地、为她死都愿意的意思   听了这话,江悦的全身才真正地放松下来、嘴角也弯了起来……没想到他所知不多的几个成语里竟然还有一个能用在像刚才那样的紧要关头上的词啊!   (以下千余字献给安娜)这一段经过江悦虽然说得平平淡淡、波澜不惊的,但是张见欣凭着对双方当事人的深刻了解以及她丰富活跃的想象力,竟生生为自己营造出了一个身临其境的效果来。于是她的反应也如第一旁听人吴健那样……瞠目结舌了!与吴健不同的是,她的心里头除了震惊、佩服之外还有一阵强似一阵的喜悦在拍岸而来……当然,还有盘踞在某个角落里、固执地不肯散去的那一片担忧。 久久听不到张见欣的反应,江悦有些不放心了,摸了摸她没什么表情的面孔、低声问:“怎么了?在想什么?”   “在想你好厉害哦1张见欣拉下他的手、握着他的五指道:“能把我妈说得没什么话好说的人这个世界上还真不多咧   江悦皱眉……这话听起来并不像是表扬。“会不会……”他迟疑了一下,终于问出了一直存在心头的隐忧:“过分了?”   “嗯……”张见欣瞪着对面的墙想了想,耸耸肩道:“没有。”   江悦用另一个手检查她的表情。张见欣再度拉下他的手握在掌心里,嘟嘟囔囔地嘀咕了一句:“我发现你客气起来的时候跟我妈一个样儿诶1说完就继续对着对面的墙发呆。   她的脑袋里在转悠着很多问题,诸如:待会儿打电话回家的时候老妈会说她什么呢?会不会对她大发雷霆、她又该怎么回应呢?还有:这次短兵相接之后老妈该更不待见江悦了吧?说不定会铁了心反对到底了吧?这样的话她就得另想它法……比如说到派出所开户籍证明才能跟江少爷结婚了。唉,这样就真的把事情弄僵了呀!再有就是:明天要不要回家呢?要不要……索性让江悦直接把她送进家门、顺便把二老见了就算拉倒了?要是真这样的话后果会是什么呢?哎哟,不管啦,反正也算是二老见过未来女婿了啦!   想着想着,她觉得自己的脑袋开始发烫了……不是发烧的那种烫、而是主机过载的那种烫!   “小坏蛋?”江悦真的不放心了,从她掌心里抽出手来再度抚上了她的额头……还好,手感不错、没有再发烧的迹象。“别担心,”他轻轻拧了拧她的脸颊,犹豫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问:“明天……我陪你一起回家好么?”他也在思考着和张见欣差不多的这些个问题,想到最后也是这样一个结果。   “呃?”张见欣惊异地抬头看着他,在他脸上看到的非常是严肃认真的表情。“真的?”她还是情不自禁问了一声……不是她信不过江悦的话,而是实在没想到他们的心思竟然如此的不谋而合。   “嗯1江悦的指尖在她的脸上无意识地画着圈、低低地道:“今天已经和你妈妈说过大话了,她不喜欢我也肯定成定局了。我想……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点去见了他们、我心里的这块大石头才能落地,才能早点把你娶回来。”   “呵呵……”张见欣傻笑了两声,不过嘴角很快就又耷拉下来了。“要是……”她垂下目光、不无艰难和担忧地低声问:“我爸妈当着你的面说你、说你……嗯…… 什么不好听的话怎么办?”她不敢看江悦、目光怔怔地落在自己的手指头上,声音也更轻了。“要是他们根本就不让你进门怎么办?”   江悦笑了……虽然有点受打击的味道、但是并不勉强。“那我就不进去好了。”说着,他轻轻揉了揉张见欣耷拉着的脑袋、又抱了抱她才道:“你总会出来的呀!嗯?”   张见欣怔了怔,随后就“嘿嘿”地乐了起来……笑得轻松了不少。她最担心的其实还是江悦的感受,如果他能不让自己受伤害的话、那她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嗯1她抬头看着他用力点点头道:“就算他们把房门反锁了、我爬窗也要爬出来的   江悦脸上的笑意扩散进了眼睛里、也点了点头道:“好,我在窗子下面接住你。”   张见欣窝心得无以表达,低呜了一声就翻身而上、一头扎在他怀里再也不肯撒手了。   于是刚才还有点严峻的气氛顿时变了样……   “别撩我的性子,小坏蛋。你刚刚才退烧   “可我现在觉得很热,需要你给我降温   “不要   “要嘛……   “听话   “好哇,江少爷,你敢你见死不救?”   “见死不救?江少爷咬牙切齿地重复一句……天哪,到底是谁在水深火热之中啊!忍了片刻之后,他实在忍无可了忍了,“以暴制暴”地将无理取闹外加四处放火的某人给扑倒了!   “嘿嘿某人得意不已地偷笑。   9-1   虽然张见欣和江悦两人都打着吃了秤砣、铁了心的主意商定了明天的事情,可是一等张见欣往家里打过电话之后、事态就发生了质的变化。   十一点钟左右,张见欣钻进浴室、硬着头皮打电话回家了。   铃声只响了两下就被接起来了,接电话的正是邱宝宝。背景里有电视机的声音,显然她正在边看电视、边等她的电话……邱宝宝是个忠实的电视迷、最爱看电视剧和各种综艺节目,常常能看到个一两点才睡。张卫斌一直开玩笑说她是个名副其实的“电视宝宝”,对此她总是不屑一顾地白他一眼道:“我就这点爱好,再败家也顶多就是败点电费而已。”此话一出,以张卫斌为首的一家人都不敢吱声了。   让张见欣没想到的是老妈听起来跟个没事人似的,一点都没有她以为的那样怒气冲冲甚至大发雷霆,更是对之前与江悦的通话只字不提,关注的只是她的身体状况,到最后才问了一句她明天什么时候回家。她听得倒有些沉不住气了,迟疑了一下、梗着脖子道:“妈,明天江悦会和我一起回来。你们就顺便见见吧!”   邱宝宝听了竟然还是一点都不惊讶,稍一迟疑后就淡淡地道:“不用了。这两天天冷,你爸爸和我都不太舒服,没什么精神见人。”   张见欣一听就恼了,沉着嗓子低嚷:“妈……,我肯定会嫁给他的,你别这样嘛!有什么好拖的?终归是要见的,难道你真的打算一辈子都不见他、不理我啊?” 咦,这句话说起来也没什么难的嘛?   邱宝宝轻嗤了一声,沉默了片刻才慢条斯理地道:“有什么话明天回来再说吧!在人家家里说这些不好。”   张见欣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气的。“他现在不在我旁边,有什么话你就说好了!到底是见还是不见?”她想过了,如果老妈坚持说不见的话她明天就不回家了!   邱宝宝也似乎知道她的言下之意、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终于带上了点情绪……些微的无奈,这就是典型的女大不中留啊!“过两天你妹妹就回来了。”说话的同时,电视机的音量也被她调轻了。“我跟你爸爸商量过了,”她说得很慢、有点费劲的样子。“等过两天家里的人齐了……再正式叫他来吧!”   嗯?张见欣一时没反应过来……正式叫他来?什么意思啊?这可是她万万没想到的结果啊!“呃……”她不禁张着嘴、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了。不是她迟钝,而是实在不敢妄自猜测老妈海底针似的心思。   “早点休息吧,别再着凉了!”邱宝宝不用看也想得出自己的闺女此刻的模样,也不多解释、关照了一句:“明天回家吃中饭。”便自顾自挂断了电话。   “呃?哦!”张见欣慢了半拍才应了一声,稀里糊涂地放下手机、转而瞪着镜子里那个呆瓜一样撑圆了眼珠子的人影,脑子还在那个“老妈这话是什么意思”的弯里卡着呢!琢磨了一会儿,她的脑袋里冒出更多的问题来了……老妈和老爸商量过什么了?什么叫等家里人齐了再正式叫他?难道是叫江悦正式上门的意思?那、那就是他们愿意见江少爷,甚至有可能认可他、也有可能同意他们结婚了咯?这、这是什么情况啊?!想着想着,她的脑袋就又要过载了。   “见欣?”江悦听到浴室里早就没动静了,可是却迟迟不见张见欣出来、不放心地过来敲门。   “嗯?”张见欣沉浸在“余震”和自己的一连串问题里、有点懵懵懂懂地应了一声。   “怎么了?”江悦听出她的异样,急忙推门而入、习惯地伸出右手等她握住,可是却又没等到。“见欣?”他疑惑地侧了侧头、转动着眼珠寻找张见欣的方位。   张见欣这才缓过点劲儿来,看着镜子里颀长的那道身影、云里雾里地道:“江悦,我妈她……”她挠了挠脑袋、再在心里暗自确认了一遍才喃喃道:“说过两天会正式叫你……呃,去我家。”她没敢直接把“上门”二字招呼出来、生怕吓到某少爷。   还是吓到了!“嗯?”江悦顺着她的声音过来的脚步顿住了,右手也僵在了半空。“你妈妈说什么了?”他有种想掏耳朵的冲动……怎么听到的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致呢?   “我妈说,”张见欣吸了口气、吐字清晰地复述道:“等我妹妹从武汉回来、家里人都齐了的时候再正式叫你去我家。”说完她不太确定地望着镜子里的江悦问: “你说这是不是就是叫你……上门的意思啊?”   “啊?!”江悦终于也被震到了,背一下子绷得笔直。“你妈妈……这么说的?”   “嗯!”张见欣扭身看着他、慢吞吞道:“我觉得这应该就是叫你上门的意思了,你说呢?”问话的同时她忍不住有点懊恼地想:老妈是不是存心撂下这么个悬疑给他们、好叫他们今儿晚上失眠的呢?要不……再打个电话回家问问?   第二次出现的“上门”这两个字很深刻地闯进了江悦的耳朵里、让他又被震了一下,脑袋里一下子开了锅,无数个问题像开闸洪水一样奔腾而出。这是真的?可是……怎么会的?难道是他傍晚接的那个电话改变了什么么?可到底改变了什么啊?再说她妈妈的话是叫他“上门”的意思吗?还有那个“过两天”到底是过几天?而过两天之后的“上门”他到底该怎么做?等等……   “我再打个电话回家。”张见欣看着满脑门黑线外加目光呆滞的某少爷、无望地摇摇头,抓起手机又要打。   “不用了!”江悦上前一步、准确地捉住了她的手臂。“应该……就是这意思。”上门?天哪!“我知道了。”他镇定地点点头,拖起她的手道:“上床睡吧,好好休息休息,明天还要早起回家呢!”虽然自己心里七上八下的,但是他不想已经发烧两次的小坏蛋再多费精神了……咳咳,何况刚刚还大战了一场呢!   张见欣五迷三道地跟着他回到房间、爬上了床。窝在他怀里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问:“你说我老妈怎么忽然想通了呢?”   “嘘,别多想了!”江悦揉了揉她的后脑勺道:“你父母能想通不是最好么?不管怎么样,这都是……进步。”他本想说“好事”的,可转念之间还是改了口……说实话,他很不确定这到底会不会是好事!   “嗯……”张见欣拉长声音、侧着头想了想,然后颇为满意地点点头道:“嗯,绝对是大踏步的进步!”她翻了个身、搂着江悦的脖子嘀咕道:“江悦,不管怎么样、嗯……你都要娶我哦!”   江悦低低地笑了……他知道小坏蛋是在向他传递坚定不移的决心、给他吃定心丸。“非你不娶。”他亲了亲她的额头,辗转了一会儿、吻上了她的嘴唇。   “呜……不行了、体力不支了!”张见欣匆匆咬了咬他的嘴唇就又翻了回去,弓起背睡了。   江悦哭笑不得地拽了拽她的头发,贴上来、搂住了她。只有将她圈在怀里他才觉得安心,所以……能去见她的父母的确是种进步,因为不管结果如何、之后他都会尽快将她娶进门、夜夜都拥着她睡了!   那一夜张见欣睡得很安稳。   而江悦却是带着满脑子的问号、辗转反侧到凌晨才好不容易睡着的。睡着之前他最后想到的一件事是:张见欣的妈妈真的很厉害,用一句“正式叫他”就把他和张见欣破釜沉舟的勇气轻而易举地击溃了、更是牢牢地掌握住了主动权;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姜是老的辣”的实际体现吧?   隔天张见欣按照老妈的吩咐、赶在午饭前回到了家……与以往每次不同的是这次江悦大鸣大放地送她到了家门口。   当晚,张见欣打电话跟江悦宣布了“过两天”的确切日子——四天之后的那个星期天。这个日子是她与父母以及长途连线的妹妹共同商量后定下的……妹妹要礼拜六下午才能到家,而她本人则于次日一大早就要赶回杭州继续工作两天、安排一下春节假期中的各项工作,估摸下来也是周六才能回家。   相对来说,张见欣的这五天过得还算轻松。   毕竟父母同意接见江悦无疑是解了她心头最大的一块心病。至于见过江悦之后的情况会如何她并不太担忧……正如她对江悦说的,反正她已打定了非君不嫁的主意,所以江悦的上门对她来说只是形式上过过场而已、对她已定的主意不会有什么本质上的影响。   而且可喜的是那天回家之后,她看出老妈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已不似之前那么强硬了。这其中的奥妙在哪儿她不清楚、也没问出来,但她还是把这个观察结果告诉了江悦,希望也能给他安安心、定定神。   杭州售楼处那边在她离开的这几天里没什么变化,既没有单元成交、也没有再来人退房,一切都平平淡淡的……春节之前本就是房市的淡季,何况每个人都忙着关注即将到来的大节日和愈演愈烈的雪灾,来看房的人就更少了。这种清淡、轻松的状态对她目前的心情来说无疑是件好事……因为她的全部心思已全都集中在了个人私事上、无暇再顾及什么销售业绩了。   而对作为要正式上门的江悦,这五天可谓是过得忧心忡忡加水深火热。   原本他只是因为对现下僵持的局面感到有些不耐烦了才会接张见欣的母亲打来的那个电话的,随后又凭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才提出要送张见欣进家门的,可是却没想到事情竟然演变到了如此严肃认真的地步;而这种“缓期执行”更是给了他一鼓作气出来的勇气非常沉重的一击。   那天晚上在接到张见欣紧张兮兮地打来的电话、得知上门的确切日期之后,他才切切实实地赶到了一种巨大的压力和紧张,纠结得在屋子里转了老半天、走得膝盖都疼了才停下。犹豫了老半天之后,他还是打电话给父亲了……向他讨主意!这一辈子他都没上过门……咳咳,当然没上过……完全不知道到时候该怎么做、怎么说。   没想到的是父亲得知这个消息后的反应比他的要大得多、激动得多,反过来噼里啪啦问了他一大堆问题,直到差点把他给问烦了才又罗里罗嗦地给他出了一大堆诸如买什么礼物、穿什么衣服、进门之后该如何举手投足之类的主意。   听完父亲的长篇教导之后,江悦的心更乱了。   他紧张……为了即将到来、同时却又仿佛是遥遥无期的处子秀。想到将要与张见欣的父母……尤其是她的母亲面对面,他就情不自禁地会呼吸急促。当然,这样的紧张恐怕是每个初次登女方家门的男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的。   他焦虑……为了自己能不能赢得一个良好的第一印象。虽然与张见欣的父母素未谋面,不过可想而知的是既然他是瞎的、并且直到死都会是瞎的,这样的人在任何一对女方父母心目的第一印象都肯定是糟糕的……这么说来,他其实不用露脸就已经输在起跑线上了。何况还有之前那个与张见欣的母亲短兵相接的电话……他不清楚这个电话是不是真的起到了改变什么的作用,但是他很清楚自己在那个电话里的表现有点寸步不让和咄咄逼人了。   他茫然无措……为了将要进入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面对一个几乎全然陌生的家庭、涉足一种全然陌生的、所谓“毛脚女婿”的境地。另外,张见欣在电话里还很无奈地告诉他、上门的内容还包括了吃晚饭……他想过要拒绝、但转念之后便又把话吞进了肚子里,毕竟这是张家人对他的一种款待、他怎么能驳他们这么大的一个面子呢?可是他实在是无法想象自己在张见欣的家人面前摸索前行的景象、更无法想象自己在饭桌上的表现……天哪,光是想想就已经让他有如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了啊!   除却以上种种乱七八糟的情绪之外,他另外还感到了一种有点涩涩的、失落的滋味……为了自己父亲的激动和惊喜。他不能自已地有种诡异的想法:父亲之所以会这么激动和惊喜是不是因为没想到他的瞎儿子会有正儿八经地去女方上门的这一天呢?   一直以来,他很清楚父亲对他的婚事会如此看重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放心不下他,怕自己的年纪越来越大、再也照顾不了他这个瞎眼的儿子多久了,急着要找一个牢靠的人把他托付出去。虽然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很明确地跟父亲说过无需为此操心,但是父亲还是孜孜不倦地撮合他与小坏蛋之间的关系……早在五六年前,他就催他把小坏蛋娶进门了!   他也知道二十几年来父亲一直在为当年与母亲的离婚所造成的父子分隔两地而心存内疚,更为了他的眼睛出意外时没能在第一时间赶到他身边而自责不已。当年罹患胃癌、在被推进手术室开刀之前他就曾拉着他的手、老泪纵横地跟他说对不起,听得他心如刀割、差点痛哭失声。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确因为父亲的顾此失彼而对他不止一次的发过脾气……在他眼里,父亲似乎更在乎他的哥哥姐姐。记得当年同样是千里迢迢地飞美国,父亲却往东部跑得更勤快些、驻留的时间更久些,就连当年他参加加州少年组游泳锦标赛的决赛时他都不能到抄…而母亲却是无论他的大小比赛都会亲临现尝给他加油助威的——事实上在他十六岁以前不管参加任何活动,只要可能、母亲都会亲临现场的。再有一次,当他在悉尼参加巡回赛的时候、父亲竟然到现场来观赛了,把他给激动得差点误了比赛的点儿,可是到后来他才得知父亲来悉尼并不是特意来观赛、而是来参加他姐姐的婚礼的,于是他气得当场就翻脸、摔门而出了。   这种失宠的情结直到他念了大学之后才慢慢好转,不过说老实话、到现在都依旧没有彻底消失。那个学过心理学的朋友就曾毫不客气地取笑他问:Jay,你到底断没断奶啊?把他听得脸都差点给气绿了!   尽管他紧张也好、焦虑也好、还有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情绪也罢,时间依旧在一分一秒的流逝、日子也在一天天地过去,他必须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去为“上门” 做准备。   第一件事,买一套新衣服……尽管完全是多此一举,可是在父亲、吴舰还有远在新加坡的小姑姑、甚至Jane的一致坚持下,他直接被拖到了男装店里。   第二件事,采买上门礼物……张见欣的父亲、母亲、妹妹都得有,而且送出的礼物既要有面子、又要好和实用。还好,这件事由父亲、吴舰还有Jane去帮忙操办了。   第三件事,洗脑……家里的所有家庭成员都认为他是个固执己见、脾气暴躁、性格古怪的人,觉得必须给他洗脑才能保证“上门”的万无一失。为此,父亲直接住到了他家里、一有机会就对他实施谆谆教导加循循善诱,把他烦得都快崩溃了、差点直接甩一个闭门羹给父亲吃吃。他知道自己的脾气不太好……失明之后大概更是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了,可是也不至于让父亲要从基本礼仪开始教育他吧?!   第四件事,了解张家的布局……他叫张见欣给他传真了一张标明了各个房间的分布和他可能遇到的所有家具的摆放位置的明细图来,然后又叫Felix和吴健照图给他布置出了一个基本雏形、细细摸索了无数遍,做到了然于胸才罢休。为此,他的腿上、胳膊上、身上、甚至额头上都被撞了好几下呢!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仓促之间能做到的其实很有限、不过好歹也算是尽力而为了,上门的日子到了!   9-2   天气很不好,虽然没有下雨雪,可是天空却一直阴沉沉的、寒风呼啸。从前天晚上开始,刚刚消停了两天的大雪卷土重来、伴随着新一轮降温又开始肆虐,昨天更是下了整整一天,把还未来得及从一月底的那场降雪当中缓过来的上海再一次装扮成了北国的景色。   昨天晚上,因为火车延误了将近两个小时、张见欣直到深夜十一点多才到家,累得一塌糊涂。而她妹妹更惨……飞机延误了整整九个小时,据称机场里人满为患,到处都是或坐或躺了一地的人,以至于她用了“跋山涉水”来形容上厕所的经过。张见欣听了之后忍不住庆幸自己只是被外派到了杭州、而非更远的地方,不然的话、今天的大事保不准就会被耽误了呢!   因为心里有事,张见欣八点不到就醒了。   让她没想到的是一向没有早起习惯的老爸老妈起得更早,说是马上就要过年了、趁着这机会索性早点收拾收拾。   张见欣感到很窝心……再怎么说老爸老妈都挺重视今天的事的,嘿嘿,好迹象啊好迹象!暗自欢喜的同时,她也开始真真切切、正儿八经地感到紧张和压力了。另外她还在担忧江悦,他的右膝在这样的坏天气里肯定不会让他好受,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他的正常发挥?至于怎么是他的“正常发挥”嘛……她这两天已经想得很透彻了,只要他别发少爷脾气、别的应该都好说。   下午三点半刚过,江悦的电话来了。   张见欣早就按捺不住愈演愈烈的焦躁不安了,大声嚷了一句:“他到了,我去接他。”话音还未落、人已经急吼吼地甩门出去了。   江悦站在车门边等她,左手提着三个很大的购物袋。一身黑色的及膝大衣,里面是灰黑色的挺括西服、白衬衣、打着蓝灰色的细领带;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脸颊和下颚也刮得干干净净……如此隆重的装扮把他修饰得身长玉立、挺拔不凡。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两边花坛里的雪色映衬的关系,他的脸色有点苍白,薄唇抿得紧紧的、绷成了一条直线。   看到他时张见欣突然感到心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瞬间就将她的胸口胀得满满的、一直堵到了嗓子眼……是喜悦、感动、还是沉迷?她说不清楚,反正有种仿佛今天才第一次见到他、又在这第一眼就爱上了他的错觉。“江悦,”她扑过去抱住了他、声音被汹涌澎湃的情绪刺激得有点七上八下的。“你来了……”嗯,江悦为了她而来了呀!   听到她的声音、闻到她身上散发的肥皂香,江悦一直紧紧绷着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些。摸了摸她身上的衣物、不禁皱眉道:“怎么穿得这么少就出来了?”   “嘿嘿,就一会儿功夫嘛!”张见欣用脸在他胸口蹭了蹭。   “我……”江悦拍拍她的后脑勺、不放心地问:“看上去怎么样?”   “呵呵,帅呆啦!”张见欣花痴兮兮地嘟囔着,还连连跺了几下脚、好像这样才能更准确地表达她此刻的狂喜一样。“我跟你保证我妈妈和妹妹一定会被你迷倒的。”   江悦苦笑,有没有人会被自己迷倒他完全没有心思顾及。   Felix从车上又提了一个巨大的、品种丰富的水果礼品篮来,帮忙提到了张见欣家门口放下了。   “买了这么多东西啊?”张见欣有点愕然。   江悦浅浅地吸了口气,扮了个鬼脸道:“吴健说……伸手不打送礼的人。”   张见欣无语地笑了,拉起他的手环在腰间、按了按。“准备好了么,江少爷?”   “等等!”江悦的手一紧、将她圈进了怀里。“亲我一下,小坏蛋。”   张见欣怔了怔,看着他益发白净的脸色、知道他现在极紧张,于是拉着他往前走了两步、站上一格台阶……咳咳,这样才能顺利地够到他的嘴唇……吻住了他。   一接触到她的嘴唇江悦就狠狠地吻了下去、仿佛要借着这一吻从她身上汲取足够的能量似的。   与张见欣肩并肩等候开门的时候,江悦又暗暗做了个深呼吸。   “我会和你在一起的,别紧张。”张见欣捏了捏他的手。   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江悦还是勉强微笑了一个。   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一股暖意自门内飘散了出来。   给他们开门的是张见欣的妹妹,眼睛睁得圆溜溜地站在门后,一看清江悦之后立刻就如张见欣预料的那样花痴了……虽然她早就对江悦的名字如雷贯耳、也见过老姐发给她的照片了,可是这本人可比照片上的帅多了、而且……好高哦!   张见欣乐了、冲她挤了挤眼睛,小心地引江悦进门、放下手里的水果篮之后才介绍道:“这是我妹妹佳佳,这是江悦。”   “你好,佳佳。”江悦朝眼前的黑影点头微笑。   “你好,姐夫……咳咳,江悦。”佳佳被他笑得有点五迷三道的,一不留神把私下里与姐姐在电话里、QQ上聊天时一直用的那个称呼给拿出来了,顿时窘得脸色发红。   江悦的的嘴角扭了扭,但忍住了、没笑出来。   张见欣听了倒是相当满意,嘿嘿直乐、还偷偷拧了江悦一把。   邱宝宝和张卫斌听到门口的动静、分别从厨房和房间里出来,当看到高大英俊的江悦时又不约而同地顿住了脚步。   “妈、爸,”张见欣也忍不住暗吸了口气才继续道:“这就是我的男朋友、江悦。”说完又扭头对江悦道:“这是我妈。”说话的同时悄悄推着他的手臂往左。“这是我爸。”再往右。   “伯母、伯父,你们好。”江悦准确地分别对邱宝宝和张卫斌点头微笑。   邱宝宝此刻的心里很震撼,一时间没说出话来……江悦比她料想的要出色得多、也比女儿描述的还要好看,这也就意味着她今天的工作难度增加了。   “你好,江悦。欢迎欢迎。”还是张卫斌的反应正常些……虽然也没想到江悦这么一表人才的说。   “谢谢。”江悦笑着举了举手里的袋子道:“这是……”   “孝敬我爸妈的。”张见欣很机灵地接过了话头……她怕江悦的中文水平不够高、说不来文绉绉、酸溜溜的话……嬉皮笑脸地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扭头交给佳佳道: “还有你的。”   “谢谢哦,江悦。”邱宝宝已经缓过来了,朝提着礼物不知所措地佳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把东西放到房间去。   “谢谢江悦!”佳佳兴奋地嚷嚷了一声、扭头跑开了。   “把大衣脱了吧,房间里暖和。”邱宝宝上前不动声色地轻轻按了按江悦的手臂,指尖的触感告诉她、他身上的是羊绒大衣。“到沙发上去坐。”   “哦!”江悦应了一声,连忙脱下大衣、交到张见欣的手上。   “等我一下。”张见欣低语了一声,抱着他的大衣跑进自己的房间、拿了个衣架挂上了。   身边骤然失了张见欣让江悦的心猛地一紧、可是又不好流露到脸上,只能尽量镇定地站在原地等她回来。   邱宝宝还是看出了他的尴尬,不禁皱眉……看来他真的是一步都离不开别人的照顾啊!他刚进门的时候她被他灵动的眼睛给骗住了、以为他多少还看得见一点的呢!不过想想她也觉得挺难过的,生得这样好的一个男孩子却是……唉,作孽啊!“你们去坐吧,我去泡茶。”她边说边朝张卫斌努了努嘴、示意他先去坐,然后又问江悦:“家里也有咖啡,你要不要喝咖啡?”   “不用,茶就好,谢谢。”江悦拘谨地点了点头。   张见欣已经一溜烟地跑回来了,重新握住江悦的手、引着他坐到沙发上。   一家人全都坐定……因为位置不够的关系、佳佳被邱宝宝赶回房间里玩电脑去了……访谈正式开始。   江悦镇定自若地回答着来自张卫斌和邱宝宝的每一个问题……还有张见欣不时地在一边帮个忙、插两句。好在他们问的都是些关于他的职业、学历、经历等的一般问题,他已有备而来。慢慢的,他紧缩的心松弛了一些下来……事态好像并没有他想象得那样严峻和让人不安。   直到……   “江悦……”邱宝宝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犹豫,好像在为难是不是该说什么的样子。   江悦的心再度抽紧了……他已知道是什么让邱宝宝为难了。“嗯?”他朝她微笑。   “见欣,你去看看炉子上的汤怎么样了。”邱宝宝朝紧紧挨着江悦的张见欣努了努嘴。   张见欣当然知道老妈这是在存心支开自己,可是她怎么能走开呢?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老妈要问什么了!“盖子不是开着嘛,不用看了。”她撅着嘴不动,即便是老妈瞪她都装着没看见。   “去吧,”江悦用只够她一个人听见的声音低语道:“没关系。”   张见欣迟疑地左瞄右看,终于抵挡不住老妈越来越凌厉的眼神,灰溜溜地起身到厨房去了。   “等五六分钟就可以把火关了。”邱宝宝在她身后关照了一句。五六分钟应该够她把想知道的问清楚了。   “哦!”张见欣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   邱宝宝把视线重新跳转到江悦的身上、落在他的眼睛上……这双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怎么看都不像是瞎的。“江悦,有个问题我想……”即便是早就做好了开门见山的打算,可事到临头她还是有点难以启齿。   “没关系,伯母。”江悦平和地道:“您尽管问。”他已在心里做过许许多多的打算了,不管要面对怎样的问题、只要合理,他都会据实以告。   邱宝宝看了坐在对面的张卫斌一眼、从他那儿接收到了赞同的目光,又暗暗吸了口气才低声问:“见欣告诉我你的眼睛是在一次意外里受的伤?”   “是,不是先天的。”江悦微微点了点头,“二十三岁出的意外,眼睛被激光灼伤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又平又稳……表现好得出乎了他自己的意料。一直以来失明的经过都是他的禁忌,他尽量不让自己去想、更不许周围的人来问,小坏蛋也不例外……不过她很体贴、从没问过他。   邱宝宝和张卫斌困惑地对看了一眼,不过即便有再多的疑问他们都不好意思继续追问、否则就太过分了。   没想到江悦自动给了他们解释。“我妈妈是做时装设计的,那年要办一个作品发布会。我去给她帮忙,结果被舞台上的激光灼伤了眼睛。”说话的同时,他的脑海里难以遏制地回闪过那一片最后的五彩缤纷……那些激光束本该统统调整好角度、对着照射不到人的地方的啊,可是却被人疏忽了!   “……!”邱宝宝说不出话来,调转目光、不忍再看江悦的脸上竭力克制的动容……她不能想象江悦的心境,但是她可以想象“先天”和“后天”之间的区别。二十三岁呵……那该是这个小伙子最意气风发、最最漂亮的年纪吧?“那你……”她不得不停下低喘了一口才继续道:“现在还看得见多少?”她自己都没料到自己的语气会如此的小心翼翼、仿佛怕说响了就会把沙发上坐着的那个高大的年轻人给压垮了似的,可即便如此她的心还是像被一只大手揪了一把一样难受。   江悦背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一直贴在大腿上的手指也情不自禁地蜷缩了起来。镇定,江悦!他暗暗告诫自己,然后才维持着平稳的音调道:“只有不到原来百分之十的视力。离得近的话我可以看到人影,不过……”他想要一气呵成的,可却还是忍不住停顿、皱眉、深呼吸。“只是影子,没有办法看清。”   虽然早就猜到这样的结局、事实上刚才也看到了实证,可是邱宝宝还是忍不住要失望。   一时间,客厅里静了下来、静得可以听见佳佳呆着的小房间里传来的音乐声和厨房里脱排油烟机的嗡嗡声。   “伯父,伯母。”江悦稍稍往前移动了一些、挺直了脊背道:“我知道我的眼睛看不见会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也脱不了人照顾,不过我并不是废人。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完全可以独立行动、独立生活,以后也会尽我最大的努力照顾好见欣、保护她。”   邱宝宝垂眸看着自己面前的茶杯,隔了一会儿才淡淡地笑了笑、点点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过……”她皱皱眉、低叹一声道:“有些问题我不得不问问清楚、有些话也一定要说。”   “我明白。”江悦点点头,可是心却急速地下沉……原来考验才刚刚开始啊!   “做父母的总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过得平平安安、称心如意。我的两个孩子都是女儿,”邱宝宝朝身后轻轻侧了侧头道:“我当然希望她们都能嫁个好丈夫、进个好人家,不愁吃穿。至于男方的家里多有钱、做多大的生意……呵呵,我们是小户人家、大富大贵的福气很难消受的。”   江悦的心继续下沉。他明白了,自己的家世和经济实力对邱宝宝、对张家人来说也并不是什么优势,相反、很有可能是种累赘。   一直没说话的张卫斌这时候发言了……他看得出小伙子的情绪又被打击得低落了一分,实在有些于心不忍了。不过发言之前他先若有所指地白了邱宝宝一眼,那意思是:我家女儿哪儿不如人了?干嘛不能大富大贵的?“江悦,你这么能干和有出息当然是我们做父母的人都最希望看到的。其实独立行动、独立生活对很多……呃,眼睛……看得见的年青人、来说,都不是件容易的事。”这句话他说得很不顺、情不自禁地注意江悦的脸色……还好,他很平静。“不是我自卖自夸,见欣是个很好的小姑娘,完全值得你去尽全力爱护她。至于照顾和保护么,呵呵,这是你们双方都要做的事。”   “谢谢伯父的教导,”江悦连忙点头……他不会不明白张卫斌这是在给他解围、更是在向他传递一个对他非常有利的信息。于是很郑重地道:“我一定会用我的一辈子去爱护见欣的。”   邱宝宝听得胸口一闷,忍不住扭头狠狠地瞪着张卫斌、气得鼻子都快歪了……说得好端端的话题被他截断了不说、还被他三言两语就已经把“你们双方”给用上了、更把让江悦抓住机会把“一辈子”这几个字给说出来了!这、这不就是说明他已经同意江悦与女儿交往的事、甚至是婚事了嘛?那、那不就是说她已经没什么反对的余地了?家里拢共四口人,佳佳这个没出息的肯定是站在她姐姐这边的,本来还有老公与她站在同一阵线上、可是现在……这个男人怎么能这样呢?   就在邱宝宝怒上心头的时候,厨房里猛然传来张见欣的一嗓子:“妈,汤好了。我把火关咯?”   “你去看看。”邱宝宝没好气地朝张卫斌甩头。   “你去吧!”张卫斌扯着嘴角道:“你女儿叫的是你。”尽管他的行为属于临时倒戈、有点背信弃义的味道,但是说出口的话就是说出口了、他不会让任何人再改。   邱宝宝被他说得满脑门黑线,恨不得冲上去捶他一顿才解气,可是看到他平静却坚定的目光直射过来,她知道大势已去、再重拾刚才的话题的话恐怕都会让自己落得个众叛亲离的结果。   张见欣还在那边不耐烦地喊:“妈……”她不敢冒然过来、只好争取在这边就把老妈的问话给打断。张卫斌“呵呵呵”笑了起来,面有得色地朝邱宝宝摆了摆手、示意她该干嘛干嘛去!   邱宝宝黑着脸起身去厨房了。   “江悦,”张卫斌扭头重新看着江悦,发现他脸上还有一丝未及褪尽的笑意、倒把他的样貌衬托得益发俊朗了,他也笑了起来。   江悦不好意思地收敛了笑意。   张卫斌又用欣赏的目光上下审视了江悦一遍才正色道:“我这些年也一直在做生意。不过……呵呵,不知道见欣有没有跟你说过这件事,反正结果就是弄到了现在这步田地。”他自嘲地讪笑着靠在沙发背上、看了看头顶上涂料已经有些斑驳的天花板,轻轻叹了口气道:“见欣、佳佳、还有她们老妈这些年都跟我吃了不少苦,没过过什么好日子。所以……”他重新坐直了身体看着江悦道:“你能不能让我的女儿感到安全、安心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是。”   江悦再一次动容了、只是这一次是为了张卫斌的这番语重心长和谆谆教导。“是,伯父,我知道了。”他更加郑重地点头。“见欣对我来说是不可多得的珍贵礼物,我决不会让她失望、也不会让您和伯母失望。”我也不能再失去她一次了啊!   “呵呵,好!”张卫斌满意地点头,俯身抄起茶壶为江悦和自己的杯子里加了水道:“喝茶喝茶,晚饭的时候我们再喝两杯。”   江悦怔怔地垂眸望着眼前的一片虚无……前面几次都是张见欣把杯子送到他手上的。正发呆的时候,手里忽然被塞了一个温热的杯子。   张卫斌不是没看出江悦的失神,温和地笑着道:“这个茶叶是见欣从杭州带回来的特级龙井,是她老妈知道你要来、特地拿出来的,我也算沾了你的光呢!”   江悦握着茶杯,感到手心里的暖意顺着胳膊一直传到了心里。见欣的父亲是为了不让自己尴尬才特意岔开话题的吧?而且这个茶叶是见欣的母亲为今天自己的到访而特意拿出来的?真好啊!   9-3   吃饭前,张卫斌把自己珍藏的那瓶加州红酒拿出来开了,乐呵呵地宣布待会儿每个人都得喝点。这瓶酒是去年人家送他的,一直没舍得拿出来、想留到过年才喝的,可是他因为刚刚做了个一锤定音的大决定、觉得自己特别有气势,一高兴就提前拿出来了。而且张见欣也说过江悦是加州人,那么今天喝这瓶加州红酒应该算是既上台面、又合时宜了。   事实上那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好酒、在美国顶多就是个在超市里卖六块九毛九的餐酒而已,但是经过一道道代理商、经销商的转手,再加上运费、关税、和铺天盖地的广告宣传成本之后身价就不菲了,而酒瓶正面花里胡哨的全英文酒标、以及背标上写着的那一大堆翻译过来的生涩难懂的专用名词和某某酒庄生产、灌装等的字样更是把一大片中国人民给唬倒了。   张卫斌就是被唬倒的广大群众之一。他和不少人一样对进口货、舶来书有着既爱又恨的复杂情绪。一边对盘踞在销售链最顶端、但往往却是败絮其中、名不副实的进口商书强烈鄙视着,一边却又被那些“××国原装进口”等字样迷惑住、颠儿颠儿地对它们趋之若鹜着。   对自己这种不健康的心态,他的借口是吃了不懂英文的亏、上当受骗了,还将此借口引申为当年在生意场上跌那么大一个跟头的根源。也因此,他对两个女儿从小到大的学习问题都没什么特殊要求、唯独要把英文学好这一样。   话又说回来,他对江悦的临时倒戈多少也受到了这种根深蒂固的心态的影响……江悦的美国身份不就像舶来书那样、是原装进口的么?而一番简短的接触下来,他发现江悦除了眼睛看不见之外的其余条件OK、甚至是很OK,说明女儿的眼光还是相当不错的、难怪她如此坚定不移呢!于是,经过简短的思想斗争之后、他迅速地调整了支持方向。   看到老爸把这瓶酒拿出来的时候,张见欣着实长出了口气、也狠狠地感动了一把。她当然知道这瓶酒的实际价值,但她更知道它在老爸心目中的价值。这样看来,老爸的慷慨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江悦过关了……至少过了老爸这一关!想到这儿她忍不住要笑,可是看到一边老妈铁板一块的脸,她没敢笑出来、只是含而不发地噙在了嘴角。借着起身去餐桌的机会,她偷偷跟江悦说:“待会儿一定要说我老爸的酒好喝,这样才能完全过关哦!”   江悦点点头。他当然会说酒好喝……说实话,即便喝到嘴里的是酸葡萄汁他都会觉得甘之如饴的。可是随着起身往饭桌去的时候,他刚刚放松了一点点的心又抽紧了。   五个人全都落座,一边三个、一边两个,愣是把一张长方形的六人桌变得异常拥挤……其实从江悦这个一米八十七的大个子踏进门的那一刻起、整个房子就仿佛变得又矮又小了。   桌上放着满满一桌子热腾腾的饭菜,虽没什么山珍海味,但也色香味俱全、费了全家人的不少功夫。   张卫斌亲自给每个人的杯子里斟上酒……特意给邱宝宝多加了点儿,然后率先举杯、乐呵呵地道:“哎呀,家里现在总算多了个人了,热闹很多啊!”说着就端着杯子凌空转了一圈道:“来来来,干杯!”   与张卫斌的洋洋得意相反,邱宝宝有点笑不出来、还在对他的临时倒戈耿耿于怀……之前就酝酿了好几天下来的说辞、经过反复论证的接见步骤只实施了一半便被统统打了回票,这感觉就像是被人在肚子上打了一记闷拳一样难受、一时半会儿难以消化。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很配合地举杯、与大家一起颇有默契地朝江悦的方向靠拢、碰杯。她是个典型的上海女人,在家、私下里的时候会对老公横眉竖目、甚至吆五喝六,但是在外人面前、到场面上的时候她决不会和老公抬杠、给他难看的。   玻璃杯发出一片叮叮咚咚的悦耳声响,仿佛在预示着一个好的开始。   整顿晚饭吃得轻松愉快,没有发生任何让江悦担心的尴尬局面。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早在他来之前张见欣就考虑到各种细节、跟全家人做了一次基本培训……比如东西的摆放、饭桌的布局,言行举止当中要注意的细节等等;而且本来张家是要换鞋才能进门的,今天就是因为考虑到他的不便才临时改了规矩。这些事都让他对张见欣的呵护备至有了全新的认识、更对她家人的配合感动不已。   唯一让他感到担心和遗憾的是未来岳母邱宝宝一直都没怎么开口。   事实上,邱宝宝虽然没怎么说话、可眼睛却没闲着。一顿饭的功夫她都在静静地注视着女儿张见欣的一举一动、观察着江悦的表现和反应。   她有些惊讶地发现江悦竟然是个左右手都会用的人。刚才喝茶的时候明明见他都是右手拿杯子的,可吃饭的时候又变成左手拿筷子、成了个左撇子了……她哪儿知道江悦是因为右手受过伤、根本捏不牢筷子、不得已才改用左手的呢?这个发现让她心中暗暗肯定江悦的确是个聪明人……不是都说左右脑都发达的人更聪明么?   同时,她还心情复杂地发现自己那个一向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女儿从江悦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小女人、而此刻更是可以用“细致入微”这几个字来形容了……每一次夹菜她都会低声提示江悦,然后细心地把菜夹到江悦面前的小碗里的勺子上,这样江悦吃起来就很方便、几乎都不用筷子夹。这个发现让她感慨自己的女儿果然已经真真正正地长大了、准备好嫁人了,而且也一定会是个非常好的妻子。   她也注意到江悦刚刚坐下的时候有点紧张,但是在大女儿的悉心照顾下、老公的热情招待下、还有小女儿时不时的插科打诨之下渐渐地放松下来了,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酒越喝越顺、话题也越来越广……看上去越来越帅和迷人了。这个发现让她感慨自己已没有必要再去想办法继续那个中断了的话题了……事已成定局了!   饭后,邱宝宝叫张卫斌帮忙一起收拾桌子、然后直接拎进了厨房进行单独教育。佳佳则很识趣地坐在电视机前面、把小房间让给了姐姐和未来姐夫。   一进房间,江悦便一把将张见欣拥进了怀里。“谢谢你,小坏蛋。”   “呃?”张见欣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便明白了、反过来也抱住他,笑道:“嘿嘿,是你的表现好,把我老爸给成功降伏啦!”   江悦低低一笑、亲了亲她的头顶,不无担忧地问:“可是你妈妈怎么办?”   “放心!”张见欣美滋滋地使劲抱了他一下道:“我妈应该已经不反对了,大概只是在气我老爸吧?再说我看到她刚才一直在偷偷看你,简直是越看越欢喜的样子。”她仰起脸、皱着鼻子道:“你以为我这么好色是哪儿遗传来的?”凭她做了邱宝宝二十多年女儿的经验,她知道老妈也是难过美男关的那种人……想当年她老爸可是厂里公认的大帅哥呢!   江悦失笑地看着她。   “嘿嘿……”张见欣不好意思地把脸藏到了他的胸口。   “嗯!”江悦拧了拧她的腰,为难地道:“小坏蛋,带我去一趟厕所。”从下午开始他就又是茶又是酒的、还有饭桌上的两碗汤,已经给他造成了不小的负担,现在再加上张见欣的又搂又抱直接把他推向了临界点。   “哦!”张见欣急忙松开了他。她知道江悦出门在外时总是很少喝水以避免上厕所的不便……吴健告诉过她,四年前江悦就是因为在整个去美国的飞行途中几乎一口水都没喝过、严重加重了他身体脱水的情况才造成他命悬一线的危机的!想到这儿她有点心疼,嘀咕道:“这儿是我家,以后来可别憋着了、再憋出病来。”   江悦窝心地笑了。   张见欣探头出去张望了一下,见客厅里没人、这才带着他一溜烟地进了隔壁的厕所。   “出去吧!”江悦朝她挥了挥了手……这儿不是在自己家,所以一举一动都得小心、别在不必要的细节上出什么岔子。   “好了叫我。”张见欣关照了一声,转身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一扭头,正看到老妈拿着块抹布从厨房出来准备擦桌子。尽管没做什么坏事、可她还是下意识地一下子顿住了、身子绷得笔直。   邱宝宝先是被她紧张兮兮的动作弄得一愣,随即便忍不住嘴角抽搐了起来、但没笑出来。“你过来。”她朝她招手。   张见欣迟疑了一下、急忙夹着尾巴快步过去了……老妈今天已经很给面子了,她一定要表现得更好些才能让老妈顺心点儿!   邱宝宝看了看厕所紧闭的房门,这才抬手狠狠拧了女儿一把、压低声音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女儿?一点都不稳重!”   张见欣被老妈拧得疼得要命、不过忍住没叫出声来,只是龇牙咧嘴地在原地直蹦,可心里却乐开了花……她听出来了,老妈的语气并不重、是又爱又恨的那种。嘿嘿,这就是典型的打是疼骂是爱的表现吧?   邱宝宝又好气又好笑地白了她一眼,低头擦桌子了。   “老妈,”等到不那么疼了,张见欣一脸憨态可掬地抱住邱宝宝、悄声道:“你别生气了好不好?你自己也看到了,我没跟你吹牛、江悦真的不错的呀!”   邱宝宝重重地叹了一声,挣开张见欣的手臂、摆摆手道:“去去去,错不错不是我说了算的!我还是那句话,往后的日子是你自己在过、错不错的也是你自己去承担后果。”   “妈……”张见欣拉长了声音、没皮没脸地又抱住了老妈……自从懂事以来她可很少这样撒娇的!“你笑一笑嘛!”她嘟着嘴道:“江悦到现在还紧张着、怕你会不同意呢!”   邱宝宝怔了怔、目光又在厕所的房门上转了一圈,没吱声。说实话,她虽然的确是看着江悦觉得越来越顺眼了,可是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不放心、不甘心的……自己的女儿虽不是什么国色天香、也没什么大本事,但要找一个健健康康、实实在在的男人那绝对是不成问题的。   而现在……唉,张家果然没什么大富大贵的命,即便给女儿找到了一个各方面条件都这么出色的男人,可却是个身带残疾的。这可不是她为两个女儿预想的生活之路啊!   张见欣看出了老妈目光里的含义,动情地侧头靠在了她的肩上、低声道:“妈,我知道你是在心疼我、为我担心。反正别的事我不敢跟你保证,不过有一件我是可以的。”   邱宝宝停下手、侧目望着她。   “我一定不会后悔的。”张见欣抬起脸直直地看着母亲。   邱宝宝也怔怔地望着她,好久才摇了摇头道:“不后悔就好!”她轻轻皱眉、低叹了一声。“走过的路就像白纸黑字、没办法再回头的。以后的日子有多辛苦、多难过你都想过了么?”   “嗯!”张见欣点点头,想想觉得不妥、又连忙摇了摇头道:“以后是以后的事,谁都没办法保证每一天都过得顺顺心心的,反正我会记得不管做什么都尽量别给自己后悔的机会的。”   听了这话、邱宝宝的心不禁一酸……女儿这是长大了、准备好离开她了啊!   在厕所里的江悦隐约听见了门外母女俩的对话,心里那最后一点点的不踏实已全然放下了、可紧跟着也像邱宝宝的心那样缩紧了……他的小坏蛋是在向母亲立军令状吧?这对她来说应该算是一条没有退路的路了吧?   江悦从张家告辞出来的时候已是九点半了。   张卫斌、邱宝宝、还有佳佳都起身送他到了门口。   江悦站在门口转身道:“伯父、伯母请留步。”说完他郑重地微鞠一躬道:“谢谢你们的接见和今天晚饭。”   “哎!这么客气干什么?”张卫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很快就是一家人了,以后有的是机会一起吃饭的。”   “嗯!”江悦感动不已地点头。   “外面冷,你早点上车吧!”邱宝宝顿了顿、加了一句:“有空的时候常来。”   本来门外的寒意把江悦冻得有点瑟缩,可是被邱宝宝这一句听似轻描淡写、实则来之不易的话说得顿时热血沸腾了……这话就是一种认可、不是么?“谢谢伯母!” 他激动不已、声音都有些不稳了。   邱宝宝手疾眼快地拦住了又要弯腰的江悦,扯了扯嘴角、淡淡一笑道:“别客气了。你只要待我的女儿好些、我们就什么话都没有了。”   “嗯,我会的!”江悦低低地、凝重地应了一声。   张见欣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和妹妹两个会心地相视一笑……老妈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啊!   Felix早就开着车在楼下等着了,车里的空调也打得足足的、恭候荣归的江悦……他前前后后去了六个多小时、足以说明局势大好了!   张见欣像下午一样、站在最后一格台阶上亲了一记江悦的下巴道:“江少爷,到家后记得打电话给我哦!”嘴上这么说,可是她的两条胳膊还恋恋不舍地挂在他的脖子上不肯松开。   “嗯!”江悦抵着她的额头,双手也环着她的腰、没有放手的意思……刚才所经历的这一切如此之峰回路转、如此之温馨和顺利,都出乎了他的意料、以至于他都舍不得这么快就结束了。于是他低头寻找着她的嘴唇、急切地需要一个热吻来为这完美的一天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张见欣很默契地仰头迎上了他的嘴唇,久久地回吻着他……今天他的表现太好了、值得嘉奖!   “我爱你,小坏蛋。”嘴唇分开的那一刻,江悦收紧了手臂、给了张见欣一个近乎让她窒息的拥抱。   “我也爱你,大坏蛋。”张见欣挣扎着应了一声。   “见欣……!”二楼厨房的窗口飘出邱宝宝的断喝:“外面不冷么?”   “嘻嘻!”张见欣偷笑着吐了吐舌头,“我要上去了,否则老妈要发飙了!”   江悦深深吸了口沁凉的空气,抵着她的额头嘟囔道:“要是你能跟我回去就好了。”   张见欣闻言连忙松开了双手,正经道:“乖一点,别胡思乱想!小不忍则乱大谋,知不知道?”某人似乎又开始动歪脑筋了呢!   “嗯!”虽然没明白最后那句的具体意思,可江悦还是很快地松开了张见欣……在事态变得严峻以前。   等听到张见欣噔噔噔地跑上楼、关上了房门之后,江悦的车才启动离开。   路上,江悦貌似平静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可心里却有如沸腾的油锅一般蒸腾翻滚……让他紧张了好几天的这一天以堪称完美的方式落幕了,而他现在则已越来越迫不及待地想把张见欣娶进门、实实在在地抱在怀里了。想到这儿,他猛地睁开眼睛、坐直身体对前排的Felix道:“去我爸爸那里。”嗯,他要尽快让完美更完美……更真实!   9-4   2月5日,小年夜,忙碌的一天。89文学网   室外温度虽低、但天气晴朗,淡蓝色的天空很清澈、淡金色的阳光也越来越明亮和温暖。   早上八点半,张见欣收拾停当、跟着来接她的江悦一起去了JADE……嘿嘿,去上由某少爷亲自执教的英语课!   她早就听说江悦在与三个合伙人合开的英语学校里有每周一次的执教任务。学生是附近的学龄前儿童、还有不少外来务工者的子女,都是些家境不太好、没能力去市面上那些五花八门的学前教育班学习的孩子……JADE提供的是免费教育。   这是一年多前由街道出面跟JADE联系的,几个合伙人一致同意这样的的善举。   至于为什么会由江少爷负责执教么……他颇为含糊地提到这是他的心理医生建议的。   张见欣也觉得这个主意不坏,而且估计他的心理医生是要他多接近人群、特别是天真可爱的孩子们。   本来这堂课都是安排在礼拜六上午的,但因为要过年才临时改到今天。而且前段日子江悦先是到美国去体检、回来之后又生了一场大病,所以落下好多课,今天也算是一次补课。   今天的路况也很不错,通畅、快速。九点不到,Felix就送他们到了位于市中心某栋办公楼内的JADE总部。   进了学校,张见欣发现这里的老师、职员都非常友善……当然,对与江悦一同出现、并且是在他的臂弯里的她都挺惊讶和好奇的。这让她暗暗高兴……这不就说明了以前江少爷从没带女伴来过这里么?   因为有了上一次独闯“双婕制衣”的经验,张见欣这一次已镇定和从容了许多。保持着抬头挺胸的姿势,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迎视着每一道好奇的目光…… 咳咳,顺便也观察观察有啥对江悦存着不良意图的人没有。还好,一路上她都没瞧出什么不对劲儿来。   不过等到了上课的时候,她脑袋里的隐形雷达就探测到了点儿异样情况……唉,又是一个女助手、年青貌美外加适婚年龄的单身女助手!   女助手名叫Mindy,外国语大学的高材生。平时是学校的在教老师、江悦来上课的时候就是他的助教。身高一米六出头,娇小玲珑、样貌娇俏,举止神情都很活泼、穿着也很有活力,以至于张见欣以为她才二十岁出头,后来才知道人家都已经二十七了、比她还大一岁。   张见欣是提前到教室的……她送江悦进了办公室之后就被他“赶出”了办公室。   江悦说要在课前再准备一下,叫她先去教室坐,还叫她别告诉他坐在哪儿、以免他紧张。   张见欣没想到江少爷也会正儿八经的紧张……前天上门的经历不算,那事儿估计谁遇上都得紧张。她偷笑着出了门,在环绕在周围的那些似有若无的好奇目光中自由自在地逛了逛五楼办公层,然后便到楼下去逛了。   三楼、四楼是功能各异的教室和活动室,总共有十来间,其中几间已经有人在上课了。看起来,学校的生意真的很不错。   江悦的课被安排在四楼的视听室里。张见欣进去的时候离开课还有十来分钟,可是能容纳四十个人的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小朋友和他们的家长了。小的跟小的聊、大的跟大的侃,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教室的座位呈阶梯形上升、一共五排。正前方是一个很大的投影屏幕,屏幕前的空地上是一个讲台和一把高高的椅子、应该是江悦的座位。左边靠墙还有张小一点的桌子和一把椅子、应该是他助手的。小朋友都坐在前面的两排上,后面坐的是陪读的家长。   张见欣挑了最后、最空的那一排——也是教室的制高点——坐了,兴致勃勃地打量着教室的环境和前面聊得热火朝天的家长、孩子们。心里头一面在为两年多以前与JADE的失之交臂而怅然、一面又为等一下就要开始的课程而好奇和向往不已。听到大家一口一个“江老师”的,她忍不住微笑了起来、暗想:江老师啊?江少爷变成“江老师”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十点钟的课,九点三刻时教室里已几乎座无虚席了。   九点五十五分,厚厚的房门再次被推开,进门的是个个子小巧的女人……江悦的助手Mindy。脸上是叫人看了很愉快的笑容,一边走一边很熟络地和小朋友、家长打招呼。她手里捧着个扁平的大盒子,盒子上放了个不锈钢保温杯、路过讲台时把杯子放在了讲台上……显然那是江悦的杯子,随后便转身坐到了讲台左侧靠墙放着的椅子上。   张见欣有点纳闷地看着她,疑惑着江悦等一下该怎么进来,是有别人会送他么?一不留神,目光和Mindy的撞在了一起……即便是这么远的距离、这么短的交错时间,但她还是立刻从她的目光里察觉到了转瞬即逝的一点闪光……不似Rene那样的明显、却也与别人的目光不同,足以让她脑袋里的警报哇哇作响了。想到晚上要陪江悦去吃双婕制衣的全员年夜饭、就要见到他的另一个“女助手”Rene,她顿时郁闷加郁愤了……为什么江悦的助手都是女人、而且都是些年青漂亮的单身女人呢?!   刚才还沸沸扬扬、喧闹不已的教室随着Mindy进入的脚步渐渐安静了下来。   就在张见欣疑神疑鬼的时候,教室的大门又动了一下,这次进来的是江悦……靠手里执着的盲杖引路,走得很稳、不快不慢、方向也很准确。   一瞬间,张见欣的嗓子像是被人扼住了一般无法呼吸……这是她有史以来第一次看到江悦使用盲杖、更别提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了!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江悦要把她支开、还说他会紧张了。他应该不仅仅是说他在上课的时候会紧张,恐怕也包括了这一刻吧?   下一刻,她忽然想哭了……她当然没有,然后就意识到自己在接受能力方面真的很差劲。她深受刺激了!   从认识江悦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这个家伙骄傲得像只孔雀。而实际上无论是她也好、他的亲人和身边的那些人也好,也都的确把他当成一只完美、华丽的孔雀那样对待、甚至供奉着……即便是他身上很多构成“完美”的客观条件已不复存在,可是这种残缺却让大家把对“完美”的膜拜之情转变成了一种更加复杂和强烈的情绪。   而此时此刻、看到拿着盲杖的江悦,张见欣像是被人用大锤子当头狠狠砸了一记一样闷闷的、钝钝的痛。她迷迷糊糊地想:这个人是江悦么?   “笃”的一声提示江悦已经顺利抵达目的地了,他抬手摸到了桌沿、又摸到了椅子,转身坐下,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微笑、大声道:“GoodMorning,everyone!”说话的时候,他慢慢地、一节一节地折起了盲杖。   教室里早在他刚进门的时候就已彻底安静了下来。前排的大概二十个小朋友们都端端正正地坐好、专注地看着江悦,听到他的问候之后便立刻像是炸了锅一样争先恐后地大叫:“GoodMorning,Jay!”与叫声一同响起的还有几个胆大的孩子跺脚的声音。   叫声不是很一致、音调也七高八低的,可是却满含着孩子们特有的那种洋溢着勃勃生机的惊喜和快乐,非常有渲染力和震撼感性。   莫名的泪水猛然冲进了张见欣的眼眶,吓得她忙不迭地抽鼻子、大口吸气才没哭出来。她从这一声响亮的叫声里就可以知道小朋友们都非常、非常喜欢江悦。而再看江悦脸上绽开的满意、满足的笑容,她不无惊异和嫉妒地发现他从没笑得这么灿烂过,仿佛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笑一样……即便在她说“爱他”的时候!   今天这堂课的主题是“海洋”。   江悦除了教小朋友们各种江河湖泊的英语词汇之外,还介绍了许多相关的东西,比如海豚、珊瑚、小岛、沙滩、帆船、油轮等。他每说到一个词汇,Mindy就会配合地用遥控器在投影屏幕上显示一幅对应的图片。   正如张见欣事先设想的那样,整堂课江悦都是用英文夹着她非常熟悉的那口有些生硬的普通话说的……当然,比想当年已经好很多了。   课堂上并没有很严苛的秩序,碰到有不明白的地方小朋友就会用结结巴巴的英文掺杂着一大堆中文大声地问出来,其中不乏“童言无忌”和异想天开的问题。   江悦耐心地一一解答着,从海豚的“奶□”在哪里到泰坦尼克号为什么会沉没,从为什么海水是咸的到人的眼泪为什么也是咸的,从潜水艇是不是船到小鱼尼莫念到底是什么鱼……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张见欣被孩子们的天真和异想天开逗得哈哈大笑,同时也震惊于江悦的博学多才。她深知给求知欲极强且不按逻辑思考的小朋友——她自己就曾是、说不定现在还是这样的“小朋友”——上课是件非常有挑战性的工作,一有闪失就有可能背负上“误人子弟”的罪名;而且给出答案的速度要快、否则就会有损于老师在孩子们心目中的高大形象。   没多久,江悦进门时带给她的那种很不好受的感觉被打从心底里迸发的、全新的仰慕之情给取代了……这种仰慕之情像是一层层扑向海滩的潮水,前赴后继、源源不断,而且一波强过一波。她的双手情不自禁地越捏越紧,暗暗地为江悦加油鼓劲。   课间休息时,大部分孩子和家长都没有离开教室、而是围在江悦身边问长问短。不少是课上的问题,但其中也有类似“江老师,你为什么去美国这么长时间?我们很想你、你想我们吗?”之类的问题。   张见欣静静地坐在原地、远远地看着他们簇拥着的江悦,暗暗懊恼没有带相机、好把这美妙的一刻永久纪录下来。她很怀疑如果透过取景框观察眼前这一幕的话,江悦的领子后面会不会有一个圆圆的、金闪闪的光环在呢?   除了端着江悦的杯子出去加过一次水之外,Mindy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江悦的三米之外。不仅尽心尽责地充当着翻译、助手,还时不时地会为他端茶送水、递纸巾给他擦汗。   她的体贴和江悦泰然处之的态度是让张见欣觉得今天唯一不够完美的地方……于是,她忍不住开始考虑辞职,过来担任江悦私人的、全方位的、唯一仅有的 “助手”这个可能性了!   第二节课开始之前,一个金发碧眼、身材瘦长的老外很低调地推门进来,环顾了一下四周之后便直奔张见欣而来。   Eddy!虽然从没见过此人,但是张见欣还是在第一时间就猜到了他的身份……JADE的合伙人之一;更主要的是他就是传说中的那个江悦的“心理医生”!她没想到他今天也在、而且还这么悄无声息的出现……从他的举动来看,明显是不想让江悦知道他来了。   “Hello!”Eddy停在张见欣面前,很小声地打招呼。   “Hello!”张见欣点头回应,吃不准自己是不是该让出个座位给他。   Eddy看出了她的犹豫,操着一口生硬的普通话、指着她右侧的空座问:“我可以坐在这儿吗?”   “当然。”张见欣连忙侧身让他进去,心里则一阵阵地泛嘀咕、吃不准他意欲何为……像绝大多数人一样,她对“心理医生”这个抬头颇为犯憷。   Eddy坐下后朝张见欣伸出右手。“你好,Kate。我是EdwardTaylor,大家都叫我Eddy。”   张见欣迟疑地握了握他的手,发现他的手指干燥而温暖。   “哦,我们得小声一点!”Eddy突然把声音压得更低,松开张见欣的手、指了指前方道:“他的耳朵很好、很厉害!”说着他竖起了大拇指。   看着他鬼祟的样子,张见欣心里那堵隐形的高墙又拔高了一点。   “很高兴认识你,Kate。呃,我是说……”Eddy的中文明显不够用了。   “你讲英文好了。”张见欣扯了扯嘴角、招呼上了英文,心里嘀咕:至少我听着还没那么累。   Eddy不好意思地一笑,转而用英文道:“你的英文说得真好!”   “谢谢。”张见欣敷衍地应了一声,为了不让气氛显得太尴尬便扮了个鬼脸、补充道:“在别的学校学的。”   Eddy挑着眉朝江悦的方向暼了一下,吐了吐舌头、接着刚才的话题道:“我刚才的意思是终于见到你了,我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张见欣尽责地回以一个微笑,脑子里突然想起江悦说起过的一点关于Eddy的事来了……Eddy在“九一一”事件中同时失去了两个妹妹,这件事给他的打击很沉重、所以才会到中国这个与之前的生活环境截然不同的地方来生活和定居的。江悦还说:心理医生也是人、也有自己的心理问题。想到这儿,她的笑容有点僵了。   “看上去……你不是很高兴。”Eddy眨着眼睛看着她、一副无邪的样子。   “呃?”张见欣怔了怔,下意识地搓了搓脸、嘟囔道:“我紧张。你是精神病医生嘛!”她特意用了“shrink”这个词以表明自己对他的芥蒂。   Eddy呵呵低笑了起来,揉着高耸的鼻子道:“你已经知道了?”   张见欣扁了扁嘴算是回答。   这时候,绕着江悦的孩子们散开了、纷纷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上课了。”张见欣指了指前方,言下之意就是叫Eddy闲话免谈。   Eddy坐直了身体、也把目光集中到江悦的身上。过了一会儿,他稍稍侧头、很轻地问:“你觉得他的课上得怎么样?”   因为有他坐在身边,张见欣本就觉得浑身不自在,现在被突然缩得更短的距离弄得更是汗毛直竖。“很精彩,目不转睛!”说着,她把眼睛瞪圆了一点,还用两根手指朝前比了一下、做了个“注视”的动作。   Eddy还是笑……从见到张见欣起他的笑就没停过。像是没感受到她在两人之间刻意竖起的高墙一样,他继续自顾自地低声道:“只要可能,他的每一次课我都会来。一次比一次精彩!孩子们也越来越爱他了。你认为呢?”他轻轻用手指比划了一下前排坐着的小朋友们。   张见欣由衷地点点头……江悦也很喜欢这些孩子们呢!看他脸上几乎一直没有褪去过的笑容,她的嘴角耷拉了下来,憋了一会儿、很轻地叽咕了一句:“我从没见他笑得……这么无忧无虑过。”   Eddy听了似乎有点诧异,扭头看着张见欣。   张见欣被他瞧得不好意思,目光直视着前方、不敢侧头。   “他真的很享受这个时刻。”Eddy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再次侧头靠近张见欣、低声道:“说实话,我也从没见他笑得这么开心和无忧无虑过,而且还笑了这么久。”   “嗯?”轮到张见欣诧异了,不太确定地看着他。   Eddy没言语,只是挑着眉、扯着嘴角,给了她一个很轻但是很肯定的点头。   张见欣笑了、窝心而自豪地笑了……Eddy的意思应该是指正是因为她的出现才让江悦笑得这么灿烂和这么久吧?   时间匆匆流逝,又一个四十分钟过去了。   下课后,小朋友们再次围到江悦和Mindy的身边问长问短,家长们也纷纷起身、靠拢了过去,把整个讲台团团围住。   Eddy和张见欣打了声招呼后便又像来时那样低调地离开了。   张见欣没动,微笑着看着依旧坐在椅子上、只露出个头顶的江悦。尽管Mindy就站在他身边,可是有了刚才Eddy那番话之后,她现在已几乎能忽略她了。   又过了十多分钟、午饭的时间快到了,家长们领着依旧恋恋不舍的孩子先后告辞。   江悦起身与他们道别。   张见欣见他站起来时轻轻扶了一把桌子,知道他因为坐得太久、右膝又不舒服了,而且接连说了两个多小时下来、他该是累坏了,于是连忙起身过去。   江悦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扭头对着她笑、笑得如释重负。   张见欣也笑、笑得花痴兮兮。“江老师!”她中气十足地叫了一声,兴冲冲地抱住他的右臂连连晃动。“你好棒哦!”   江悦被她这声“江老师”给逗乐了,敲了敲她的脑壳,扭身叫住正在收拾东西的Mindy道:“Mindy,这是我的女朋友张见欣。见欣,这位是我的助手Mindy。”   “你好,Mindy。”张见欣大大方方地对着不久前还是自己的假想敌笑。   “你好,张小姐。”Mindy也回以一个暖暖的笑容,目光则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江悦环在张见欣腰间的手上。   张见欣注意到了,跟着就暗暗地得意起来了。“小朋友们都很喜欢你呢!”也不吝啬赞美之词了……这恐怕就是胜利者的心态吧!   Mindy谦虚地笑了笑,朝江悦示意了一下道:“他才是他们的最爱。”   “嘿嘿!”张见欣又余有荣焉了,美滋滋地对江悦道:“江老师,以后你的课我都来好不好?”   Mindy扭头继续收拾东西去了。   “交学费!”江悦笑着拧了她一下就松开她、转身收起桌上的盲杖和录音笔……每次上课他都会录音的,抬头对Mindy道:“我们先走了,Mindy。谢谢。”   “不谢,再见!”Mindy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   “再见!”张见欣朝她摆摆手,挽着江悦出去了。   回到办公室,江悦几乎是跌进了椅子里,拉着正要转身的张见欣不放、嘟囔道:“抱抱我!”   张见欣心疼了,也顾不得身后有好大一面玻璃窗了,一把将他搂在了怀里。   江悦觉得自己累得连环在她腰间的手臂都随时会滑下来……幸亏她很贴心地坐在椅子的扶手上、让他的手肘可以搁在她的腿上。“今天晚上可以不回家么?”他的脸埋在她的毛衣里,声音听上去有点闷,可是却很清晰地传递出满满的期待和……哀求。   “嗯……”张见欣本想拿一会儿乔,可根本就抵挡不住他的温言软语。“应该……没问题。”她揉着他微卷的头发道:“我跟我妈说了,今天晚上要陪你去吃公司年夜饭,肯定会弄到很晚。”   事实上,这件事是她昨天晚上直到上床之前才磨磨蹭蹭、哼哼唧唧地跟老妈说的。让她没想到的是老妈听了来龙去脉之后竟然一言不发地答应了……也就是默许了。今天早上她出门时,老妈还很仔细地扫描了她的穿着打扮一遍、关照了一句:“跟人家去吃晚饭的时候别忘了化妆!”着实让她又是诧异、又是窝心、还有点小小的胸闷……看来老妈也不看好她这副清汤挂面的样子啊!   “很晚?”江悦的头猛地抬了起来、专注地看着她问:“很晚是多晚?”他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碰她了?七天、八天?反正是好久好久了!而且经过前天的“上门”之后,这种时时刻刻都拥有她的愿望更是强烈了十倍都不止。   “嘿嘿!”张见欣不好意思地笑了,揉着鼻子嘀咕道:“就是可以不回家的意思呗!”   江悦闻言、立刻用实际行动表达了这个消息让他有多鼓舞和振奋……他直接起身吻住了她,很深、很深的那种吻。   正文 9-5   双婕制衣的公司年夜饭定在某家知名牛排馆……选择西餐应该是考虑到了江悦的不便,饭后还有在JLK举行的Late-nightParty。   张见欣终究还是为今晚的活动而从头到脚地武装了一遍,原因有两个。一、用餐场合较正规、不适宜牛仔裤、厚底鞋的打扮;二、拜Jenny所赐。   Jenny 是下午打电话给江悦确认晚上的派对时得知张见欣也会出席的,顿时就兴奋了、自告奋勇地担任张见欣的形象设计。   江悦虽然并不喜欢张见欣化妆……亲起来不方便,可是Jenny一口一个“嫂子”叫张见欣让他觉得很顺耳,就把电话交给张见欣、让她自己拿主意了。   结果么……张见欣被Jenny用一句话、一个理由就给彻底说服了。   Jenny说:“不能让Rene抢走了你的风头,每次都搞得像她是半个女主人一样!”在张见欣没出现以前,她有时会作为江悦的女伴出席一些正式、非正式的宴会——也之所以会有她是江悦的女朋友的传言——因此见过 Rene几次。   她非常不喜欢Rene。先抛开所谓的“漂亮女人天生就是敌人”这样的说法不谈,谁能喜欢一个仿佛把谁都不放在眼里的人呢?而今天这样的场合,她相信Rene更是会抓紧机会抬高自己的身价、将半个女主人的身份进行到底的!她决不能让这种事发生,更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在她喜欢的张见欣身上。   半个小时之后,Jenny拖着一个小行李箱、提着一个银色的最大号化妆箱出现在了江家。   一个小时四十分钟之后,张见欣深刻领会到了“华丽转身”这几个字的含义……她还真的是转身了,因为Jenny一直让她背对镜子坐着!   看到镜中那个七分像自己、又似乎是七分不像自己的女孩时,她自己都被惊艳到了,忍不住暗暗有些得意起来……原来自己的确如Jenny和别人说的那样,挺漂亮呢!   Jenny对自己的“作书”显然是相当满意,蹦蹦跳跳地到客厅里把之前被她赶出房间的江悦拽了回来。那得意的神情像是个邀功的小女孩、一点都不像张见欣头次在JLK见到她时那样矜持稳重。   江悦进来时,张见欣明知他看不到、可还是在对上他的目光时脸红了,红得和身上穿的抹胸式小晚装的颜色有得一拼……裙子是非常亮丽的茄红色。   江悦看着眼前那抹红色的身影,笑了。   而张见欣看着他温柔地勾起的嘴角,心疼了。   “我去给你找衣服!”Jenny拍了江悦的背一下,话音未落、人已经闪出浴室了……今天她一定得打造出一对金童玉女来!   “头一次看到你穿红色的衣服。”江悦跨前一步,伸手抚上了张见欣的腰……在极为贴身的裙子衬托下、她的腰好似盈盈一握。   张见欣低头看看身上的裙子、又看看镜中窈窕的身影,难为情地道:“是Jenny的裙子,没想到我也穿得下呢!”   江悦的手指在她身上游移,检查到她露着的双肩时、嘴角立刻耷拉了下来。“不会冷么?”话是这么说,其实背后的意思是:是不是穿得太少了点?   “还有一件小开衫。”张见欣急忙把洗脸台边搭着的那件黑色七分袖针织开衫拿来塞到他手里,补充道:“出去的时候还要穿大衣的呀!”   江悦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角,抬手想拧张见欣的脸颊、可是被她躲开了。“化妆了?”他猜到她的举动所为何来了。   张见欣吐了吐舌头道:“穿这么艳的颜色怎么能不化妆?”说着,她小心翼翼地把江悦的手按在自己的脸上。“轻点哦,别把我的妆给弄坏了!”   江悦哭笑不得,轻触着她的脸颊、眼珠跟随着自己的指尖移动着。过了一会儿,低声问:“好看么?”   “嗯……” 张见欣的脸又开始发红了。“挺好看的。”她回答得挺谦虚、还有些扭捏,可目光却又忍不住从眼角溜出去、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嘿嘿,”她笑了,拉着江悦转身一起面对着镜子、侧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美滋滋地道:“头一次觉得跟你站在一起没那么大压力诶!”   “有什么压力?”江悦笑嗔,还拍了她的后脑勺一记。   “哎呀!”张见欣赶紧对着镜子扯了扯被Jenny打理得微微外翻的发尾、嘀咕道:“把我的头发拍扁了。”   “小坏蛋。”江悦皱眉了。“除非有特殊需要,否则平常不准化妆、也不准把头发弄成这样。”尽管不清楚她化的妆和发型到底是怎样的,可是看她这么紧张的样子就让他很不爽,还这儿也不准碰、那儿也不准动的。“一点都不方便!”   张见欣的脸抽搐了一下……不方便?!虽然是事实,可是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呢?“放心,”她撅着嘴安慰道:“我可没这么大耐性每天这么收拾自己,刚才可把我累惨了!”这是她的大实话。那一个多小时坐下来把她坐得腰酸背痛不说,更让她咂舌的是Jenny说这只是个适合吃饭的淡妆、等她到了JLK之后还要给她补一个派对妆……唉,做女人真累!   “嗯,乖!”江悦颇为满意地点头,拍了拍他想得到的、肯定不会被张见欣异议的部位……她的屁股。   出门的时候,等在客厅里的Felix看到张见欣、眼睛和嘴巴顿时变成了夸张的“O”型,然后就噼里啪啦扔出一串又急又快的东南亚英语、全是溢美之词,听得张见欣的脸再度微温、Jenny非常之受用、江悦则浅笑不语。   Jenny自己开车来的,是一辆黑色、画着金色线条的Mini敞篷。   看着她的车绝尘而去、耳畔还回响着呜呜的轰鸣声时,张见欣心里头冒出了一丝丝羡慕和向往,但马上就被她抹去了。   去餐厅的路上,江悦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一只手搭在张见欣的大腿上、手指在她的丝袜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圈。   张见欣知道他有心事,轻声问:“怎么了?”   江悦转头看了她一眼,抬起手、挑着眉问:“可以抱你么?”   张见欣二话不说地抬起他的胳膊钻进他怀里,撅着嘴嘟囔道:“小气鬼,人家难得盛装一次、难免会紧张嘛!”   江悦轻轻一笑,习惯性地抬手想揉揉她的脑袋、幸亏及时忍住了。“真不习惯!”他也扮了个鬼脸。   “难得一次。”张见欣有点歉疚了,哼哼唧唧地老实交待道:“Jenny说,Rene、还有你们公司的每个女职员肯定都会打扮得很漂亮,叫我不能输给她们。”   江悦哑然失笑,拍拍她的手臂道:“你本来就不会输给她们的。再说她们好不好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看不见。”   张见欣白了他一眼,悻悻道:“怎么跟你没关系?就算你看不见,可她们也都是为你打扮的呀!我主要也是为你打扮的,这就叫女为悦己者容、懂不懂?”   江悦一副沉思的样子,隔了一会儿才咧了咧嘴道:“你不化妆也已经很漂亮了。”   张见欣斜睨着他,心里直嘀咕:哼,就知道贪你的方便!迟疑了一下,她忍不住问:“江悦,你老实告诉我,要是我长得很难看你还会喜欢我么?”她终究还是敌不过随着今天的“盛装”而在心头油然升起的那点虚荣心啊!   江悦泄气地叹了一声、又想去捏她的脸或者揉她的脑袋了。   张见欣用肩膀挤了挤他。   “不会。”江悦慢吞吞地摇了摇头。   “啊?”虽然他的答案并不出乎意料,可张见欣还是感到委屈了。   “啊什么啊?”江悦捏了她的肩膀一下,微嗔的语气道:“你明知道自己一点都不难看才会来问我这种无聊的问题!”   “啊?!”张见欣这下更大声了……这算什么理论?不过诧异归诧异,她心底里还是有某个小角落被他毫不留情的揭发给扎到了一下下。   江悦没好气地敲了敲她的脑袋——她果然立刻去整理头发了——道:“越是瘦的女孩子越是喜欢逢人就问自己胖不胖,其实就是为了提醒别人她有多瘦、变相地要人家夸她的身材有多好。”类似的事情他见多了,早已深有心得。“你这样问我不就是要我说你很漂亮么?”   “我没有!”张见欣满肚子的不服气,用力扭着身子嚷嚷:“我才没有那么肤浅呢!”咳咳,怎么觉得底气有点不足呢?   江悦知道再说下去的话小坏蛋就该跟他急了,揉揉她的肩膀道:“再扭来扭去的话衣服就要弄皱了!”   张见欣撅着嘴坐稳当了,脑袋也耷拉了下来,刚才在肚子里揣得满满的那点洋洋自得这会儿开始漏气了。   江悦知道自己的话过分了,而且实际上他并不介意她偶尔迸发出来的这点小小的虚荣心、相反还挺乐在其中的。“你很漂亮,小坏蛋。”他把嘴唇凑到她的耳边低喃道:“我知道你很漂亮、今天特别漂亮。”   张见欣的情绪依旧很低落,缩着脖子避开他喷洒在耳边的气息,可是江悦没让她逃开。   “对不起,见欣,我是开玩笑的。”他亲了亲她的耳垂,继续道:“我喜欢你为我容。”   张见欣怏怏地斜了他一眼,反而因为自己难得盛装一次、打扮得这么漂亮,可他却无法亲见而难过起来,却说不清到底是在为他难过还是在为自己难过。   “可惜……”江悦的眉也蹙了起来,轻叹了一声道:“你这么漂亮我却看不见。”   这句话让张见欣满腹的憋屈顿时烟消云散……同样的意思在她肚子里想想和听他说出来的感受竟是如此之不同。   “我还记得第一次去你家拆迁之后的新房子找你,隔壁的邻居问我你长得什么样子。”江悦转头望向前方、讪讪一笑道:“他不知道我看不见,所以很奇怪我怎么会答不出女朋友的长相。”他缓缓地吸了口气,指腹在张见欣的颈边轻轻摩挲着,低低地道:“其实,我知道你的脸、眼睛、鼻子、嘴巴的形状,知道你头发的长短、个子的高低、胸围的大小……所有的我都知道,可是却没办法把这些拼成一张我记得住的照片。”   张见欣怔住了,心疼地望着他。   江悦也侧头望着她。“现在你又变成一张彩色照片了,可我却更加不知道你的样子了。”刚才他的沉默就是因为在拼凑脑海中的照片、给照片染色。   张见欣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从外面挤得很紧……八成是身上这件极为修身的裙子,又像是有东西在她的胸腔内部急速膨胀、让她呼吸有点困难……应该是难过、为江悦难过、为自己帮不上他而难过。一时间,江悦的目光、声音和气息交织在一起,变成一片半凝固的海洋将她团团围住、把本该算是宽敞的车厢充斥得满满的。“江悦……”挣扎了半天,她只是无力地吐出他的名字。   “咝……”江悦意识到自己糟糕的情绪会产生怎样大的破坏力,连忙收紧了揽着张见欣肩膀的手臂。“别哭哦,小坏蛋,妆会化的。”   张见欣的眼眶里早已慢慢盛起了两汪泪水,被他一提就有要决堤的趋势,不得不仰起头、大力抽着鼻子来制止。   江悦急忙掏出手帕塞到她手里。“对不起。”他很内疚。   “大坏蛋,你存心的!”危机一得到缓解,张见欣就脱下高跟鞋、忿忿地、轻轻地用光脚丫子踹了他一脚。“要是我变成大花猫、等一下被Rene抢走了风头,我、我就……”她翻着眼睛琢磨了一下,气鼓鼓地宣布道:“我就回家去睡!”   江悦被她的 “惩罚”手段逗乐了,安慰道:“没人能抢走你的风头。”想了想,他很严肃地道:“不准回家去睡!”   张见欣郁闷地又踹了他一记。   果然没人抢走张见欣的风头。   到达餐厅之后,张见欣发现那些她见过、没见过的女职员果然如Jenny预测的那样个个都精心打扮过。不过让她欣慰和窃喜的是自己的“盛装”亮效果相当不错……不少人的脸上有与先前的她自己和Felix如出一辙的惊艳神色呢!   Rene 例外!她本就是冷冷的样子,而且精心的修饰又让她在莺莺燕燕中成为个中翘楚,一袭亚金色、立体裁剪的中长裙把她的气质烘托得很高雅……太过高雅,以至于让张见欣在第一眼看到她时觉得有种盛气凌人的味道扑面而来、让她不禁怯场了一下下。   好在,江悦的手一直稳稳地环在她的腰上、把温热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输给她;更好在,他一字一顿地向所有人宣布:“这位是我的未婚妻,张见欣小姐。”   “未婚妻”三个字让张见欣全身的血液一个劲儿地涌向脸部……不是害羞、而是激动!尽管早已答应了江悦的求婚、也早已是他货真价实的未婚妻了,但如此正式、如此人多势众的场面可是第一次啊!想当年她还在为“女朋友”、甚至区区一个“好朋友”的称谓而纠结得翻天覆地,这会儿她怎能不激动?   江悦环在她腰上的手告诉他、她一直屏着呼吸、身体也绷得太紧了点儿,便侧头低声道:“吸气,小笨蛋。”   张见欣下意识地“哦”了一声,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从“小坏蛋”降级到了“小笨蛋”。   晚餐的气氛有点沉闷,初见时的生分、再加上西餐座位的设定让张见欣除了和江悦、以及坐在她另一侧的江悦的秘书Tracy聊了几句之外,就没怎么和别人说过话。   Rene坐在江悦的对面,时不时地会隔着桌子一会儿用英语、一会儿又用法语地跟他低声说话……那种“我自超然”的味道非常浓。   张见欣看了挺郁闷,真想偷偷在桌底下踢江悦两脚、要他别搭理她,但终究只是想想而已……这点道理她是懂的,这点分寸她也是有的。   江悦像是感应到了她的脑电波一样,在主菜端上来时温温地用中文道:“Rene,已经下班了。好好轻松一下,不谈公事。”   Rene的脸上似乎闪过了一丝尴尬——极有可能是张见欣的假想——眉梢微挑、淡淡笑了一下便不再说话了。   张见欣的心里那叫一个舒畅啊,嚼在嘴里的牛排都仿佛更加鲜嫩多汁了一般。   Late- nightParty的气氛就轻松热烈多了。   这是江悦第一次在JLK里招待自己的员工,几乎所有的人也之前也从未造访过这里,所以很多人就像张见欣初次来JLK时一样惊喜不断、尤其是那道彩虹楼梯被发现之后……他们是从地下车库直接进入ChattingRoom的。不过因为今天的活动场所只限于楼下,因此他们没能见识到楼上的所有奇妙机关和包厢里那台超赞的全景投影仪,否则更会惊呼连连了吧?   自从与江悦重逢的那个“黑色星期五”之后,这也是张见欣第一次来这里。再次踏进五彩缤纷的ChattingRoom时,她的心里既惊异又感慨。   让她惊异的是:自己之前怎么从没想到过要到这儿来玩呢?其实除了在杭州的时候和江悦出去闲逛过一次之外,她压根就没想过要拉他出门,只想和他黏在一起、干什么都好。哎呀,这么多分分秒秒是怎么渡过的呀?怎么从来都不觉得窝在家里无聊呢?真是让人费解!   让她感慨的是:前后两次的处境如此的不同,竟让人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想什么?”江悦捏了捏她的手。   “在想我怎么没想到要你带我来这里玩呢?”张见欣吐露了百分之五十的实情。   “嗯……”江悦想了想,点点头道:“乖!”他不用掐手指就能计算出与她共度的日夜…… 少得可怜,哪还有闲工夫匀得出来啊?   “乖?”张见欣无语地扁了扁嘴。   江悦笑了,低头在她耳边道:“等一下我们早点回家,好多事要办呢!”   “……?!”张见欣当然明白“好多事”指的是什么,顿时张口结舌、脸也又红了。好在刚才一进门 Jenny就把她拉近她的办公室里、手脚麻利地给她补了个稍为艳丽的妆,所以绯红的脸色被胭脂遮去了大半。   没多久,室内的灯光渐渐调暗,一支五人乐队登上了位于圆形水吧上方的空中舞台。很快,悠扬的音乐和歌声就响了起来,把场内纷纷扬扬的人声压了下去。   Rene 端着一杯透明无色的鸡尾酒朝他们走过来。   张见欣急忙伸手、示意她坐。   “JLK?”Rene坐下后微笑着看了看江悦和张见欣,稍稍倾身向前、慢悠悠地问:“JayLovesKate?”一听到这个酒吧的名字时她就已经猜到其中的含义了。   “嗯!” 江悦不动声色地点头。   张见欣面上笑得风清云淡,可是心里头快要爽翻了。嗯,回家一定好好“犒赏”今晚表现优异的某少爷!   Rene 低笑出声,挑着眉道:“真没想到Jay你还是个情种呢!”   江悦不介意地浅浅一笑,捉住张见欣的手、握在掌心里。“我做我能做的和该做的。”   Rene一怔,目光转向了张见欣。   张见欣也傻眼了,侧头凝视着江悦、仿佛又是第一次见到他一样……做他能做的、该做的?老天啊,这么普普通通的一句话怎么让她比听到他说爱她的时候还要感动、简直有种直透心扉的感觉呢?嗯,等一下一定要早点回家、一定要“办好”每一件事!   LuckyDraw过后,乐队开始演奏激H的乐曲,场内的气氛很快就沸腾了起来、派对也进入了最热烈阶段。   江悦和张见欣撤了。   送他们回家的是江悦在公司里用的车,黑色的君威。   车上,两个人手拉着手、规规矩矩地坐着,可是互抵着的掌心都在滋滋冒汗。路上的每一次颠簸、车子的每一次转弯都会让他们挨着腿和身体轻轻摩挲几下,与之而来的是浑身的肌肤不断地升温、再升温。于是,两个人都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放进烤炉的面团那样膨胀、再膨胀,再下去都快要胀破了……还好,到家了!   10-1   这个春节张见欣过得很开心、很充实、很忙碌,七天长假里有五天在外头屁颠屁颠地到处跑。和妹妹一起跟着老爸老妈跑自家大大小小的亲戚,跟着江悦跑小洋楼见他家的亲戚……此项活动是经过老妈审核批准的,然后还要跑驾校去补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驾驶课。   没出门的那两天她也没好好休息,头天是舅舅、姨妈来了一大堆,隔天是江悦再次上门来拜年……这一次的过程可比他头次来时其乐融融得多了!   好日子总是以加速度过去的。一眨眼、长假就结束了。张见欣不得不揣着老大的不乐意和舍不得、愁眉苦脸地回杭州上班去了。   此时的她心里已没了两个多月前、被派去杭州时存着的大干一场的雄心壮志了。什么晋升不晋升、津贴不津贴的,于她已毫无意义,一心只盼着早点把杭州的事做个了解、早点回上海去。   事与愿违。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眼看着西湖沿岸春意渐浓、色彩也丰富多彩起来。先是湖岸边的垂柳披上了一层朦朦的嫩绿色;随后一转眼的功夫,那些桃树、梨树全都打起了花骨朵;就连本就绿莹莹的湖水似乎也变得更加光彩照人了。   可惜的是春光再美、在张见欣眼里已越来越没吸引力,而更让她揪心的是日渐增多的游客根本没有给一蹶不振的销售业绩带来任何突破……于是乎,她回上海的日子就如时下正愈演愈烈、不知道何时才能到头的全球金融风暴一样,也跟着变得遥遥无期起来。每天醒来,她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起床洗漱而是评估自己请调回上海、不行的话就辞职不干了的决心指数。指数在与日俱增,可是还没到让她鼓足勇气开口的那条红线,不过到了三月底却因为一个人的到来而瞬间飙升、直接冲出了上限。   那个提升张见欣勇气值的人是江悦的妈妈苏婕。   三月底,苏婕在大儿子——她与现任丈夫还育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越来越紧迫的催促中,终于扔下手边大大小小、里里外外的事,匆匆忙忙地从美国飞抵了上海。歇了一天后就和江克远、携江悦一起跟张见欣的父母正式提亲来了。   提亲宴进行得很顺利、很和谐、节奏也很紧凑。双方家长都表现得谦逊有礼、举止有度、谈吐有物。一二三条一谈、饭一吃,两个小的婚事就被敲定在了十月五号…… 依江悦的性子,他最好是明天就结婚的,可是碍于礼数上的考虑而不得不隐忍和妥协了。   在此之前,张见欣从没见过苏婕这位传说中的 “controlfreak”、心里多少有点提心吊胆的。可见了面之后,她除了惊叹未来婆婆的美貌和保养之道外、心里也暗暗怀疑江悦对她的评价是不是苛刻和偏颇了点儿?苏婕待她不但温和、而且也很喜欢她的样子。除了下的聘礼之外还特意给她带了好多礼物,See’sCandy啦、最新款的IPhone啦、更有一块苏家家传的玉佩,让她着实大大地受宠若惊了一番。   事后她不无沾沾自喜地对江悦说:“你妈妈看上去很和气嘛!”   江悦被她的口气逗乐了,拍拍她的脑袋道:“主要是你太讨人喜欢了。”他听得出来,这才是她真想表达的意思!   张见欣有点窘、又有点得意,嘿嘿笑了两声。“嗯……”她想到什么,怀疑地看着他问:“是不是你跟你妈妈说过什么啦?”以她对某少爷的了解,觉得自己的“面试”如此顺利就通过了八成和他脱不了干系……说实话,其实某少爷在很多时候也有点controlfreak的倾向咧!   江悦没吱声,但表情已承认了。他的确对母亲说过很多话,有些是注意事项、有些则直接是威胁、甚至最后通牒。比如:“和见欣家人见面的时候不要讲英文。不管见欣做什么我都喜欢,你别管!”又比如:“如果你再不来的话,我就叫小姑姑和爸爸一起去提亲了。”再比如:“你要是再跟我提起Rene或者别的女人,你就不用来了!”   张见欣不死心,而且还觉得有点小小的别扭……原来苏婕并不是真的那么喜欢她、而是迫于儿子的压力呀!哼哼唧唧地问:“是你叫她待我好一点的?”   江悦无语地笑着摇头。“我不知道她会给你那块玉。”对此他都有点吃惊呢!“那好像她的爷爷给她的,她很珍惜、一直都随身带着。”   “呃?” 张见欣愣了一会儿,脸上慢慢绽出一朵桃花来。“嘿嘿,这么说来……”她没好意思说下去、只是看着手里的玉佩又美滋滋了起来。   一团和气的提亲宴过后,张见欣又经历了一次严峻考验:陪趁着清明小长假“莅临”杭州的苏婕参观游览……幸好,还有江少爷作陪。   这次、也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与未来婆婆的亲密接触让张见欣体会了一次当初江悦到自家上门时的紧张心情。   之前在提亲宴上的见面只不过是吃一顿饭的功夫,只要她表现得乖巧一点、矜持一点就好了,别的事都有爸妈顶着呢!而这次为期三天两夜的“地陪”经历可就大大不同了,几乎全得靠她自己了。除了要做好“导游”之外,她还要展现自己的书位、眼光、见地……咳咳咳,介绍吃喝玩乐的场所和杭州的风土人情时都需要用到这些特质吧?   连着三天,她只要一有空就趴在电脑前面死记硬背那些关于杭州的背景介绍。好在售楼处里生意萧条得很……唉,现在这种萧条的景象已经为她喜闻乐见了!一天八小时的工作时间里,她有至少一半的时间是窝在办公室里、在网上挂着的。   当然,搜索的过程当中,她还少不了一会儿一个电话地跟江悦探讨他妈妈的喜好,到最后终于把江少爷给惹烦了、怒道:“小坏蛋,再骚扰我的话、我就叫她别来杭州玩了!”   “呜……!”面对这样的威胁,张见欣只能偃旗息鼓、继续到网上挣扎起伏去了。她发现自己的处境正如Spring取笑她的那样:看到吧?毛脚媳妇也不好做的!   苏婕莅临第一天,张见欣安排了最受大众欢迎、也是最安全的西湖泛舟半日游。上午那半天嘛……她的美人婆婆要倒时差、补美容觉。   天公不作美,这天下小雨。   其实这场雨本该算是极为应时应景的……正值清明时节;西子湖上细雨霏霏、水光潋滟、轻舟交错,而岸边则郁郁葱葱、春色无边,正是著名的“雨湖”风光。奈何江少爷一逢雨天就会腿疼、轻蹙着眉头的样子为西湖泛舟游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好在苏婕本人对张见欣的安排还是比较满意的,一路上都兴致勃勃地听她一一悉数着关于西湖的各色景点和背后的故事,随后还在暮色葱茏之中弃舟登岸、在小瀛洲上逛了一圈。   晚上躺在临时小窝里那张一米八长的床上时,张见欣臭屁兮兮地问江悦:“你妈妈今天挺高兴的哦?”   “嗯!” 江悦拧了拧她的脸道:“辛苦你了,小坏蛋。”   “不辛苦,”张见欣不在意地摇摇头。“又没走多少路咯!”今天她除了在小瀛洲上陪美人婆婆逛了逛……因为天雨路滑、且岛上的路不太平整,所以江少爷没去、坐在船上等她们……之外几乎是脚不沾地,下车之后上船、下船之后又上车的。   江悦笑了。“我是说你说了那么多话辛苦了!”从白堤、苏堤、杨公堤,到济公、岳飞、白娘子……长这么大,他都没一口气听过这么多历史典故、神话故事呢,也算恶补了一堂国文课!   “呃?”张见欣自己也乐了,嘿嘿直笑。   江悦摸摸她的脑袋、拍了拍道:“花了这么多心思来讨好我妈妈……谢谢你了,小坏蛋。”   张见欣被他夸得心花怒放,一头扎在他身上就不肯起来了。   第二天,天气晴朗、温度适宜。按照苏婕的意思,张见欣陪着她去了丝绸市场和湖滨路名书街。   丝绸市场占地很广、由纵横交错的几条步行街组成,从头到尾逛一圈的话要很久,所以江悦没有同行、坐在车里等她们。   虽然昨天的表现不错,可此刻的情况又不同了、连江少爷这块最后的盾牌也不在手里了,于是张见欣的心又提了起来。再看看美人婆婆一身短风衣、牛仔裤、平底鞋的休闲打扮竟又是一番别样的风姿绰约,看上去哪儿像是她婆婆呀、跟她姐妹差不多呢!于是她更没底气了。   苏婕不紧不慢地看了几家店之后,忽然转头看着张见欣问:“见欣,在这里还要工作多久?”   张见欣怔了一下,想了想、难掩愁色地道:“还很难说。现在经济不景气,楼盘销售得不好,估计一时半会回不了上海。”   苏婕峨眉轻蹙了一下,又往前走了几步之后才淡淡地道:“虽然杭州上海离得不远,不过毕竟不能天天见面。我看得出……”她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然后才轻声道:“小悦很想你。”   张见欣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从她的目光和口气里都感觉出一种浅浅的责备,像在说她对待这份感情不如江悦来得用心。“我知道。”她有点着急、情不自禁地挠头。“我正在考虑向我领导请调回上海呢!”   苏婕眉梢一抬,虽嘴上没问、但神情在说:哦?什么时候?   “嗯……”张见欣答不出来,只能垂下眼帘、避开她的目光。   苏婕转身继续往前。   张见欣唯唯诺诺地跟在她身后。   “有没有考虑过去帮小悦的忙?”苏婕又开口了。   张见欣犯愁了,不知道该回答 “是”还是“不是”……说是的话,接下来的话题很可能就会朝着违背她本意的方向发展;说不是的话,又无疑是违背了美人婆婆的意愿。于是她纠结了、额上开始隐隐浮现“川”字。   “我知道你的顾虑,”苏婕很平易近人地笑了笑,拍拍张见欣的手臂道:“夫妻两个人一起工作的话的确更容易产生矛盾,处理得不好的话会影响到感情。”   张见欣对她的理解暗暗松了半口气、还提着半口等她接下来必然会说的“不过……”。   果然!“不过,事在人为。你们两个的感情这么好,再说小悦也比你大好几岁、应该会很疼你的。”说着,苏婕有些怅然地叹了一声、话锋一转:“我大部分时间都不在上海,Rene么……应该很快就会离开公司的,我很担心到时候小悦一个人会忙不过来。”虽然她对张见欣的工作能力还不了解,但凭着她从江悦、江克远那儿听到的、再加上她这两天自己看到的,都发现张见欣是个叫人比较放心的小姑娘,而且也挺努力、挺聪明的,长得也蛮漂亮,可以好好栽培一下、让她变成江悦的贤内助、她的好帮手。   嗯?!张见欣没功夫琢磨美人婆婆的前半段话、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她最关心的那点上去了。“Rene要……辞职么?”她问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就把如释重负的喜悦流露出来。   “嗯!”苏婕的目光在张见欣的脸上转了一圈,垂下眼帘、淡淡一笑道:“她前天跟我说的,说她另外找到新工作了、很快就要过去的。”   张见欣拧着眉头暗想:Rene莫非是见江悦这个到了嘴边的鸭子飞了就不乐意了,存心要来拆台、给江少爷难看?   苏婕转头又进了一家店铺。   张见欣酝酿了一阵子,从店里出来后郑重地道:“妈妈,”从提亲宴开始她就叫苏婕“妈妈”、江克远“爸爸”了,当然、江悦对张卫斌和邱宝宝的称呼也改了。“这件事,我会和江悦商量的。”这件事的确需要和江悦好好合计合计,不过她真的不想从好不容易站稳脚跟的地产公司跳槽到一家制衣公司去……何况她对服装也好、面料也好,压根就没兴趣嘛!   苏婕风清云淡地一笑,点头道:“好,你考虑一下。”   张见欣也牵了牵嘴角、笑得有点力不从心。考虑一下?如果她考虑的结果不合美人婆婆的意该怎么办呢?唉,结果肯定会不合她意的啦!   丝绸市场逛完出来,苏婕有不少收获,绫罗绸缎的买了不少、还有一条桑蚕丝被。提着大包小包上车之后,她笑着跟江悦说:“见欣很有眼光,帮我挑了不少好东西、还很会谈价钱!”   江悦嘉许地摸摸张见欣的头,还暗地里捏了捏她的腰。   张见欣谦虚地嘿嘿一笑,可是心里有点犯嘀咕:婆婆呀,你不用这么早就给我打江山吧?这可是压力啊压力!   晚上,张见欣的宿舍里。   江悦把张见欣拉到面前,长腿一错、将她圈在身前。“今天我妈跟你说什么了?”   “嗯?”张见欣被他问得一时没回过味儿来……吃了晚饭、接下来又是一大圈逛下来之后,她已经把之前发生的那次谈话给忘得差不多了。   “在丝绸市场的时候。”江悦耐心地提醒她。   “哦……!”张见欣的声音情不自禁地打了个起伏。   江悦挑着眉等她把这个“哦”深入扩大下去。   张见欣耷拉着脑袋、一屁股坐在他腿上,哼哼唧唧道:“你妈妈问我什么时候回上海。”   江悦对此一点都不出所料……他已知道Rene必定留不久的、而且母亲昨天也已问过他类似的问题。“你怎么说的?”   “我说……”张见欣的声音轻了点儿。“现在的销售业绩这么差,很难说什么时候能回去。”   江悦的脸色有点阴了,皱着眉道:“其实现在你留在杭州工作也没多大意义、不是么?现在是经济环境不好,不是你或者你的同事们的问题。”   “嗯!” 张见欣用力点了点头,靠在他肩膀上慢吞吞地道:“我想好了,下个礼拜回上海开会的时候就跟Ray请调。”她真的这样想好了,只不过如果Ray不答应的话、接下来她该怎么做还没彻底做决定。   江悦扯了扯嘴角、亲了她的额头一下算是嘉许。又问:“就说了这些?”   张见欣斜睨了他一眼,认命地继续坦白道:“你妈妈还叫我到你的公司里去帮你。”   江悦对此没有发表意见。   张见欣仰头看着他问:“Rene要辞职了,你知道吗?”   “她没跟我说,不过我也猜到了。”江悦面无表情地对着她道:“双婕只是她的一个跳板、她想去的是更大的奢侈书牌。”   “你们的衣服卖得也很贵呀!”当然,跟奢侈书牌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了。“再说双婕已经很了不起了,不光做成衣、还自己设计生产面料。”张见欣说得很真心诚意。   “嗯?”江悦低头看着她,“你知道?”   “我不是参观过你们公司了么?”张见欣的眉头拧了起来,不满地嘀咕道:“你以为我是傻瓜啊?做面料的和做成衣的区别也看不出来?”   江悦笑了、很满意的那种。“嗯,你是聪明的小笨蛋。”   张见欣肉麻兮兮地缩了缩脖子,可是却笑得甜滋滋的。   “见欣,”江悦的笑意收敛了一点,认真地道:“做你想做的事吧!别勉强、也别被我妈左右你的想法。”   张见欣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Rene走了,我可以再另外找人。公司里本来就有不少设计师,找一个合适的出来就行了。”   张见欣又点点头,迟疑了一下、问:“有没有男的?”   “嗯?”江悦诧异。   张见欣不好意思了,手指头绕着他的睡衣领口、哼哼唧唧地道:“我看ProjectRunway里面有不少男设计师啊,你们公司有没有?”   江悦总算听明白她的真实意思了,眉梢高高挑了起来、问:“为什么要找个男的?”   “安全点儿。”张见欣轻不可闻地哼了一声,还抽了抽鼻子。   “怎么安全了?”江悦继续明知故问。   “爬到你身上的机会少一点啊!”张见欣音调不高、可底气还是足的。   “小坏蛋,你又来了是么?脑子里一天到晚在转什么念头?”江悦恼了。   “唔!”张见欣撅了撅嘴道: “你在JADE里面还有一个漂亮的女助手咧!身边全是女人,你说我能觉得安全吗?”   江悦的脸真的阴沉了下来。   “哎哟!”张见欣立马败下阵来了,讨饶道:“我是在跟你坦诚以待呀,你不准翻脸!”   “坦诚以待……!”江悦强压着怒气、慢吞吞地点头。   张见欣不解地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觉得……还是你来当我的助手最好,最能让你放心、也最让我省心。”江悦的语气很冷、表情也是。   张见欣扁了扁嘴、无言以对了。   江悦沉吟了一会儿,托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见欣,你要知道,对我来说、只有这样抱着你我才能确切地知道你就在我身边。”天知道啊,其实有时候就算这样接触到她都让他觉得不真实! “可是还是不能让我放心、不知道我一松手你会不会消失。”   张见欣张了张嘴想反驳、可是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所以,”江悦的语气很沉重、脸色也很阴郁,一字一顿道:“以后再也不准跟我说这种安全不安全的话了,因为其实应该是我比你更没有安全感!听到没有?”   张见欣被他份量很重的话压得有点喘不过气来、下意识地点头。   “说话!”江悦更严厉了一分。   “听到了。”张见欣垂下脑袋、小声地应了一声。   “去刷牙、上床了。”江悦松开她、拍了她一记屁股。   “哦!”张见欣一肚子内疚、外加一点点委屈——江悦很少用这么严厉的口气说她的——垂着脑袋刷牙去了。   出来的时候,江悦已经躺下了,听到她的动静、掀开被子等她。   张见欣爬上床,没有像往常一样、屁股一撅拱在他的怀里,而是趴在他身上、抱着他的脖子道:“对不起,我错了。”刷牙的时候,她彻底反省过了、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江悦知道她每次一内疚就会变得很粘人,便“嗯”了一声、亲了亲她的头顶。   张见欣把脸颊贴在他的肩膀上、深深吸了口气,低低地道:“如果Ray不让我调回上海的话,我就到你们公司混饭吃咯!”   江悦淡淡一笑、又亲了她一记算是答应了。   “我来的话要做你的全能助手哦!”张见欣的口气颇为小心,一只眼睛偷偷瞄着他、强调道:“全能助手!”   这下江悦给出的回答是她后脑勺上的一记爆栗。   张见欣咧开嘴、无声地笑了。反省归反省,她都提心吊胆很多年下来了、要一下子就放下心来怎么可能呢?   正文 10-2   表面上,她若无其事地上班下班、悠闲的样子,可骨子里却越来越激动和焦躁、直盼着下周一、她回上海述职的日子赶快到来……对,她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定,不让她调回上海她就不干了!下定了决心,她便在私下里着手准备离开杭州的事,主要就是整理一下调到杭州这四个月来的各种工作资料、收拾一下路路续续搬到临时小窝去的个人物书。她想即便是自己不干了、也得走得漂亮,不能留下一个烂摊子。   唉,人就是这样,可以在一件事上纠结很久很久、左右摇摆地下不定决心,可一旦做出决定了,就又会变得急得要命、非得立时三刻把这件事完成了不可,完全忘记了之前是谁在磨磨唧唧地犹豫来、犹豫去的了。   就在她踌躇满满、躁动不安的时候,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星期五早上九点多,以黄董和Ray为首的五个公司高层突然杀到了售楼处……事先连个电话通知都没有,把张见欣和售楼处的同事们杀了个措手不及外加提心吊胆。好在大家虽都闲着,但是出勤面貌都很正规、没引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领导们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地视察了一圈,把售楼处和几个样板房里都印满了足印,这才面色凝重地杀去项目公司所在地开研讨会去了。   张见欣为总算没在她走之前挨一顿批啊什么的暗暗送了半口气,另半口得等Ray给大家开过例会后才能松……她可没忘记几个月前那个一下子炒掉十一个同事的黑色星期一。   事实与她想的恰恰相反。   午饭后,Ray回到售楼处召集大家开例会。   会议很平常、很简洁、很例行公事,一如Ray的一贯作风。   快结束的时候,他突然宣布了一个让张见欣和所有人都吃惊的消息:张见欣将于下周被调回上海总部去接手另一个在建的楼盘销售工作,而杭州这里的事则全都由Spring接手。   张见欣懵了,张着嘴、表情呆滞地望着他,但与此同时体内的肾上腺激素却在急速颷升……NND,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出,她何必浪费那么多脑细胞、在怎么开口这个问题上纠结这么多天呢?还拿出壮士断腕的决心、写了好几稿辞职书呢!哎哟,要立刻打电话告诉江少爷这个好消息……可是,这算好消息么?为什么除了意外之外,连她自己都没感到有兴奋的感觉呢?   她很清楚江少爷虽然跟她说过让她做自己想做的事、别受任何人的影响,但心底里还是希望她能辞职、去双婕帮他的。而她也的确做好各种准备了,现在这样峰回路转的局面倒叫她难以适应了。   让张见欣意想不到的事还没完。   宣布完调令后,Ray的脸上现出了一个微笑,挑着眉毛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当着众人的面把它递到了有点目瞪口呆的张见欣手里、说:“恭喜你啦,Kate!”   信封很薄、应该只有一张纸在里面。   看这情形、张见欣不用打开就知道信里的内容了……她的升职通知!这更是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呃……谢谢领导提拔!”缓过来之后,她很识时务地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受宠若惊”地接过了信封。   Ray摆摆手、很谦虚地道: “公司的决定啦!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你的成绩,要谢的话得谢我们公司!”说是这么说,可他脸上的表情可不是这么回事咧!   张见欣捏着信封发了一会儿怔,这才感到有股淡淡的喜悦在体内慢慢回旋……毕竟升职意味着她的努力得到了肯定、是件好事啊!现在她更迫不及待地要给江悦打电话了,不知道江悦听到她提升的消息会有什么反应呢?   Ray带来的不止是给张见欣一个人的好消息、还有大家的。“虽然时局很艰难、公司面临的难题也还没有完全过去,但是对大家努力的成效、每个人都有目共睹。”说着,他又从随身带来的档案袋里取出一叠信封,笑着甩了甩道:“这是第一季度的奖金,也是对大家辛勤工作的肯定和鼓励。接下来我们还要同心协力、一起共度时艰。”   大家都被他的话和他手里甩来甩去的信封激励到了、眼神都亮了许多。上个月公司里才发了一张通告,通告里用很感激的口吻说凡是Seniormanager及以上级别的领导们全都自动减薪10%到 30%、以帮助缓解财务压力。这张通告让所有人都明白、也做好了少说两个季度没奖金拿的准备,所以现在Ray宣布的消息怎能不让人惊喜?   Ray 像散财童子一样、乐呵呵地把信封交到每个人手上。   张见欣当然也有、也终于兴奋了。   散会后,Ray和张见欣到办公室继续谈话。   Ray笑得有点促狭的样子朝张见欣挑了挑眉毛、道:“现在好啦,不用再两地分居啦!”   “嘿嘿!”张见欣低低一笑,没说什么。   Ray揉了揉下巴、慢吞吞地道:“唉,说实话。我还真担心如果不把你调回去的话、你会辞职不干呢!”   嗯?张见欣怔了怔,随后就下意识地把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不少、给了他一个“你多虑了”的表情看看。   “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喝到喜酒啊?”Ray进入了张见欣很熟悉的八卦状态,一脸“我都听说了”的德性……张见欣估计肯定是哪个“线人”跟他说了关于她订婚和接待未来婆婆的事了。   “还有半年呢!”张见欣没打算隐瞒婚事。除非不干了,否则不论于公于私,真到办酒席的时候她肯定得叫Ray 的、要不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半年啊?嗯!”Ray点点头,拍拍口袋道:“我还来得及存红包钱。”说着他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喂喂喂,你跟你老公说说,叫他让Jane多送点酒给我喝喝啊,否则红包钱就不够了!”   张见欣窘了……老公?还没到那份儿上吧?不过……嘿嘿,听起来也不错呢!   Ray被自己灵机一动的主意给迷住了,拍了拍张见欣的肩膀——他站着、张见欣坐着,所以拍起来很顺手——兴冲冲地道:“喂喂喂,怎么说我都算是半个媒人吧?送两瓶好酒来就当是谢媒酒咯!”   张见欣被他说得满脑门黑线,忍不住斜睨了他一眼、提醒道:“我和他本来就认识的好不好?”   “要不是我叫你去JLK,你们也不会破镜重圆啊?”Ray 不服气了。   “破镜重圆?”张见欣脑门上的黑线多了数道,没好气地道:“太夸张了吧?”   “啧!”Ray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道:“反正如果不是我、你们就不会遇到,这总是事实吧?”   “怎么是你叫我去的?明明是Mike叫我的好不好?那天是他生日诶!”张见欣冲着他龇牙咧嘴……这家伙把“人走茶凉”演绎得也太淋漓尽致了吧?   Ray跟她较真了,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 “是我叫Mike去JLK过生日的啊,何况也是我介绍他入会的好不好?”   “呃……”张见欣无语了。论前因后果的话,他的话倒也有点道理……哎呀,这算不算“千里姻缘一线牵”的情况啊?   Ray看她答不出来了,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我又不是JLK的老板,”张见欣悻悻地抽了抽鼻子。“你自己去跟Daniel或者Jenny说不是更方便?”其实她心里在打这样一个小算盘:江悦的钱也可以算是她的钱了哇,能省则省嘛!   “嘿嘿,跟老板娘说比较有用啊!”Ray笑得痞痞的样子道:“再说,盯你比较方便嘛!”   假公济私!张见欣翻了翻白眼、腹诽了一句,马上又哆嗦了一下……老板娘?天哪!这还没嫁呢、就已经有这种叫人起鸡皮疙瘩的称谓落到自己头上了啊?她又窘了。   周三,张见欣正式回归了。   如她预料的那样,她的回调让江悦高兴、但并不满意……尽管他没说什么,可她还是从他非要她立刻把小窝退租、把东西全都搬到他家来的行动上看出来了。这应该是他寻求安心的一种表现吧?她照办了,反正小窝的租约到六月份也就到期了。   至于她的升职么,江少爷扯着嘴角拍拍她的脑袋道:“嗯,现在可以开车上班了吧、张经理?”这么称呼她是因为她被提升为了销售副经理。   “呃?” 张见欣没想到他冷不丁冒出这么个主意来、挠着头道:“不用了……”   “不准开Angela的车!”江悦打断了她、很严肃的样子。   “不是!”张见欣皱眉道:“反正你每天都接送我的,不用再费那个钱了。再说Angela也没有再提这件事,人家很拎清的好不好?”说着,她很抱不平地翻了翻白眼。   “嗯,以后再说吧!”江悦撇了撇嘴角,调转话题道:“劳动节休几天?这下总可以到新加坡去了吧?小姑姑又叫过我们了。”   “新加坡?好啊!”张见欣的眼睛亮了。“休三天。不过我可以再多请几天年假。”哼哼,这下还有谁能拦着她?真要有人拦的话……她就又不干了!   “好,快去请假、办签证吧!”江悦满意地笑了。   搬家的事进行的很顺利,更主要的是张见欣的老妈并没有反对她直接入住江家,只是叽咕了一句:“真是女大不中留!”   张见欣听得既难为情、又有点小小的心酸,厚着脸皮抱着老妈腻味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哼哼唧唧地问:“妈,江悦叫我劳动节放假的时候和他一起去新加坡玩几天……行不行啊?”搬家的事已经得便宜了,她决定接下来要很低调地行事、做人。   “新加坡?”邱宝宝愣了一下。   “嗯!”张见欣点点头,满脸期待地看着老妈。   “去呀!”邱宝宝不以为意地点头道:“你都搬到人家家里去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张见欣扁了扁嘴,张开手臂又要去抱老妈、被她躲开了。   “你也没出过国,去见见市面也好。”邱宝宝说着、脸上浮起一丝向往之色,低低地道:“你爸爸当初一天到晚说等赚了钱、就带我们全家就去新马泰旅游一圈……”说着她涩涩一笑,摇头叹了一声,看着张见欣道:“你还年青,有机会的话是该多出去走走。等结了婚之后也要跟他到美国家里去看看。”   “嗯,当然咯!”张见欣理所当然地点头,想到什么、忙问:“妈,要不你和爸爸和我们一起去新加坡吧?反正我们住在他小姑姑的房子里,省下好多酒店的钱呢!”她知道老妈的脾气,要她花大价钱住酒店的话肯定舍不得。“而且你和老爸又都有时间,老爸的护照也应该还没过期,只要帮你也办一本就好了,我帮你去办签证。”   “不去!”邱宝宝想都不想地摇头。“你们两个小孩子玩,我和你爸爸干嘛要横插一杠?”说着她又皱了皱眉道:“再说你和他现在还没怎么样呢,我和你老爸凭什么去住在人家小姑姑家里?就算你们以后结婚了,我们也不会随便去的。”   “哎哟……”张见欣刚想发表异议,却被老妈打断了。   邱宝宝很严肃地道:“见欣,我们家条件是不怎么样,可也不能被你婆家的人看扁了。你记住,嫁过去的是你一个人、不是你全家。一个弄不好就被你婆婆、公公觉得你在倒贴娘家,把你、把我们张家给看扁了。”她是个极要强的女人。想当年她为了帮老公还债没少厚着脸皮往娘家、往自己的兄弟姐妹那里跑,可谓是在娘家人面前丢了不少脸。而现在女儿要嫁人了,她可不能让女儿、让张家再丢一点脸了!   “呃?”张见欣被老妈的教导说愣了。她从没想过要江家的钱……当初家里的条件困难成那样她都没跟江悦提过一个字、要他接济过,不过倒没想到只是顺便带老爸老妈出去旅游一趟就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邱宝宝看看眼神有点迷离的女儿,忽然有点忧心忡忡起来,皱眉道:“何况他家里有这么多亲戚、关系又这么复杂……你嫁过去的日子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你别想这么多嘛,妈!”张见欣不耐烦地甩手道:“哪儿有这么复杂?他现在就在单过、我跟他结婚之后也就是这样过的,顶多就是到他爸爸那里吃吃饭、逢年过节的时候走走亲戚而已,没什么事的。”说是这么说,可她眼前却浮现出江悦他大姑姑的嘴脸了。   邱宝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摇摇头、不说什么了。   “我要户口本去复印一下、办签证要用的。”张见欣摊了摊手。   邱宝宝看着她的手、想起了不久前她还气鼓鼓地说已经和江悦登记结婚了的事,笑了。   张见欣也想起这件事了,不好意思地缩着脖子、“嘿嘿”了两声。   邱宝宝起身把户口本拿来了,问:“那你们什么时候去登记?”   “嗯……”张见欣看着手上的绿本本,摇了摇头道:“没想过。”   “挑个好日子去办了吧!”邱宝宝朝她手里的户口本扬了扬下巴。“搬都搬过去了,登记一下、名正言顺一点。”   “现在谁还管这些呀?”张见欣不以为然地扮了个鬼脸。   邱宝宝恼火地狠狠拍了她一下、低喝道:“我管!”   “呃?哦!”张见欣吐了吐舌头,看着老妈一本正经的面孔、心里倒觉得美滋滋起来……嗯,有这样的老妈真好!于是兴冲冲地跳起来,捏着手里的户口本朝天一举、大声道:“下一站,新加坡!”   邱宝宝看着兴致勃勃、神采飞扬的女儿,笑了。唉,江悦能让女儿这么开心、她这个做母亲的还能多说什么呢?想想两个女儿从小到大跟着自己和张卫斌这对没什么能耐的父母吃了不少苦、几乎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现在大女儿的归宿虽不尽如人意,但至少可以保证她衣食无忧、安安定定,而且还很滋润的样子……嗯,这样就好、就好呀!   正文 10-3   4月 30日,新加坡之旅正式开始。   这次旅行对张见欣来说包含了太多个“第一次”。第一次出国、第一次和江悦长途旅行、第一次坐国际航班……他们搭乘的是新航的班机、第一次坐头等舱……用江悦的飞行里程换的免费升舱。这么多个第一次汇聚在一起,让张见欣随着出发日子的临近而变得越来越期待难耐,同时却又惴惴不安……这一路上、还有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的这几天里,她能照顾好江悦吗?   还好,她的不安很快就得到了缓解……Felix受命与他们同行。   这个安排是由小姑姑江向晴、江克远、甚至吴健共同议定的。他们的理由多而充分、江悦的一张嘴根本说不过他们三个的轮番轰炸。   江向晴说:“Felix对新加坡很熟、又有这里的驾照。等到了这里就找辆车给他,到时候叫他带你们到哪里去转转也方便”。   江克远说:“男女有别嘛,很多事见欣照顾不到你的。”   吴健的版本则简练而有压倒性优势:“他可以管着你不胡吃乱喝!”   江悦说不过他们,只好郁闷地黑着脸对当事人下禁令:“不准当电灯泡。放你休假,你回家去吧!”他需要和小坏蛋独处,不仅是为了谈情说爱起来“方便”,也是因为这个机会难能可贵、可以让小坏蛋提前适应一下与他共同生活的经验……也算是他对她的一种考量和培训吧!   Felix听了他的话之后扭头该干嘛干嘛去了。   江悦以为他答应了,可是等到出发那天,他却提着行李出现在他面前。   “我到新加坡去休假。那里有我的好多朋友呢!”Felix神色自若。   江悦瞠目结舌。   张见欣在一边则暗暗松了口气,可又懊恼地发现自己的心情还挺矛盾的、竟冒出点小小的委屈和不服气来……原来每个人都把她瞧扁了、料定她搞不定江少爷的啊?   人就是这样,自己对自己持怀疑态度的时候可以,这叫谦虚!可一旦别人、而且是所有人都对他持怀疑态度的时候就不可以了……这就说明他的能力的确有问题了。   好在即将展开的旅程对她来说实在太有吸引力,所以她肚子里的这点小九九转了没多久就被兴致勃勃的情绪给打消了。而且事实也证明,群众的智慧是强大的。在机场出境的时候,同样身为外国人的Felix就很方便而且熟练地陪着江悦出了关,而要是张见欣的话……天知道该费多少口舌、慌里慌张到什么程度才能办妥这件事呢!   从上海到新加坡要飞五个多小时,可这么长的飞行时间对张见欣来说一点都不难熬、反而觉得转瞬即逝。   宽大舒适的座位、精彩的电影、琳琅满目的菜单和机上商店的目录、各种好吃好喝的东西、更有穿着号称是最漂亮的制服、让人赏心悦目的空姐来回穿梭。一切都让她应接不暇、开心不已,连一上公共交通工具就犯困的毛病也没了。   当然,她也一刻都没忽略江少爷的舒适度。   一上飞机她就关照江悦:“要多喝水,不准憋尿哦!”她还清楚地记得吴健跟她说过关于江悦在鬼门关前转了好几圈的可怕的脱水经历。之前她就已打定主意,即便是Felix不跟来、她都会灌江少爷喝很多水的……至于上厕所的问题嘛,大不了她带他去咯!   不过江悦还是只喝了一杯水,还是分好几口喝完的。   张见欣也没忘记给他按摩右膝。反正座位宽大得很,她索性抱着他的右腿搁在自己的腿上,一边看电影、一边给他揉膝盖。   忍了一会儿,江悦受不了了。缩回腿、放平座椅躺下了……这个小坏蛋揉得有一下、没一下的,力道也越来越轻,把他弄得浑身痒痒、连心里头都发痒了。   张见欣起先还很不解,等看到他严肃着一张帅脸、故意把小绒毯都堆在下腹部,这才明白自己干了什么好事、一下子窘住了。   “看电视吧!”江悦没好气地推了推她凑到自己面前的脑袋。   “嘿嘿,你比较好看。”张见欣嬉皮笑脸对着他。   “我哪儿有电视好看?”依旧板着脸。   “哎哟,我错啦、我错啦!”张见欣拽过他的手臂、牢牢地抱在胸前。   江悦挣了两下都没挣开,也就不动了。嘴上数落她:“你不愧是电视宝宝的女儿!”他早就听说过丈母娘的这个外号了。   “里面放的电影都很新,好多我都没看过嘛!”张见欣小声叽咕了一句。机上滚动播出的有七部电影,六部她都没看过。话说自从和江悦和好之后她就很少看电视、看碟了。在杭州的时候又光顾着赶进度、追看早些时候拉下的连续剧,也没看什么热映的影片。   她的话让江悦想起了以前的她……以前她在酒店工作时,每天都趁着午休的时间到小洋楼来陪他,也经常会带一大堆碟片来窝在客厅里看,还叽叽咕咕地跟他讲情节、讲画面。细想想这些日子以来,他不曾再见识她的这个爱好了。“回来之后你想想家里还要添什么东西,然后差不多可以买起来了。”他抬手把她歪在自己肩膀上的身子揽住,低低地道:“电视机、影碟机之类的先买起来,到时候你爱看多少就看多少。”   “呃?”张见欣抬头看了看他、不太确定地道:“家里没什么东西缺的呀,还要买什么?”她知道他在说结婚后的事,可在江府住了这么些日子下来了,她觉得方便得很、根本没必要再添置什么碍手碍脚的东西了。   江悦不甚满意地微蹙着眉看着她,沉吟了一会儿、摇摇头问:“你到底是为我着想还是实在太懒了?”以他对张见欣的了解,答案应该是后者更贴近些…… 这个小坏蛋一直是一副随遇而安、得过且过的性子。   “一半一半。”张见欣答得很顺溜。这样的问题她不是第一次听江少爷问了,所以这样的答案也是久经考验后得出的最佳答案,既不会伤了他的自尊心、也不会过分贬低自己……呃,虽然她在不必要的细节上的确有点懒的说。   果然如张见欣预料的那样,听了这个答案、江悦浅浅的一笑,笑得既无奈又窝心。可他的笑容还未来得及展开、唇角就被某人偷袭了一下。   “每次你一笑我就忍不住要亲你。”张见欣贼溜溜地叽咕一句,然后立刻缩回自己的椅子上、一本正经地看起了电影。不过目光却从眼角斜过去注意着江悦的反应,直到在他脸上看到一个更大、更窝心的笑容才颇为满意地转回到小小的屏幕上。   百忙之中的小姑姑大人抽空亲自来接的机。大概是因为好几个月没回过上海、想家了,她一跳下车、连车门也来不及甩上就兴奋地跑了过来,然后一把抱住了江悦。   “唔!”江悦被这个突如其来扑上来的江向晴撞得闷哼了一声、后退了半步。龇牙咧嘴地忍耐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推开她道:“小姑姑,这儿很热!”湿热的空气本就让他额上微汗了,而高温高热的拥抱更是让他的T恤都粘在了背上。   江向晴不甚满意地轻嗤了一声:“坏小孩!”这才松开他、转而去抱张见欣。“总算来了,再不来小姑姑就要到上海去请你了,小坏蛋!”   “嘿嘿!”张见欣嬉皮笑脸、热情加兴奋无比地用力回抱了江向晴一下。   江向晴再转向Felix、打算拥抱他的时候,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Felix对江向晴的热情和孩子气早已领教过无数回了,很有先见之明地拉着行李装车去了。   江向晴又好气又好笑,等他装完行李之后还是截住他、使劲拥抱了一个。   “嘿嘿嘿!”张见欣看着Felix苦着脸的样子跟他家少爷的神情简直如出一辙,而且他的个子本来就很“娇小”、被比他高半个头的江向晴一抱,简直有种小鸡落在鹰爪里的滑稽感觉。   “我来开,你们都累了。”得意洋洋地松开Felix之后,江向晴率先一步钻进了驾驶座。   Felix感动地一笑,转身坐到了副驾驶上……他认识江向晴已有十多年了,一直觉得有她这样的上司是件非常幸福的事。   江向晴的住处离机场不远,在一个名叫“四美”的地方,二十分钟的车程就到了——话说新加坡本来就那么丁点儿大、貌似住在哪儿离机场不远的说——是一间三室一厅两卫、外带三个阳台和一个佣人房的百余个平米的公寓房。所在的小区规模不大,总共才十一栋公寓楼,可小区内花园、游泳池、会所等设施一应俱全。   “哇!”张见欣看着十几层楼下、在夕阳的余晖中蓝汪汪一片的游泳池,职业病又犯了,问江向晴:“小姑姑,这里得多少钱一平方啊?”就算没来过新加坡,可她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这儿的地可是真正意义上的寸土寸金了。   “现在……”江向晴歪着头想了想道:“市场不景气,跌到五千四了。”   张见欣当然知道五千四是指新币,可是脑袋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一打,立刻眼珠子发亮,扭头抱着江悦的手臂道:“江少爷,赶紧到这儿来买房投资,肯定能大赚一票!”   江向晴笑了,拽着Felix到厨房去指点江山、留了个亮晃晃的客厅给他们两个……这两个小孩的背影看上去怎么这么和谐呢?一个高大、一个娇小,相互搂着、彼此依靠着。   江悦哭笑不得地看着张见欣问:“新加坡政府会给你提成吗?这么积极推销这里的房子?”   “不是。”张见欣掰着手指头道:“现在人民币这么值钱、新币的汇率这么低。就按五点五比一算好了,都只有两万多块钱一个平方啊,比你现在的房子都便宜呢!”   “小!”江悦笑着拧着她的脸道:“这里的一平方是指一个平方英尺。”   “啊?”张见欣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一平方英尺是多大啊?”   江悦双手比了一下、道:“一英尺大概等于零点三米,你自己算好了。”   张见欣看了看他的手,心算了一下,跳脚了。“啊?这不是抢钱吗?!”两万多只能买一个地板瓷砖大小的面积?!哎哟,新加坡人民过的是怎样的水深火热的日子啊?   江悦笑着摸摸她的头。   “还好我们住在上海。”张见欣一边无限同情新加坡人民、一边就联想到了自己家的情况,不禁自怨自艾起来……就凭她的收入,别说新加坡了、就连在上海都买不起一块自留地啊!要不是有江悦这样的冤大头愿意娶她、否则她哪儿有机会住他家那样的豪宅啊?想着,她用双臂圈住了他的腰、把自己牢牢地粘在他身上。   “嗯?”江悦敏感地察觉到刚才还兴高采烈的某人此刻情绪忽然低落了,不解地摸了摸她的脸问:“怎么了?又想到什么了?”   张见欣扁了扁嘴,迟疑了一下、点了点他的胸口嘀咕道:“江少爷,你一定要好好赚钱、好好存钱,好好养活你老婆我哦!”从小到大,老爸张卫斌就不是她心目中好丈夫的榜样。稍大一些后,看到老妈常常为一家人的吃穿用度而四处奔波、愁眉不展的,她更是下定决心将来一定要找一个能为她挡风遮雨、给她一个安安定定的家的男人。而依江悦的条件已远远超过了她的要求,竟叫她恍惚升起一种不真实感来。   江悦被她说得有点摸不着头脑,失笑地问:“就因为我不愿意在新加坡买房子,所以你觉得我不能养活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张见欣抱着他使劲扭了扭。   “那你是什么意思?”江悦捉住她的手臂、将她放稳。“刚才还高高兴兴的,怎么一会儿就说到这么远去了?”   被他这么一问,张见欣心底里的那块自小就有的伤又痛了,不禁狠狠地拦腰抱着他、恨不得就这么钻到他的怀里去。“江少爷,你不可以再不要我咯!”   “怎么了,见欣?”她的话让江悦有些不安起来。   “没怎么,就是觉得太幸福了,有点不真实了。”张见欣的脑袋拱在他胸口不肯抬起来。“怎么办?江少爷,我又觉得幸福了。可是、可是只要我一觉得幸福你就会……”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江悦一把抱了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没有倒霉,小!”江悦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亲了亲她的额头道:“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而且我也觉得很幸福,所以我们的幸福互相抵消了,谁也不会倒霉。”他笑着抵着她的额头低语道:“你也不可以再不要我,否则我就……”   张见欣也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赶紧捂住他的嘴,仔细凝视着他的脸、似乎要看出一点他可能会倒霉的迹象。   “哎哟、哎哟!”江向晴正巧从厨房里出来,目睹这小两口搂得紧紧的样子、急忙遮住眼睛嚷道:“你们两个坏小孩,一会儿功夫都忍不了?”   被目击的两个“坏小孩”被她这一嗓子吼得顿时脸色大窘,马上分开、规规矩矩地站着了。   江向晴看着他们两个缩手缩脚的样子真是气也不得、笑也不是,嗔道:“小姑姑孤家寡人这么多年,最看不得这种卿卿我我的场面了,下次有我在的时候不准乱来啊!”哎哟,现在的年青人还真是……脸皮够厚啊!她年青那会儿哪儿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搂着、亲着的呀?“快去收拾收拾,小姑姑带你们去吃好吃的!”她笑着对他们连连甩手。   “哦!”张见欣赶紧低着头、红着脸把江悦拽回房间收拾去了。   晚餐是在位于EastCoast、著名的珍宝海鲜楼吃的。凉风习习的海边,黑胡椒蟹、奶油大虾、肉骨茶、各种沙嗲串烤等各种美味都让四个人大快朵颐、吃得不亦乐乎。   江悦虽然在Felix的严格看管下吃得很有节制,不过听张见欣嘴里被塞得讲话都俐落了、还连连夸好的动静就觉得比自己吃了还开心。唉,好在小坏蛋是个容易满足的女孩,一顿美餐就能让她破涕为笑,看来将来要养好她并不是太困难啊!   饭后,一行人驾着车到新加坡河沿岸逛了一圈。   张见欣被两岸流光溢彩、色彩缤纷的景色给迷住了。几次跳下车,捧着照相机“咔嚓、咔嚓”个不停,还一个劲儿地嚷嚷着明天要去坐观光船。   江向晴笑得神秘兮兮地递给她两张票。“喏,小姑姑最知道你的心思了,票都给你准备好了。”   张见欣接过来一看,顿时乐开了花……那是两张观光套票,游览车、游览船、还有号称亚洲最大的摩天轮等等全都一网打尽。揣着这两张票,回家的一路上她都在折腾江悦,一会儿说:“江少爷,明天去坐摩天轮哦!”一会儿又改主意道:“算了,还是先坐观光车、在市区里逛一圈,顺便看看哪儿好玩再做决定。”再一会儿又摇头道:“哎呀,还是先坐船吧!夜色太漂亮了,我要拍好多好多照片。”   江悦倒没觉得烦,反而挺享受她一个人叽叽咕咕、拿不定主意的样子……现在的她似乎彻底放松了下来,不再像在上海、杭州那样总是被什么事扰得忧心忡忡的了。直到她翻来覆去又念了一遍,他才帮她拿主意道:“早上就好好睡一个大懒觉、今天我有点累了。下午再去坐摩天轮,时间来得及的话,我们晚上再去坐船。”   “呃?”张见欣热切地看着他……倒不是因为他的安排,而是他所说的“我们”二字。其实她一直都在暗暗担心江悦对出游提不起兴趣、更怕他会厌烦去人多的地方,现在听他这样说才终于放心了,一把抱住他道:“江少爷,说好了、这几天我们天天都要约会哦!”   “约会……?”江悦的嘴角扬了起来。“好,天天都约会!”   幸福、好幸福啊!张见欣笑得嘴巴咧到了耳根子,不过愣是憋着没出声……就算再幸福也要低调点,不能得意忘形啊!   正文 10-4   这些天,张见欣过上了神仙一样自由自在的日子。   每天上午睡到自然醒……不过因为日照强烈的关系,每天她最多也只睡到十点多就醒了。   起床后吃过Felix精心准备的早午餐,拾掇拾掇……主要是用防晒霜把自己和江少爷从头到脚地武装一遍,然后就坐着江向晴指派来的专车、由Felix熟门熟路地将他们拉到各处景点玩去了。   到了景点就和江悦手拉手、慢悠悠地信步走走,拍拍照片。瞧见合眼缘的店进去逛一圈、大部分时候都是赶在店主或者营业员开始游说前就逃之夭夭。   走累了就随便找个树荫下的凳子坐坐……话说新加坡的公共设施建设是真好,几乎各处都有可供人小憩的凉亭或者座椅。要是到了实在是没空座或者压根就没凳子的地方,她就找个花坛甚至门廊、人行道,拽拽自己的裤腿、拉着不明就里的江少爷席地而坐……反正新加坡最最大的优点就是干净了,到哪儿都能看到像他们这样随便坐坐的人。   渴了、饿了或者嘴馋了,她就挑个看上去顺眼的餐厅或者饮料店,和江悦进去悠闲地喝个下午茶,吹吹冷气、收收汗。   晚饭的话,有时候会在经过Felix“审核”的餐厅里吃,有时候则回住所去吃。   晚饭后有一个小时是锻炼时间……她会和Felix一左一右地“押”着江悦到楼下的游泳池去游泳,她当然也跟着他们跳下去玩会儿水。大部分时候,游泳池里只有他们三个、很清净。   江悦也试过教张见欣学游泳,可是只有在他平托着她的身体时,她还能手脚协调、划得有模有样的,一旦他松手、她就像个秤砣一样沉到水里去了。叫他气也不是、笑也不是,试了几次之后只好放弃了。   这几天,为了防止Felix这个超级电灯泡在这么热的气候里继续发光发热,江少爷很严正地跟他下达了死命令:“你只要负责把我们送到指定的地方就可以去会你的朋友了,我们自己会想办法回来的。再跟着我们的话,就让你白等!”   Felix 对这道命令是存有异议的,可眼见江少爷一脸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神情、只好把异议吞回肚子里。等他不在的时候、他偷偷跟张见欣关照了一大堆注意事项,比如:别让江悦在外面乱吃东西、别让他走得太久、督促他在室外的时候带好太阳眼镜、别忘记带上他的平喘喷雾……等等、等等。   张见欣听得满脑门黑线,好不容易等他说完了、指指自己的鼻尖道:“Felix同志,我比你早认识江少爷好不好?”   Felix不以为然地白了她一眼,问:“你跟他在一起的日子加起来有两年半吗?”   “呃……?”张见欣无语了。是啊、是啊,真要按天数算的话,她的资历可远没有Felix的深咧!于是她吃憋地闭上了嘴。   “他要上厕所的时候怎么办?”Felix想到了一个最关键、也是他最不放心的问题。   张见欣白了他一眼,随后神秘地一笑,飞快地跑回房间、从行李箱里拿了一张纸出来给他。   Felix接过来一看,是张黄色的A4纸,上面用中英文打了两行大字。中文是:暂停使用。英文是:OutofService。“啊?!”他傻眼了。   张见欣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一卷双面胶道:“本姑娘早有打算了。”说着她做了个敲门的动作、大声道:“House-keeping!”   Felix怔怔地看看她、又看看手里的纸,说不出这个主意的好坏、但不得不承认也算是个办法。   “我从美剧里学来的。”张见欣抽过他手里的纸、小心翼翼地折好,不无惋惜地耸耸肩道:“不过我估计也用不上这一招。”江悦的脾气她还不知道吗?把面子看得跟命差不多重要呢!   果然如她预料的,她偷师来的这一招一次都没用上过……倒不是因为江悦太好面子的关系,而是根本就没有用武之地。   一方面,新加坡的天气这么热,一出门就让人一身汗、就算喝再多水似乎一眨眼就能蒸发了。   另一方面,这儿遍地是餐饮店,真有紧急情况的话、大不了进去买杯饮料顺道解决一下库存就得了……经过几次实践,他们的同进同出一次都没有惹过麻烦。   于是乎,在这优哉游哉的几天里,张见欣如愿以偿地坐了摩天轮、乘了观光巴士和新加坡河游船,逛了植物园、小印度、小马来、牛车水等旅游册上介绍的特色街,吃了各种各样好吃的东西……就算江少爷不能吃、她一个人也吃得挺乐和。当然,她还拍了大把大把漂亮的照片,有纯风景的、五彩缤纷的花花草草的、还有很多江悦的生活照。   但是世上本就没有完美无缺的人或者事,所以还是会有美中不足的地方和由此而引发的各种次生灾害。   新加坡的气候闷热、潮湿,白天外出行走的时候很容易让人体感不适、也特别容易倦。而且每天都会不定时地下一场大雨,害得他们每天出门都得带上把折叠伞、让本来就很沉的相机包更重了一分。   张见欣心疼帮她扛相机包的江悦,时不时会要他放下包歇歇、或者跟他争着背包……哪怕他根本不觉得累。   到最后,江少爷被她惹烦了、没好气地说:“再烦的话,从明天开始就不准你带这么大的相机出门了!”   张见欣皱着眉头纠结了一下,选择了闭上嘴巴、让江少爷继续发挥他的绅士风度……好山好水好风光的,要她不带大相机出门才不可能呢?   新加坡的电力供应特别强劲,每个商场、饭店的空调都打得非常足。满头大汗的人从室外乍一进入时觉得特别凉爽,可呆久了就很容易着凉、甚至感冒。尽管张见欣细心地在相机包里塞了两个人的外套、一到室内就让江悦床上,可他还是哮喘发作了两次、幸亏她带着平喘喷雾才没让事态扩大化。   还有一件让张见欣很头疼的事,那就是江悦这家伙长得太高、太帅,无论他走到何处、即便带着遮住半张脸的太阳眼镜都太容易遭到围观。而在他身边、矮了一大截的她也就连带地一起被围观了。其实……围观也就算了、时不时还能让她偷乐一把;麻烦就麻烦在被围观的人忽略、刻意的忽略。   唉,被人刻意忽略的滋味绝对是不好受的啊!   在新加坡,江悦的被受围观指数可比在国内高出很多倍了。对此,张见欣是这样理解的:好歹咱中国地大物博、人材辈出,各地出产的多书种好看男人不在少数,而新加坡的情况可就太不一样了。她觉得他们本地出产的华人男人除了李铭顺之外、几乎就没什么数得上号的了。(作者按:仅代表个人意见,如有偏颇、敬请无视~~~(>_<)~~~)   还记得刚到新加坡的第一天晚上、江向晴带他们去EastCoast吃晚饭的时候,张见欣就发现只要是看到江悦的人几乎个个都会多看他两眼,女人们就更不用说了。年纪还小的那些女孩子倒还好些,羞涩地偷看着他、叽叽咕咕地低声议论几句也就罢了;而那些年纪稍大的所谓熟女们、阿姨和大妈们可就直接多了,甚至还有人无视她的怒视冲着江悦媚笑,害得她差不多整晚都寸步不离地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生怕一不留神就被人把江少爷给勾搭走了!还好江悦看不见这些明来暗往的秋波、做到了百分之百的视若无睹,要不然她的胃口估计都要大打折扣了。   而后面的日子里,每天和江悦出去的时候几乎都会发生类似的情况。   逛DFS的时候,柜台小姐们抓着她、一个劲儿地跟她推销各种各样的男士用书,害得她有种如果不给江悦买点什么就是亵渎了能站在他身边的崇高荣耀的错觉。结果把她高涨的购物兴致打击得一点没剩,一赌气、什么东西都没买就撅着嘴走了。   在小马来喝下午茶的时候,就餐的那家餐厅老板特意把自己的黄花大闺女叫出来“参观”难得一见的帅哥。看他那副嘴脸,张见欣怀疑他大有把女儿塞给江悦做小的打算。   去小印度的路上、路过某艺术学院时,一群大概是刚下课的女孩子壮起胆子截住他们,非要给他们画几张素描。张见欣看得出来她们都希望她能消失、留下江悦一个人给她们好好YY。   最让张见欣气愤的一次发生在圣淘沙……也就是这次的刺激终于把她憋了几天的懊恼给统统勾了出来、撺掇得她跟江悦别扭开了。   那是旅程过半的一个傍晚,她和江悦各喝了一大杯芒果汁后,手拉着手、甜甜蜜蜜地在沙滩上散步。   圣淘沙的海滩边沙虽然不幼、好在海水够清够蓝。天空因为日渐西沉而慢慢变成了清澈的蓝黑色,海天交接处的几片云朵被夕阳的余辉勾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几棵棕榈树斜斜地倾向着海面,在暮色中显得极有立体感。   “等等。”张见欣停下,左右观察了一下、拉着江悦侧移了几步。“我要拍几张照片,你等一下哦!”说着,她已扒下一直江悦肩上的相机包、手脚麻利地拽出了相机。   江悦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双手插着裤兜、低头听着她悉悉索索的动静。   张见欣背起相机包,端着相机退后了几步,一边移动着脚步、一边嚓嚓嚓按动快门,花痴兮兮地把江少爷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身影全都圈进了镜头里。   江悦今天的穿着其实很简单,是她根据今天的行程给他挑的一件白色圆领汗衫和一条宽松的米色斜纹布长裤,脚上就是一双棕色的人字拖。这样的打扮在马路上随便抓抓就是一大把,可他穿起来就是出众。   唉,天天都能看到他、也看了这么久了,可她对他的外貌还是如此着迷和没有抵抗力,真不知道是说明了什么问题呢!是太爱他、还是压根就是她太色了呢?啧啧,说不好!   就在张见欣一个人心驰神往的时候,冷不丁的、相机取景框里冒出两个长发披肩、姿色妖娆的亚裔女人,目标明确地朝着侧身伫立在海边的江悦而去。   张见欣狠狠皱着眉头小跑了过去,心里头那叫一个光火哟!任何明眼人都可以透过那两个女的身上那层薄得跟没穿差不多的纱笼清楚地看到里面颜色艳丽的比基尼,而且那点布料加起来估计都没有两个巴掌大!真不知道在新加坡这样一个回教盛行的国家里,她们怎么敢就这么衣不蔽体地出门了。“江悦!”赶在那两个女人之前,她一把抓住了江悦的手、扭头瞪着她们。   那两个女的脚步顿了顿,随后其中一个姿色更胜一筹的女人一边笑盈盈地绕弄着头发、一边眉眼传情地看着江悦,一只光脚还以很撩人的姿势轻轻在另一条腿上摩挲着,完全没把张见欣放在眼里的样子。   “怎么……”江悦听出张见欣的语气有点急迫,抓着他的手也捏得很紧。   “我们走。”不等他说完,张见欣就拉着他转身。   “怎么了?”江悦一边问、一边摸到她肩膀上的相机包,打算接过来自己背。   张见欣扭了扭身子、挣开他落在肩膀上的手,闷声不响地拉着他快步离开。   “走慢一点!”江悦有点恼了、按着她的肩膀停下。“到底怎么了?”   “嗯!”张见欣嘟着嘴、扭了扭身子,就是不肯开口说明原因。她知道如果她如实以告,江悦肯定会很不在意地反问她:我又看不见她们,有什么关系?   江悦已经猜到点原因了……类似的情况早已发生过不止一次两次。尽管他反复跟她强调他是瞎的、根本不会在意别人的眼光,可她还是会要么像现在这样莫名其妙地生气,要么就不管不顾地要他又亲又抱。他说不清她的这种反应是过度的保护欲、占有欲,还是别的什么更严重的心态……比如缺乏安全感?又比如,很在意他是个瞎子?“到底怎么了?”他沉着脸给了她最后一次机会。   张见欣的嘴闭得跟蚌壳有得一拼。   江悦皱着眉松开了握住她的手、从裤袋里抽出折叠盲杖,轻轻一抖便干净利落地透开了。   “你这是干什么?”张见欣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满腹的委屈和吃惊。这几天出门,江悦从未用到过盲杖……有她几乎片刻不离的相伴左右、他根本就没机会用到。可无论她的表现有多优异、跟他叽叽咕咕地提了多少回反对意见,每天出门的时候他还是照样会在裤兜里塞上盲杖。   “告诉每个人,我是个瞎子。”江悦的声音很平淡、面无表情的样子。抖了一下胳膊、甩脱了她的手,重重地把盲杖插入了沙地里。他想起头天吃晚饭的时候,小姑姑半是揶揄、半是感慨地偷偷跟他说:“哎哟,你的小坏蛋可真是只小母老虎咧,哪个女人多看你一眼她都要瞪人家半天。嘿嘿,你以后的日子可要加倍洁身自好啊!” 这话说得他哭笑不得、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忍不住要猜测小姑姑的这番话里是开玩笑的成份多一点还是警告的成份多一点。   张见欣的目光滑到盲杖上,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悠地一缩。余光扫到附近的那两个女人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怔怔地盯着江悦手里的白色细杆。“走开!”她忽然急火攻心了,腾地一下跳到江悦的身前挡住了对方的四道视线。   两个女人讪讪地缩回惊异的目光,彼此叽咕了一句什么、扭头走了。   张见欣的这一嗓子和突然的动作让江悦的脸沉了下来、黑得跟已然降临的夜色差不多了……看来,小坏蛋真的是很在意啊!呵呵,其实他自己也是在意的、极在意。除非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昭示自己的残疾的。   经过这么一段小插曲,两个人游岛的兴致已荡然无存。   回去的路上江悦一言不发,虽然收起了盲杖,但没有塞到裤袋里、而是大刺刺地握在手中。他是瞎的、他是瞎的……他要让每个人都认清这一点,尤其是身边这个将要伴他走过余生的小坏蛋!   张见欣扛着沉得死人的相机包——江悦没有再伸手接过去——耷拉着脑袋盯着地面,除非必要、也是一声不吭。她知道江悦在生她的气,可是她觉得莫名和委屈……明明是路人甲挑起的事端、可为什么到头来受惩罚是她呢?她顶多就是小心眼了一点而已啊,难道他就不能理解她时时刻刻所要承受的压力么?   等候离岛的缆车时,她再也憋不住了、劈手夺过江悦手里的盲杖塞进了相机包的侧袋里。   江悦的眉头拧得紧紧的,突然遭窃的左手也捏成了拳头。   张见欣看得出他是在强忍着怒火,而她、也是!   回到住所,Felix从两人都绷得紧紧的表情就看出他们今天的出游不太顺心了,连忙识趣地三缄其口,不去挑起任何事端、以免殃及自己。   晚饭过后是例行的锻炼时间。   江悦默不做声地换了泳裤、也不等张见欣就自顾自出了房间。   张见欣无语地瞪着他的背影,一生气、扔下已经攥在手里的游泳衣,噔噔噔地冲到床边拿起遥控器开了电视。   江悦的脚步在门口停顿了片刻,微侧着头听了听、随后便毅然出去了。   张见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直直地盯着电视机,耳朵则支棱得老高、听到客厅里Felix在问:“见欣呢?”   江悦没有回答,摸到门边、按着门把手道:“她不去了。”   张见欣委屈得想哭了。她想去的啊,可是……他这张臭脸、这副德性还叫她怎么厚着脸皮去跟着啊?   “Jay……”Felix蹙着眉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放弃了、摇摇头道:“我去叫她。”他知道江悦是决不会放软档的,只好由他来充当和事佬了。   “不准去叫她!”江悦怒了,憋了整整一个晚上的怒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爆发了出来。“你们每个人都把她捧在手心里、奉若神明的,把她都宠得不成样子了,现在会动不动就会翻脸了!”吼完,他忿忿地拉开房门跨了出去。   Felix左右为难地看了看两边,还是急急忙忙地跟了出去,可是心里那个内伤啊!日月明鉴,这个家里到底是谁在事事、处处地宠着张见欣啊?   砰然的关门声立刻就把张见欣的眼泪给逼了出来。   他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把她宠得不成样子了?什么叫她动不动就翻脸?他们江家从上到下、哪个人翻脸有他江少爷翻得快的?又有哪个人敢对着他江少爷翻脸的?难道他真的一点都不能体会她的委屈么?   是!自从她回到他身边之后,江家老老少少都很欢迎她、包括那个最不待见她的大姑姑都对她和颜悦色了。可这叫宠么?何况她有哪儿做得不到位、不配得到大家的善待吗?而她承受的来自方方面面的那些压力又有谁能真正的感同身受呢?   老妈最初反对时对她说的那些狠话犹在耳边、老爸那时候所选择的立场也犹在心头。就算他们后来是接受了江悦,可因为当初自己放出的那些豪言壮语、一旦她真的受了什么委屈怎么有脸回娘家去哭诉啊?   忽然间,她觉得房间里压抑、郁闷无比,四面白璧似乎随时都会有扑过来、压扁她的可能。于是她跳下床、嚎啕着冲了出去,跑到客厅的阳台上大口大口地喘了起来。   窗外是一片极其陌生的灯火阑珊,脚下是一片无法在上海见到的花开荼蘼。是啊,这里是新加坡、是离家四千多公里的异国他乡。在这里她举目无亲,而本该是离她最近、与她最亲密无间的那个人竟然不问缘由地抛弃了她。   “呜呜呜……”她一屁股坐在瓷砖地上、再度痛哭失声。   正文 10-5   在游泳池里泡了四十分钟都不到,江悦就觉得浑身都没劲、再也不肯多游了。前几天有张见欣在……尽管她主要是来玩水的、不能陪他游来游去,可只要听她在一边扑腾个不停的声音、一个小时就会很快过去。而今天,这点时间真的很难熬。   Felix 知道他的心思全都在楼上,也就没像以往那样一丝不苟地盯着他了。说实话、他也挺牵挂张见欣的,不知道江悦下楼前的那一嗓子她听去了多少、也担心她听了之后会不会伤心。看到江悦自己找到楼梯爬出了泳池,他暗叹一声、赶紧游过去跟着出水了。“回去吧!”他从池边的躺椅上拿了一条浴巾递给江悦。   江悦没吱声,默默地擦着浑身的水珠。   “你……”Felix迟疑地看了看他面无表情的样子,还是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问:“刚才干嘛发这么大的火?那些话好像有点过分……”而且还与事实不符!   江悦的眉蹙了起来,把浴巾往头上一盖、假装很认真地擦头发。   Felix 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拿起自己的浴巾不理他了。在江家呆了快三年了,事事都好,江悦和吴健也一直把他当成家人、朋友,从未怠慢过他,可就是有一种情况让他很头疼!那就是一遇到什么烦心事、他们哥俩都爱憋在肚子里、玩什么“沉默是金”的一套;而要是碰上他们两兄弟之间闹别扭了、那他的日子可就惨咯……偌大的一个房子里就见着他忙东忙西地给他们两兄弟当传声筒、和事佬,倒霉的时候还会两边都不招人待见、活活把他自己给气了个半死!   “我现在还不想上去……”擦干全身后,江悦把浴巾披在了肩上。“陪我在楼下坐一会儿。”虽然也有点担心自己刚才的话、今天下午在圣淘沙的作为是不是过分了点,可此刻他的心还很乱、气也未消,不冷静一下就直接回去的话,很可能还会和小坏蛋吵架的。   Felix扯下蒙在自己头上的浴巾,故意重重地叹了一声、不情不愿地道:“好吧!”他把自己的手肘递给江悦。“到前面一点去坐,这里有风。”虽然风不大、气温也挺高的,可是他还是怕浑身湿漉漉的江悦会着凉。   游泳池边是一溜花架、爬满了开着一串串黄色花朵的爬藤。花架下是一条条板条椅子,很干净、又可以避风。   “喝点水。”坐下后,Felix塞了一瓶矿泉水到江悦手里。   江悦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顺势扭身转了一个方向、避开与Felix面对面。   看他那德性,Felix就知道他真的只是打算“坐一会儿”!于是他只好郁闷地暗叹了一声,拿起随身带下来的小包包、起身坐到位于下风口的另一边椅子上。“我抽根烟。”新加坡有立法规定,为了防止烟灰飘到泳池里污染池水,所有的泳池边三米之内是禁烟的。   “嗯!”江悦正中下怀地点点头。   Felix侧坐在长椅上,支着膝盖点上了烟、靠在身后的柱子上,抬头望着楼上那扇亮着灯的窗户,猜测着这次这小两口的别扭会闹上几天。他希望他们两个这次闹的只是那种床头吵、床位和的小别扭,可千万别玩什么真格的。   几个月前江悦重病的那次,他虽然回国休假去了、没在事发现场,但回来后看到江悦憔悴的样子还是觉得挺揪心的……他花了多久才把江二少爷给养肥了一点啊,这短短几天的功夫就大有前功尽弃的味道了。   总算还好,江二少没白病一场、终于让吓得半死的罪魁祸首太太平平地留下了。可是作为每天接送他们两个、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人,他还是“有幸”旁观了他们之间的许多磕磕碰碰、时不时会在心里为他们捏一把汗。   毕竟,他们分开了这么多年了啊!这么多年里,彼此肯定都长大了、成熟了、改变了不少吧?而且他还听说当初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并未确立什么男女朋友的关系,也就是说、他们那时候还不算是正式的恋人吧?彼此之间的感情基础肯定是有的、看起来也挺深厚,可是……足够坚固吗?会不会像是造在沙地上的宫殿那样,看着华丽而坚实、但却经不起日积月累的风吹雨打呢?   花架的另一边有一小片空地,中间用石头砌了三个烧烤炉。不知道是谁刚在这里BBQ过,尽管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干净了、可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烤肉香未散尽,微风吹过、时不时地会飘到花架这边来。   闻着这淡淡的香味,江悦忽然想起头天晚上下来游泳的时候,张见欣很兴奋地拉着Felix绕着烧烤炉转了好几圈,商议着什么时候下来围炉烧烤、吃点什么、喝点什么等等。叽叽喳喳、兴致勃勃的声音听得他忍俊不禁,而且竟感到肚子饿了。   其实,每天只要有小坏蛋在,他的胃口都会变好。这个小坏蛋很尊重食物,不挑食、不管吃什么都是津津有味的样子、也很少浪费,是个绝佳的饭伴。别的且不说,就凭着这一点他都决不会再放手让她溜走了。   重逢以来,大部分时间里她的笑声总是不绝于耳,也如他所愿地、越来越喜欢粘着他——虽然偶尔会粘得他不耐烦——不过他还是察觉到这种粘已经和以前的那种粘不一样了。   以前的她只是单纯地喜欢绕着他转、逗他开口说话,而现在她的“粘”有时候会有目的性。比如一同外出时受了刺激,她会有点做作地粘着他;又比如她明知犯错误了,就会讨好似地粘着他;再比如她心里不高兴了,就会寻求心理平衡一般地粘着他。   这是不是都该归咎于他的小坏蛋长大了、已不像过去那样处处以他马首是瞻了呢?   她学会了坚持……不管现在的工作让她多不快乐、可她坚持着自己的“独立”。   她学会了圆滑……不管多不喜欢大姑姑,可每每遇到她都会乐呵呵地待之、一副不计前嫌的样子;而在面对她从未谋面过的他的妈妈时,她的圆滑更是尽显无疑。   她还学会了隐藏……他知道早些时候她在她父母那里受了很大的委屈,伤心、担心、后怕极了,可她还是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反正我是他们生的女儿,最多磨个三年五载就能搞定他们。   这样的小坏蛋在让他感到不适应的同时、又会为她心疼和懊恼。   他看不见她的笑容是不是真的那么快乐,看不见她在使劲地瞪着多看了他两眼的人时是什么表情,更看不见她藏起心事的时候会不会在脸上流露出马脚。   他只能去听、去猜。   失明这么多年以来,这种无助而又无奈的感觉从未像现在这样强烈过。而每每遇到类似今天下午在圣淘沙发生的情况时,这种无助和无奈的感觉就会更强烈……到底要他怎么做才能让她认清楚他是瞎的、无论别人用什么眼色看他都不会有区别的这个事实啊?   枯坐了大半个钟头、抽了三根烟之后,Felix终于看到江悦把最后一口水慢吞吞地喝完了。“回去吧!”他挠着光溜溜的小腿道:“我都被蚊子咬了好几口了。”   江悦耸耸肩。“抽烟的人容易招蚊子。”   Felix 白了他一眼……从没听说过这种理论!不过听他的声音和口气、似乎肚子里的气已消得差不多了。于是他起身过去,抽走他手里的空瓶、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道: “走吧!已经下来很久了。小坏蛋该担心了。”他也喜欢叫张见欣“小坏蛋”、其中有种很亲密的感觉在……当然,他可从没当面这么叫过她。   江悦微微抬头望了望,可头顶上的花架遮住了所有他能看得见的光线。“她睡了么?”   Felix抬头看看自家的窗户,摇摇头道:“灯还亮着。”不知道张见欣有没有在上面等急了呢?“走吧!”他拿手里的浴巾轻轻抽了江悦一记。   “嗯!”江悦吸了口气,站了起来。他想:再和小坏蛋好好谈谈吧!   回到房门口,Felix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屋里有动静,只好从小包包里拿出钥匙自己开门。   等候开门的短短十几秒钟就足够让江悦不安的了,一进门就扶着墙快步朝房间走去。“见欣?”他驻足在房间里,透过电视机的噪音搜索着张见欣的动静。   没有动静。   “见欣!”他提高了嗓音、真的慌了……也动气了。数月前那次差点惹得他发疯的经历还让他心有余悸,只能暗暗祈祷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可这会儿似乎又旧戏重演了。   还是没有动静。   江悦蓦然转身、对着客厅的方向大吼了一声:“Felix!”还好,这次家里还有一双有用的眼睛来帮他看。   Felix不用江悦开口就知道他叫自己的原因了,急吼吼地冲进来四下扫了一眼、又到敞着门的洗手间里张望了一下,心顿时像被人踩了一脚一样、猛地一沉。“没人。”   听他这么久不出声,江悦的脸色已经变了,不等他说完就急急地转身指向房门、气急败坏地喝道:“快去看看她的鞋还在么?”要是不在的话……他狠狠甩了甩头、不让自己想下去。是他太大意了,以为在这样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的小坏蛋不会走远。而Felix在楼下说的话更是对的,是他太过分了、真的伤到小坏蛋的心了。   Felix跑到客厅的门口,刚要弯腰开鞋柜、突然注意到阳台的门露着一个巴掌宽的缝儿。跑过去一看,果然看到张见欣背靠着阳台门、半躺半坐在地上,歪着脑袋、好像睡着了。“在这儿、在阳台上。”他喜出望外地通报。   江悦大踏步地顺着他的声音过来,险险撞在迎面摆着的单人沙发上、幸亏被冲过来的Felix拦住了。   “别急!”Felix嘟囔道:“她睡着了,所以不知道我们回来。”   睡、着、了?!江悦胸中才熄下去的那把火腾地一下又窜了上来,绕开沙发、跨前一步便摸到阳台门,唰地一下拉开了。   “哎……”迷迷糊糊中的张见欣还没来得及惊呼完就“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玻璃瓶落地的清脆撞击声。   江悦不解地朝Felix侧头。   Felix从张见欣倒地的姿势和稀里糊涂的样子来看就猜到点儿什么、再看到还在地上滚来滚去的空酒瓶就明白了。“她喝醉了。”   “喝醉了?”江悦的火再也按捺不住了,扭头冲着无辜的Felix大吼:“家里哪儿来的酒?!”   某人发飙的时候,张见欣已经从地上晃悠悠地爬了起来,捂着沉甸甸的脑袋、眯缝着又干又涩的眼睛,有点搞不清状况地看了看须发皆张、面目狰狞的江悦,悻悻地嘀咕道:“你还知道回来呀?”没想到这一声嘀咕很成功地把某人的火力转嫁到了她自己的身上。   “小坏蛋!”江悦一挥手便拦腰捉住了打算继续开溜的张见欣,克制着即将爆发的怒气、咬牙切齿地问:“你又躲我、又欺负我看不见是不是?!”   张见欣愣愣地看着他发白的脸色一会儿,脑袋艰难地运转了一会儿、发觉自己的肩膀被他捏得生疼,使劲扭了扭、问:“江少爷,你摸着良心问一问,到底是谁在躲着谁?”   在阳台上可以清楚地看到脚下的游泳池和在透蓝的池水中、优雅地来回徜徉着的江悦。   张见欣抱着膝盖坐在地上,脑袋靠着金属的阳台栏杆、自虐般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身影。明明多看他一眼、心就更痛一分,可她就是转不开目光……他可是她在这里唯一的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也是将来无数个日子里要给她依靠的人啊!   紧跟着,她哭得有点混沌的脑袋里忽然冒出一个很可怕的问题:如果……有一天江悦不要她了、就像他刚才故意扔下她那样,她该怎么办、该何去何从呢?   张见欣发现现在的自己就像个孤注一掷的赌徒、已把自己的现在和未来全都押在了江悦身上。可是……万一押错了呢?万一在茫茫未知的来日里、江悦变心了呢?   谁能告诉她一段感情能保质多久?就算如世人说的那样,激烈而又脆弱的爱情最终会变成稳固而牢靠的所谓亲情,可谁都知道、也可能遇到过父母儿女、同胞手足之间翻脸不认人的事……她自己就亲眼目睹了当年老妈为了给老爸借钱还债而和二舅、三舅闹得恩断义绝的教训,到现在他们兄妹之间还很少往来呢!所以,谁说亲情牢不可破的?   又有谁能教教她该如何和一个比自己优秀那么多、差距那么大的男人的相处、如何抵御那些觊觎自己的男人的女人们、如何调节自己的心理落差、如何不让自己在感情变质时彻底惨败啊?灰姑娘、童话里的灰姑娘么?呵呵,开玩笑的吧!   越来越多的不安向张见欣袭来、渐渐汇聚成一种让人窒息的绝望。   她忽然好想跳起来、跃过眼前的这道栏杆,投入到暂时还能给她依靠的那个男人怀里……不过这里可是十一楼,跳下去必死无疑,而她并没有自杀的打算。更何况就算她此刻冲下楼、一头扎进泳池里,那个刚才还恶声恶气地对她、现在又游得悠然自得的江少爷会给她一个暖暖的拥抱和一个热热的吻么?   结果她只好跳起来冲进了厨房,从冰箱里取出Felix用来做菜的那瓶红酒,连杯子都不拿就咕嘟嘟、嘴对嘴地喝了起来。   一口、两口、三口酒下肚,那种没顶的绝望变得稀薄了些,她能喘气了。于是就抱着酒瓶回到阳台上继续自虐。喝一口、对着楼下泳池里的那个身影遥祝一下。   江悦,祝你永远爱我。   江悦,祝你永远不离开我。   江悦……祝我押对了宝!   喝了没几口,泳池里的那个身影忽然上岸了……比预定的时间要早得多。   张见欣愣了愣,然后心里就情不自禁、难以遏制地卟啾一声冒出了一个名叫“希望”的小泡泡。她看到他擦干了身体、和Felix一起离开了泳池,于是期盼地回头望着房门、等候着应该不久就会出现的两道身影。   可是她等啊等、等了好久,期待中的敲门声都没有响起。等她再扒着栏杆往下看的时候,看到的是他掩在花架下的半个身影。   止住没多久的眼泪又开始泛滥……她明白了,原来他在生气、他还在生她的气,所以他不想与她面对啊!   眼看流泪流得要决堤和溃坝了,她仰起头、不再让自己看楼下。   天空还是那种清澈、深邃的蓝黑色,几抹半透明的浮云掩映着一勾残月……真的很凄清呢!   她深吸了一口气、举起酒瓶将还剩下足有三分之一的酒一口气喝干了。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太凄惨了,这种意境!   好在她的这种凄凄惨惨的心境并没维持多久就被前赴后继涌上来的倦意给取代了。   嗯,酒真是个好东西呢!她摇头晃脑地想着。她已经不哭了,她的脑袋开始发晕了,她的手脚也变得软绵绵的了。   “小坏蛋要睡啦,不等你了、大坏蛋!”她嘟囔了一句,往后一靠、脑袋一歪,睡着了。   正文 11-1   小半个月的长假让张见欣得了很严重的假期综合症。初回办公室上班的整个上午,她的七魂八魄都没归位、瞪着电脑屏幕上的百多封未读邮件一阵阵地发怵……其实玩心未收只是其次,和江悦的那次口角、再加上其后她的醉酒以及胡闹才是最近几天来她最大的心病。都说酒后吐真言,她就亲身验证了这句话的正确性。   那天晚上她和江悦一前一后地回到房间、关上房门之后,先前的困倦竟奇迹般地消失了。抢在江悦开口和自己要吐之前,她借着酒劲、壮着酒胆,一古脑地把憋在心里、憋得她差点窒息的那些个委屈、失望和愤怒全都冲他招呼了过去。说到兴头上,她大概还狠狠地戳了他几下、拧了他几把、踢了他一脚……这些她都记不清了、也不知道他躲了没有。   江悦几次想要开口、但没有机会;也试着要捉住她、把她圈在怀里,但都被她甩开了。到最后他只好沉着脸站在她面前,默默地听她一个人颠来倒去、前言不搭后语地开他的批斗大会。虽然她的话说得没什么顺序、也不分段落、章节,让他听得很费劲,不过有一件事他已经很清楚了:与自己在一起,张见欣真的没有安全感!   苦水倒得差不多了,胃里翻滚的恶心感也愈演愈烈,而且一个人说话真的是件很没意思的事……不是说一个巴掌拍不响的吗?于是张见欣终于停下了,一秒钟之后就捂着嘴、一把推开人墙一样挡在自己面前的江悦冲进了厕所,然后就抱着马桶大吐特吐起来。   江悦的右腿早就站得酸痛了,再被她这突然的一下推得打了个踉跄、好险没一屁股坐到地上。“小坏蛋……”他咬牙切齿地喃喃念了一句,用力揉了揉僵硬的大腿肌肉、转身跟进了厕所。   张见欣正吐得不亦乐乎、上气不接下气,先是感觉到江悦的手在她的背上轻轻划了两下、确定她的位置和姿势,随后一条手臂就环住了她的腰,又随后、她沉甸甸得几乎要从脖子上滚落的脑袋就被他托着额头扶住了。“呜呜……”眼泪唰地一下又冲出了眼眶,她还以为自己刚才在阳台上已经哭够了、哭空了呢,可这会儿才知道自己体内的水资源竟然如此之丰富!   江悦的心被她含混不清的哭声给揪了起来、缩成紧紧的一团……如果刚才她的发泄主要是愤怒在作祟的话,这会儿她的呜咽则完全是悲伤了。“对不起……见欣。”他弯腰轻轻地伏在她的背上,牢牢地搂着她。“就算我再坏也不准离开我。”   反反复复地折腾了三回、直吐到干呕清水,张见欣才渐渐消停了下来。只觉得手脚发软、身子发沉,整个人都恹恹的、像是丢了半条命。要不是有江悦稳稳地托着她、她八成就得趴在地上了。   江悦半搂半抱着她,草草给她擦了擦脸、漱了漱口就把她弄上了床。转身想出去叫Felix准备点清粥、好给等一下肯定会饿的某人吃的时候,却被某人抱住了胳膊不放。“我出去叫……”   “不要、不要!”张见欣蹬着腿、口齿不清地嚷嚷:“不准扔下我一个人!”   江悦的心又揪了起来,安慰地一笑,转身坐在床沿上、顺着她的手臂摸到了她的脸……有点湿乎乎、粘答答的,但是并没有泪水横行。   张见欣忽然安静了下来,撑着眼皮、怔怔地望着江悦的眼睛……那双眼睛因为背光的关系而显得黝黑、深邃,可是里面却空荡荡的、没有应有的光彩和焦距、也没有她。一时间、悲从心生,她难受得又想哭,却发现自己的眼里干干涩涩的、根本没有泪水了……呵呵,这会儿她恐怕是真的把体内的水资源用尽了吧?于是,她重重地合上了眼皮。   江悦的指尖刚刚移到她的眼睛下面、想要检查一下她是否热泪盈眶,却正巧触到她用力闭眼的动作。立刻的,他猜到了她闭眼的原因,手指像是被电击了一样猛地缩了回去。“不……”只说了一个字,他的嗓子便被什么东西狠狠卡住了……此时此刻,他根本就汇聚不起足够的底气来霸道地命令她不准嫌弃他。于是他挣开了她的手、仓促地起身离开。   “嗯?”张见欣费力地掀开像是灌了铅的眼皮,却只来得及看到他快步离开的背影。即便是她现在神志不清得厉害,但也足够看得出那个背影里仓惶的味道。她不解地皱眉,但很快就向铺天盖地而来的睡意投降了。   在新加坡之旅剩余的那几天里,张见欣发觉从表面上看起来一切似乎都和前几天一样……他们的日程安排还是那样的逍遥自在。可是在心底里她明白,一切都和前几天不一样了。   出门前,江悦不再带盲杖……大概是她那晚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喝问他的“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你想想我什么时候松开过你的手?”起到了作用。可笑的是,明明自己的话生效了、目的达到了,可她并不感到高兴或者有成就感,反而难过和纠结得要命。   出门后,再遇到那些刻意忽略她、直接射向江悦的目光时,她选择了隐忍,随后就发现其实要保持镇定和视而不见并不是那么难。事实上,她很清楚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她自己一个人的问题,根本不是江悦的错、也不是任何人的错……食、色,性也;再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自己不就是其中很拔尖的一个么?道理归道理明白,但到最后理智还是败给了酒力。事后想想,她的脸还会隐隐发烫。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么计较这点?   回到住所、吃过晚饭后,他们三个还是会到楼下的泳池里运动一个小时,不过每个人讲话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提到那天晚上发生的不愉快……Felix不费吹灰之力就听了全出张见欣版的“江悦批斗会”,所以也很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躺在床上、缩在江悦的臂弯里睡觉的时候,张见欣的眼前会不停地闪回过那天他仓惶而去的背影。琢磨了好几天她都没明白是为什么……她什么都没说呀!倒反而是他说了个“不”字就没下文了。“不”什么呢?不准哭?她又没哭,再说他不是检查过了吗?   “哎!”Angela 忍无可忍地伸手在瞪着两眼、直勾勾盯着桌面的张见欣面前晃了晃,不满地嗔道:“你的魂哪去了?赶快吃完走人!”她很后悔刚才不该深究某人与某人之间的矛盾的,结果半顿饭的功夫都弄得像是她一个人在吃似的、而且耗时还大大地超过了公司规定的用餐时间。   “呃?哦!”张见欣终于回魂了,端起碗往嘴里扒米粒。   Angela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看看手表……都快两点了,急忙挥手叫了结帐。   “Angela……”从饭店出来,张见欣扯了扯Angela的衣袖、扭扭捏捏地问:“你和你老公吵架之后是谁先认错的啊?”   “谁先犯错误就谁先认错。”Angela说着狠狠地斜了她一眼,用眼神明白无误地告诉她:这件事就是你挑起来的!   “嗯……”张见欣偷偷瞧了她两眼,挠挠脑袋、不吱声了。她知道是自己不好……可是江悦也不该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啊!   像是听到了她肚子里的叽咕,Angela缓和了一些语气道:“当然,他也不是没有错。”   张见欣立刻扭头看着她、底气十足地道:“就是嘛!”即便是大部分错在她,可江悦是男人,就该让着她一点、先认个错,这样她才好有台阶下嘛!   “就是什么呀就是?”Angela又有气了……她猜也猜得到张见欣为什么来劲了。“两个人相处本来就是你让一步、他让一步才能继续的。何况本来就是你有错在先,先开口认错也没什么不应该。”   张见欣郁闷地扁了扁嘴道:“可是以前每次都是我先认错的呀!”   Angela翻了翻眼睛、摇摇头道:“反正已经有那么多次经验了,而且这次明明是你不对、再先认一次错有什么关系?”   “呃?”张见欣答不上来了。她也不知道确切的原因……或许是醉酒闹事已经让自己颜面尽失、再也损失不起一点自尊心了?   “人谁没有脾气?何况还是他那种大少爷?”Angela疾步向前、边走边不无嘲讽地道:“你要跟他比谁的脾气大肯定是你输!再说了,他只是不等你一块儿去游泳、又没有不让你去,不是你自己耍性子不去的吗?”   张见欣听得眉头越拧越紧、脸也皱成了一团,懊恼地低嚷:“哦!照你这么说,归根结底、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咯?”   Angela撇着嘴角耸了耸肩道:“我这是就事论事。”看到张见欣瞬间乌云蔽日的脸色,她无奈地轻叹了一声、拉她停步在公司大门边,心平气和地道:“我觉得这件事他真的没有太多的错,唯一的问题就是他有脾气也不跟你好好说、让你一个人生气上火。”   “他……”张见欣刚想再说什么,可Angela已经扭身进门了。   电梯里空无一人。   张见欣抱着双臂、气鼓鼓地嘟囔道:“他永远都是这样喜欢把话憋在心里、一个人闷想,让别人在旁边越看越生气!”   Angela嗤笑了一声,按下了二十五楼的按键,随后才慢条斯理地道:“哎哟!你不是说就喜欢他这样的人么?”她可是一清二楚地记得张见欣曾不止一次、信誓旦旦地说喜欢那种内敛、有克制力的男人,觉得只有那样的男人才特别有男人味儿。   “我、我哪儿有?”张见欣撅着嘴瞪她。   Angela气定神闲、不为所动地看着楼层显示板。   电梯匀速上行,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抵达了二十五楼。   Angela 率先出了电梯,只扔下一句:“我还是那句话问你,你到底在不在乎江悦是个瞎子?”这个问题她早在当初张见欣的“前男友vs.初恋男友+现任男友”的事件当中就问过她了……那次张见欣立刻理直气壮外加忿忿不平地予以了否定;而刚才吃午饭时听到的那些事让她情不自禁地又想到了这个问题。作为旁观者,她觉得这个问题真的是某人和某人之间很大、很严重的一个问题!   张见欣一时间没顾得上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震惊地张着嘴……她是头一次听Angela用“瞎子”这两个字来形容江悦、不禁猛地打了个激灵。直到Angela踩着细高跟的Ferragamo、迈着雅致的步子出了电梯,她才反应过来、冲着她的背影嚷道:“我不在乎!”   Angela耸了耸肩、似有如无地应了声:“是么?”   Angela的这个“是么”让张见欣纠结了。不知怎的,她的眼前又浮现出江悦的那个仓惶离去的背影……她发现自己这会儿的状态比上午还糟、都不用闭眼就能做白日梦了!她呆呆地坐在办公桌、前望着黑屏的电脑显示器,细细地、第N次回想江悦离开前发生的每一个细节。   这一次她果然记起了些什么……江悦面对着自己时那双空荡荡的眼睛、直视这双眼睛时自己心底里涌出来的欲哭无泪的悲哀、欲哭无泪时自己狠狠地闭上眼睛的动作……还有就是江悦骤然收手、抽身离去的背影!   她明白了,自己伤到江少爷了!   她也明白了,自己就像Angela反复问她的那样……她是在乎、很在乎江悦的失明的!   顿时,她的脑袋像是个被拔了塞子的水池一样、开始不停地涌现出很多情景……每次出门之前,她游说江悦不要带盲杖时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那抹无奈;每次江悦跟她重申无需在乎别人的眼光时掩在不耐后面的那层无奈;每次江悦命令她不准嫌弃他时掩在霸道后面的那层无奈。   天哪,张见欣啊张见欣,你根本就是个一叶障目的蠢蛋外加不敢直面自己的问题的缩头乌龟啊!   虽然她早就意识到自己心底里的这个小秘密,可她还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没有被人发现。但Angela发现了、而且早就发现了,否则就不会再三问她这个问题。那么敏感的江少爷又怎么可能不发现她的这个小秘密呢?否则他又怎么会一次又一次地要她不准嫌弃他呢?   想着,她的心开始急速下坠,以至于整个身子……不,是整个楼面、整幢大楼都在摇晃。   “地震、是地震!”不知道谁在住宅部办公室的门外惊叫。紧跟着,隔壁商租部的一个同事冲了进来高声嚷:“地震了!”   “对,是地震……”   “怎么办?”   “怎么会地震的?”   一时间,办公室里叽叽喳喳、全是惊慌十足的问题。   “快下楼!”张见欣拖着一直扔在脚边的大包、跳起来道:“快点!”吼完,她甩起包第一个冲到了办公室门口。此时此刻,她脑袋里闪过的全是电视里播放的“九一一”事件的画面……从数百米高空跳下的人、纸牌一样坍塌的钢筋混凝土大楼、原子弹爆炸一样升腾起来的尘雾。   同事们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甚至还有人弯腰锁抽屉。   张见欣看到接待处的天花板上那盏水晶吊灯正在左摇右摆,说明地震还在持续当中,不禁气急败坏地冲着锁抽屉的那个人大吼:“锁什么抽屉,笨蛋?快走!”   商租部那边、整个公司的所有部门都陆陆续续地有人冲了出来。   慌乱中,张见欣听到Ray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大叫:“不要搭电梯,从消防通道下楼!”她知道这个最基本的消防知识,于是下意识地跟着重复着这句话。   人群汇聚起来、朝着左右两道消防通道涌去。   张见欣和自己的组员们手拉着手汇入了人群、涌入了离他们更近的左侧消防通道。   每到一个楼层都会有人仓惶地推开消防门加入到逃生的行列中来。不一会儿、消防通道里已是满满一楼道的人了。   所有的人都很紧张,讲话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汇成一股嘈杂不清的嗡嗡声,混着杂沓、凌乱的脚步声由上至下地运动着。   身后有人一边一步不落地往下小跑着、一边故作轻松地高声分析着上海的地层结构和这栋大楼的建筑结构。   张见欣本就心烦意乱得厉害……她在担心Angela的那双细高跟皮鞋、在担心江悦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右膝、而且脑袋里还在持续地滚动播出着“九一一”的画面,再听到这人如此不和谐的论调,顿时气得火冒三丈、扭头喝到:“闭嘴!你这么有信心的话留着见证这幢楼的质量好了!干嘛要混在我们当中、增加拥堵的风险?!”   有那么一会儿功夫,楼道里除了脚步声之外很安静。   一口气跑完了二十五个楼面,张见欣的腿有点发软、手也有点哆嗦,不过还是立刻拨了江悦的号码……她在消防通道里就试过了,可那里的信号太差、电话根本拨不出去。   铃声在响,可是很久都无人接听。   张见欣想,他大概也撤离了。又想,幸亏他们的办公楼只有十层。于是,她又拨了Angela的手机。   也是无人接听。   张见欣想,她也许也撤离了。于是,她一边随着人流朝附近的绿地跑、一边抻着脖子四下张望,指望能看到Angela的身影。   没有看到。   张见欣再拨了家里的电话。   这次有人接听了,是老妈。   “老妈,地震了,你快点和老爸一起出来、到空旷的地方去!”张见欣心急火燎地哇哇叫。   “啊?地震?”老妈听起来很诧异。   “对,地震了!我刚刚从楼上跑下来,我们整个大楼里的人都撤离了!”张见欣上气不接下气地跟老妈确认这个消息。   “我一直在家,没有感觉啊!”老妈还是将信将疑的口吻。   “妈……!”张见欣急得尖叫了起来。   “哎哟!”老妈被她的这一嗓子吓了一大跳,声音里难得一见地流露出六神无主的味道。“这么多东西怎么……”   “别管东西了!”张见欣真的跳脚了。“人命要紧!”   “好好好,知道了。你自己小心!”老妈嚷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   呼……!张见欣终于有机会长出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离她最近的那段花坛上、再次试着拨打江悦的办公室座机……她要确认江悦已经离开办公室了才会安心。可是这次根本连电话都拨不出去了,估计这一刻全上海的人都在打电话吧!   三点多钟,挤满了人的绿地里传出了一个消息:是成都震了,震**及到了上海。所有的人都哗然……成都,离上海多么远的一个地方啊!震波竟然会波及到上海?那么这该是一场多厉害的地震啊!   四点一刻左右,警报解除。聚集在公共绿地里的人惊魂未定地纷纷回各自的办公楼去了。   回公司的路上,张见欣终于拨通了Angela的手机、得知她果然是从另一道消防通道逃生的。   问及那双贵得要命的高跟鞋时,Angela俏皮地笑道:“我是光着脚下楼的。”   张见欣笑着“嗯”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继续联系江悦。可无论是他的手机还是座机都一直无人接听。尽管明知上海并没有地震、只是受波及,而且他所在的办公楼也牢固得很,可她的心还是难以遏制地提到了嗓子眼。   回到办公室之后已经没人再有心思好好工作了,所有人都在打电话的打电话、上网查新闻的查新闻。很快,确切的震源查出来了……是一个很多人都没听说过的地方:汶川。   张见欣既没心思工作、也没心思关心汶川的震情,屁股一沾到椅子就继续执着地一遍又一遍地拨着江悦的号码……手机和座机都用上了,一个拨他的手机、一个拨他的座机。   一直没人接听。   张见欣急得额头和后背上都在一阵阵地冒汗……就算江悦不接,可是他的秘书Tracy为什么也不接听电话呢?她和江悦的座机可是一条线上的啊!   就在她再次弯腰拖起地上的大包、准备冲出去找人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   “喂?”张见欣的心又往嘴里涌了一点、快要蹦出来了。   “Kate,你稍等。”是Tracy的声音,紧跟着便是一阵悉悉索索、转交电话的声音。   “见欣?”是江悦!   张见欣一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里还攥着包带。虽然她耳朵里确切地听到一直让她提心吊胆着的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心里也感到前所未有的一种如释重负,可嘴里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一时间,千百种情绪在她的心头翻滚、千百句话在她的嗓子里酝酿,但她最想做的只有一件事、一件她只会对她的江少爷做的事。于是她扔下包、转身冲进了身后原本属于Mike的那间办公室,“砰”地一下甩上房门、抱着电话、顺着墙滑坐到了地上,这才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对不起,江少爷……呜呜,我错了!我再也不跟你乱发脾气、再也不会不让你带盲杖、再也不会嫌弃你了!你原谅我好不好?呜哇……”   “小坏蛋,怎么了、小坏蛋?”江悦紧张不已。   “江悦,你还要我吗?”   “小坏……”   “你说呀!呜呜呜……”   “要,当然要!”   “一辈子都要我、不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   “我什么……嗯!”   “你发誓?”   “嗯,我发誓。”   “哦!呜呜呜……”   正文 11-2   电话挂断之后,江悦握着手机、静静地坐了很久,一动不动。他没想到刚才那场有惊无险的地震会把张见欣吓成那样、哭得伤心得一塌糊涂;也没有想到她会主动认错……还以为这个小坏蛋还要再跟他别扭上个五六七八天的呢!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她还说了那么多他根本想都没想到、也不希望她会说的话……其实,很多时候他都能清楚地感觉到她是在意他的失明的,当然、谁又能真的不在意呢?但听到她亲口承认并且郑重其事的道歉还是让他意想不到、大受打击,真的、很内伤!   门上响起一阵轻轻的敲门声、随后是Tracy的声音:“是我,Tracy。”   “进来。”江悦收拾起纷乱的思绪、抬头应了一声。   Tracy进门后一眼就看到老板的脸色凝重、不太好看,颇小心地问:“Kate没事吧?”   “没事。”江悦牵了牵嘴角、把手机递还给她道:“跟我们一样、他们那里也逃生演习了一次。”   Tracy 听他口气挺轻松,可是却看到他的另一只手牢牢地按在右腿上、明显是右膝还疼得厉害,不禁愧疚起来……下午一接到物业打来的紧急撤离电话,她顿时慌了手脚、忘了江悦的右腿受过伤,强拉着他从办公室里冲了出去。刚跑了四楼,他的右腿就不太听使唤了,但是为了不耽误她逃生、他还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结果等艰难地跑完全程之后,他已疼得连站都站不住、不得不赶紧送来了医院。“对不起,Jay。要是早知道刚才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江悦打断了。   “为什么要对不起?”江悦像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一样,抬起按着伤腿的右手摆了摆道:“其实是我应该谢谢你,在那种情况下都没有把我扔下。”他几次要她别管他、自己先走,可她坚持留在了他身边……这件事真的让他很感动。   Tracy怔住、不知道该作何答复。   “我这里没事了。”江悦道:“你让老李送你回公司去,今天早点下班吧!别忘了叫他把我的手机送来。”   Tracy迟疑了一下,点头道: “好。知道了,不会忘的。”这里是江家的御用医院、而江悦现在休息的这间又是医院里的VIP病房,所以她可以走得很放心。   一声轻响、房门关上了。   江悦疲惫地合上眼睛、靠进了枕头里,用力捶打着肌肉依旧绷得很紧的右腿。虽然刚才已打了止痛针,但右膝上还是有隐隐的、又酸又痛的感觉从骨头里冒出来,让他片刻都放松不了。而右手本就使不上力,捶了没几下就开始发抖了。“Shit!”他狠狠地低咒了一声、重重地砸了自己一记、放弃了。   就在江悦迷迷糊糊地陷入半睡眠状态的时候,又一声轻轻的开门声把他惊醒了。“谁?”他不耐烦地皱起了眉、瞪着房门的方向。刚才Tracy走了没多久,他的三叔和三婶先后抽空过来看他,随后又是送手机过来的司机老李、检查情况的护士……接二连三的来人把他的思绪打扰得断断续续、乱七八糟,现在好不容易清静下来、有了点睡意,却又被人破坏了。   “是我。”张见欣苦着脸、从门外探头看着病床上的江悦,期期艾艾地问:“没睡着啊?”进门前护士特意关照她轻点、以免打扰病人的休息呢!   江悦有点意外,摸了摸腕上的表问:“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现在连六点都没到、显然是某人翘班溜出来的。   “大家都没心思上班了,所以公司就早放了。”张见欣从门缝里钻进来,走到病床边,俯看着他不大好的脸色、心疼地问:“腿还疼吗?”   “嗯,有点。”江悦点了点头。   “我去洗洗手,马上过来帮你做按摩哦!”张见欣在椅子上放下大包,扭头去厕所洗手了。   “嗯!”江悦复又合上眼,缓缓地做了个深呼吸、调整着自己尚未平复的情绪。   厕所里,张见欣一边洗手、一边也在对着镜子做深呼吸。不知道是不是她多心,总觉得江悦有点冷淡呢!恐怕是下午的那通电话造成的影响吧?   那通电话开始时的确让她一解了纠结在心头好几天的疙瘩,可等她哭诉完问起他的情况、再得知他躺在医院里的时候,她的心口顿时又被堵了个严严实实。那时她忽然恍悟到一个道理:自己一直以来都是个自私而且做事分不清轻重缓急的人啊!很多时候……就像这个电话一样,遇到不顺心的事她总是急急忙忙地顾着自己吐槽吐个痛快,根本不管听她说话的江悦是什么状况、什么心情,而那时的他腿肯定很疼、很疼的吧?再想得远一些……在JLK与江悦不期而遇时,一口气地把积压在心里头好几年的怨愤宣泄而出,根本不给他说话、甚至喘气的机会;听到小洋楼那边的老伯伯去世后,因为怕失去他而不顾一切地跟他求婚、紧跟着又心生怯意地反悔了,害得他差点发疯;而平时还有那么多不一而足的小细节……天哪,江悦怎么受得了她说风就是雨的德行的呢?再这样下去的话,就算他会转身离去也应该不是件奇怪的事了吧?   外面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张见欣的沉思。她甩了甩** 的手,使劲揉了揉脸、让表情活络一点,然后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扯了个笑容出来……张见欣啊张见欣,是时候洗心革面了!   从医院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   洗了澡之后,因为惦记着地震的情况、张见欣跑到吴健那边去看了一会儿时事新闻。下午她在网上看到汶川的地震有7.8级之巨……和至今还让老爸老妈记忆犹新、造成二十多万人死亡的唐山大地震的震级不相上下!她不敢想象汶川当地会是什么样的惨状。   吴健不在家……又不在!这家伙都有两天两夜没回家了,真不知道搞什么鬼名堂去了。   让她失望的是,因为与震区所有的通讯都已中断,所以新闻的更新资料乏善可陈,只说了已派出附近的驻军徒步向震区进发、还更新了地震级数……从最初公布的7.8级更新到了8级!   看到江悦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张见欣关了电视、飞快地跑回了自己的“领地”。   “怎么不看了?”江悦不解地问,还摸了摸她的脸、生怕她又看到了什么坏消息而哭哭啼啼。   “没什么新消息。”张见欣闷闷地叹了一声,钻到他手臂下面、耷拉着脑袋、扛着他的胳膊回了房间。   “怎么了?”躺在床上,江悦不放心地抚着她的脸颊问:“很担心?”   “嗯……”张见欣迟疑地应了一声,扭头看看他的表情……很关切的样子,便如实道:“本来倒也没那么担心的,后来看到我们前台的小姑娘一直一直往老家打电话、可是打了一个多小时都打不通,我就跟着担心起来了。”那个小姑娘是Faith。“她是四川绵竹人,妈妈和爷爷奶奶都在老家。”本来公司里没几个人知道Faith是哪里人,这件事一出、大家才开始关注她。   “绵竹?”江悦第一次听说这个地名。   “嗯!就是离震中很近很近的地方。”张见欣的脸皱了起来……虽然她一开始也不知道这个地方的确切位置,可是从Faith惊慌失措的表情和泪汪汪的双眼就可以明白这个地名代表什么了。   “哦!”江悦沉重地应了一声,默然了。   张见欣翻了个身、面对着江悦问:“你们公司有四川人么?”   “好像没有。”江悦摇头。   张见欣想了想、推推他道:“你翻过去。”   “嗯?”江悦不解地挑眉。   “翻过去嘛!”张见欣又推了他一下。   江悦不明所以地翻了个身,很快、腰就被张见欣从身后搂住了。   张见欣手脚并用地将他抱了个严严实实,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道:“我现在总算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抱着我睡了。”   江悦怔了怔。“为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具体原因呢!   “嘿嘿!”张见欣收紧了手臂、整个人都贴到了他背上,亲了亲他的耳廓道:“这样抱着你……心里好踏实!”   心里踏实?嗯,果然呢!江悦淡淡一笑,不过被她的轻咬和洒在耳边的微温气息惹得全身轻颤了一下,连忙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示意她别乱动。其实被她这样抱着他感到很不习惯、也不太舒服……典型的大个子盖了一条小被子的状况嘛!但他没动,任由她像树袋熊一样扒在自己背后。“为什么心里会不踏实?”他问。   “嗯?”张见欣装傻充愣。   “我问你为什么会不踏实。”江悦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   “嗯……”张见欣知道躲不过了,很想挠挠头、可惜两只手都没空,只好扁了扁嘴、哼哼唧唧道:“一部分原因是天灾**。”   “另一部分原因呢?”江悦侧着头追问。   “哎哟……”张见欣蹬了蹬腿、开始耍赖。她知道他是知道的。   江悦依旧侧头对着她,一副不交待清楚就别想过关的样子。   “唔!” 张见欣大声抗议了一声。   江悦的头转了回去、不再开口。   张见欣忍不住抻起脖子偷看他,心里在挣扎要不要彻底反省一次、把电话后领悟到的那些坦白交待出来。   没等她下定决心,江悦先开口了。“见欣,”他覆住她按在自己肚子上的手,淡淡的口吻问:“如果那天我们没在JLK遇到,你会和Mike好吗?”   “呃?”张见欣愣住。   江悦捏了捏她的手催促着。   “你以前不是问过了吗?”张见欣皱着眉头提醒道:“在医院的时候。”   “再问你一次。”江悦加大了捏着她的手的力道。   “不会。”张见欣摇了摇头道:“我本来只打算跟他们去坐一会儿就走的,可是没想到JLK里这么好玩、所以才……”她不太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嘀咕道:“耽搁了。”其实她想说的是被你和你表弟劫持了。   “那Henry呢?”江悦又问。   “怎么又问到Henry啦?”张见欣不乐意地低嚷。   “会和他继续么?”江悦不为所动地追问。   “不会!”张见欣回答得很大声、很干脆,还用力咬了他的肩膀一下。   “咝……”江悦吃痛地耸了耸肩,皱眉道:“为什么不会?你跟他早就分手了、但一直保持朋友关系,说不定哪天就会旧情复燃了?”他努力说得波澜不惊,可到后来还是有了咬牙发狠的味道。   张见欣曾有过的那点小心眼被他狠狠地戳到了,恼了起来,使劲掐着他的脖子嚷嚷道:“哦!你一天到晚说我喜欢翻你的旧账,那你现在呢?我不是早就跟他划清界限了,你和Angela 都在场的!还要我怎么样?”   江悦窒住了,隔了一会儿才皱着眉、低低地道:“今天下午从楼上往下跑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到了这些。”   张见欣怔了怔,随即想到他肯定是因为紧急状况下自身的种种不便才联想起这些事的吧?   “过来!”江悦躺平了,拽着她的手臂、一使劲就把她拉到了自己身上。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按着把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这才继续道:“还在想,如果没有遇到我、你什么时候会结婚?会嫁给什么样的男人?会不会幸福快乐?会生几个小孩……”   “计划生育是我国基本国策。”张见欣的脸埋在他的肩窝里、闷声闷气地插了一句嘴。   江悦笑着揉了揉她的短发,不再说下去了。   张见欣静静地趴在他的胸口、专心地聆听着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她几乎可以肯定他说的这些假设都很有可能发生……否则她又怎会答应Mike的邀约去JLK呢?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将来会找个什么样的男人、能不能幸福快乐,但肯定是会结婚、也会生孩子的。想到这儿,她抬起头问:“那你呢?你会结婚么?找什么样的女人?”   “不会。”江悦摇摇头,按下她的脑袋道:“我会一直找你、直到找到你为止。”   虽然他的答案一点都不出意料,可张见欣还是愣住了、同时又有种淡淡的喜欢。“要是……”她抽了抽鼻子、轻声问:“一直都找不到我呢?”这个概率可是很大的呀!   江悦轻轻一笑,道:“我会找你十年……”他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地完成了自己的句子:“不会再多了。”   他平平的语气、简单直白的答案不知怎地让张见欣的心猛地抽紧了,挣开他的手、抬起头直勾勾地望着他。直觉地,她知道他的话还有后半句……十年,恐怕不仅仅是他给自己定下的寻找她的期限、也是他让自己活着的期限吧?“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爱我、非我不可呢?”她不加思索地再次问了这个问题、这个终极的问题!   江悦也直直地回望着她……这么近的距离让他可以比较清楚地分辨出她头部的轮廓。“你问过我的、我也跟你说过的。”他敲了敲她的脑壳道:“你是我瞎了以后第一个让我觉得有意思的人。”   张见欣依旧紧紧地盯着他。她不明白——恐怕这一辈子她都弄不明白了——为什么他觉得她有意思就会爱上她呢?“我发现我这个人一点都没意思。”她想起了自我反省的内容、脸抽搐了一下,怏怏地道:“又自私、又冲动、承受能力又差,讲话做事都不经大脑。”   江悦的眉挑了起来,困惑地看着她。 “你……”   张见欣一头栽回到他的胸口、打断了他的话,闷闷地道:“其实我细想一下、根本就想不通你为什么会喜欢我、还把我当块宝一样。”呃……貌似自我批评得太严厉,觉得胸闷了呢!“嗯……倒也不是说我有多差劲,”赶紧补救补救!“就是觉得你……一往情深得过头了。”   “一往情深?”江悦讶然而笑。   张见欣斜了他一眼,虽然也觉得有点肉麻、可这个词儿用得还算准确吧?“嗯!”于是她用力点点头。   “呵呵!”江悦笑出声来,大力抱了她一下。“嗯,一往情深。”   “这不是重点!”张见欣郁闷地推推他的肩膀道:“我是说你一往情深得过头了。”   “怎么过头了?”江悦一脸不明白地对着她,“待你太好了?”   张见欣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说“是”吧后患无穷、说“不是”吧又前后矛盾。于是她返回到上一个问题:“我的意思是我并没有那么好、而且还有很多臭毛病,为什么你会非我不可呢?”   江悦的笑容慢慢收敛了,凝神想了一会儿才道:“打个比方。假如是上海发生了大地震,把你埋在一个很深、很黑的洞里,虽然有足够维持生命的空气和食物,但是只有你一个人在那里、别人都进不来,你也不知道这个洞什么时候会塌……”他顿了顿,摸摸她的脸问:“会害怕吗?”   张见欣默默地想了一会儿,用力点点头。   “在你出现之前,我就在那个洞里。”江悦有点仓促地结束了这段描述。   “可是……”   “没有可是!”江悦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眼睛瞎了之后,我就在那个洞里!”   张见欣张着嘴、但没有出声。她看得出来这个话题让江悦极为不适,于是她识相地闭上了嘴、打算一个人的时候再好好琢磨琢磨。“嘿嘿,”她搂着他的脖子问:“那我算不算是英雄救美啊?”   江悦的脸黑了黑,没理她。   “江悦,”张见欣伏在他的肩膀上,学着他的样子用手指解读他的表情。 “答应我,不要再把自己关在洞里。我最怕你不理我、把你自己隔离起来了。”   “那次我只是……生气了。”江悦蹙着眉、不无挫败地解释道:“我需要一点时间冷静一下、所以才没有马上回来,不是故意把你扔在家里的。”   “哼!”张见欣撇了撇嘴角……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是一回事,但要做到完全尽释前嫌就又是另一回事了,所以她多少还是觉得委屈的。   “对不起。”江悦亲了亲她的脑袋。   听他这么正经的道歉、张见欣不好意思了,坦白道:“其实我知道这件事、呃……很多事都是我在庸人自扰,”她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懊恼地哼哼唧唧道:“可我就是忍不住要自扰。”   “小坏蛋……”江悦无语地叹了一声,惩罚性地扯了扯她的头发。   “江悦,”张见欣扭头看着他,低低地道:“我知道很多时候我说的、做的会让你生气和……伤心。”她按住了他的嘴唇制止他发言,接着道:“请你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好好调整自己的心态、不庸人自扰的。”   江悦没有动……嘴巴还被她捂着呢!   “如果我们没有在JLK遇到,也许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会结婚、生孩子。不过……”张见欣把脸颊紧紧地贴在他的颊边,一字一顿地道:“只要你在你的十年里找到我,我想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扑到你怀里的。”   江悦怔住了……会吗?真的会吗?   张见欣松开了捂住他嘴的手,转而轻轻地描摹着他的脸,低喃道: “你是我的初恋,是我的第一个男人,是我……最爱、最爱的人。”   江悦无言以对……此时此刻他不知道用怎样的词汇才能恰当地回应她,只好深深地、牢牢地吻住她,用炙热的舌尖纠缠住她的、告诉她他有多激动和感动。   被吻得神魂颠倒的功夫,张见欣神魂颠倒地被江悦翻身压在了身下。   “瞎了以后,我等于是又活了一次。”江悦有些气喘地松开她的嘴唇、转而去袭击她的颈项,一边轻噬着她、一边嘶哑地低语:“你是我重生以后的第一个女人,也是最后一个!”   “……!”曾几何时,成为江悦的最后一个女人是张见欣的崇高理想…… 要成为他的第一个已无可能,但要是能成为他的完美句号也是一个金光闪闪的荣誉啊!她故作凶狠地磨了磨牙、然后“啊呜”一口咬住了他……嘿嘿嘿,这下该轮到她了吧?   正文 11-3   “小坏蛋,快下来,我到楼下了。   “小坏蛋,不准开电视,先吃饭!”   “小坏蛋,别看了,上床睡觉。明天还要上班!”   “小坏蛋,起床了,再不起来就要迟到了!”   “小坏蛋,乖乖地午饭吃了吗?吃什么了?”   这些日子,江悦过得很累、比保姆还累,也很痛苦、双重痛苦。   5.12地震带来的坏消息……不、应该说是让人震惊的噩耗一条接一条地从震区传出,撼动了全国、甚至全世界人的心。悲伤的气氛日益浓重,仿佛连天空都变成了阴暗的铅灰色。   相对他人而言,江悦对这件事的感触或许没有那么深、那么痛。毕竟他看不到电视或者网络媒体等公布的那些极具冲击力的画面,所以受到的影响也就没有那么大。   让他真正感到度日如年的痛苦是来自于张见欣。   一直以来,他很清楚地知道她是个很容易感情用事的人……前些日子她自己也自我反省过了,而这几天让他对她的这种特质又有了更深一层的感触。他发现她的胃口变差了、说话少了、睡眠质量下降了,情绪更是史无前例的低落了。每天要不是他耳提面命地督促她干这干那,估计她就会像个石头人一样窝在吴健那边的沙发上,守着电视机、流着眼泪、抱着纸巾盒、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地看时事新闻。到后来的那几天他不得不动用了武力、再加上恶狠狠的一句:“小坏蛋,不准哭了!你的眼睛不仅仅是你一个人的,而是我们两个人的!”才能把她从电视机前支开。   如此忧郁和悲伤的张见欣是他从未见识过的,让他极不适应的同时还感到心疼和束手无策……这种悲伤是源于国殇、大概也是一个人所能承受的最大程度的悲哀,而不是平日里小坏蛋跟他闹闹小别扭、耍耍小性子什么的,他只要冲她板个脸、或者亲亲她就能解决得了的。这次,他发现自己根本无从劝起。   另外还有吴健也让他不省心……这家伙要么连着好几天不归家,要么一回来就风风火火地说要组织朋友们一起开车去灾区救援。他这一咋呼,张见欣和Felix都跳起来了、积极报名要参加。   江悦被他们气得火冒三丈,指着电视机的方向喝问他们:“到底是你们瞎了还是我瞎了?难道你们没看到所有的公路都断了、政府的救援队伍都没办法进去吗?你们怎么开车进去?!”   巧的是他的话音刚落,电视机里的新闻主播就开始呼吁所有自发赶往灾区救援的群众暂停进程、不要为本就复杂的现况雪上加霜。当地现在仍旧余震不断、已经展开的救援工作被迫时断时续,而各条道路更是反复被震坏、大大增加了救援队伍和物资进入的难度。局面已非常严峻,如果再有过多的人流、车流涌入的话反而会徒增救援负担,甚至影响正常的救援工作。   主播呼吁完,江悦的怒气更甚了,沉声道:“就算你们能够顺利进去,你们凭什么去救援?你们是专业人员、还是受过专业培训?你们以为自己送点方便面、矿泉水过去就算是救援了吗?”   被救国心冲昏了头脑的三个人在看到电视里播放的惨不忍睹的公路画面时就已经在面面相觑了,再被他这么低沉却怒意彰显的一吼、更是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对看了一眼后作鸟兽散了。   那天晚上剩下的时间,江悦气得谁都不搭理、几乎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这种持续低气压、愁云惨雾的日子还在持续,而举国治丧的那三天里更是达到了峰值。别说张见欣、吴健或者其他江悦熟识的人了,就连Felix这个彻头彻尾的外国人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   江悦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他真的会疯的!   这些天来,除了他一个人独处或者睡觉之外,无论走到哪里——公司、自己家、去小洋楼或者到张见欣的父母那里吃饭、甚至车上——在他耳边环绕的几乎都是关于地震灾情的话题和报道。而他因为看不见、再加上本该负责为他解说的张见欣或其他人又常常不在解说状态,所以很多时候他都不清楚大家在讲哪件事、哪个人,也根本无法跟上谈话的节奏。   于是,以前常常困扰着他的那种被隔离感很快就卷土重来、而且更强烈……他有了一种被身边这些眼睛看得见的人给不经意地孤立了、甚至抛弃了的感觉。   再于是,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就在江悦的忍耐度快要达到极限的时候——5月22日——他从秘书Tracy那儿得到了一个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的消息:电视、报纸、网络等等终于都恢复了原先的色彩、不再是叫人看了心酸和震撼的黑白色了。他偷偷地松了口气,暗暗希望身边所有的人也都能随之恢复一点精气神、特别是张见欣……虽然现在远远谈不上是雨过天晴的时候,但至少也是一个拨云见日的开端吧?   他的愿望实现了。   傍晚,他的车惯例地停在张见欣的公司楼下,就在他准备打电话给她的时候,车门被拉开了。   “我来啦!”张见欣的声音听起来兴冲冲的。   “今天怎么这么准时?”江悦一时竟有点反应不过来的感觉……“被”郁闷了这么多天了,他几乎都不记得小坏蛋的笑声是怎样的了。   “有好消息!”张见欣没看出他的不对劲儿,一骨碌钻进车里道:“第一个好消息是我的同事Faith,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老家在绵竹的那个……”她顿了顿、看到江悦一脸有印象的样子才乐呵呵地接下去道:“她的爷爷也找到啦!原来是被救到另外一个医院去了,受了点挤压伤,没什么大问题。”这个消息是今天午饭的时候刚刚确认的,传开后、办公室里几乎所有的人都为之雀跃了一把呢!   “哦,联系到了就好!”江悦应景地扯了个微笑出来,手指则在张见欣的嘴角抚了抚、确定她的确是在微笑,这才改而揉了揉她圆圆的脑袋。他知道,前些日子她之所以如此忧伤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正是因为这个同事的家人离散了、久久都没有下落。人往往就是这样,身边熟识的某人的亲身遭遇更能触发其莫大的悲伤……这就叫“感同身受”吧?   “第二个好消息是……”张见欣依旧处在兴奋劲儿当中,把手里的东西塞到了江悦的手里、神秘兮兮地道:“猜猜是什么?”   江悦摸了摸手里软软的一团东西、又透开仔细地摸了摸,问:“T-shirt?”手里的应该是一件全棉的圆领T恤衫,如果他没看错的话、是白色的。   “嗯!”张见欣满意地拍了拍自己那个鼓鼓囊囊的大包道:“是奥运会的T-shirt。嘿嘿,我从Ray那里抢来的!”说着,她拉着他的手指移到T恤衫背后印着的大大的红色奥运会会徽上,美滋滋地道:“这下我们就不用花钱去奥运特许店里买啦!”   江悦无语地嗤笑了一声……他本来就没打算去买呀!“Ray?”他不解地朝她挑眉。   “对!我们这幢办公楼的开发商是奥运火炬手,后天早上要去传递火炬。Ray跟他的关系不错,所以就受邀观礼,总共拿到了十件T-shirt、也就是说是十个观礼名额。”张见欣说得摇头晃脑、得意洋洋。“还好我去得巧,正好碰到人家送T- shirt来给他。于是我二话不说就抢了两件、也就是说抢到了两个观礼名额!”说着,她还臭屁兮兮地晃了晃两根手指头,然后从江悦的手里抽过T恤衫在他身上比了比、道:“我给你拿了件XXL号的。只有一件特大号的哦,就被我抢来了!”   江悦真有些哭笑不得……叫他去“观”礼?这个小坏蛋有时候也太不把他当瞎子看了吧?   “江少爷……”张见欣看出了他的不赞成,马上换上一副娇憨又不失向往的表情来。“奥运会诶!你想想,能有幸看到火炬传递是个多难得的机会啊?就算你看不到,可是……”她一头栽在他的肩膀上,紧紧地搂着他的胳膊、嗲兮兮地道:“跟你老婆我一起参与到其中也很不错啊!”   “嗯?”江悦怔了怔,随即笑了。“我老婆你?”嗯,这几个字他喜欢!   “嘿嘿,嗯!”被他这么刻意的一重复,张见欣反而不好意思了,揉着鼻子道:“去新加坡之前我妈就要我们快点去登记了。本来我想从新加坡一回来就跟你去领证的,不过……”说到这儿、她顿住了,期期艾艾地扁了扁嘴。   江悦抚着她的表情、暗自玩味着“我老婆你”这几个字的口感和她的话带给他的惊喜,脸上的笑意渐渐漾开了。“你把户口簿还给你妈妈了吗?”他敲了敲她的脑壳。   “还没。”张见欣摇摇头,“她叫我领了结婚证之后再还给她。”前两天回家吃饭的时候老妈还偷偷问过她这件事呢,结果被她用埋怨的眼神给堵回去了。   “那……”江悦托起她的下巴、要她看着自己,一字一顿地道:“我们明天就去登记结婚。”老天啊,他等这个日子等了多久了啊?   “呃?”张见欣犹豫了……决不是她到现在还有什么二想,而是觉得在这个当口去登记办喜事好像不太妥、心里有点怪怪的感觉。   江悦猜到了她的心思,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道: “全国哀悼日已经结束了,接下来是灾后重建。所以……我们应该可以去登记的吧?”五月本该是个喜事云集的月份,可惜……   “可以是可以的,不过我就是觉得……”张见欣挠着头、真的感到很为难。   江悦轻叹了一声、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低低地道:“你已经伤心了很多天、也冷落了我很多天了……”说着,他惩罚性地扯了扯她的头发,不过口气却放得更软了。“现在该听我的了吧,我老婆你?”   “……?!” 张见欣眨巴着眼睛、愣愣地想了一会儿,随后也一把抱住他、紧紧地搂着,闷声闷气地道:“对不起哦,江少爷。”她想起了那天晚上自己要跟着吴健去震灾的时候、江悦难看的脸色和之后的一言不发了。事后她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又犯了冲动和做事欠考虑的毛病了……他说得没错,她也好、吴健和Felix也好,都凭什么去救援呢?就算能帮忙搬一块砖、挪一块瓦,可是他们要组织没组织、要纪律没纪律的,更没干过体力活、见识过真正的“战场”,十之**还是给各路救援的官兵们添乱去的。到头来说不定就是买点东西去走一遭而已,而且前提还是他们能够顺利到达的话……要是路上碰到余震啊什么的把自己给困住了,岂不是又白白增加了救援队的负担么?   “对不起什么?”江悦理解岔了,不悦地拧紧了眉头问:“还要拖到什么时候?第一次从杭州回来之后我就把我的资料都准备好了,就在等你了!”他之所以这么急还有另外一个小小的原因……他很快就要过生日了、过了生日之后他就三十三岁了。他不喜欢三十三这个数字,更不喜欢再老一岁才结婚!当然,这纯属个人问题、他是不会跟小坏蛋说的。   “不是对不起这个。”张见欣连忙捉住他的手、一个一个地拨弄着他修长的手指,哼哼唧唧地道:“是对不起我冷落了你的事。”还有就是……我又意气用事了。   “……!”江悦无语了,然后轻不可闻地哼了一声、没再追究。毕竟在这个问题上他的立场不够坚实有理,似乎受不起太过正经的道歉。于是他道:“明天你跟我去登记结婚,后天我就陪你去看火炬传递。”   “啊?”张见欣呆住……他这算不算是在讨价还价啊?   江悦则给了她一个没得商量的表情。   张见欣傻呵呵地看了他一会儿、乐了,又使劲地抱住了他,把脸贴在他胸口的衬衫上好一顿蹂躏才松开。自从前些日子反过来搂着他睡觉之后,她发现自己的母性指数急速上升、格外喜欢看他就像刚才这样偶尔一现的孩子气。当然,也更喜欢搂着他睡了……只是没怎么成功过。   江悦也笑了,觉得原先的那个小坏蛋似乎全都回来了。   回到了家,家里依旧只有Felix一个人在忙着张罗晚饭……最近一直神出鬼没的吴大少爷依旧没归巢,所以晚饭还是江悦和张见欣两个人吃的。   饭桌上,江悦跟张见欣商量了一下明天去登记结婚的安排……其实基本上是某少爷一个人在说、某小坏蛋被动地在听。这本就不是什么复杂的问题、而且两个人的证照都齐全着,所以没几句就定下了上午十点半会合、随后去最近的民政局登记的日程。   “我会叫吴健跟我们一起去,方便点。”最后,江少爷补充了一句。   “哦!”张见欣点点头,扒了两口饭之后突然想到什么、抬头问:“我能叫Angela跟我一起去么?”她希望自己最亲密的好友能与她分享这个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神圣、但肯定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时刻。而且也希望自己的婚事能刺激一下好友,让她的那个悬而未决、看似遥遥无期的日子能大踏步地靠近。   “当然可以。”江悦想都不想地点头。说实话,他打心底里希望能像西式婚礼那样、所有相关人等都能一起去见证他们结婚的时刻,然后最好就不用设什么宴席、摆什么喜酒了……毕竟他看不见啊!   心有灵犀了!   “嗯……”张见欣扁了扁嘴、嘀咕道:“要是能登记之后就没事了该多好啊?我宁可直接去度蜜月也不要摆什么喜酒的。”江悦看不见啊,真的要摆喜宴的话该多为难他呀?   江悦张了张嘴,但是没出声、而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考虑了一下、转而道: “喜酒终归要摆的,你是张家的宝贝啊!”   张见欣听出了他的话里隐隐约约的那丝嘲讽,从眼角瞥了瞥他,想了想、点点头道:“嗯,倒也是!不摆喜酒的话,我爸妈是肯定不答应的。”她怎么会不知道江悦的心思呢?可是,她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父母的心思呢?而且……她还有自己的心思啊!说实话,她多少还是存了点儿白纱环绕、花团锦簇的绮思的……话说,哪个女人会不想呢?   江悦笑了……他也听得出她的话里有言不由衷、牵强附会的味道。“小坏蛋,”他抬手摸到了张见欣的胳膊,轻轻一带就将她拖进了怀里、亲了亲她的头顶道:“明天我们先去登记,然后再去拍婚纱照、摆喜酒、度蜜月,一步都不会少。我会让你做一个幸福圆满的新娘子。”   张见欣听得晕乎了,傻傻地张着嘴、仰着头、看着他。   “干嘛?”江悦的指尖在她的“O”型号嘴上轻轻画了个圈,促狭地一笑、问:“感动到了?”   张见欣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承认了、点点头 “嗯”了一声。说话的同时,她的脸也腾地一下涨得通红,不好意思地一头扎进江悦的怀里、死死搂着他……她知道他已经看透了她的心思、更知道他在许给她一个圆满幸福的愿望的同时承受着怎样的心理压力。“我爱死你了,大坏蛋!”   “呵呵……”江悦笑了、笑得很开怀。前几天那段阴暗的日子除了带给他无数的苦不堪言之外,也让他认识到一个非常鲜明的道理:活着、真好!   正文 11-4   登记、领结婚证其实是件挺简单的事,何况张见欣和江悦两个人七早八早就都打听好了涉外婚姻登记中的各种细节。该带的一样不缺,除了婚检之外、叫他们办的所有手续……填表、拍照、缴费、念台词等细节都二话不说地就去办了。如果忽略掉刚进门的时候因为江悦的特殊身体条件而引起的小小、暗暗的骚动之外,整个登记过程可谓是顺利极了。   等到新出炉的小夫妻各自攥着新出炉的结婚证出来的时候,两位陪客……吴健和Angela都被他们两个虽不张扬、但辐射范围足有方圆三米的甜蜜劲儿给感染到了,跟着乐呵呵起来。“恭喜恭喜、新婚愉快、白头偕老”之类的吉祥话张口就来、说个不停。   张见欣在这个被人挤得满满噔噔的登记处大厅里、众目睽睽之下,不好意思的脸红了、嗫嚅着说不出话来。还是江悦握着她的手、自若地连连点头道谢。   Angela 其实笑得有点吃力……她很尽力地朝着吴健那样开怀和如释重负的标准靠近,但心里总有、仍有、将来很可能会一直有一丝丝的隐忧存在。尽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新婚大喜的缘故,现在与张见欣十指紧紧相扣、浅笑盈盈的江悦看起来已经比她上一次见到的时候显得开朗和柔和多了,身周不再缭绕着显而易见的防卫和疏离,但看起来依旧太耀眼、太出挑、太……格格不入了,把本来在她眼里是个蛮好看、蛮出色的小坏蛋张见欣的锋芒捂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希望,她暗暗地祈祷,张见欣和江悦的这段可谓是奇异的缘分能平平顺顺、和和美美、长长久久。   “去吃饭、好好庆祝一下!”吴健笑得没心没肺,还兴致勃勃、不轻不重地捣了表哥一拳,不无感慨地叹道:“哎呀!老实告诉你们,直到这会儿我的心才算是真正地放下了,所以一定要大吃大喝一顿、慰问慰问自己。”他的视角与 Angela的完全不同……在他眼里,眼前的这对是天作之合、是千里姻缘一线牵、是彼此的不二人选。张见欣对江悦来说是一块璞玉……哦、不对,该说是一道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切得开金刚钻的激光刀;更是能治愈江悦、整个江家、以及他本人伤痛的一帖神奇灵药!   江悦笑着点头,不过并没有表弟那么激动……不是他刻意要保持冷静,而是因为直到现在他还有种云里雾里的感觉。盼了那么久、找了那么久、等待了那么久、计划了那么久、游说了那么久的一件事就这样轻而易举、风平浪静地解决了、办妥了,一时间让他很有种无所适从的恍惚感。要不是身边的欢声笑语、要不是一只手里牢牢捏着的红本本、另一只手里紧紧扣住的小手、要不是指间绕着的那道细细的金属环——这是昨天晚上他和张见欣星夜赶到Tiffany买的一对经典款对戒——他真不敢相信让他前前后后纠结了多年的小坏蛋已经彻头彻尾是他的妻子了!   张见欣也笑得挺清淡,但又与江悦的原因不同……她还意犹未尽着呢!结婚登记怎么会这么快、这么简单就完事了呢?她本来还憧憬着网上看到的那些庄严而又隆重的走位、过场和宣誓的过程咧!可事实上整个过程就只是在一张半新不旧的办公桌后面坐着的那个四十多岁的阿姨用三言两语就把他们给打发了。甚至连她和江悦递交的各种资料她都没有细看、随随便便地复印和扫描了一下就还给他们了。唉,真够有效率、也真够叫她失望的!当然,现在离工作人员下班的时间是近了点儿,在他们后面排着队、等着结婚的新人的队伍是长了点儿……这年头的涉外婚姻已经不算什么时髦事了,可也不至于就这么马虎了吧?万一江悦这个外国人其实是个犯了重婚罪的家伙呢?哼,那个阿姨也太不为她负责了!   “去哪儿吃?”吴健是最亢奋的一个,嘴巴咧得大大的、扭头看着Angela、问:“Angela,你喜欢吃什么菜?尽管提!”   Angela 斜了他一眼,好笑地问:“今天是你结婚啊?这么兴奋!”   吴健怔了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眼里一亮,冲她挑挑眉毛、笑着道: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很喜欢你了。看得出来、你也不讨厌我。我们两个的条件嘛,应该也挺合适的。要不……”他朝少说还有十来对准新人的队伍扫了一眼、半真半假的口气道:“我们也顺便把证领了?”   “啊?”张见欣一听这话差点蹦起来,撑圆了眼睛瞪着吴健。“你脑子抽筋了吧,吴少爷?”   吴健连看都没看她,笑嘻嘻地瞅着眼神明显一荡的Angela。   Angela也没搭理张见欣,而是直直地看着吴健。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眼里有波澜……先是划过一丝惊愕、随即就有两束光芒闪现、紧跟着又深邃了下去。“嗯……”她微侧着头、做出冥思苦想的样子,隔了一会儿,缓缓点头、慢吞吞地道:“也可以啊!”   “啊?!”张见欣真的惊得在原地蹦了一下,甩开江悦的手,一把抓住Angela的胳膊使劲摇着、颤声问:“Angela,你吃错药啦?”这两个人都是怎么了?今天又是什么日子啊?再或者是这个平平凡凡、旧兮兮的婚姻登记处的空气里有什么魔力不成?   Angela任由她拉着、没回答,而是以渐渐灼热起来的目光看着吴健。   吴健被她看得脸热了起来……不是害臊、而是激动了,但很快又淡定下来、扯出个微笑回望着她。   这两个人一言不发、较着眼神,可张见欣急得有点冒汗了,猛地跳到两个人中间、高举着两只手掌挡住他们的眼睛,怒道:“你们别开玩笑啦!”说着,扭头冲吴健低嚷:“Angela有男朋友啦,不准打她的主意!”她与Angela的男朋友虽没见过多少次,可是挺喜欢他温文尔雅的风范、也看得出来他与Angela之间是真感情……莫非这会儿生出什么变故了?但不管怎样,她是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Angela在自己面前劈腿的、更不能由她往吴健挖的坑里跳……时机对不对且不说,吴少爷是个很棒的男人也毋庸置疑,但他喜欢的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这个问题还是悬案咧!   “吴健,别胡闹!”江悦眉头蹙着、脸色有点发黑。虽然对吴健何以突如其来地冒出这么个疯狂的馊主意他心里略有点数,可今天是他吴健发疯的日子吗?这会儿是他吴健抢他风头的时机吗?明明他和小坏蛋才是新出炉的新婚夫妇、今天的绝对主角啊,天要塌的话都得等到明天再说!   吴健的身子微微晃动了一下、像是被江悦的这声低喝唤回了些理智,但他的目光却依旧没有移开半分,因为Angela还一动不动地站在眼前,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拨开张见欣挡在眼前的手掌。   几乎是同时的,Angela也拨开了张见欣的另一只手、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吴健。   四目再次相对时,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张见欣真的、切切实实地担心了……Angela的举动、眼神无疑证明了她和她的男朋友抗战了这么久下来、结果真的在哪儿出问题了。可到底出什么事了会让Angela心灰意冷到这种地步、以至于冲动到轻易答应一个对她来说百分之九十九是陌生人的男人的求婚?还让她有点揪心的是Angela的感情出了这么大的问题,而她竟然一丁点儿都没有察觉、只顾着一个劲儿地倒自己的苦水……唉,看来她的确是个自私到眼里只有自己的人啊!想着,她郁闷了,新婚出来的那股子欢喜劲儿被结结实实地打击到了。   一时间,没人开口。四个人、四个心思,场面有点冷了。   “见欣?”有一会儿没听到张见欣的动静让江悦的眉头拧得更紧,微微抬起手臂、张开右手道:“过来。”这算什么事啊?刚结婚出来自己就被老婆给撇在了一边!   张见欣意识到自己擅离职守了,赶紧回头抓住他的手。抽抽鼻子、张张嘴,可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蔫蔫地耷拉下了脑袋。   “小坏蛋!”江悦抬手环住了她的腰、掐得紧紧的。   “对不起哦!”张见欣揉揉鼻子,从眼角瞪了吴健一眼、悻悻地哼道:“你表弟脑子抽筋啦?”   “别理他们!”江悦捏了捏她的肚子,低头在她耳边低语道:“你现在是我的老婆,脑子里不准想别的事情!”   “呃?”张见欣痴傻了一会儿,紧跟着就被自己的新身份给迷住了,心里滋滋地往外冒甜水和暖意……嗯,老婆了呢!哈哈,她是百分之百的江太太啦!“嘿嘿!”她傻笑了起来,难得的腼腆了。低头看看江悦的手、又仰头看看他的侧脸,脑袋一歪靠在他的肩膀上,对着他的耳朵美美地念了一声:“好的,老公!”   她的“老公”二字说得很含混、很轻,但足以让江悦一直呈悬浮状态的心砰地一下落地了!再度收紧了搂着她腰的手臂、嘴角扯得更高,对她露了露两排白花花的牙,然后就不管不顾地低头吻了下去……反正他又看不见。   张见欣美得晕乎乎的,下意识地踮起脚迎上去。接触到他的嘴唇的时候,她的两颊腾地一下着火了……哎哟,这儿可绝对是“大庭广众”啊!她羞得只草草地蹭了蹭他的唇瓣就拉着他逃也似的直奔大门而去、没功夫再搭理比拼眼神的那两个了。   对着仓惶“出逃”的新人,登记大厅里有人轻轻笑,有人低低议论,有人默默观赏,还有人偷偷羡慕。   而对望着的那两个人终于同时收回了目光,嘴角也很一致地浮起了一抹涩涩的微笑……这个世上谁又能真正地做到随心所欲呢?   “走走走,吃饭去!”吴健很用力地挤出一个轻松自在的笑容,朝Angela摆了摆手便有点仓促地甩开长腿、跟上了前面的两道人影。   Angela看看吴健的背影、又看看更前面的那对搂得紧紧的新婚夫妇,目光不禁有些迷蒙起来,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晚饭是在一家雅致而高档的中餐厅吃的,在座的连今天负责全程接送所有人的Felix在内只有五个人。   登记结婚的消息,张见欣昨天晚上往家里打了个电话通报过了。老妈像是听了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一样“嗯”了一声,还不无埋怨地念了一句:“怎么拖了这么多天?还以为你们早就登记过了呢!下次来吃饭的时候把户口本带回来,免得被你弄丢了。”挂了。   而江悦除了吴健之外、没告诉家里的任何人。他主要是怕老爸得知这个消息太激动,会横插一脚、跟着他们一块儿去婚姻登记处……对他来说,叫上吴健同去是出于无奈。依他的性子,最好就只有他跟张见欣两个人、没任何人打扰才好呢!而刚才吴健天外飞仙一样的结婚提议充分证明了他的想法很有点道理。   还没等坐下,张见欣就用不容反抗的态度捉着Angela的手臂、拉她去洗手间。   Angela 就没挣扎,她知道自己最好说点什么、解释一下刚才差点失控的情况,免得让张见欣担心。   刚离开餐厅,张见欣就等不及地开口了:“Angela,你和你老公怎么了?”   Angela浅浅吸了口气,牵了牵嘴角道:“没怎么,就是等厌了。”能说得如此顺畅和平淡,她自己都没想到。   “呃?”张见欣愣住了。等厌了?她傻傻地看着Angela、张口结舌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她刚进公司那会儿起就知道Angela有一个交往了很久的亲亲男朋友,也听她“老公、老公”地叫了四年多下来,却一直都没等到真的喝上喜酒、吃到喜糖的这一天,当然也没过上伴娘瘾。她问过Angela的计划和打算、也常常替她感到着急,可Angela有时会无所谓地撇撇嘴角、扔一句:“随便他!”或“你担心我会在他这棵树上吊死吗?”有时会气愤地嘀咕一句:“他的那么多麻烦没搞定之前我才不会嫁给他!”有时会无奈地叹一句:“结婚那里这么容易、说结就结的?”   而现在,Angela说她“等厌了”?!张见欣愣在原地,嘴里反复念叨着这几个字。是啊,拖太久了吧?于是,就会等厌了啊!   “好了没?可以去上厕所了吧?”Angela被张见欣眼里薄薄的那层水气弄得不自在起来,扭头踩着细高跟鞋先去厕所了。   张见欣看着她纤巧、玲珑、挺拔的背影,嘴里有点发苦。自己应该庆幸吗?庆幸不知道为什么如此痴迷自己的江少爷没有等她等到厌倦、没有找她找到厌倦、没有爱她爱到厌倦?嗯,她应该庆幸的,而且应该是去庙里烧高香、磕响头那样的庆幸和感恩!   Angela洗手的时候终于看到张见欣顶着一副说不出是什么表情的脸进来了,不禁噗哧一声笑了、指了指镜子里的她问:“这算什么面孔?”   张见欣没看镜子,而是嘟着嘴、一声不吭地上去一把抱住了她,隔了一会儿才低低地道:“Angela,你要永远记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爱你的人。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有我在你身边!”   Angela 被她的话肉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没有动。任由她紧紧地抱着自己,接着、又任由自己的头轻轻靠在了她窄窄的肩膀上。这会儿,她真的很缺爱,也很需要一个暖暖的、实实在在的拥抱……哪怕是对方的MM正紧紧地挤着她的。   晚饭后,吴健在饭店门口叫停了一辆出租车,然后挨个儿把新婚夫妇塞了进去,赶在张见欣出声前道:“放心,会把美女安全送到家的。”随后俯身在江悦的耳边坏笑着低语道:“**一刻值千金。我和Felix今天晚上不回来了,你们放心玩儿!”   江悦嗤笑着摇头,一把推开了他的头。   “哎……”张见欣还没来得及关照吴健别再胡说八道、车门就被他砰地一声甩上了。“他……”她又着急地转向江悦。   “他们都是成年人,”江悦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捏了捏她的胳膊、制止了她。“不用为他们操心了。”   “可万一他们真的冲动了怎么办?”张见欣对他的置之不理有点不爽。现在的局面不是只有吴少爷一个人因为天知道什么原因在发疯,而是Angela也正脆弱着、很容易被人乘虚而入呢!   “真的冲动了的话,你不是就多了个弟媳?” 江悦没好气地奚落了她一句。   “啊?!”张见欣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扭了扭他的手臂埋怨道:“你怎么当哥哥的?”   “小坏蛋!”江悦恼了、真的恼了……整顿晚饭的功夫他都清楚地感觉到张见欣的心不在焉,一点都不像个刚刚才新婚出来的女孩子该有的样子。“那你要不要下去跟他们一起送过Angela之后才回来?!”   “……!”张见欣顿时无语,看到他阴云密布的脸色,急忙用一只手牢牢捏住自己的嘴唇、另一只手拉起江悦的手放在脸上、要他检查自己的认错态度。   江悦摸了摸她的脸和动作,垂下手后一声不吭地和她对峙了一会儿,依旧感到气闷不已,便扭头转向窗外、还甩手扔开了她的手。   “唔!”张见欣赶紧靠过去、把自己的手重新塞到他的大手里。   江悦缩了缩手,不理她。   这下张见欣慌了,一边哼哼着、一边使劲把手臂挤进他的腰和椅背之间的缝隙里,然后紧紧地抱住他、还把脑袋拱到了他的鼻子下面、猫一样地蹭他的下巴。   江悦被她的头发弄得鼻子痒,头更侧过去了一点。   张见欣眼看着这样一个花好月圆的好日子就要被自己搞砸了,急忙直起身趴到他耳边嗲声嗲气地喋喋念:“对不起,老公。老公、老公……”音调起伏辗转、缠缠绵绵,越念越暧昧。   在听她念到第十二遍“老公”的时候,江悦终于坚持不住了,脸依旧板着,但手抬了起来、搂住了她的腰。   “我爱你,老公。”张见欣给自己的碎碎念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暗暗松了口气、手臂则收得更紧了。   江悦拧了拧她的屁股,硬邦邦地低声命令:“回家之后把这句话再说一百遍!”   张见欣笑了,但是没敢笑出声来,而是诚惶诚恐地连连点头。“是,老公!”   江悦忍了一下、没忍住,笑了。“这遍不算。”   “是,老公。这遍是免费赠送……哎哟!”屁股又被拧了。   “什么叫免费赠送?”江悦挑着眉道:“你还要问我收钱吗?”   张见欣赶紧摇头。   江悦轻轻哼了一声,按着她的头、亲了亲她的头顶。“从今以后你是我的老婆,我要你说多少遍你就要说多少遍。听到没有,小坏蛋?”   “……听到了,老公!”张见欣本想争辩一下的,但及时改口了……跟江少爷来硬的可不行。哼,日后再走着瞧!   隔了一会儿,江悦低低地道:“他们刚才没有冲动成功,接下来就更不会了。”以他对吴健的了解可以很肯定地得出这样的结论。   “哦!”张见欣小声应了一声,多少放心了点儿。   “不准再扫我的兴了,听到没有?”江悦拉了拉张见欣的耳朵,凑过去轻声道:“**一刻值千金,别浪费在别人身上。”   嗯?张见欣怔了怔、乐了。她猜这句话就是刚才吴健套在江悦耳边说的……凭江悦的中文水平应该不能一字不差地说出这句来。“哦!”这次,她应得更小声了……脸颊又着火了。   正文 11-5(正文结局)   为了不辜负刻意避让的吴健和Felix的好意、更为了不虚掷千金一刻的**,新婚夫妇俩都很进取……咳咳,其实主要是新郎先生立下的大功啦!   酣畅淋漓的一轮“攻城略地”后,江悦沉沉地、久久地伏在他的新婚妻子身上不肯起来。   “出来!”张见欣手上没什么劲儿地推了推他。“洗澡去了。”她和江悦的脑门上、身上都是汗津津的,贴在一起很不舒服。   “不要。”江悦动了动腿,惩罚性地把自己的全部体重都加诸在一点都不懂情趣的小坏蛋身上……这小家伙几乎每次完事后都急吼吼地想要摆脱他、根本不顾及他的感受。   “哎哟!压、压死我了。”张见欣被他压得差点岔气,挣扎着从他肩膀下伸出头、贪婪地吸了两口新鲜空气。江悦为什么老是不记得他自己有多少份量呢?   江悦懊恼地皱眉,不情不愿地稍稍撑起上半身、留了点空间让张见欣自由呼吸。   喘过气来之后,张见欣借着阳台上射进来的淡淡光线看着他,目光被他脸上难得一见的孩子气表情给牢牢吸引住了……那是一种她几乎没见过的、有点哀怨兮兮的表情,就好像是小孩子明明吃到了他要吃的好东西,但是却仍旧意犹未尽、不太满足的样子。“怎么了?”她的心顿时就化成了一滩水,举起手在他被阴影勾勒得别样好看的脸上描摹着……其实她就没觉得他有什么时候是不好看的!   “见欣……”江悦的声音有点沙哑,手指也爬上了她的脸、轻轻划动着。话开了个头、却又很久都不说下去。   “嗯?” 张见欣轻声催促着、还配合了某括约肌的一个小小动作……没想到这个小动作造成了适得其反的效果。   “嗯……!”江悦长长地低吟了起来……听起来很痛苦,但事实上却很**和受用。   张见欣不敢再乱动了,一本正经地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江悦哪儿还记得前一秒钟脑子里转的是什么念头了?这会儿他有更重要的事要操心!“还要!”他撑着身体的手臂一松,又重重地压在张见欣的身上、咬了咬她的耳朵低喃道:“还要,小坏蛋。”   “没了!”张见欣懊恼地皱眉……别看是小小的括约肌运动,可是真的很耗费体力呢!可懊恼归懊恼,她的身体已被他灼热的气息和又糯又软的语气弄得又滚烫了起来,被他咬过的耳朵更是高温不退。   “还要、还要……”江悦彻底耍起了孩子气的无赖,一声紧似一声的低喃还配合着身体一下紧似一下的摩挲。   张见欣快要被他铺天盖地砸下来的孩子气给淹死了……或者被他压死了。“最后一次了啊!”她咬着嘴唇迟疑了一下,然后遂了他的愿。这下她真的是一点劲都没了、喘气都觉得累。   这一次江悦的低吟声绵而不绝,整个身子都跟着轻颤了起来。不一会儿的功夫、呼吸便复又粗重了。   唉!张见欣更加懊恼了……这就是典型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还要!”江悦将她刚才的警告抛诸脑后,牢牢抱着她、有节奏地起伏着身以体表明自己的决心和实力……其实他即便不动也已经很有威摄力了。   天哪!张见欣翻了翻白眼,讨饶道:“我累死了,江少爷!”   江悦不高兴地拍了她的脑袋一下、嗔道:“都是我在动,你怎么会累死了?”   “那我也要配合你的啊!”这下轮到张见欣不乐意了、相当的不乐意……什么话嘛!没她的配合他能这么爽歪歪吗?   江悦摸到她高高嘟着的嘴唇,连忙补救式地亲了亲她。   “哼!”张见欣把脑袋扭向一边。   “小坏蛋……”江悦细细地亲她的脸颊、脖子、耳朵。见她还是故意扭着头,便拉长了声音、用足以让人——包括他自己——听了都原地抖三抖的口吻喃喃道:“还要嘛,老婆……”   张见欣果然哆嗦了,“呜”了一声后就投降了……这样任性和可爱的江悦让她根本没有招架之力、更何况还被冠以了“老婆”这个光荣称号呢!“叫我一百遍老婆!”她还记得吃过晚饭后某少爷的无理要求呢!   “呵呵,老婆,老婆……”江悦甘之如饴地低低念着,同时还很合时宜地袭击了张见欣的敏感点。   张见欣哆嗦得更厉害了,一把抱住江悦没头没脑就啃了起来……再然后,她只来得及叫了一声救命便再度“被运动”了。   第二轮过后,张见欣不敢再有任何耽搁,推着江悦的肩膀、蹭啊蹭地从他身下钻了出来,两条腿站到地上时发觉浑身像是被大卡车碾过似的、软得像片纸。“大坏蛋,”她忿忿地嘀咕道:“三个礼拜不准碰我!”说完便头重脚轻、摇摇晃晃地进了浴室。   江悦扯着嘴角慢吞吞地起来,草草打扫了一下战场便跟进了浴室。因为没听到水声,他停在门口微侧着头唤了一声:“小坏蛋?”   张见欣在镜子里暼了暼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答应。   江悦顺着她的声音摸到镜子前、张开手臂从身后环住了她——他知道这是她最喜欢的姿势——摸着她的脸问:“弄疼你了?”   张见欣又“哼”了一声,更觉得委屈了。   “我已经很克制了。”江悦也有点委屈,搂着她晃了晃。   “克制?”张见欣看看镜子里的自己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累累“伤痕”,恼火地问:“你知道克制两个字怎么写么?”   “你知道就好了。”江悦拧了拧她的脸颊,搂着她移向淋浴房道: “我帮你洗澡。”   张见欣扁着嘴、别别扭扭地由他把自己半拖半抱进了淋浴房,又被他用温热的水把自己从头到脚淋了个透,然后就软啪啪地靠在他怀里、半阖着沉甸甸的眼皮,任他用沾了沐浴乳而滑腻腻的大手对她上下其手。   江悦从她一直往下滑的站姿就知道她累坏了,加快了动作。“坚持一下,小坏蛋。”   张见欣的脑袋被氤氲的水汽蒸得昏昏沉沉的,勉强站直了身体。转了个身,双手一圈就把自己挂在了他脖子上。“叫我老婆!”   “嗯,老婆。”江悦用嘴唇擦了擦她闭着的眼睛。   “嘿嘿!”张见欣把他抱得紧了些,身上的沐浴乳都蹭到了他身上,用手指头戳着他的背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正式是我的人了,受法律保护的哦!”   “知道了,老婆!”江悦低笑不已,吻上了她的唇。   洗了澡出来,张见欣的瞌睡虫神奇地消失了。想到什么,她神神秘秘地一笑道:“我有礼物要送个你!”说着已经跳下床、光着脚跑进走入式衣橱里了。   江悦支起枕头靠在床头,听到衣橱里隐隐约约传出来的拉链开合的声音,紧跟着就是张见欣噔噔噔、一路小跑的声音。“什么礼物?”他强打起精神,睁开眼望着她的方向。这会儿是他累到不行了……他才是主要劳力嘛!   “喏!” 张见欣笑嘻嘻地把一个小小的、扁扁的硬纸盒塞到他手里。   江悦摸了摸盒子、又轻轻晃了晃,问:“项链?”   “自己打开看!”张见欣笑得益发神秘了,兴冲冲地爬上床、盘腿坐在他身边、满怀期待地看着他的手。   江悦打开盒子,摸到里面一个固定在纸盒底部的、大约三公分长的金属片。   张见欣也不帮他,看他摸索着把金属片取了出来。   江悦发现手里是个颇有质感的长条形金属吊坠、但却不是项链。“手机链?”他摸着指尖的细绳、不太肯定地问。   “嗯!”张见欣笑得跟朵花似的连连点头,提示道:“再摸摸看!”   江悦虽看不到张见欣的神情、但从她的语气就知道这个金属片决不只是手机链这么简单,于是仔细摸了摸,果然在微拱的那一面摸到一排小小的突起……是盲文点字。他怔住了。   “嘿嘿!”张见欣再也忍不住了、得意地笑了起来。“这是九二五银的,我跑了好几家才定做到的。”花了她好多钱呢!“本来想等你生日的时候再送给你的,可是想想还是今天送给你更好!喜欢吗?”   “嗯!” 江悦的嘴角有点不受控制地轻颤着,手指一遍遍摩挲着小小的金属片。小坏蛋什么时候已经为他学会了盲文?他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   张见欣见他答得风轻云淡、表情也普普通通的,而且还在一遍遍地检查她的“作书”,不禁心里没底了,挠着头问:“呃……写得不对吗?坏蛋两个字我是照抄你的呀!”第一次收到江悦送到公司的玫瑰花时,她发现里面夹了张点着一排盲文的空白纸片。那时候她问他上面写的是什么,他却说:“等你学会盲文自己看吧!”后来等她到杭州上班、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盲校老师后才终于由老师帮她揭晓了答案,也终于知道卡片上写的既不是江悦的名字、也不是“我爱你”什么的肉麻话,而是“小坏蛋”这三个字……真是让她哭笑不得!于是在定做这个手机链的时候她写了“大坏蛋”三个字来还给他。   “没写错。”江悦激动不已地把张见欣猛地拉进怀里狠狠亲了一下。   “呼!”张见欣松了口气……手机链是定制的,要是字真的写错了的话都没法改,那岂不是就亏大发了?   抱了她一会儿,江悦问:“你的呢?只给我做了一个?”   “你有就好啦!”张见欣撇着嘴拍拍他的手背道:“你们全家人都叫我小坏蛋,现在连Angela都这么叫我了,再给自己做一块牌子挂着不就太吃亏了?”   江悦搂着她笑个不停,想了想道:“明天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啊?真的啊?!”张见欣腾地坐直了身体、扭头看着他,想了想、摇头道:“如果是特意给我去买的话就算了。”   “早就准备好了。”江悦揉揉她的脑袋。   “在哪儿?现在就拿出来嘛!”张见欣的两眼开始放光,抓着他的手晃个不停。   “明天早上不是还要去看火炬传递吗?现在已经很晚了。”江悦朝床头柜的方向甩了甩头。   张见欣怔了怔,不管不顾地继续晃他的手。“可是我已经知道有礼物了,不看到的话会睡不着的。”她探头看了看床头柜上的闹钟道:“再说现在才十一点都不到,不算晚!”   江悦迟疑了一下,伸手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连同手机链一起塞到张见欣的手里、道:“帮我挂起来。”自己则跳下床,出了房间。   张见欣手疾眼快地把手机链穿在了他的手机上,一抬头就看到他捧着三本又大又厚的相册进来。“啊!”她惊喜地在床上蹦了起来, “你的照片?”很久很久以前她就跟江悦提过、而且不止一次地提过想要看看他以前的样子、了解了解他过去的时光,可是他总说他没瞎之前的几乎所有东西都留在了美国、没带来。为了不惹毛他,她也没敢太较真,渐渐的也就不再惦记这件事了。   “上次妈妈来的时候我叫她带来的。”江悦把三本相册放到床上,在张见欣过来抢之前捉住了她的手,严肃地道:“见欣,看过之后不准嫌弃我。”   张见欣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不会!”她摇摇头,拉他重新坐到床上,自己则钻到他的身前、舒舒服服地靠在他怀里,这才把相册统统拖到了面前。“哪个是第一本?”   “应该是绿色的那本。”江悦松松地环着她的腰,下巴搁在她小小的肩膀上。“都是我妈妈整理的。两本是生活照,还有一本是做模特时的写真集。”   “Oh,yea!” 张见欣激动了,心急慌忙把暗绿色的那本相册抱过来。   江悦顺着她的手摸到了相册,按住,在她耳边低语道:“小坏蛋,这些东西除了家里人之外,我从来没给别人看过。”相册里封存的那一切影像和影像背后的东西对他来说已经遥远得不存在了,如果不是为了张见欣,他不会、也不愿意再去回想、再去翻动这些仿佛是上一辈子的记忆。“看过就算了,不要问我太多东西、好吗?”   张见欣听出他的语气很沉重,扭头看了看、发现他的表情除了沉重之外,还有……脆弱!她愣住了。   “看吧!”江悦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   张见欣没有翻开相册,而是放下了。她的心已经又一次融化成了一滩水,只是这次更浓稠、而且还有点苦涩。她在忽然之间已经明白这些相册代表了什么……应该是代表了一个与眼前的、已经成为她合法丈夫的江悦截然不同的人,一个对她来说是陌生人的人,一个几乎与她的幸福无关的人。“江少爷,”她推开相册、转身抱住了他。   “嗯?” 江悦困惑地回抱着她。“怎么不看了?”   “反正你已经把它们送给我了。”张见欣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闷闷地道:“我明天再看、后天再看,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看。”   “见欣?”江悦听出她的声音有点不稳,连忙伸手去摸她的脸。   “我不急。”张见欣咽回涌到嗓子口的哽咽,在他的指尖上抬起头、深深地看着他。“你的过去、现在和将来,”说着,她亲了亲他的左眼。“都归我这个小坏蛋所有了!”又亲了亲他的右眼。“我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来慢慢看,所以……”在用自己的嘴唇封住他的之前,她低喃道:“我不急。” -------------------------------- 申明:本书由书本网(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